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大炮怒极,狠狠打了各人八十大板,再严刑一拷,却原是多年在中原贩卖人口的大团伙,皆因被沈七算出来头、下了迷药,这才误打误撞抓进了衙门。
马大炮一举破下大案,得了上司褒奖,少不得将沈七做好事不留名的英雄事迹好一番表彰。那找回亲人的乡民便合伙凑银子,抬了面“神机妙算”的大匾将将送上门。
是以,沈七一时又成了正义的化身。一连串好人好事下来,那先头倒向小木姬身边的人,又渐渐改向他靠拢了。
春儿欣慰的发现,沈七如今虽街头巷尾名声大好,却一点也不侍宠而骄,对自己反倒越发专一起来。
从前他两撇胡子还在的时候,出门必定不和自己同道走,唯恐别人笑他娶个傻妞;且无论胖瘦高矮,但凡女人见他,他都狐狸眸子弯弯抛媚眼笑,美其名曰“扩散人气,好赚银子”。可是这些日子以来,沈七但凡出门必定带她,手牵着手、目不斜视不说,还绝不多看旁的傻妇傻姑一眼。
众多残酷的事实表明,沈七屁股后面是没有狐狸尾巴的,春儿心中甚欢喜。只是,有一点她却十分发愁,那就是她从未谋面的情敌——小翠。
眼看着日头都要爬上山岗,可是床上某人却还捧着小木姬送她的那只白狐狸毛小玉簪,口中“小翠、小翠”念念有词着,那割肉一般的眼神就跟别人欠了他一万两银子一般。
唯恐他相思成病,春儿只得道:“沈七……我胖子爹爹家有两个小翠,如果你实在想念,不然、不然我去问爹爹要了来,借你玩两天可好?”
“不要。此小翠非彼小翠也~~~”沈七头也不抬,翻个身继续囔囔碎语,一双狭长狐狸眸子眯眯,眼里竟是酸楚惆怅:“娘子好自私,自家和青楼女子搞私情,还不许我想想旧情人~~
不想,话音才落,门外却传来一声清脆嗓音:“公子~~可是在叫奴家?”那么柔软的。
春儿一喜,是小翠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新章 小荷勾/引
小翠粉衣绿裙,盈盈袅袅立在门外,虽小尖脸猫眼圆嘴,一副平踏面相,肤色却是挺白。此刻那白脸上莫名泛着淡淡粉晕,一双眼睛抬起来又低下去,娇羞得不行。
她是才来的,小院不大,那薄薄的砖墙隔音十分不好,里头一方言语她听得明白。平日小姐总戳她脑门骂她骚、骂她丑,怎么也想不到,当日不过在后花园见过沈相公一次,他竟能心心念念将自己记得这般牢,自然是出乎意料的欣喜。
春儿步子颠颠出了房门,见到的便是一张粉白相间十分羞涩的小尖脸。抿了抿小嘴,有些扫兴,其实她是想将老王管家的五岁干闺女小翠借来的,小丫头脸蛋圆圆像只红苹果,最爱学大人说话,可爱得不行。
春儿抬头看天,问:“小翠,你是来找我相公的么?”
“是……,”小翠嘴角弯弯服了服腰,因见身旁王管家狠狠瞪了自己一眼,赶紧又添上一句道:“是、是我们小姐要找。”
她是杜小荷从青楼跟来的女婢,故而唤她“小姐”。杜小荷虽年纪小小,心眼却是十分多,唯恐带个漂亮丫头将来被翘了墙角,这才特特挑下她这个普通货色。
“哦,什么事?我夫君很累,睡着了。”春儿皱皱小眉,眼前浮出那日后花园小荷姨娘手拂香帕,调戏沈七的一副风/骚作派。
那厢一旁老王管家见吃了闭门羹,赶紧哈着老腰腆笑道:“诶诶~~是、是这样的三小姐~~~小太太近日常夜半噩梦,心慌难寐,老、老爷唯恐她着了什么妖障,这才让请三姑爷去屋里看看,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好趁早化了它去~~~”
老王说着,一双细眼便向院外瞟瞟,又踮起脚尖向屋里抬高了声音道:“三姑爷~~三姑爷可在家?”
“在。不去。”床上沈七继续迷恋着那一小撮白狐狸毛,头也不抬。对杜小荷那圆团团的骚狐狸精他可没兴趣。
“七相公~~奴家求求你了,我家小姐近日情况糟糕得不行呢~~”听闻里头沉闷声响,小翠小脸一红,占着沈七对她的好感软语求情道。
那声音软得如化开了的蜜。听得老王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打你个死丫头,不分尊卑!七相公是你能喊的么?”老王管家叱了一句,又越过春儿往床上“咚——”一声扔去几颗碎银,谄媚笑:“嘿嘿~~烦请三姑爷辛苦跑一趟则个~~”
沈七不语,一双狭长眸子却斜斜向那银子瞄了瞄,白灿灿的,闪着光,似乎有那么七八两。
当下那修长的背影便微微动了动,声音万般慵懒道:“啧啧~~,我神机妙算沈七爷,大老远跑去城南一趟,竟只值这点银子?……还不够我家娘子两只鸡腿钱。”
说着,便掂起银子朝门外老王不屑扔去。
老王手钝接不住,几颗碎银被扔得满地打滚,滚得四只小鹅崽“嘎嘎嘎嘎”直交换。老王甚无奈,跟着鹅屁股后面边捡银子,边将细眼又往院外瞟了瞟。
那破旧茶色木门后便弱弱伸出两个胖指头,有粗嘎嗓门压低了声道:“两个……最多再给他两个……”
老王眼花看不清,只将那胖手看成一个团,只得下了狠心向房门扔去两颗银元宝:“是,是小人思想不周~~这二十、二十两还请七爷笑纳~~烦请跑一趟则个~~”
“好说~~”二十两银子掂在手心,确实有些分量,沈七这才悠哉悠哉从床上爬了起来,因见傻妞儿小嘴嘟得老高,便又好笑伸手捏了捏:“嘿嘿~~,多吃点醋可白皮肤。乖乖在家,等着相公我回来给你买肉吃~~”
一双狐狸眸子弯弯笑得十分狡黠,自在前头走开去。
屋檐下,春儿只见得一道青衣背影左摇摇右晃晃,眨眼便消失在院门后。撅着小嘴,正要转身回厨房,角落里又刺猬般探出来一颗硕大脑袋,那脑袋上一双精光小眼向院落仔细扫了扫,见无人,方才腆着大肚子赤溜哧溜跑进来:“乖乖~~~可把那小狐狸弄走了!”
却是手提二只新鲜肉粽的老财主禾大富。
禾大富一身长胸大白褂,眉毛弯弯小眼眯眯,语气出奇的好:“嘿嘿~~~今日天气好,方才去乡下放账,顺道路过来看看闺女~~~不想快三月不见,丫头你倒是气色越发不错了~~”说着便将粽子往春儿手上暖暖一递,磨着掌心装模作样四处打量起来。
两只眼睛咕噜噜,这看看,那摸摸,一会嫌弃厨房小了,一会又夸院子修得不错;一会骂沈七不懂生活,把小木姬的礼物散了个干净,也不懂给闺女留几件好首饰;一会又夸他大肚,容得了旁的女人。反正三句两句总不离个“小木姬”。
屋檐下春儿只见得一张硕大老嘴“扒拉扒拉”唱着戏,瞌睡得不行,只得打了个哈欠道:“胖子爹爹,你求小母鸡有什么事?”
禾大富闻言,那巨肥的身板僵僵一顿,斜眼见闺女就要将两只粽子吃完,赶紧谄媚笑道:“嘿嘿~~嘿嘿,宝贝闺女嫁了算命先生,倒是聪明了不少。怎么才见爹爹来,就知道爹爹有事了?没枉老子自小那般疼你。”
“哦。”春儿将粽子皮一扔,准备回房睡觉。
臭丫头,真不给面子!
财主爷嘴角抽抽甚是尴尬,想了想也觉这话说出来有点昧良心,索性也就不装了,拽住春儿道:“那个~~过上些日子,是老爹我五十寿辰……去年马大炮那王八蛋请了州上当红花旦小杨柳,得意得不行,今年老子就想请人小木姬过来弹上几首曲子助助兴,闺女你看这事儿……”
一颗滚圆的西瓜肚在春儿跟前左晃晃、右晃晃,十分难受,春儿眨巴眨巴眼睛抬头看天,盛夏的天空阳光烈烈,照得人头晕。小木姬那样冰寒的身体……
春儿挠着手心,果断拒绝道:“我不去。小母鸡不爱出门,她身体不好。”
“啧啧~~看你心疼的,弹几首曲子又死不了人?丫头你也知道,马王八多少年压制老子,当年还差点抢了你妈去,亏得老子呕心呕血给弄了回来,不然能有你?这次寿辰要是比他弱了下风,以后少不得被他越发欺负,还连累你弟弟在外头抬不起脸面……乖女儿,那小木姬近日不是正迷着你么?你去求求人家,银子什么的都好说~~该给多少,老爹我照着给……翻倍给都行!”
禾大富龇着满口黄牙胡乱侃着,边说边拿一双精光老眼暗暗打量,不想却见那傻货如没听到一般,频频打着哈欠装瞌睡。该死的,方才老王那糊涂蛋错将二十两大银送了小狐狸,这会自己还割肉疼呢,可不能什么都没办成就打水漂了!
当下只得跺着脚,恶狠狠使出最后一招杀手锏道:“你娘那天也会下山来,要是不将小木姬请来,老子就把大门小门全都锁了,狗洞子都不让你进去!你自己看着办!”也不再罗嗦,拍拍屁股挺着大肚子,气汹汹就走了。
留下春儿木呆呆站在屋檐下,十分为难。掰着指头算一算,真真好几个月没见过娘亲了,最后一次见她是年前给她送米糕,可是她却把自己亲手做的米糕送了小尼姑,只让自己在墙跟上从白天坐到傍晚,一句话也不肯同她说就走了。
春儿想了想,又忽然不想睡觉了,取了盆子碎步颠颠就去江边洗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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禾家老宅里,沈七青衣翩翩跟着小翠一路亭台楼阁、回廊曲折,往后院方向走。
那小翠一路小腰袅袅,双眼含春在前头扭着步,只恨不得将自己忽然化作一条女蛇,将将缠到身后美男身上。
沈七何等人物,早将那点心思看得分明,心中虽鄙夷,也只当笑话一般看着,一双狐狸眸子邪魅上挑,十分之坏。
小翠怎知这些,见七相公对自己那般笑,只当他心中有意,自是越发盈盈袅袅得过分。好容易来到后院小阁前,一扇雕花红木小门轻推,刺目阳光下,只见得里头一片灰蒙黯淡。
“七相公~~奴家就送到这里了。”小翠福身,闻见男子身上一股清新味道,险些步子一错绊倒。
沈七勾唇,摇着鹅毛小扇悠然抬步跨进。小房里熏着香,满室红罗帷帐,窗门紧闭,微微有些闷,床上躺着个圆脸少妇,身覆薄毯半/裸/酥/胸,脸色虽略显苍白憔悴,只那樱桃小嘴却抹得鲜血一般通红通红。
沈七看了看,对这样老生常谈之计甚是无趣,转身去开门。
那厢身后人赶紧急急低唤:“七相公别走~~~”声音甜腻,软趴趴像被抽光了骨头。
“呵~~不是捉鬼么?我倒觉得像要抓奸/夫/淫/妇?”沈七挑扇回头,精致薄唇分明笑得如若春风,却又看得你像被扒光了一般无地自容。
平日见他对那傻妞万般调侃取笑,只当是个滑头的风流角色,竟从不知他还有这般冷冽一面。杜小荷微微有些发窘,忽然又想念起她的远郎来,杨鸣远待人虽心思颇多,却是真真温柔的;不比这算命先生,漠视群雄一般高傲。
当下委屈拽着胸口,撂开被子盈盈步下床:“七相公为何方才进来,就要出去~~”
“嫌热。”沈七也不恼不急,自找了张凳子坐下,挑眉浅笑:“小姨娘这屋里倒是没鬼,不过心中却像藏了个鬼~~~嘿~~”
“呵呀~~相公哪里话~~奴家便是心中有鬼,也是因那日见了你,百般舍放不下,这才心郁成疾了么~~”杜小荷却已然来到他身边,涂着一双鲜红丹寇的手指蛇般抚向沈七宽宽的肩膀,暧昧捏将起来,边捏边慢慢往脊背下方移。
她自小在妓院里头被训练着,男人身上哪些地方最容易被挑将起来,她最是知道。
灼热的气息在沈七耳旁喷洒着,浓艳脂粉香熏得人想呕。
美人计么?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角色。沈七厌烦挑去几只圆短手指,斜眼瞟了瞟那骚/妇宽松睡裙下的腰胯,干脆挑明道:“得~~不说爷家中候着清秀娇妻,对你从无一点兴趣;便是小姨娘这摸骨的技巧,也不及爷的二分火候。你若再使这些龌龊伎俩……”
口中说着,状似随意地掂起一盏青花茶壶往地上悠悠倒去。“兹——”干净的青砖地上赫然腾起一道红烟,“……哼,就别怪你肚子里的小东西性命不保。”
冷冷的话,吓得杜小荷猛然愣怔,一浓艳圆脸瞬间垮了下来。肚子里的冤家如今已有三个多月,再下去怕是藏不住,可恨那远郎近日越发躲着自己,竟是连面也不肯露上一个;本寻思着要挟这算命的帮衬自己一把,不想还没开始又被算穿。
当下心灰意冷,只觉孤苦伶仃空落无助,潸潸然泣道:“呜~~奴家真是好生命苦~~~生就贫寒人家,一碗米汤也喝不上,可怜哥哥又病,四岁上被卖去青楼,九岁还没长开便让黑心老鸨逼着破了身~~
还、还以为嫁了老爷能过上好日子,不想老爷~~~呜呜~~~老爷他又这般惧内。想他如今年纪又老,我一弱女子无依无靠,若然是个女儿,在这样黑透了的大宅子里,少不得又是三小姐一般的下场……不,只、只怕连三小姐的下场还不如。只求……奴家只求公子开开恩,将我卜一卦,看看来日是生儿还是生女……若然是个女儿,奴家、奴家这便让她去了……”
杜小荷说着,忽然扑通一声跪下地,“砰砰砰——”就是三个大响头,再抬起时额上已是点点血迹。
沈七轻煽鹅毛小扇,一双狐狸眸子微微斜觑,看戏般将她好一番打量。因见她满面妆容被泪水蹭得孔雀般花绿,那花绿下的肌肤甚是苍白,此刻倒像个正经小妇,丁点风骚全无了。
毕竟也不过才是个十五岁的女人,经得起什么风雨?当下便道:“嘁~~早说不就是了,何必卖弄这些下作伎俩?不过~~我那算卦可是个骗人的伙计,这厢给你把把脉倒是可以。”
说着,便让她覆过手来。
杜小荷泣得圆润肩膀一抖一抖,因见沈七不像说笑,便也很规矩静静坐了下来。
……
片刻后,沈七收了掌:“男孩。”
“呵……”杜小荷脱力般松了一口气,两手掌心紧紧一握,忽然又蹦了一眶泪,“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谢谢!谢谢三姑爷!呜呜~~这个孩子若能活下,奴家定让他记您一辈子大恩大德!绝不食言!!”
说着,又想到了什么似的,忙急急站起从屉中取出几只珠宝首饰,双手递至沈七跟前道:“奴家是小妾……这些东西,也是好容易才存下的,虽说上不得台面,好赖送给三小姐做个小礼……只希望姑爷勿将今日这些说、说……”
“得~~爷的女人若需要什么,爷自己买给她便是,这厢便告辞了。”沈七推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