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她似乎想起了什么,眼睛闪过一丝亮光。
“苏府。。。。。。可还好?”落音问得有些小心翼翼。
他默了许久,冷然道“满门抄斩”
“……”
“王府里本王已经盘查过了,睿亲王和苏将军均已遇难”
“……”
“皇后废入冷宫,自尽”
“……”
蝉鸣声不绝,落音身上穿着的,是一身轻薄的绿衫,但还是热得她冒汗,她却如同雕塑,坐在石头上一动不动。
她感受到的,是彻骨的冷。
刚刚说什么了?
遇难?!满门抄斩?
可笑!
她苏府权倾朝野,这不可能!
她想笑,却撑大了眼睛,笑不出声。
陆晋言微敛的眸子里,闪过一丝不忍,心中仍然是她晚宴时,敲晕他的举动,那时候,她是一副不谙世事的模样。
猛然想起不久前,探子的汇报。
他突然想赌一把,赌姜离安的真心。
“恨吗?”
“……”
“想杀了他吗?”
“想。”她启唇,满目冰冷,眸子里再无一丝神采。
“同本王做个交易吧”
……
落音抬起双眸,瞧着眼前的男子,近来的一切,是不是还在梦中?
她毫无征兆的笑了,笑了一半却生生顿住瞪大眼睛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噗~”她捂住心口,那里疼得几近麻木,眼前的男子一身铠甲戎装,却沾染了点点血迹。
吐血了?
晕过去的时候,她突然想起娘亲常常给她哼的歌谣。
福气到我家
娃儿莫害怕
爹娘会牵挂
可是,会牵挂的爹娘,如今在何方?
落音是被摇晃醒的,醒来的时候,炙热的空气里,泛着丝丝潮湿而,天仍然阴沉沉的,嘴巴里是隆重的药味。
“醒了?”晓言的声音传来。
她们在战车上。
她们瞧她的目光,愤怒?嘲讽?奸细?叛徒?
太多,她不甚在意。
心死,大抵就是她这样了。
“拉上来!”陆晋言的声音穿过周围的士兵,传了过来。
“姜王,瞧瞧,这些都是你宠爱的妻妾啊”陆晋言跃上战车,笑得春风得意。
“你想怎样?”
熟悉的声音,冰冷且毫无起伏。
落音抬眼,瞧了瞧不远处高大的骏马上,一身戎装的姜离安,他恍若战神的模样,让王府的女眷有些骚动。
她们的眼里只有他,如同初时的落音。
落音突然低笑。
他也,不过如此啊。
她怎会眼瞎至此?瞧上他呢?
“投降?”陆晋言轻吐出两个字,笑得像只狐狸。
却不想,姜离安下一秒笑得比他还要得意。
“你以为,本王是受威胁的么?”他的声音带着些不以为意的轻讽。
“不如试试?”陆晋言笑得笃定,心下却知毫无胜算,他最为宠爱的沈夫人未曾劫持到,他的母妃也未找到,想来,胜算不大,眸子不经意间,又瞧了瞧车上的落音。
或许又不是毫无胜算。
见姜离安仍然是一副气势凛凛的样子,他随手抓起一名女眷,毫不犹豫的一刀了解了她。
“怎么样?姜王?”陆晋言嗜血的笑了笑,继续道“考虑么?”
“……”姜离安只沉着脸,没答话。
陆晋言又随手抓了一名,一刀刺入她的胸口。
姜离安却仍然一副临危不乱,威风八面的样子。
战车里的女子已然花容失色,吓得说不出话来。
有血溅到落音的青衫上,闷热的天,鼻尖萦绕的是浓浓的血腥味,她几欲呕吐。
姜离安从容的目光,不经意间瞥了眼战车里的落音,她的脸白的有些怕人。
他突然心下闪过一丝急切,必须速战速决。
他稳了稳心神,浑身散发出自信而笃定的霸气,道“不必考虑,二王爷,你来得正好”他顿了顿,轻轻对着后面整齐待发的军队做出一个手势,嘴角弯起一个冰冷的弧度“一并收了”
霎时,阴沉沉的天空似乎更暗了些,战壕外只听见刀戟声、惨叫声、马蹄声,不由让人由心底感到恐惧,随着惨叫的凄厉,有些湿润的土地上鲜血如同泼洒下来般,散了开来。
偶尔会有泥土、兵戎、残肢、草削在空中翻飞,这一刻,在落音的眼里,世界似乎只剩下了两种颜色。
黑灰色以及夹杂其中的夺目的鲜红色。
落音俯身干呕起来。
晓言不知何时已经乘乱跳下战车,哪里还像是中了蒙汗药的样子?
她竟十分轻易的将落音扛在了肩头,不顾落音愤怒的踢打,往姜离安处奔去。
士兵很快将盾高举,将她们牢牢护在了盾后。
惊觉俘虏逃跑,陆晋言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一切发生,太乱了,且他们人数太少,他实在无暇顾及。
黄兰谷,若是由得姜离安拿下这里,那么京城,必然失守。
也不知姜离安用了什么方法,竟然用了几个小队扮演出大部队的模样,让他麾下大将李将军误以为姜离安的所有军队均在此处,李将军太急功近利,自信对黄兰谷地势了如指掌,不想,却被姜离安引入黄兰谷外的一处形势严峻的山地,本来,黄兰谷的地势他们才是最为了解的,但姜离安却掌握了天时与人和,那日正好遇上瓢泼大雨,几个小队一入黄兰谷便不不再逃跑,而是与他们正面开战,李将军近了才知晓,小部队人数仅仅几百人,这才惊觉中计,而因大雨的掩饰,姜离安与大部队从后侧包抄,几乎是在李将军毫无知觉下,将李将军一行全数围困在黄兰谷,里面无水无粮,也找不到小道可以通行运粮,柴火也十分不易找到,李将军一行人已经断粮三日。
陆晋言事先留了一手,派了死士将守卫松懈的姜王府内的女眷全数劫持,却没能找到太妃的踪迹,由于被逼的有些急了,便只能就势利用,带了小部分精卫队直接从黄兰谷正前方进入,与姜王谈判。
却不想姜离安不顾姬妾的生死,从容应战。
陆晋言仰天一笑。
他的死期,将至。
这边落音刚被拉入盾后面后,毫无征兆下,被拉入了一个冰冷而坚硬的怀抱。
她突然想起来,初时,她爱的姜离安,便是身着戎装的姜离安。
就是眼前的模样。
从容、自信、笃定、霸气,她觉得,他这般模样十分迷惑人心。
可是,下一秒,她将手中的短刀刺入姜离安的腹部。
抱着她的男子眉目中似乎闪现了一丝疑问极痛楚“为何?”
落音瞪大双眼,见一刀似乎并未了解他,漆黑的眸子再次闪现重重的杀气,成败,在此一举啊!她执刀的手预备再来一刀,却不想,被身后的晓言一掌击倒在地。
远远的,陆晋言瞧着这一切,突然利落的从背后抽出弓箭。
拉弓,搭箭,一套动作行云流水。
地上的落音却在瞧见他这个动作的时候,诡异的笑了,她和陆晋言的目光似乎在空中交汇了一刹。
这一箭瞄准的是姜离安,可落音知道,射不中他的。
撑起疼痛的身体,她突然拦在姜离安身前,未及所有人反应,这一箭,正好射中她的左胸。
左胸啊,心脏的地方。
活不下来的。
呆愣了半晌的姜离安,突然不顾正在汩汩流血的腹部,疯狂的跑来,将她捞入怀中。
那一刻,世间所有的事物似乎都放慢了动作失去了声音,她看清了他的口型,似乎是在叫她的名字,表情十分夸张,她的思绪有些清明又有些迟钝,恍惚中,她似乎牵起了嘴角朝他笑了下。
她的脸仍然雪白如纸,头发汗津津的贴在她尖细的下巴上,一副油尽灯枯的模样。
“为何?”他不甘追问,眼中似乎凝起了水珠。
“……”在她心中,姜离安从来都是淡定从容、一派稳妥似笑非笑的模样,这般作势,竟然有些狼狈。
或许,陆晋言料想的不错,乘着脑子还算清明,低声道“你现在这副面容,是真的吗?”
“……”
“我不过是你信手拈来的棋子,你要夺得天下,需要我祖父李墨和我四哥的兵力,你欲劝我父亲助你夺取皇位,却不想父亲一生忠于皇族,你怕了,便设计陷害苏府,不想,皇上仁义,仅仅是圈禁了苏府,父亲为了我,不敢明确你的野心,也只能旁敲侧击的提醒皇上提防于你,却不想你如此狠心,定要致苏府于死地,定要给苏府扣上一个反贼的骂名。父亲一生效忠皇室,你让他,死也不能瞑目!”她突然有些激动,扯着他的袖子,手指关节泛白。
他似乎有些激动的摇着头,说着什么,她听不清。
她的口中溢出鲜血,她却丝毫不在意的啐了啐,微微喘了口气,继续嘲讽道“你利用我制服我四哥和睿亲王,这下才能毫无顾忌,拿下黄兰谷,接下来你便要挟持当今皇上和太子是不是?我显赫的身世便是你需要的是不是?你故意制造谣言,让京城所有人都认为我已是你的人,二姐三姐为顾忌我的名声,少不得为我说话,我一心求着姐姐要嫁于你,谨贤哥如此疼爱二姐,二姐求他,他定然会允了的,对吗?”
“……”
“你满意了吗?”
“……”
“应该满意了。”
“……”
“已经有人叫你皇上了呀!”
她看着这个她倾其所爱的男子,模样无比温柔,她说“你在伤心吗?”
他皱着眉头,一脸痛楚,惊呼“别说了!你…别说了!太医马上便到,你坚持些”
“你这幅模样”她一脸得逞的娇笑
“……”
“我便是死也安心了”她勾唇,此时的模样竟是初见时那般单纯美好
“……”豆大的水珠从他的脸颊滴落在落音脸上,不知是汗亦或是泪?
她伸手轻抚他的脸颊,嗓音有些蛊惑“真是,万年冰山融为水啊~我竟能,看见你流泪?”
“我不会让你死,不会让你死的!太医何在?!”
落音瞧了瞧阴沉沉的天空,嘴里呢喃着什么,脑子却还算清晰,真慢啊,怎么还没死。
“你说什么?”
“……”姜离安瞧着她轻启的唇角,突然想起,除夕夜那晚,青灯衬着她,她的嘴角也是翘着这样安详的弧度,他以为,她又要吟唱那首她最爱的童谣。
“你想说什么?”他急切道。
却不想,下一秒,她说“真好,你我,再无瓜葛”
姜离安陡然撑大双眼,模样凄厉,不!他已经打定主意,这一生会对她好!
他从未想过,这一切,会来不及。
“喂,你都未征得本小姐同意就强行将我带到此处,你这叫挟持,挟持你懂吗?”
“说得好像你长了我许多似得!你这么把我拉走,是挟持!!敢挟持本小姐,你不想活了?”
“我愿意嫁给姜离安父亲母亲“
“这个给你吃吧,很甜的!”
“我不冷,即便冷了,你来了我就暖和了”
“娘亲说,青灯能寄托思念”
“我也不知晓该如何安慰你,看你如此伤心难过,我也只能这样陪着你难过”
“我若是要逃,我何故硬要求着父亲嫁给你?我本是要去找你的,我也不知为何会走到这里来,但我肯定,我被人陷害了!”
“假装关心我,很累吧?”
“你不用装得好像多内疚一样,我看着很累”
“真好,你我,再无瓜葛”
他死灰色的二十多年里,好不容易有些许色彩,却被自己亲手摧毁。
若是早知如此,当初,他便不会任由沈语纤诬陷她,不会让她受尽委屈。
好多时候,他都想,她这么爱他,等他大业完成后,他再慢慢给她解释,她定然会原谅他的。
他还有这么长的人生,他不怕,他会感动她,与她重新开始。
想想,有了她,他寂寥的宫廷生活似乎也没那么难捱。
他突然有些恨沈夫人,若不是为了沈氏一族,他何苦这般对待落音?
似乎一切都迟了,脑子里最后剩下的是她银铃般的声音,唱着她母亲为她吟唱的歌谣。
天黑黑,雷声响
麦子黄,动龙王
龙王携着福气来
福气到我家
娃儿莫害怕
爹娘会牵挂
晋安国灭,改国号姜。
深冬。
“他的手段不得不说高明”男子的嗓音有些暗哑,带着些许不经意的冷笑“他灭了晋,夺了皇,还成了世人口中的英雄”
“……”
“你呢?就算是死,也不过是人们口中不知廉耻、刺杀新皇未成而死的苏落音”
女子笑了,声音极浅,偏冷“我的却,担得起不知廉耻这四字”
顿了顿,她转身,单薄的身影没入茫茫大雪中。
走了许久,累了。
她一身红装,立于雪中,一眼望去,白中一点如血般的艳红,极美。
该做什么?下一步去哪里?她不知道。
一个人,能在丝毫没有希望的日子里活多久?
她不知道。
她笑,眼睛在冷冽的寒风中更加干涩。
彼时,姜国流传着一句佳话:
他是世人口中的英雄,她是英雄身侧的美人,黄兰谷大捷,美人救了英雄,失了倾国容颜,可她如今却盛宠不衰。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女子正瞧着镜中瘦得不成样子的自己,胸前还隐隐作痛,却怎么也敌不过死了又死的心。
美人不定要是美人。
只要她存在英雄心中,便是陋颜,那也是美人。
而她呢?
就算为他而死,却仅如手中细沙,风落无痕。
恨吗?
甘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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