“知道了。”泠湘飞快地下了车,朝着五王府的方向跑去。
泠湘本想着到了五王府之后再想办法,谁知竟一眼看到了霍清和马车前的小厮说这些什么。他正要返回时,泠湘快步跑了上去。霍清看到泠湘,眼神里震惊不已,突然又平息了下来。
“奴家家破人亡,想来五王府上当丫鬟,望五王爷成全。”泠湘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儿,眼睛直直地盯着霍清的双眸。
“小禄子,送这位姑娘从后面进府,本王要亲自和她谈谈。”
小禄子在霍清身边多年,随霍清出生入死,自然察觉到了什么,应声而去。
“姑娘请。”小禄子从后面把泠湘带进府,径直带她到了霍清的书房里。泠湘瞅着榻上还放着一床被褥。
“你们家王爷一直睡在这里吗?”
“是。王爷虽然娶了王妃,可还是公事繁忙,睡书房是常事。”小禄子自然知道其中缘由,只是不敢明说而已。
两人正搭话间,霍清走了进来,小禄子知趣儿地去门外守着。
“明日就要走了吗?”泠湘摘掉面纱,已是泪流满面。
“是,不想让你太担心,所以没去找你。”
“你觉得你这样一走了之,我就能不担心了吗?”泠湘失控地上前抱住霍清,把脸靠在他的胸膛,“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想你。”
“好了好了,别伤心了,我也想你,想得快要疯了。”霍清听到泠湘的话,心里所有的担忧全都落地了,他用手抚摸着泠湘的青丝,也掉下了眼泪。
“这是怎么回事?”泠湘一抬眼看到霍清的左手侧有一道疤痕,像是新添上去的。
“没事。”霍清转过头。
“什么没事?你快说啊,非得急死我。”
“但凡你出宫,我都害怕有人暗害你,于是暗中守护你。有一次你去了个穷村子,便有人一路跟随你要取你性命。我和他交手了一番,那人功夫不浅,这伤就是当时留下的。”
“他认出你来了?”
“没有,我怎能让他看到。”霍清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一样。
“只要有我在,我不允许你身上再添伤痕了,好心疼。”泠湘鼻头一酸,忍着不哭出来。
“我也是。”
“边塞一代有多苦我是知道的,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听明白了吗?”泠湘不知道自己能为他做些什么,只能不断地叮嘱他。
“你现在是婕妤了,过得还好吧。”
“我过得不好。皇后视我为眼中钉,璃才人有目的地接近我,身边还有一个不知是敌是友的南贵仪,我每天一睁眼,就要想着怎么去处理这些,才能得到一个喘息的机会。”
“你后悔吗?”霍清的语气里满带着歉意,“如果你当初没有遇到我,也就不会进宫,更不会落得如此境地。”
“不,我不后悔。”泠湘抽了一下鼻子,“如果没有遇见你的话,我现在恐怕还守在苏家的大宅里,此生无望。”
“可那样,你至少不会像现在过得这么苦。”
“我心甘情愿。因为我知道,我和你离得很近,能在宴席上时常看见你的笑,我也就心满意足了。每次撑不下去的时候,想想我们在边塞的日子,也就过去了。”
“湘儿,我们一定要在一起。”
“嗯。到那时候,我们要去一个,没有人能找到我们的地方。”泠湘心里觉得安稳极了,她困乏地闭上了眼睛,只想享受片刻的宁静。
若是时光止步于此,他们定会在一起。
他们还不知道,这是他们此生最后一次相见。
“对了,这个给你。”泠湘从袖子里掏出银镯子,放在霍清的手心里,“这是当初你给我的,说是可以保我平安。如今看来更需要平安的人是你,你拿着吧。”
“既然我送给你了,那就是你的。”霍清把镯子放在泠湘的手心里,帮她合上手掌,“希望它可以替我保护你,一直保护你。”
(二十七)医者仁心
泠湘依依不舍地和霍清告别,匆匆赶回点瑛阁。恰好陆师傅正带着乐女出来,见泠湘来了,心里的一块儿石头总算落了地。
马车原路返回。泠湘撩开帘子,望了望五王府的方向,心里默默祈祷,霍清一定要平安无事。
她曾想,她不害怕死别,只怕生离。可如今“生离死别”这四个字,真是她摆脱不了的蛊。
泠湘跟着一众乐女在溢乐阁里行走,趁人不注意偷偷地跑进陆师傅的房间。堇紫等得焦急,见泠湘回来了,赶忙帮她把乐女的行头藏好,换上自己的衣服。泠湘低头翻阅着乐谱,堇紫则在一旁装着整理的样子。
“婕妤可看好了?要拿哪些回去?”陆师傅故意带着两个乐女推门进来,为的就是制造出这一个时辰泠湘一直在这里翻阅乐谱的假象。
“有劳陆师傅了,本宫看这些都得带回去仔细研读。数目太多了,堇紫一个小丫头怕是拿不了,还请师傅着两个人帮我送回去。”
“那是自然的。婕妤请自便,奴婢这就差人把乐谱送到茉澜轩。”
“有劳师傅了。”
“婕妤此番去还顺利吗?”一回到茉澜轩,素秋就迫不及待地问道。
“还算顺利,该说的都说了,我心安矣。”泠湘疲惫地坐在椅子上。
“婕妤既然心安了,那就好好在茉澜轩里待着吧。奴婢看婕妤这两天总是郁郁寡欢的,自己可要放宽心啊。”
“知道的。”
“婕妤大概饿了,奴婢去拿晚膳来。”素秋提着食盒出了屋门。
泠湘换了件衣服,慵懒地翻阅着陆师傅送来的乐谱。她看着看着,觉得有些不对劲儿。
“堇紫你快来看,这些乐谱是不是不是出自同一人之手的?”
“怎么可能?陆师傅给的这些可都是先帝最青睐的乐女肖氏亲自撰写的,她弄错了是要被罚的。”堇紫觉得很疑惑,便翻了一翻,恰好翻到《葶苈》一篇。她双手颤抖着,满脸惊喜,“这是夏姑娘的字迹啊。”
“什么?”泠湘抢过她手里的乐谱,见字迹很眼熟,和之前看过肖氏的截然不同。她又往后翻了翻,曲子都不熟悉,可整本的字迹都是一样的。
“总听你们说夏姑娘琵琶弹得极好,写过两本也没有什么,许是陆师傅弄混了吧。”泠湘对自己没见过的几首曲子很感兴趣,准备试一试。
“婕妤不觉得这字迹很眼熟吗?这手字和皇上的字如出一辙啊,但是不如皇上的笔力遒劲,拐弯儿的时候多了几分女儿家的圆润。”堇紫指着给泠湘看。
“此话当真?”泠湘取了霍轩曾经在这儿写给她的几幅字儿,仔细比对,确实如堇紫所说。
“当真。”堇紫翻开了两本乐谱,“婕妤有所不知,肖师傅是先帝时的乐女,先于先帝去世到现在已有五六年的时间了,她写的乐谱都在溢乐阁的藏乐间里保存着。在此期间,藏乐阁曾发过一场大水,肖师傅的乐谱虽然被及时抢救,却因为放在最外面的缘故被水泡湿了。所以婕妤现在可以看到乐谱本上的褶皱,墨迹也有些模糊不清。”
“如果夏姑娘的这一本是被混在肖师傅的乐谱里,也应该留下被水泡湿的痕迹。”泠湘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可是夏姑娘的这一本,完好无损,纸页连卷边都没有,墨迹也很新……”堇紫不由自主地接了下去,“这说明……”
“太可怕了。陆师傅竟然是这样不谨慎的人。”泠湘此刻只能发出这样的感叹,“本想出宫去见王爷,没想到还有意外收获。堇紫,这件事情千万不要声张,咱们要暗暗地查。”
“既然夏姑娘的乐谱能混进来,这说明陆师傅一定知道些什么,或者是溢乐阁里的人知道些什么。”
“婕妤快去青鸾殿看看吧。”堇紫正做着猜测,素秋就提着食盒急匆匆地跑了回来,“大皇子突然发高烧,青鸾殿里都乱成一团了。”
“鸿儿发高烧了。”泠湘猛地站起身来,不假思索地朝着青鸾殿的方向跑去。
正如素秋所说,青鸾殿里已经乱作一团了。来来往往的宫人都端着水盆或者是毛巾,鸿儿闭着眼睛躺在小床上,脸颊通红,哭也不哭一声。宋雅芙在一旁看着御医给鸿儿施针,咬紧着嘴唇。
“按理说这么小的孩子发高烧也还是有回还的余地,可大皇子烧得实在是太厉害了,连哭声都没有了。微臣只能尽力而为了。”
听到御医这么说,宋雅芙瘫坐在了椅子上,萍儿及时扶住了她。
“鸿儿怎么了?”泠湘一路冲了进来,看见鸿儿的样子,心急如焚,“御医可有方法了?”
“恕微臣无能,微臣只能尽力而为了。”
“少给孤说尽力而为。”霍轩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若是大皇子有什么事的话,孤一定要让整个御医院一同陪葬。”
“御医你现在还有什么方法?”泠湘观察着御医给鸿儿施针的手法,“可知道是什么原因吗?”
“回苒婕妤的话。大皇子本是受了寒,又猛地受了热,没有及时发现。”
“受了寒又受了热……”泠湘默默念叨着,突然灵光一现,“我曾经在家里见过爷爷给受寒又受热的小孩子治病。他是用边塞的琴草碾出汁液,兑在普通的治伤寒的药里。御医可有听说过吗?”
“微臣自然也想到这种方法,可琴草实在太过稀有,又生长在边塞,怎么可能拿到呢?”
“有的有的,我从边塞来的时候带了一些。素秋,去我的草药箱子里找,红纸包的就是,全都拿来。”
“是。”素秋应声而去。
“湘儿你怎么知道这些的?”霍轩惊奇地看着泠湘。
“臣妾家里是做这门生意的,自然知道一些皮毛了。”
“婕妤过谦了。用琴草来治疗的方法微臣也是翻阅了很多冷僻的医书才知道的,婕妤的医术一定十分高明了。”御医称赞着泠湘,心里也踏实了许多。
宋雅芙愣住了。她从没有想到这个女人竟然会这么拼命地救治鸿儿。这时候,宫里的嫔妃都恨不得躲得远远儿的,生怕将来鸿儿救不会来嫁祸到她们身上。泠湘一心只想着救鸿儿,什么都没有想。
“琴草拿来了。”素秋气喘吁吁地把琴草递给泠湘。
“皇后娘娘恕臣妾无礼了。”泠湘挽起了袖子夺门而出,一路小跑进了小厨房。她把琴草洗干净,然后用擀面杖一点点地压碎,御医则在另一边熬着药。她把压碎的琴草叶子,小心翼翼地放在汤药里,继续熬煮。最后盛在小碗里,端回去。
此刻的泠湘活脱像是一个厨娘,发髻散乱,额头上滚着豆大的汗珠,身上一股琴草刺鼻的味道。
她用勺子搅着汤药,又吹一吹才往鸿儿的嘴里送。她只有一个信念,就是一定要把鸿儿救回来。
喂了几勺汤药后,泠湘又请御医施诊。约摸一刻钟,奇迹发生了,鸿儿开始发出微弱的哭声,接着越来越大。
“大皇子有救了。”御医激动地说不出话来。泠湘悬着的心也落地了。
“哈哈,孤的鸿儿还真是洪福齐天啊。”霍轩高兴地大声说道。
鸿儿的呼吸渐渐平稳,体温也渐渐恢复了正常。宋雅芙让萍儿替自己守一阵儿,自己和泠湘进了内室。
“你为何这样救鸿儿?”宋雅芙总觉得她背后有什么阴谋,直截了当地问道。
“臣妾只是尽了一个做医者的本分。”泠湘严肃地回答道,“臣妾家里世世代代都是和药草、医术打交道的。臣妾的爷爷从小就教导臣妾,作为一个医者,无论医术如何,也不管病人是谁,都一定要拼尽自己的一身医术,救病人于水火之中。这是医者仁心。”
“医者仁心,好一个医者仁心。”宋雅芙不禁笑了起来,“你救了鸿儿,本宫放在心上,只是希望你不要再耍什么花招。”
泠湘出了青鸾殿,觉得呼吸格外舒畅。她抬头看看夜幕,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明明知道皇后陷害过自己和落鸢,而鸿儿死了皇后多少都会失势,她还是不假思索地去救了鸿儿,甚至不惜付出自己的一切。
医者仁心。无论是否适合在这里生存,泠湘都坚持保留自己最原本的模样。
(二十八)来生再续
从那以后,宋雅芙对泠湘的态度有些改变,可她每次看见泠湘的脸,又想起夏苒宁。毕竟那么多年过去了,很多事情不是说结束就能结束的。
霍清走的那天,泠湘心里一直砰砰跳着。她是妃嫔,没法儿去送,只能待在茉澜轩里痴痴守着。堇紫去追查乐谱的事,奈何陆师傅才帮过泠湘,不好开口,便一直搁置着。
入了十一月,天气越来越冷,绣坊给茉澜轩送来了极好的大氅。泠湘却担心的是霍清的安危,边塞极其苦寒,冬天更是难熬,霍清有伤在身,他又是个极不会照顾自己的人。泠湘此刻放下了所以其他的心思,恨不得他能把姚冰莹带在身边,可惜行军打仗怎能带女流之辈呢?
泠湘心里发慌,于是整天腻在雨萍榭里和南溶月做伴儿。不过四个月,南溶月的肚子就显了出来,整日喊着腰酸。
“姐姐且忍着些吧,若是现在就受不住了,那十个月的时候可怎么熬啊。”
“是啊,本宫是得忍着。为了孩子,再苦本宫也要受着啊。”南溶月手里握着手炉,“今年冬天格外冷,妹妹要注意身子。”
“我身子骨不差,只是怕冷而已。”
“你要拿些阿胶桂圆红枣一类的熬粥补身子,怕冷也不是什么好事儿。本宫记得本宫这儿还有太后赏的东阿阿胶,一会儿让人给你拿去。”
“唉,姐姐留着吧,妹妹实在不敢和皇上的皇子抢吃的啊。”泠湘摸了摸南溶月的肚子。
“本宫也知道生个皇子好,可我就是喜欢公主。性子安稳些的,也好带些。”
“最好是龙凤胎,这样就都齐全了。”
“本宫也希望是这样啊。”
“若是龙凤胎,姐姐想起什么名字呢?”
“男孩就叫……”溶月刚想开口,又咽了下去,“名字还是让皇上起吧。”
“依我看,女孩就叫霍似月。”
“为什么?”
“像她的母妃啊,温婉贤淑,又倾国倾城。”
“你最会拿本宫取笑了,也就你敢。”南溶月刮了一下泠湘的鼻尖儿,泠湘的眼光立刻黯淡了下来。她想起了落鸢在时,也会时常刮自己的鼻尖儿以示“惩罚。”可惜故人已不在。
第一场大雪早早地来了,来的蹊跷。御花园里的红梅也开的正艳,皇后宫里每日都会派人去御花园剪几枝摆在青鸾殿里。
溶月眼见着雪下下来了,心里不安静,想吃些药膳,被泠湘阻止了。
“是药三分毒,姐姐且让我安排着。”
自此后,溶月每天做些小玩意儿给未出生的孩儿,泠湘就每天在雨萍榭、茉澜轩和御膳房之间奔忙着。她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对溶月的孩子那么上心,上心地像是对自己的孩子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