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内镜外,星光交相辉映,模糊了一脸的尘霜,留下淡的眉、朱的唇、明的眼,阿信怔怔然,呢喃道:“姐姐……我没照过镜子……”
雅盈禁不住鼻头一酸,溪涧边、脸盆水……哪儿不是镜子?有心思的女子,总有地儿扮靓。只是,百里荒坞,可容得下一个女子的一点柔软心思?阿信……是真把自己当成了男子。
雅盈轻轻的抚着阿信的背,轻轻笑开,极温柔的:“雅尔也是个孤儿,原是拓哥的小药童。长成时,也和你一般,惶恐不知所措,觉得自己真脏……是拓哥告诉我,女子成人天葵水,就好似青山挡不住流水,石头压不住小草,明白了、习惯了就好。阿信,你不要害怕。”
阿信默然,许久许久,眸子渐闭……
雅盈扶得手都麻了,却又不敢高声叫朗拓。那边朗拓和温岫本在书房下棋论道,口渴了想要添茶水,久不见人影,才赶紧出来。
雅盈轻蹙着眉,示意两人轻声说话。
温岫朗拓走近一看,风信子侧脸窝在雅盈的颈窝,轻轻呼吸,睡得安详。
颊边两点星光,呼吸起伏间摇曳生辉,映得一脸灿烂。温岫心中如有所动,款步向前,轻轻从雅盈怀中接过风信子,抱了起来,移到旁边房内床榻上。
风信子似有惊动,翻了身,轻轻的、怯怯的,又带着几许任性的扯住温岫的衣角,浅浅呢喃:“阿摩敦……”
声音迷迷糊糊,温岫并未听清。黑暗中,他只见风信子的手莹白,有种孱弱无致的美感。那手揪在他略显粗糙的衣袍上,成了细致的纠缠,浅浅不可见,却终究留痕。温岫有那么一刻的恍惚,醒悟过来,心间不觉间变得柔软。他轻轻拉开了风信子的手,给她盖好被子,掖紧,起身,离开。
翌日,温岫领着风信子告辞。
雅盈悄悄收拾了一个小包袱给风信子,风信子原先死活不愿意要。雅盈极有耐心,解开包袱一一告诉风信子:
“这是烤制过的艾叶,日后你若还是痛,你便卷好点燃了,熏着肚脐眼,还有肚脐眼下面三横指的地方,只要一刻钟的功夫就会缓解的。”
“还有两条月事带。阿信你一定不动针线的,日后要用,就省了买了。”
……
说到最后风信子耷拉着脑袋,自己乖乖的把包袱收拾好揣在怀里,低着声音道:“知道啦。”
雅盈笑笑,也没在意风信子连一句谢谢也没有,就把她送出门来。
两人下山,温岫在前,风信子在后。
风信子虽然还不是很舒坦,但和前夜已然算是判若两人。她看见前面温岫走得好似闲庭信步,偏偏一句话都不说,心中腹诽,好小气的温高门,一套衣裳就气鼓鼓的一句话都不说。她翻翻白眼,也慢悠悠的跟在身后。
走了近一个时辰,风信子口渴,也没招呼温岫,随意路边觅了条小山涧,打破了冰面,就想捧起一捧水来喝。
双手才凑到嘴边,一颗小石子飞来,打到风信子的手,她惨叫一声,一捧的水溅了一脸。她撇着嘴怒瞪温岫:“喝水也不让么!碍了你什么了!”
温岫款款走过来,递出一方帕子:“朗先生说过,你体质阴寒。天冷,你还饮山涧,只怕日后还要不省人事。看你一点也不懂眉眼高低,难怪孙仲林评你一句‘白眼狼’。”
看温岫说的平淡,风信子冷哼一声,扯过帕子乱擦一气,然后又弯了眼睛笑开:“我是白眼狼,你们赶上来喂我干什么?还不是图……”,话到这儿,眼眸一转,话里又染了刁钻:“哎呀,罢了!没脸猫是没脸,但若是旁人说白了,它发狠,要咬人的!我好怕呀!”,风信子拍拍胸脯。
温岫看的风信子胸前微微起伏,人又变得如同往日一般刁钻,只道她心思回转,因此眉头一耸,便伸手去接帕子,顺道也把风信子的手给握住了:“一味刁钻逞强。不是要喝水?找个地方生个火。”
嘿嘿!温高门的手还真暖!风信子第一反应过后,另一只手竟像小草趋光一般攀了上去,汲取温暖。
走在前面的温岫眉头微皱,只回头看了眼,却也也没有多说什么。风信子贼笑两声,顺着温岫的袍袖、贴着他的手臂又伸进去了尺余,才舒服的叹了口气。
那一刻,温岫真觉得风信子就一毒蛇、冰冷无情的毒蛇!可是他一想到她如此刁钻易怒也不过外强中干,心中就不忍在如此小事上苛责她。
未几两人找了个背风的小坳,生了一堆火,稍作歇息。
温岫砍了些竹子当容器,暖暖的给风信子喝了水,又打了条兔子,剥了皮去了内脏,用树枝叉了烤着。
风信子嗅着香味,有点儿畅怀:“你也会做这些?我听人说过,你们吃饭不止有人伺候,还要人敲着钟、唱着曲呢!我看你昨夜吃饭,好似……哎呀,说不出来。”
“钟鸣鼎食,”,温岫微微垂着头,烟熏下微微蹙起的眉头让风信子有种想上去抚平的冲动:“确实是我等高门所有。”
风信子撇撇嘴没有接话。
温岫抬眸看了看风信子,又说道:“但我家里的姐妹不会这些,你在这上面倒比她们强。”
嘿嘿!温高门这是夸人呢?“我要是高床软枕,我也要什么也不会,天天只张大嘴巴等着别人喂我!”
“若是人人什么也不会,天天等吃,岂非一降生就在等死?那也太无趣。”,温岫说的不以为然,而后话语里牵了一丝怅茫:“南朝高门闻马嘶而以为虎啸,岂非亡国之兆?”
风信子没有接话,良久,温岫看见她抱着膝看着火堆出神,面上一派漠然。他伸手扯了一只兔腿,递过去:“想什么呢?快吃吧。”
……
作者有话要说:同学们,你们为什么不出来浮头?视我的呼唤如无物,抽打之!再抽打之!再再再抽打之!
、困兽斗
温岫伸手扯了一只兔腿,递过去:“想什么呢?快吃吧。”
风信子抬眸一笑,把兔腿接了过来,一面咬一面说:“看你的样子,你不高兴?我听人说南朝里头你家的人风流,好似神仙一般。哎,你是吃得太饱,放个小屁都臭上天。照阿信说,你把你家的财宝分个一干二净,包管你一觉睡到大天亮、醒来晒着太阳找虱子,过神仙般的日子!”
温岫低低笑着,却没有接话。
良久,两人吃饱,继续下山。
才走了十余丈,温岫突然握紧风信子的手,巨大的力量几乎足以捏碎她,但她没有任何感觉,因为就在温岫捏紧她的时候,她已经一步转身,“嘶”的一声把腰间那两尺青锋抽了出来。
两人面目兀得肃然。
而就在飞蝗般的箭矢撕裂空气的瞬间,温岫没让风信子有半分犹豫的机会,就已经搂着她拔地而起。兔起鹘落间,温岫带着风信子在山道上跃出了三丈距离,暂离了四方而来的箭矢包围圈。
风信子忍不住回头一看,原先站立处残雪如碎琼,荡得一丈内落叶、冻土、白雪如雾笼罩!风信子大喘一口气,耳边还回荡着箭羽带着余劲微微颤动的声响。她抬头一看,温岫紧紧蹙着眉,一样的看着她。
风信子一声口哨,戏谑道:“来了!温高门,阿信的小命交给你啦!”,说罢很自觉的左手环住温岫的腰。
温岫嘴角一挂,正要说话,一支劲弩紧追温岫而来。温岫抱紧风信子,回身、挥剑、急退,动作一气呵成。然而未及停下,另一支同样急重的劲弩似预计到他们的退路般再次呼啸而至。温岫雪豹般突然止步,带着风信子反方向一拐,顺利避开。而第三支箭再来……
紧接着,第三支箭似行军军令,山路两侧的树丛急响,原先的狙击圈再度形成!
到此时,温岫、风信子心中俱是一凛!这是一群训练有素的箭手!那三支箭不疾不徐,却有雷霆万钧之势,分明引领着这群箭手,必取两人性命而后快!
温岫轻笑一声,浅浅道:“阿信,你下棋少计一子了!我亦是他们猎杀的对象!”
风信子放开温岫,笑嘻嘻道:“就是呢!还以为温高门有什么好带携,原来是黄泉领路的!”
温岫喉咙里溢出笑,却极迅速的把风信子揽到身后,轻喝:“看好!”
话音未落,铺天盖地的箭矢拢了下来,压得风信子再无能力张口说话。
尽管风信子有些本事,但这样的猎杀圈未免太犀利,她的两尺青锋把几支重箭挥下来,已然被震得虎口发麻、手臂发软。温岫深知风信子深浅,只得上下、左右的腾挪,把她紧紧笼在自己的剑锋下。
然而对方的箭矢似永不枯竭般倾盆而下,温岫再从容,亦不免记挂渐渐力弱的风信子,尤其前夜她还因天葵水初至而痛至不省人事。他心中默默一念,出其不意的轻喝:“风信子,但愿你没改错名字!”,话音未落,他突然抱着风信子横插过去,借力路边山石,而后纵身一跃,反手将风信子往后一送,自己竟借力挥剑直扑隐藏于树冠之上的发箭者。
那边风信子一愣神,就已经被温岫凌空推开。幸而她果真是只鹞子,回神之余顺势攀住路边树枝,旋即如猿猴般一荡,几下起落,没入树丛。其身后箭矢横飞,却再也找不到目标。
风信子脱险,却不敢停留,她并不知道附近到底有多少人是冲着她和温岫来的!她在树枝间借力急掠,将身后的打斗声远远的抛下,顾不得积雪、落叶花满头。
才行了几十丈,低沉而有力的吆喝传来,正是汉语!风信子心下一喜,折身往树冠希落处奔去,不一会一匹黑色骏马遥遥的迎面而来。
那是!风信子心中一喜,想也不想的箭一般迎了上去。
骏马嘶鸣,马背上一袭红衫一拉缰绳,弃马展翅,截住了轻云般急掠的风信子。
“温高门被困了!”风信子气都没喘顺,劈头盖脸丢了一句话,双手紧揪着将她接住的孙彦。
孙彦狭眸一眯,笑得畅然,顺手把风信子贴着自己的胸膛:“号称南山苍壑的温长卿岂会轻易被困?阿信,你何时如此紧张你口中的这位‘温高门’?”
风信子结舌,回过神来,发现她与他……胸腹相贴,他的气息不冷不热,徐徐拂在她面上。有一些天性正如春天欲破土而出的嫩草,无论冰雪压得再厚,依旧萌芽。风信子只觉得脸庞发热,忙忙推开孙彦。
孙彦哪容她挣扎,只牢牢的将她禁锢在怀中,往后一打手势,身后红色软甲甲士鱼贯而过,行动不疾不徐,却见军容整肃。
风信子哪是轻易给人吃豆腐的,她推不开孙彦,右手的两尺青锋立即递上去横在孙彦颈间:“孙癫子!你果然癫子么!光天化日你要干嘛!”
孙彦眸光一闪,不由风信子分说就出手如风,一把捏在她的~~穴上,“当”的一声,卸了风信子手中那柄青锋。
风信子大怒,左手如风直取孙彦面门不成,紧接着脚下猛然一抬,真正是哪招要命用哪招!
孙彦忙于抵挡身下一脚,风信子便挣开孙彦,转身跑开。未及她纵身飞奔,巨大的痛感从肩膀传来,下一刻,孙彦从背后擒住风信子,紧接着不容抵抗的双手握住风信子胸前……
柔软的触感隔着厚厚的衣袍传来,大异于那夜南门水闸前的紧绷无趣,孙彦喉结不禁上下一滑,浑身发僵,却不禁将风信子抱得更紧,只在风信子耳后蹦出话来:“阿信,我定叫你在我的手中如鲜花般怒放!”
风信子从未想过自己如此不堪一击,甚至没有意识到她取下裹胸布的那一刻,过往那些无所顾忌就已经通通随风而去,只剩下身为女子的种种禁锢。就在孙彦轻薄她的一瞬间,她虽未经人事,但胸前的颤栗击中了她的心脏,让她明白无误的意识到,她再也装不下去了。
愤怒,夹杂着从未体验的羞耻,风信子满脸通红张口就骂:“孙彦,你个王八蛋!你放开我!”
孙彦在身后冷哼一声,双手将风信子身躯一拧,在风信子的惊呼声中一下把风信子压在路边的岩石上:“阿信走南闯北也未必知道吧?南地高门子弟热衷采莲之戏,未经人事的少女却是采阴补阳的极品!你别看温高门这等自矜身份,他未必不是个中高手!”
风信子只觉得的怒火简直要掀掉自己头顶的天灵盖:“真是癫子么?你对温高门的做派又妒又恨,可关我什么鸟事!”,话音未落,风信子猛然仰头,一口咬住孙彦的脖子。
若非孙彦警觉,风信子这一下足以叫他鲜血横飞、命丧当场。但他虽避开致命一击,却躲不开风信子势不可挡的一咬。痛感夹杂着血腥气传来,激得孙彦几乎血脉贲张,他低笑着收紧臂膀,任由风信子咬他,指尖则以情人般轻柔的动作轻轻抚着风信子的耳后:“阿信,你真是头要吃肉的小老虎!我的血肉好吃么?”
疯了!
听得这句话,风信子脑袋里只剩下这个念头,抬头满脸的错愕看着孙彦。
一股子妖异之色浮在他的脸上,狭眸内看着宠物般的目光看着她,个中极致的残酷血腥,又极致的温柔纵容。
风信子一口气梗在胸膛,怎么也喘不出来,只任由孙彦伏在她身上,目不转睛的看着她。
也不知过了多久,孙彦敛去一身的张狂,执起风信子右手送至唇边轻轻一吻,尖眉微耸的笑道:“到底粗糙了一点,该再养养。”,而后把风信子拉起来,款款往激战方向走去。
风信子大口喘气,简直忘记了该愤怒还是该震惊。话说,她怎么就这么倒霉,遇到的全是疯子!
才走了两步,行色匆匆的温岫迎面而来。
他牵着她的手,他颈侧一列细细的牙印,微微渗着血。她张口喘气,满脸通红,一身的柔弱无力,大异于山间时候咬牙掷下曲裾的粗鲁倔强。而他给她的那柄“出云”寒光凛凛,却静静落在一侧,无人理会。
温岫不愿承认,但总还是觉得这一幕太过刺眼。
风信子看见温岫,浑身一僵,几乎是遇到救命稻草般的要甩开孙彦。孙彦嘴角一挂,手上用力,硬把风信子留在身侧。“长卿无恙?”
温岫眸光一深,浅浅笑开,却没有搭理孙彦,款款走去,拾起那柄“出云”剑,走到风信子身边,手若春风般吹拂,便从孙彦手中接过风信子的手。他缓言似缓带随风轻轻飘荡:“阿信,未曾告诉你,这剑名唤‘出云’。防身之物,不可稍离片刻。”
风信子微张着嘴看着递到手中的“出云”,突然大呼一口气,另一手攀着温岫的手臂,急不可耐的转到温岫身后藏起来,嘀咕道:“又不是我要丢的!”
孙彦笑着,宽和有礼,执着风信子的手空了,却久久未曾垂下。
温岫看了身后的风信子一眼,拱拱手:“前方将士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