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贵妃已然黑了脸,大有“事实摆在眼前,无须追究缘由”的狠绝。
我知道姐姐肯定要在文贵妃的“引导下”好好收拾我一番,果不其然,她俩已经默契地打起了暗号。我姐姐性子寡淡,做什么基本上都是文贵妃在发号施令。
于是她们眉毛一挑,我便知不好,乖乖地捂着脸蹲在了墙角,听候发落。
文贵妃:太不成体统了!也打上一顿!
姐姐:饶了她吧,要不抄两本《女戒》算完?
文贵妃:都是被你惯坏的!她打的可是皇子!
姐姐:……
看着姐姐那一脸丧气的样儿,我终于有了些觉醒和自我救赎的意识,张口就爆出一则猛料:“娘娘,我还有同伙!”然后趁热打铁再补上一句:“是安瑟帮我按着他的!”
安瑟养在文贵妃膝下,是护短的她一个大大的心结。文贵妃的脸霎时五颜六色的,又抖了好几抖,头顶冒着青烟离开了。
我被姐姐亲自揪着耳朵扔进了小黑屋,第二天午饭的时候,却传来了那个娘娘失宠下了冷宫的消息,连带他那个猪头儿子也被贬去了民间。于是,我爬起来拍拍屁股,又一次逍遥法外了。
不过从那以后我就只能和安瑟那般几个魔王一般的皇子公主玩儿了,老实人云集的天禄阁,自然也对我拉了门禁。
我好好被阿沫搀着,冷不丁又被安瑟踹了一脚,正待发怒,却见她趾高气昂道:“我说云珂,你小姑忒会享受了。”
敢踹我 !
“我扒了你的……”
“主子,您现在的身份可是‘云珂郡主’……”阿沫打着颤儿附耳提醒我。
我干瞪了她一眼,咽了口水,好吧,我忍……
这时阿烟不知从哪里跳出来:“哼,文母妃也在长乐宫住着,可没亏待她,她要乐意,随时来柏梁台搭台子。”
我心里给阿烟默默点了无数个赞,果然是我的亲人啊,安瑟看在五百两的份上,只是龇着牙瞪了我们一眼,然后扬手做了个“二”的暗号。我不理她,径自朝容先生的方向过去。
竹帘后面掩着一抹靛蓝色的身影,正安闲地拘起一盏茶径自品着。我恍然有一刻的愣神,揉了揉眼,继续走向前去。
今儿来的都是些未出阁的公主和公卿家侍读的小姐,远远望见我们,都静了下来,一个嘴快的正待说些什么,安瑟一下就挡在我面前,霸气地吼了一声:“本宫和安瑾公主在太后娘娘那儿请了安过来,顺路带了云珂郡主来,大家认清楚了 !”
她那无人能敌的女流氓气质,别说,这个时候还真压场子。
那些公主的位份都不如安瑟,一个个低下了头,公卿家的小姐也没有不怕安瑟的,当然,怕我的也不在少数。我知道安瑟为了银子能绝对摆平他们,于是乐得清闲,悠悠坐了下去。胆子大的还敢干笑两声,其余的都乖顺地装聋作哑。
我们仨坐定后,喝茶的那个终于也搁下了茶盏,清了清嗓子道:“既然公主和小姐郡主们都到了,那下官就开讲了。”
那声音真好听,像是山涧清泉,谷中清风一般,不过刻意装出了一份敦厚沉静,却不知为何。
我略一皱眉,心下有些起毛。众人却矜持地颔了颔首,摊开了本子。
“楚之南有冥灵者,以五百岁为春,五百岁为秋,上古……”
“阿瑶,阿瑶!”
“嗯。。。。。。啊?”我刚逍遥了一会儿,阿烟便蹭到我身后拉我开起小差来。没人时她总是这般没有尊卑,唤我‘阿瑶’的,我却乐得消受,生怕她哪天一个娘亲把我喊老了。
我狐疑地挠了挠髻子:“怎么?”
“我说,今儿容先生怎么有些不对头呢?寻常他不会尽念书的啊,今儿都念了好一会儿了,而且这声音……”
声音?我又挠了挠头,我倒是觉得这声线不错啊,好像还在哪里听到过,软糯软糯的,还带了浅浅的笑意。
“我……”
帘子后面的先生念到了“天地之正,六气之辩”,我才想向阿烟问点疑惑,就被一个女声不客气地打断了。
“容先生,今儿是念经,不是讲经?”
帘子后面的男子微微一怔,单手托着书本,目光灼然,却一时语塞,缄默不言。
我越瞧越觉得哪儿不对劲儿,那女子却站了起来,如四月春光霁月,一袭霞衫青衿,凤眼丹唇,流光溢彩一般的美人儿,吸引了所有的目光,掀起了一阵完美的骚动。
“庄子的书,本就是讲不来的,自在逍遥而已。而今,‘容先生’,是要自砸招牌么?”她轻蔑一笑:“不知道的人,不定怎么想翰林院的虚名呢。”
哎哟,真是个有见识的美女。在座的女眷有不少已经唏嘘起来,碍于我下面坐着,一个个都压抑地紧。可是阿烟却再也坐不住。
“舒媛,你还有完没完?你可别忘了自己的身份,你……”阿烟好像已经看不惯这女子很久了,便是对安瑟也没有这么大的火气。可是,偏该她大发脾气的时候,又冒出了一个不速之客。
我去够茶果的手一抖,一个影子盖了上来,掐指一算,大大的不妙。哀家的人生真是,璀璨极了。
我那便宜儿子‘避了’我一两个月,此刻却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我身后,抓了一把果子塞在我手里,一副“我懂”的神情,冲着我嫣然一笑。
我吞了无数眼泪,这把老脸真是丢到他姥姥家去,丢回家了。
阿烟诧异地喊了一声“皇兄”,蒋德禄已经迎着他走开了。
“舒小姐倒是颇有见识,让朕也开了眼。”
萧煜在一片“万岁”中施施然坐了下去,眉目含笑地盯着那个女子。
国丧已过月余,本朝礼法,天子薨崩,三年丧期。子服父丧,休朝禁乐,恸哭悲戚,以月代年,以日代月,故36日足以。
我琢磨着,怕是免不了当婆婆的命运了,就他那眼里闪出来的觊觎之光,都快把我这清风飒飒的柏梁台给点着了。
下坐的有不少公卿家适嫁的小姐,见到了新皇上都是一副两眼放光的欣喜之色,什么《庄子》什么经书统统不知道扔到了哪里去了,恨不能跳到台子中央唱一个跳一个谈一个,尽展个人魅力。
我艰难地吞下一块果饼,预备猫儿到墙角蹲着,可是阿沫拽着我,反复左顾右盼地朝我挤眼,我对她哭丧了一脸忧伤,闷头向傅家先人谢罪去了。
那个叫舒媛的小姐冷着脸,机械地同萧煜扯着淡,原本的讲经课,成了皇帝和没人的见面寒暄会。旁人噤若寒蝉,便是帘子后头的那个,此刻也跟石雕似的,不言不语。
萧煜和颜悦色:“舒小姐可还适应宫里的生活?”
“承蒙陛下抬爱,拨了住处。”
萧煜继续循循善诱:“舒小姐要是喜欢,可以一直留在这里。”
……
“呕——”一不留神,我打了个响亮的恶心嗝儿,萧煜,你真是够了啊!
正当我完美地引开了所有人的主意,即将“万劫不复”的时候,帘子后面的男子终于没有沉住气,哑着嗓子喊了一声:“皇上。”
被夺了焦点也就算了,他掀开帘子的那一刻,可怜的小太后我,瞪圆了金光闪闪的凤眼,差点折了我另一支健全的腿。
孟、孟卿九 !
饶是那般清朗昳丽,云淡风轻的模样,再微微一绽嘴角,女眷们就已经阵亡了一大半。我却见了鬼一般,没了魂地背过身子去,躲开了他的目光,抱了阿沫的一双手护在怀里压惊。
只听他咳了一声,然后干笑着温温糯糯道:“臣有罪。”
有罪有罪他有罪,小煜子你砍了他得了。我闭着眼睛在心里话圈圈儿,真是冤孽啊,哀家现在这般战斗力,不适合见仇家!
萧煜也不大高兴,冷下脸来:“孟首辅又何罪之有?”
“臣……”
“好了好了。”萧煜又自顾自笑开来,起身无限温柔地扶起了一直跪在他跟前跟他“切磋诗文”的舒媛,然后冲孟卿九笑道:“首辅的罪,朕给你免了。你可得好好谢谢舒小姐。哈哈哈——”
蒋德禄一向最能看人脸色,萧煜从小的毛病又是甚爱“点到为止”,话说一半就潇洒地转身,留旁人一把鼻涕一把泪地给他善后。
他大笑着撤了,“善后专业户”蒋德便有了用武之地,他像是说给所有人听,又像是单独说给某些人听,捏了嗓子,洋洋洒洒一大段,大体意思就是:
“各位公主小姐们呐,咱们皇上高兴啊,咱们皇上要选妃了啊,啊哈哈哈——”
呵呵呵哈~~一众陪着脸傻笑。
我趁乱扶着阿沫一跳一跳蹦跶着从侧着遛了出去,柏梁台真是高,我将要骂娘的时候,阿沫拉了拉我的袖子,怪声道:“主子,看前头。”
我顺着她的方向略一张望,前头春光明媚,可是我觉得,我还是适合生活在黑暗里。
个摧心肝儿的,前方居然有一只绣花鞋 !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出场人物比较多啦,可是慢慢就会熟悉了啦 哈哈哈。。。绣花鞋思密达~~~
、第八章
因为是“私逃”出来的,我只带了阿沫一人。可阿沫这个呆子,却相当地没有立场。只听她“跐溜”一声猛咽了一下口水,远远指着那个背身向我临水而立的男子:“主子,孟首辅,他当真是美呐。”
我的整个小心肝儿都吊在那双绣花鞋上,自然没心思管他什么美啊丑的,于是当场就瞪了阿沫一眼,而后压着嗓子道:“过去,悄无声息给我把鞋子捡了来。”
阿沫迫于我的淫威,好像前方有鬼一般,颤颤巍巍地出发了。
原本一双鞋子也没什么,可是在大胤,女人的绣花鞋却是头等的大事。
也不知道□□他老人家是怎么想的,就因为宠爱的襄夫人舍了他一只攒着东珠的绣花鞋,愣是将绣花鞋的文化发扬成了坚贞不渝的定亲信物。搞得自己这样一个丢三落四的人,从小没少为丢鞋子挨揍。
如今我丢的还是一双刻着我身份的,里子中绣着一个“昭毓”的绣花鞋。若是真被哪个“男子”一不小心拾了去,再被第三者一不小心看了去,那我可就悲催地把整个大胤国的脸都丢光了。
孟某人,尤其又是心怀鬼胎里最鬼的那个坏胎。
傻子才相信,那鞋子丢了这么些天,自个儿成了精了,跑到柏梁台下找我认亲来了!
须得知道,丢鞋是我的人生之痛,尤其是丢在孟卿九面前。
我恨恨地贴着墙根儿脚下站着,广绣上的流苏被风扬起来抚在我的面颊上,扫的我心烦。阿沫猫着腰慢慢靠近那双鞋子,我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儿,快了、快……
“太后娘娘?”
“嘭!”
阿沫闻声一个趔趄撞了大地,回过头来可怜巴巴地望着我。
悲了个凉的,还真是阴魂不散啊。
湖边的孟卿九回过身来,落霞的余晖晕染了一层流光,尽数倾泻在他肩头。他恍若大梦初觉的模样,回过一缕淡淡的怅然,然后恬然一笑,指了指那只鞋道:“上次娘娘特地‘遗失’了这只鞋在下官怀里,下官一时好为难。”
我方才还觉得他遗世飘然的模样很有看头,他那么一出口,我就忍不住来气。我肺里喷出来一股火,谁给你了,为难你个大头鬼啊!
可他说话间已经飘到了阿沫身旁,阿沫那个奴颜媚骨的,见不得好皮囊,凑得那么近,流出来口水都能淹死他了,孟卿九只是扯了扯嘴角,她居然痴痴地抬手把太后我的小鞋子向他双手奉上了!
她、居、然、双手、奉上了!!!
我那个绝望啊,怎么跟了我这么就一点都长进?我无奈只得亲自上场,背水一战,拿出同人谈买卖的架势,第一步就要先给他一个下马威,卯足劲儿呵斥道:“孟首辅,戏弄哀家就那么好玩么?嗯?!”
他面上甚是不在意,然后,勾了勾嘴角。他又笑了,他居然又笑了!
“太后娘娘,您这话可错了。下官可是被您‘请’来这柏梁台的。”
我拧巴了脸有些无语,暗暗咬牙咒骂。就没见过这么爱笑的男人,连狡辩都在笑。偏偏笑起来……额,还怪好看的……
可是 !
我为什么就这么不爱搭理他呢?因为我是一个有节操的太后啊,我是正义化身的啊,阿弥陀佛……
我顺了下气儿,也牵动了一下嘴角解释道:“可我请的是容先生,不是孟首辅。”
“而且!”我忙不迭又顺了顺口气儿:“孟首辅李代桃僵,自己都跟皇上认罪了,不是么?”
孟卿九只看着我不说话,慵懒地倚在我前头,一手扣着我的小鞋头,笑得无比灿烂,不怀好意。
我最不想看他的模样,虽然他真的是个好看的男人,可我看了他,总会觉得胸闷气短。
此刻满脑子全是怎么把我的那只绣花鞋给抢回来,无妄地在脑子里一搜罗,虽然不想承认,却不得不承认,我与这能与我老父亲的德行“媲美”的家伙,果然不是萍水相逢,见过两面那么简单。
从他第一次踏上京都,我的噩梦就悄然而至,我就努力不接收关于他的任何信息,因为这个噩梦,闻声儿都会心惊肉跳。
秣陵郡孟卿九,他是我童年开始的最大的噩梦,即使沉浸在慕容恪“无边的呵护”中也会夜半惊醒的噩梦。
而这个噩梦却来源于他少时形象的粉嫩可爱,和我的把人吓坏。用我娘的话说,童年的我,是圆的。
不是方的,不是扁的,不是任何一个小孩子带着婴儿肥的胖乎乎的模样,是撑开来的那种胖子,圆的。
关于怎么圆起来的,已经不能考证了,印像里那时候我们全家都很圆,我尤其甚之。可我娘本着打死不说的原则死守秘密,而剩下的那个唯一的知情人我爹,又被气坏了不能言语。
那段辛酸史里,唯一属于我自己的记忆就是,我背井离乡,颠儿到我外公的寨子里,一方面代替我不得归宁的娘省亲,另一方面去寻找传说中的“武功秘籍”,去破解我不再圆滚滚的噩梦。
我外公和我舅舅们终年藏在大山里,他们叫自己“侠客”,外人送他们的雅号却是土匪。我那时候太小,人话也说不溜,跋山涉水到达寨子后后,凭着记忆嚎了一嗓子,却被磨刀霍霍,苦逼地吊了半天。
我好像是这么喊的:嗨,土贼!
小字辈的当家的们听了这句话,满眼充血,磨刀霍霍,把我搁在一个硕大的篮子里,一直吊到我外公和舅舅巡山归来。
老远昏花的外公并眼大无光的舅舅上下打量了我半天,终于凭着那双据说和我娘神似的炯炯有神的大眼睛认出了我。
对于那些没有眼力见儿的,他们照例是一人给了一棒槌,然后还得千恩万谢的把我给放了下来。好吃好喝供了一桌,我吃的甚是开心,他们却不知怎的,看得无比恐惧,和揪心……
外公倚在他的“御座”上,压低声音无比慈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