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沉郁的一声不怒自威,是一个“佞臣”终其一生的修养。
舒太守阴沉着脸,一副大戏开场的奸邪样儿,唯一淡定的只有老王爷。他淡淡望了一眼我爹,平静道:“傅大人这是下了决心了?”
什么决心要牺牲自己的亲闺女?我心里一咯噔,莫非被上回薄正延的那些胡话说中了,我其实是我大舅的女儿,是我娘和我爹的侄女?!可是这也太扯了了好么!
“雍亲王这话也错了,微臣自知声名不堪,可是一直对君主都是忠臣的。如今小女既然犯下大错,不论位份如何,微臣都要及时纠正才对。”
“那傅爱卿预备怎么个纠正法?您是知道晖霁殿的,阿瑶、母后她,她罪不至此……”
我爹不客气地打断萧煜,咄咄逼人道:“皇上方才的霸气和君威呢?皇上非要一个交代,那么太后娘娘就只好用自己做交代。如今她交代来了,怎么皇上反而不能承受这样的结果了?”
萧煜当下被呛了个正着,从耳根红到了脖子,还没来得及说上一句,我爹就继续炸了一颗大雷,说道:“老臣自愿交出傅家多年经营的机密,并且小女也退出后宫,以求免去长孙傅云峥西征之祸!”
这下不是脸红的问题了,我一听西征,浑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起来,眼睛有些迷了,胸口有些热。
想也没想我就冲着慕容恪和孟卿九的方向吼了出去:“西征?!”
西征害死傅家儿郎啊,我大哥就是中了当年“西征”的陷阱,如今云峥要是也走上那条老路,我还有什么颜面继续腆着脸活着!
原来我爹竟然被逼到了这一层上了,云峥是傅家唯一的男孙,三代单传的独苗,我就是再缺心眼,能眼睁睁看着我大哥为保护我失了性命,现在他唯一的儿子又因为我的贪生怕死失了性命么?
慕容恪终于被我看得焦躁了,拱手垂面道:“太后娘娘容禀……”
“你给哀家闭嘴!”
我当下喝止他,然后冷笑着对孟卿九道:“孟首辅向来周密,这回又有什么完美的方案?哀家知道,拿着玄龙令听政,你们一个个的没一个人是服气的,舒家姑娘这件事,你们要遵照祖制也好,要给哀家留些情面也罢,哀家在这儿自请去晖霁殿!”
孟卿九的脸色立马就变了,变得难以捉摸,似怒似悲的,然后强压着自己的情绪,跳过我,向我爹问道:“傅大人,你说的可是真的?”
我爹笑得轻蔑:“老夫自愿赔上傅家的名节。”
“我要傅家的名节做什么,自己挣的都够喝上好几壶了。”
他干巴巴把我爹那么一堵,然后漫不经心道:“不知傅大人从哪儿得来的傅少将军西征的消息,太后娘娘在后宫无依无助的,大人丝毫不体恤,现在为了空穴来风的一个说法,就要牺牲太后来保全少将军。不知别人怎么想,臣一直是为太后的贤德深深折服,臣第一个不同意太后去晖霁殿!”
我一愣,他这是在帮我说话?他居然帮我说话了!手臂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不对,他一定是预备诳我呢!
我爹被他这么一闹,哭笑不得,居然越过他去征求慕容恪的意见:“难不成慕御史也被太后娘娘的贤德所折服了,觉得不该如此?”
慕容恪的脸色铁青,身子板得异常僵硬,眼神只对着殿内拐角一处空处儿,冷漠回道:“太后娘娘的确应该承担全部责任,微臣没有异义。”
我心里微微一刺,继而冷笑着想道,果然是他的做派,心狠手辣,凡事做了便要到底,眼里绝对不容任何私情的。
舒太守也在一旁呵呵地附和:“太后出宫修行一番,没准儿就更加贤德了呢?”
萧煜眼里骤然流露除了与面对舒媛时的炽热大相径庭的厌恶之意,他狠狠瞪了一眼舒太守,然后厉声责问道:“列为爱卿果然要送玄龙令主出宫?!”
一听玄龙令,瞬间又安静了一小会儿,我现下心里已经安定了多了,因为方才孟卿九拆了我爹的台,就我爹那反应,一万个说明了云峥并没有处于漩涡的中心。
可是他的大孙子都没事儿了,还依旧要赔上他唯一的女儿,我没很明白,但是我一下子就想起了我娘说过的话。
我娘是一个靠谱又不靠谱的人,虽然我爹并没有小老婆婚外情什么的,单凭他那大胤第一佞臣的名头,就知道作为佞臣的女人这日子是极其不好过的。而且在我大哥死后发生的事情来看,这么“平静”的傅家,我嫂子却宁愿去寺庙出家,都抛儿弃女的不想管,可见的确是有些问题的。
所以我娘说我爹是个“怪人”,不仅是我爹,傅家所有的家主都是“怪人”,他们也许一辈子都是隐忍的,也许一辈子都是张扬的,忠奸都不是看上去的那么回事儿了,所以他们做出任何决定都不要为奇。
我笃定我爹不是个渣爹,不会害我,所以就轻飘飘地回了孟卿九的好意。
“哀家害了皇嗣,自知罪孽深重。就让哀家去晖霁殿修行吧,孟爱卿啊,哀家谢谢你的好意了。虽然从前那些去晖霁殿的太后太妃们都不幸遭遇了一些变故,可是如今社会一派清明,哀家又总是那么乐善好施的,无须担忧,无须担忧。”
我那么一打哈哈,孟卿九的脸就一层一层黑下来,最后是个人都看出孟首辅生气了,而且那样生气的表情,瞎子才看不出来是在担心太后!
我被他射向我的“怒其不争”的眼神给射的愣住了,脑子炸开来的全是不靠谱的想法。
孟卿九在担心我?孟卿九居然真的是在帮我?!他,他到底几个意思啊!
我一颗心突然小鹿乱撞,撞到不敢再去看他的眼神,撞到满脸潮红,撞到一瞥慕容恪的时候,瞥见的深深的酸意都不自知。
就在我踌躇间,我又听见舒太守一声酸溜溜嘟嘟逼人的话。
“还请太后交出玄龙令后,再离宫不迟。”
孟卿九冷笑:“舒太守今儿的话多了,是怕日后就没有机会继续说话了么。”
舒太守像是一下子就卡了壳一般,笑了一半的笑容僵在脸上,看起来惊惧无比,尴尬无比。
我暗暗头疼,玄龙令一但交出来,转手给了萧煜这个败絮其中的,还不等于就是间接给了舒媛,或者是流落到了文贵太妃的手中?等到孟卿九或者是慕容恪任何一方的了势,萧煜还要去哪里嘚瑟?
我一离宫,这长乐并未央,还不都是那老奶奶的囊中物了!那还有萧煜的日子过么?在这件事上似乎得争上一争,我怎么隐约觉得,我爹不太想管萧煜的死活呢?
各自僵持间,蒋德禄匆忙赶了过来,附在萧煜耳边嘀咕了半天,萧煜先是大喜,继而眉宇之间凝出一抹怨愤,最后目光森然地望向了孟卿九。
“回禀陛下,各位大人,舒媛姑娘已然醒了,龙裔……龙裔以后还是会有的,姑娘现在比较虚弱,闻言、闻言孟首辅略通一些医术,姑娘说,她的体质比较特殊,想请孟首辅把一脉……”
也难为了蒋德禄老人家,这瞎话说得听得人都听不下去了。不知道萧煜是在什么立场上继续保持了一副毫不动容的表情坐在那里的,舒太守的脸已经完全涨红成了猪肝色,闷头躬身快要钻到地缝儿里了。
蒋德禄咽了一下口水,对这一脸僵硬的孟卿九,说道:“孟首辅,请吧?”
孟卿九丝毫没有要挪动身子的意思,居然寻着来找我的眼神儿,他这样,除了自己羞愤地没有功夫搭理人的舒太守,所有人便都往我这儿看,其中有老王爷的云里雾里,我爹的深不可测,最后就是慕容恪的忧愤交加和难以置信。一时间让我觉得水深火热。
我咳了咳嗓子:“孟首辅,你就且去帮她好好看看,千万不要落下什么病根儿了。”
舒媛就是孟卿九的心,孟卿九的肝儿,孟卿九捂在心头的肉肉。他应该立马飞过去才对,可是他却无动于衷,并且冷冷道:“微臣自小孱弱,生病倒是很在行,看病的话,公公还是去太医院寻人吧。若是宫里的庸懦无能,可以去民间寻个好的。
我被他这个不好笑的笑话给逗笑了,手舞足蹈那么一怵,一只手便狠狠砸在了雕龙缠凤的御座扶手上,被鎏金的边角一割,上回在竹馆刺破还未好透的伤口一下子崩裂了开来,血流如注。
“嘶——”
我疼得倒吸了一口凉气,阿沫等人还没反应得过来,身边儿便一股脑儿窜了两阵风,一股极轻淡的药香混入我的鼻息,我突然就有一种想哭的冲送。
蒋德禄明显是经历过事儿的,愣了一下,立马就明白过来,大喊道:“快宣御医!哎呀孟首辅,慕御史,你们……”
慕容恪的手尴尬地举到半空,我那只伤了的手已经被孟卿九拿一块素色的帕子兜了起来。
萧煜被搞得乱了分寸,一下子没了主意,只管在旁边喊着我“阿瑶”,“阿瑶”的,他喊第一声的时候,孟卿九猛地抬头看了我一眼,眼里骤然一亮,像是在找着什么一样,萧煜再接着喊得时候,我却觉得身边那个坏狐狸越来越温柔了。
太医很快就提着药箱从偏殿赶了过来,刚上前一步,药箱就被慕容恪劈手夺了。
他面目阴沉地扯下包扎在我手上的白娟,不动声色地把孟卿九掸了掸道:“从前都是微臣替娘娘包扎的,孟首辅既然不懂医术,就不要添乱的好。”
没想到孟卿九微微一笑,从慕容恪手里又抢回了我的手上的手:“内伤不在行,外伤我还是很拿手的。慕兄若是能耐,就进去看看里面那位。”
一堆黑线爬上心头,我还不如撞了头直接直接晕过去好了,这都是哪儿跟哪儿!
“微臣……”
我抚了抚额头:“好了好了,孟首辅擅长就好好包扎,这么争下去,你们是要哀家休克致死么?”
“各位爱卿都散了吧,太后都被逼得刺血明志了,你们就能消停了?什么事儿,等到朕大婚之后再议!”
我爹还不甘心,朗声道:“陛下明鉴,今日必须要有一个说法!”
亲爹啊,你真是想闹哪一出!
萧煜也被搞得焦头烂额,皱眉问道:“那傅爱卿到底想要个什么结果?傅爱卿难道想要一次表明自己刚正不阿不徇私情么?”
我爹的那个眼神儿叫个复杂深沉的,看了我两眼,正色道:“待到皇上大婚之后,太后必得交出玄龙令,去晖霁殿静思己过。”
孟卿九帮我的伤口已经包裹得差不多了,刚要说话,慕容恪却开了口。
“太后娘娘去晖霁殿思过一月,臣必派重病守护。回宫之后居长乐宫,永不问政!”
孟卿九一愣,我也一愣,这个意思,表示不是要干掉我,而是想给我清出这个漩涡,铺条后路么?
我眨巴眨巴眼睛,才想表示点什么,孟卿九就接口,幽幽道:“那微臣就负责守护太后娘娘的安危吧。”
我: ……
哀家突然觉得,自己的脑子实在太不够用了。
作者有话要说:对眼儿了有木有!
荒废的寺庙很有故事有木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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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出了那么大的事情,舒媛自然不能再在临华殿住下去了。
萧煜思前想后只得把她安排到了舒太嫔那里,至于叶冉,我推说了几次她都坚持要留下来照顾我,着让我着实很感动,也很忧伤。
我央求秦嬷嬷去找了几回我爹,却没有一次扯出了有用的信息,最后他干脆称病不见,只不停地给我往宫里送些什么药膳食材,吃得我一天比一天倒胃口。
此刻我恹恹地坐在园子里,有些失神,整个人一团颓废。
阿沫给我烹了一壶茶,温好了递给我,说:“主子,占星阁算出的日子,距离皇上大婚不是还有半个月么?那时候也入夏了,宫里暑气重,山里还要凉爽一些呢。再说还有孟大人护着呢,等到咱们回来了,一切又都好了。”
我听着她的话,心里更加烦乱了,于是心不在焉地问道:“阿沫,你说孟卿九,他到底有什么企图呢?”
阿沫闻声一愣,托着茶盏的手停顿在半空,狐疑地念叨着:“企图?”
我偏头看她,她几乎没有这样严肃认真的模样儿,眼里浓缩了一片狐疑,心下还有暗忖和思量,神色是故作的平静,如果我要培养一个细作安排在某人身边,或许就应该是这个样子的。
“你不觉得他是有企图的么?就像慕容恪一样,他对我好或者不好,都是有企图的。”
想到慕容恪我就有些沉闷,他似乎是在一个底限之上利用我,安排我,这个底限就是我性命无虞,而每一次的结果必是对他有益。
“那可不一样!”
阿沫一下子激动起来,说起慕容恪,她就满心鄙夷。曾经她也因为慕容恪俊朗的五官而在他后面屁颠儿过,可是自从慕容恪暗示我可以通过‘自残’式的苦肉计,利用我父母或者大姐的盛怒帮他扫清一些自己没有办法扫清的障碍后,她就恨不得咬碎他,再也没有给他过好脸色。
“孟首辅他不一样,他是光明磊落的君子,他就算想要对付主子你,也会明刀明枪,做得磊落。而不会想慕御史一样,每次都是利用你,利用完了之后再施以小恩小惠。主子,你太不长心眼了,在慕御史心目中,世人眼里的虚名,他的雄心抱负,不知道能抵得上多少个你了!”
我哑然,这丫头,这么激动,是拿了孟卿九什么好处了嘛。
“可是他是从秣陵郡来的,他……”
阿沫不耐烦地接口道:“可是我也是从秣陵郡来的啊,这又有什么问题?嗳?主子那时候怎么会在那个地方?”
我被她问住了,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只得半含糊地反问回去:“谁记得呢,也许是有的吧。话说回来,前些年你还很热衷找你父母的消息呢,近几年怎么却不听说了?是找到了,还是有什么不好的消息呢?”
阿沫朝我努了努嘴,哼哼道:“有什么好找的,这么些年,我都快把自己当做傅家的人了。”
“快?”
“好啦好啦,我就是傅家人成了吧!”
她没好气地一把将茶盏塞在我的手里,正要转身的时候却吓得叫了出来。
“啊!吓、吓死我了!孟大人,你什么时候站在后面的!”
我一听到孟卿九,条件反射就想跑,但是这样迈出去又很失身份,于是只得装模作样喝了口茶,然后又装模作样斥责道:“罗摄这是越来越机灵了,孟首辅来了都不知道回报的,新学会的偷懒技能么?哀家寻日了真是太惯着了!”
看他依旧站着,于是邀道:“孟首辅坐啊,可是来和哀家说一些朝堂上的事情的?你们决定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