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拯也在随行之人中,他二人比较镇静。到了洪福院李宸妃的墓旁,皇上先给母亲叩头行礼,跪拜上香。接着,他吩咐官兵打开棺木,只见水银浸泡着母亲的身体,她安详地躺在棺中。李宸妃的容貌如生,身穿华丽的服饰,这让那些搬弄是非的臣子大为惊愕。
“这,这怎么可能……”
“刘后不会这么对李宸妃!”
“一定是弄错了。”
“放肆。”皇上喝道,“你们给朕看清楚这灵柩里是谁?”他伸手指着李宸妃,无尽的愧疚和悲痛直抵心底。
“你们想错了。”吕夷简道。其实他早就猜到了这结果,因为李宸妃厚葬之事由他一手操办而成。当年,在吕夷简的劝说下,刘太后同意厚葬李宸妃,吕夷简以皇后之礼安葬了她,如今看来,他当初的考虑是正确的。
良久,皇上叹道:“人言岂能轻信!”臣子们知趣地闭上嘴不再议论刘后的是非了。
包拯一直沉默着,看着之前幸灾乐祸的人此时却是一脸尴尬神情,心里觉得好笑同时也暗喜皇上政治上更加成熟。表面上看,皇上开馆之行是对李宸妃的大不敬;深一层讲,皇上是牺牲小我顾全大局,一来是堵住搬弄是非的臣子们的嘴,二来是保护刘太后和李宸妃,避免朝臣对两位母亲的妄加猜测。为稳定朝纲,皇上选择了最为明智的一种做法。
回到宫里,皇上的心情轻松了许多,他觉得应该为生母做点什么。反复思量后,他下旨另建一座庙来供奉养母刘氏和生母李氏。皇上亲自题字曰:奉慈庙。早朝上,皇上与臣子们商议追谥太后之事,最后决定追谥刘太后为庄献明肃皇太后,追谥李宸妃为庄懿皇太后。这件事情告一段落,在皇上的心里也画上了句号。这位二十来岁的君王终于走出了那片阴影。
三七、傅晓轩多情遇无情 曹文君无情恼多情
傅晓轩送走金宇后独自回府。她觉得心里有些空,骨子里羡慕那种自由自在的生活。在金宇的眼里,皇宫不是人待的地方,那里就像一个打磨房,再尖锐的石头都会被磨圆,最后所有的人都一个样。她虽不是宫里的常客,可对皇宫也有几分了解,虽然宫廷没有金宇说的那么可怕但那个地方确实算不得好去处。她在大街上走着,望着夜空那轮月亮想起了郭皇后。一个女人在宫里能有几种下场?想到此,她觉得全身有些发凉。尽管皇上爱她,可她知道自己只是他生活的一部分,占据他内心的是他的江山。傅晓轩苦笑了一声,逼着自己往好处想,因为她放不下这份感情。不知不觉之中,她站在了吕府的大门前,突然想起曹文君产下皇子一事,当下决定去曹府找文君的母亲。自她知道曹文君怀孕以来,便思量着送什么东西给孩子,思来想去决定亲手给孩子做一双鞋子。傅晓轩从来没有做过针线活儿,缝制一双鞋子虽费不了多少功夫但对她来说却有困难。她很乐意这么做,觉得这是挑战也是有意义之事。
她加快步子赶往曹府,那兴奋劲儿早已驱散了先前的愁闷。来开门的依旧是汤婆,二人见礼之后,傅晓轩被请到厅里坐。她得知曹母进宫看望女儿去了,心里难免有些失落。汤婆热情地给傅晓轩沏茶,口里说夫人明日就会回来。傅晓轩转念一想,汤婆不是也可以教自己吗?想罢,她高兴地走到汤婆身边道:“汤婆,你教我绣鞋子吧!”
“傅小姐呀,你就别逗我这老婆子了。”汤婆呵呵地笑起来。
“晓轩是认真的。”傅晓轩正经地说,“晓轩想给曹姐姐的孩儿绣一双鞋子,等他一岁时候穿。”
“哎呦,不行了。”汤婆摇摇头,“老婆子眼花了,自己都绣不好,哪里敢教小姐你呀。”
“没关系的,曹姐姐能知道晓轩这份心就行了。”傅晓轩微笑道,“汤婆要是不教我,我可就赖着不走了。”
汤婆见她诚心诚意,心想这份心也难得,便答应下来。傅晓轩回到椅子上坐下等着汤婆拿出针线、鞋底、布料等工具。半盏茶的功夫,汤婆出来了,抽了凳子在府晓轩身旁坐下。
“汤婆,这布的花色怎么像女孩儿的?”傅晓轩拿过一块粉红色的布料摸了摸。
“小姐生的就是公主呀。”汤婆笑着。傅晓轩这才知道曹文君生的不是皇子而是公主。她没再说什么,只是专心致志地一边听汤婆讲解做鞋的步骤一边看汤婆做示范。汤婆说几句缝几针就看她一眼,似乎在问她懂没有;傅晓轩时不时点头答应着。汤婆的动作的确不太麻利了,有时还要去揉揉眼睛。
“好啦汤婆。我知道了。”傅晓轩从汤婆手里拿过那只刚绣了一半的鞋子。
“会呐?”
傅晓轩点点头,问了汤婆关于鞋子收尾的细节便站起来道:“大半夜了,我该回去了。这个东西我可得拿回去。”她目视做鞋子的工具。
“也好,不让吕相爷担心你。这些就随便拿吧。”汤婆大方地笑了。
傅晓轩道谢后,包着做鞋的工具离开了曹府。她是跑着回去的,决心今夜做好了鞋子明日就送到宫里去。回到自己的房里,她赶紧绣鞋,认真地缝每一针。起初,她常出错,绣好了又拆开,拆了再绣,绣了又拆……反反复复,急得她满头大汗。渐渐地,她出错少了但是手指时常被针扎,咬咬牙继续缝下去。这一夜,她房里的灯一直亮着,她绣鞋的时候不觉得累,当绣好两只鞋时才顿感疲惫。她看着绣好的鞋子,开心地笑了,此时的天边已经散出晨光。实在太困了,她将鞋子抱在怀里睡着了。一觉醒来,太阳已经升上了半空。她赶紧换上一身紫色的衣裙,小心翼翼地将做好的鞋子放进镶嵌着珍珠的小木盒中,接着就驾着马车向皇宫开去。
进宫还是不那么容易。傅晓轩也不怕忍麻烦了,干脆拿出皇上的玉佩作为通行证。这样,她顺利地进了皇宫。她没有去找皇上,而是直奔曹文君的寝宫。此时,她等在文淑宫外,冬妮出来接她,带着她去找曹文君。曹文君还没下床,刚生孩子的她还不能外出。傅晓轩进屋拉开珠帘时,见房里多了一个她不认识的人。曹文君没等傅晓轩问好,先告诉她坐在床边的这个人是先帝的杨淑妃。
“傅晓轩参见淑妃娘娘。”傅晓轩上前几步给她行礼。
“免了吧。”杨淑妃从床边站起,走过来扶起傅晓轩,认真打量她一番,“你就是傅晓轩?”她的语气很重,带着怀疑与惊讶。杨淑妃虽不理宫里的事,但也知道刘太后曾狠狠地训了这个丫头;她一直以为傅晓轩应该是一个妩媚妖娆的女人,可今日一见才知道她并非如此。
傅晓轩点点头,看着杨淑妃。
“皇上的眼光不错!可是……”杨淑妃笑了笑,对她说,“你该听过红颜薄命这话吧?”
“当然听过,不知娘娘这话什么意思?”傅晓轩赔笑道。
“老太婆是过来人,知道红颜薄命不是啥地方都准的,但在皇宫里就特别灵验。”杨淑妃顿了顿声,继续道,“女人这一辈子要找个一心一意爱自己的男人陪自己走过一生才不算遗憾。皇上不属于任何女人,他是大宋的主子。傅姑娘的大好前程可不要白白送了啊!”
傅晓轩默默地听着,这时又听杨淑妃道:“该走了,还要去看看二皇子在他母后那里习惯不习惯。”她又转头看着曹文君说,“文君,你好好儿歇着。”说完这话,她转身离开了屋子。傅晓轩依旧琢磨着杨淑妃的话。
“轩妹闲了,来看姐姐了?”曹文君道。
“啊?”傅晓轩回过神,笑了笑,“姐姐说哪里话,只是妹妹没能进宫。”
“姐姐听说妹妹常去福临宫,文淑宫冷清……”
“曹姐姐。”傅晓轩听着她的话刺耳,抢过她的话说;“有话,你不妨直说。”她心里已经猜到,姐姐知道了她和皇上的事。
曹文君移了移身子,靠在床边对她说:“姐姐曾让你留在宫里,你却说他是你的姐夫,你会跟皇上说清楚你有了心上人。可后来呢?你都成了他的人了。你还想瞒着我?”
“我……我只是控制不住自己。”傅晓轩羞红了脸。
“你根本就不相信我这个姐姐。”曹文君失望而悲痛地道。
“姐姐爱他,我也爱他。姐姐让我怎么办?”傅晓轩无奈地问。
“杨淑妃的话是对的。”曹文君咬咬牙,狠下心说。
“呵呵……”傅晓轩点头笑道,“杨淑妃不就是让我离开他吗?我明白了。好,我走,明日一早我就离开京城。”她说着将木盒子拿出来,走到曹文君身边递给她。
“什么?”曹文君打开盒子看了一眼,退给傅晓轩说,“孩子还小,用不着。”
“姐姐留着吧,妹妹走了也好留个纪念。小公主一岁时说不定能穿呢?”傅晓轩又递给她。
“宫里还愁没有鞋子?”曹文君虽是这样说,但还是接过来将其放在枕头边。
“文君。”皇上的人还没到声音已经到了。傅晓轩转头来看,他已经进了屋子。皇上今日的精神很好,心情也不错。
“晓轩?你在这里?”皇上惊喜地喊她。傅晓轩没答话,微笑着点点头后便退到一旁。曹文君却要下床给他行礼,皇上连忙走过扶住她:“还跟朕客气?也不关心关心自己!”这话里明显带着责怪和心疼。
他扶她坐正,目光落到床边那双粉色的小鞋子上。他将鞋子拿到手里看了看,见到那歪歪斜斜的针线路子后便将其仍到了床上,接着问:“这是哪个丫头不懂事?公主能穿这样的鞋?”
傅晓轩听了这话感到一阵心酸,她低头看着自己满是针眼的手指,想起昨夜辛苦地缝制,觉得委屈极了。曹文君瞧见了她那涨红的眼睛,正想说什么,身旁的孩子却突然哭起来。皇上赶紧转身到摇篮旁躬身抱起孩子,孩子渐渐收了哭声。曹文君慢慢地走下床来到父女身边。
“小淘气见了父皇就不哭了。”曹文君轻轻地抚摸了一下孩子的额头,笑着对皇上道。
“呵呵,你看这小家伙的模样,又是个美人胚子!”皇上亲切地看着女儿,小公主粉嘟嘟的脸蛋儿招人爱。
“皇上,你看她这鼻子、这眼睛……”曹文君滔滔不绝地赞着自己的女儿,而皇上也认真地听着。
傅晓轩远远地站在一旁,看着这温馨的场面就觉得自己是个多余的。她哭笑不得,深刻地体会到自己爱的男人跟别的女人在一起时,自己有多痛苦。她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接着,她悄无声息地退出了这间屋子。她站在大门前望着那太阳,觉得阳光非常刺眼。冬妮见她不太对劲,过来问她哪里不舒服,她却没有反应似乎没有看见冬妮。曹母在院子里也碰到了她,傅晓轩只是点头笑了笑便匆匆地离开了皇宫。
这里,皇上将孩子交给曹文君,转身来看傅晓轩时,傅晓轩却不见了。他还以为自己眼花了,环顾四周确定她真的不见了。
“文君,晓轩何时走的?”皇上吃惊地问,因为傅晓轩不辞而别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文君也没留意。”曹文君温柔地答道,心里却是七上八下。
“也太不把朕放在眼里了!朕还真得好好教教这丫头规矩。”皇上说完后匆忙出了屋子,见冬妮走过来便问她傅晓轩的事,冬妮只说傅晓轩像有急事的样子,也没给自己说话就走了。皇上知道她一定出宫了,可自己还有政事处理此时不便出宫,便打算明日再去寻她。
曹文君先前的笑容消失了,心情极为沉重。小公主在她的怀里又渐渐熟睡,她将女儿放进摇篮替她盖上被子。冬妮进房时正见主子温柔地摇着摇篮,她悄声地走到曹文君的身边道:“主子,你去歇着吧,让冬妮来照顾小公主就行了。”
曹文君淡淡地笑了笑,转身走到床边坐下。
“主子,你脸色不太好。请太医来瞧瞧?”冬妮心疼地问。
“我没事。”曹文君扶着床柱,似乎很累的样子。她陷入极度矛盾的心境之中,自己也不敢相信自己对轩妹说了那么一番话。想起姐妹之情,她咬着嘴唇痛苦无奈。
“姐姐编的花环真好看!”
“让姐姐教你。”
“好啊。”
这是她们六岁那年的对话。在那一片烂漫的花园里,姐妹二人编制花环、捕捉蝴蝶、追逐打闹。她们玩得大汗淋漓,衣衫和鞋子也粘了泥。曹母一向疼爱女儿,不怎么责备曹文君;而吕夷简每次见了女儿的狼狈模样便要批评一番。不管如何,姐妹二人还是玩得很开心。有一天,傅晓轩告诉姐姐,爹爹要送自己离开了。那一日,她们抱头痛哭,年幼的她们只知道从此不能再见对方了。毕竟是小孩子,那种伤感很快就被时间抚平了。十几年后的相见,她们才知姐妹情浓。傅晓轩长大了才知道,爹爹送她去紫叶庄只因一段迷信,算命先生说她成长坎坷,毕竟离开京城到别处去避一避。回京后,傅晓轩一直视曹文君为闺中知己,曹文君也相信这个妹妹。当初,曹文君让她进宫只是想有个熟悉的人相伴,哪里想到自己的丈夫会爱上她呢?自己该如何来面对皇上和轩妹?一边是爱情,一边是友情!
“不,她不能进宫。”曹文君突然对自己说。想起新婚之夜皇上对自己的爱抚,曹文君的情感偏向了自己,心想,爱情和亲情总比得过友情吧!经过时间的磨砺,曹文君也成长了,如今想起自己以前的所为,觉得好笑!但是很快,她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不是这样,我要成全他们。”此刻,皇上对傅晓轩的相思之神情在她的眼前晃荡。左思右想,曹文君感到头疼,跑着脑袋痛苦不堪。
“主子,你怎么?”冬妮跑过来焦急地看着她。
“没事,没事。”曹文君机械地回答,随后让冬妮给她倒了一杯热水。她心里的那个结还是没有解开。
傅晓轩从皇宫出来,心里憋得慌,似乎她的四周少了空气。要如何排解这愁?她突然闻到一股酒香,便决定去喝酒。前方是丰乐楼,她从来没去过,听三娘说丰乐楼的生意红火,那么就去瞧一瞧吧。她还未到楼门就见客人进进出出,似乎人潮重来没有断过。其楼三层相高,门首缚彩,灯笼高挂。她抿嘴一笑走了进去,一个身穿葡萄紫衣衫的皮肤白净的男人走过来招呼她,傅晓轩似乎没见到他,只把目光洒到楼的布局上。内里,五楼相向,各有飞桥栏杆明暗相通,楼上的小阁房均有珠帘相绣于门,虽是白日,一些阁子也不忘点上灯烛。
“姑娘,要来点儿什么?”紫衣男子热情而友好地跟在她的身后。
“酒。”傅晓轩说着向中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