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彦笑着,宽和有礼,执着风信子的手空了,却久久未曾垂下。
温岫看了身后的风信子一眼,拱拱手:“前方将士打扫战场,有劳监军了,稍后刺史府再见。”
说罢,温岫牵着风信子从容走开。
孙彦的手终于垂下,他转身对着温岫的背影,复抬起手来拱手:“尊刺史大人将令。”
温岫脚步不曾稍停,风信子扶着胸口,低喃:“癫子,真是癫子!”
走了一箭之地,温岫手上紧了紧,转头看了风信子一眼:“孙仲林风流,每以房中术修身,江左闻名。你无碍么?”
风信子眉头一跳,羞涩和愤怒杂糅,她慨然出口:“他再敢碰老子,老子就阉了他!”
温岫一顿,无可奈何间带着一丝薄怒:“你也不遑多让,我真怀疑坏了仲林的好事。”
风信子撇撇嘴,背着温岫微不可闻的声音:“吓死了,真是癫子。”
温岫习武的耳力,一字不落的听在耳里,不禁长吸一口气,想起郎拓那句“外强中干之躯,至阴至寒之质”,心底不免又软了半分。
作者有话要说:孙仲林……
中间有个穴位没查清楚,晚上回家找到图片再补上。
留言,谢谢!
、露端倪
温岫射出信号烟火之后,孙彦很快带人围捕逃遁的两名细作,并且一网成擒,而后细作还招供了接应乞伏国庆、辛酉日设伏意图猎杀风信子的前后。
“两人一致口径,均言乞伏国庆一行共有五百余死士,此刻已潜伏进平天山。早前他们听闻风校尉有把握破荆阳,已露了杀机,后想必是得知大人身份,一不做二不休的索性伏击大人,以求彭城群龙无首。”,孙彦略并报了前事,又把今日之事分析。
潜伏数年、资深警觉的细作顺利被擒且不足两日之内向孙彦招供?孙彦固然精干,但也未免……孙仲林啊孙仲林!你藏龙卧虎,终于露出真容!温岫九回肠,面上笑得宽慰:“仲林辛苦了!”
那边彭城守将卢裕的副将安君越皱着眉问:“末将不明,平天山俯视彭城、荆阳,为何乞伏国庆五百死士上了山,不说直取两城,反而一再设伏,定要击杀名不见经传的风校尉?”
正说着,另外换了衣裳的风信子走了进来。她仍不愿穿女子衣裳,但头发却不如往日那般束起,只学了寻常女子那般结了发辫。身上男子气息未曾全然消散,浑身利落之余,又添了一抹女子气息,风信子浑身上下便有一种雌雄莫辩的神秘气息,叫人移不开眼。
她对诸人的注目礼不以为杵,只走到墙边,抱着出云,静静听诸人言论。
“安副将问得好,仲林以为如何?”,温岫目光从风信子身上收回来,转到孙彦身上。
孙彦眼光毫不避讳的盯着风信子,心上宛如蚁钻,对温岫投来的目光毫不理会,嘴上却从容答道:“平天山岂是寻常人想上就能上?至于乞伏国庆定要击杀风校尉……温大人智计,岂容有失!”,话到此处,孙彦才意味深长的看了温岫一眼,继而继续看着风信子,眼光灼热:“对于北朝镇南王尹融而言,彭城固然志在必得,但荆阳更不容有失!”
安君越大异,看向卢裕:“监军大人此话怎讲?”
孙彦狭眸一挑,邪魅再难掩饰:“北朝都益侯慕容垂一代枭雄,岂会屈居人下?他谋略深远,困荆阳却久而不破,就为阻遏尹融南下坏他的好事。如此,尹融不仅不可战彭城,甚至连荆阳也插不上手。但堂堂镇南王尹融岂能坐视慕容垂坐拥天险而成他日心腹大患?眼下,尹融的头等大事,是宁愿南征失败,也不愿养虎为患。”
“风校尉钓饵虽小,尹融却不得不怕荆阳困局一解、慕容垂趁虚而入。如此,击杀风信子成了棋局中颠倒乾坤的关键一子。尹融虽精明,但螳螂扑蝉,黄雀在后。尹融嚣小焉知南山苍壑何等丘壑!风信子为饵,钓的就是乞伏国庆及其五百死士的性命,又岂岂容其逃脱!”孙彦一拂袖,直往风信子而来:“阿信,你听明白了么?”
面前的孙彦笑得有些幸灾乐祸,眼角眉梢全透着一股残酷的胜券在握,让人觉得仿佛此话一出,他便鼎定江山,而风信子自然不在话下。
风信子余光扫了扫波澜不惊、径自浅笑的温岫,又漠然盯着孙彦,心中张狂冷笑,原来如此!但……时至今日,谁是蝉、谁是螳螂,谁又是黄雀,究竟还是只有天知道!对她风信子而言,此行,不过一桩生意而已。定了契约,不容反悔,遭人算计和算计别人,并无差别,她只求结果,不问过程!荆阳与彭城,关她鸟事!
眨眨眼,风信子忽做恍然大悟状,在孙彦身边绕了一圈,笑嘻嘻道:“哎呀,阿信是个蠢材,哪听得懂你们说我能破荆阳究竟是为了惹恼乞伏国庆?!不过眼下阿信是知道了,阿信这条小命在乞伏国庆没死以前,大抵是保住了!”,说着她走到温岫身边:“温高门,阿信说的对吧?”
温岫笑着,眼光锁在风信子身上,浑身如雕塑般一动不动。
风信子抬眉,心中大骂:叫你装!叫你装!鹿死谁手还不知道呢!万一荆阳或彭城破了,叫你还装!
拍拍温岫的肩,风信子依旧笑嘻嘻的:“阿信的小命有劳温高门啦!”
说罢风信子抬脚就走,走过孙彦身边时很是不屑的啐了一口:“呸!”
风信子不知道,她这一动作尽管粗鄙,却十足的女子心性。看在孙彦眼里,那种心痒难耐的感觉,有增无减。而温岫将孙彦渐渐毫不掩饰的欲望看在眼里,嘴中好似含了千斤重的铁橄榄,怎么转,都转不过滋味来。
可他究竟还是什么都没有说,甚至不曾稍动半点。
待风信子走远,温岫轻声问道:“仲林,那两名细作如今何在?”
孙彦笑笑,回过身来:“大人不信仲林盘问所得?”
“……”,温岫轻笑,朗朗夸道:“仲林精干,长卿早有所闻,今日得见,名不虚传。只是……”,他话锋突转:“仲林不愿长卿见那两名细作?莫非另有隐情?”
孙彦直视温岫,眸中精光一闪而过,又笑得谦和模样:“怎会!只是怕污了长卿的眼睛。”
温岫没再与孙彦啰嗦,身后唤了一声,便有两名常服打扮的侍从走了出去。
孙彦看着两人走出去,红袍内手掌一握,微微低下头,复又抬起来,微笑道:“若大人再无吩咐,仲林也就告辞了。”
“仲林慢着,”,温岫张口止住孙彦:“有一句话,长卿本不该提,但时局晦暗不明,长卿宁小人,后君子。”
孙彦尖眉一挑,一股乖张携着一缕暴戾悄然窜出:“哦?什么事情会让长卿先小人后君子的提出来?”
“阿信,是个女子,长卿也是前日方才得知,但,想必仲林早已洞悉?”,温岫坦然:“往日传闻,仲林花丛流连,江左风流。传闻长卿未必当真,只是今日目有所睹。料想阿信虽然满面风霜,到底有几分颜色,怕就怕风流如仲林将她放在心上。”
话说到这份上,孙彦勃然大怒,浑身上下瞬间森然:“长卿此话何意?漫道她不过荒坞荒人,就是江左名媛,自问仲林还惦记的起!”
温岫微微摇头,浅笑道:“是,仲林自然惦记得起,但阿信脾气刁钻不可捉摸,难以约束。她既成关键,长卿便不欲节外生枝。若长卿得知仲林你强人所难,便不堪了一些,仲林以为呢?”
句子是疑问句,但中间的不容置疑却是毫无疑问的。孙彦狭眸中的怒火一波接一波,抽的眼角不住跳动,好一会才笑开,略带着一丝轻浮:“看来风信子明珠蒙尘,拂尘而去,倒叫风云变色了。却不知道长卿在意的,究竟是淮南大棋局,还是同样别有所图?”
温岫笑容略深,不置可否的看着孙彦:“同样?这词有些意思!长卿未必有此心,但仲林这一句话就露了怯了。只不知,你除了动心于阿信的刁钻不驯外,还图些什么。”
“仲林眼下所图的不正是长卿所图?”孙彦眼光一闪,回的针锋相对。
温岫轻笑两声:“是么?”,便看着孙彦不再说话。孙彦便耸耸眉,拱手告辞。
孙彦红袍,衣角衣料挺括,在暗夜里翻飞,如时隐时现的利刃,不动声色的划开冷而黑的天幕。温岫看得若有所思,却没有忽略身后轻飘飘飘下来的一缕轻烟。
“二公子!”,声音似毫无实质的飘渺。
温岫没有转身:“看到了什么?”
“平天山那日遭伏,属下追溯不到人,错过了孙彦审那两名细作。回来了才知道孙彦手段极毒辣,一会公子见着人就知道了。”
“孙彦……”温岫微垂头:“渐渐毫不掩饰,可见其已是心想事成。但其心迹晦暗不明,究竟费人思量。”
喟叹了一句,温岫旋即抬头,浅笑道:“你遣人告诉大公子,请他安心,长卿必要牢牢扼住彭城,为他争得喘息余地。至于荆阳……且看看风校尉这枚鱼饵能钓到怎样的池中金鳞吧!”
“是!”
“局势不明,你要紧盯住孙彦!另外……风信子、风信子可以看松一点,放她游远一点,看看她和段明月、孙彦究竟有什么关系。”
“是!”
身后微动,旋即留下一片虚空,温岫微微舒了一口气,便往自己的书房走去。
夜深人静,书房里却传出来了惊恐难言的惨呼。那呼声惨烈,仿佛那人刚从修罗冥狱经历了摧折心智的惨事一般。温岫微微皱眉,却步履不改的走过去,一推门,就看见两个侍从正拼命压着一……勉强称为“人”的人。
他几近赤、身、裸、体,满面满身的血污,眼神狂乱,口中惨叫,却片字不成语。
温岫眉头拧了起来:“只有一人?”
那两名侍从的其中一人说:“回二公子,另外一人在狱中,早已不省人事。这人极端狂乱,属下怕对您不利,因此两人押了这人过来。二公子,看这样子,也问不出什么来。”
温岫摇摇头,暗道也不知孙彦到底用了什么样的手段,把人逼到崩溃。摇摇头,温岫挥挥手:“送下去吧,等稍平静后,暗地遣人请大夫过来,看看能问出什么来,不要张扬就是。”
两名侍从答应了,便架着人走了。
凄厉的惨呼依旧萦绕耳边,突然令温岫想起今日早时在山间,孙彦制着风信子,颈边带着鲜血的一排细牙印却笑得妖魅异常。孙彦行事如此毒辣,又渐渐露出诡异行迹,今日更是在他面前也毫不掩饰对风信子的企图……温岫分明感到前面晦暗不明处潜藏的危机,却不得不按捺心绪,帷幄里运筹。而风信子……温岫一想到这名字,便觉得风信子那一口咬在孙彦的颈边,也咬在他心上,细细密密的痛挥之不去。那缠绕的感觉令他不敢想象下去,若风信子哪日真落入孙彦手中,又会是怎样的光景……
心中筑起的堤坝一旦有一处松了口,那汹涌而至的潮水很快就将摧毁一切防备。
温岫深吸一口气,转身又出了门……
作者有话要说:风信子不小心成了困荆阳的关键,这是我以“困荆阳”开篇的原因。
这里面的关系有点复杂,我不知道大家是不是看得懂,看不懂就多看两次吧,呃~~
虽然我不大待见赫连勃勃大王的为人,但他的书名《华丽血时代》,我以为贴切。
、夜卧谈
她睡得极轻,轻到若非他用了全部的耳力,他就会忽略厢房内睡着一人,想必这也是她长年累月追掠踪迹练就的本事吧。
温岫放轻了脚步,轻轻卧在风信子的榻边。他没有掌灯,他不想。他总记得在山间的夜里,她有种孱弱的滋味,那是需要他宽容保护的滋味,他总觉得那时候的她才是最真实的。他甚至有种感觉,觉得一旦落在光亮下,她就变得刁钻,刁钻到叫人爱恨皆非,刁钻到人人觊觎——他排斥那种感觉。
等到他的目力渐渐适应了厢房里的黑暗,他目光所到之处,便是风信子的一切。
隐藏在浓浓黑暗中的脸蛋,消退了风霜,只有微弱的一抹存在。棉被下身躯似蜷成了一团,她似乎喜欢这样睡觉……莫非棉被太薄?
温岫没有多想,起身在榻尾摸来了那极厚极暖的紫裘,轻轻覆在风信子身上。再回头时,他不期然看见一双眸子,闪着光亮,不是在笑、没有戏谑,不是惊讶、没有悲喜。她只是看,目不转睛的看着。
温岫微微笑开,低低说道:“物尽其用,你不像是拘泥死物的人。”
风信子没有说话,仍旧定定的看着温岫。
那是一双干净到甚至不带一丝情绪的眼睛……“真水无香”,温岫就在那一刹那忽然想到了这一句话。不自觉地,温岫伸手拂向她的脸,低低叹道:“小东西……”
即便他衣衫单薄,他的手依旧温暖!风信子被窝里掏出双手,攀着温岫的手,枕在脸颊边,眸中终于现出笑意:“你的手这么暖,天生的么?”
“人体血气旺盛,肾元充足,自然肢体温暖。”
“切!”风信子闻言,眸中现出不屑:“是个男人就夸自己肾好,德行!”
温岫一愕,有点儿哭笑不得:“你又说到哪儿去了?”
“真的呢,阿信阅人无数,见过的男人无不夸自己的肾好,偏偏娘们听了都娇羞模样。你说他们房门一关,不就干事么,干了就干了,关肾好什么事?”
“……”,温岫有点儿明白,风信子所谓的阅人无数似乎不是寻常说的那个阅法:“阿信,他们……房门一关……却是怎么干的事?”
“……”风信子瞪大眼睛,好似温岫是天外来客:“就是干事呗!房门一关,旁的还用说么!到这儿就吹灯拉帘,什么也不用说了!男风是男人和男人,普通的有男人和女人,这你也不懂么?”
温岫忍不住,眉头抬得老高,只是黑暗中谁也看不见:他似乎有些明白,风信子把什么话都学会了,也似乎都看懂了,但偏偏在房门内行云布雨时,她却打了瞌睡。
“对了,什么叫‘采莲之戏’?”
温岫皱眉,这等高门秘事她怎么问起:“你怎么还知道什么‘采莲之戏’?”
“今日孙癫子说的,还说你是个中高手。听他的意思,这个‘采莲之戏’还能采阴补阳么?我听过一些老江湖提过,说采阴补阳是一种秘术,会这秘术的人长生不老……”
话到这里风信子突然住了嘴,因为她感觉到温岫好像不高兴了,怒火似乎顺着他的手指传到了她的脸上。
温岫没有说话,心中隐隐酝酿着火气,他有些说不出口,他似乎并不在意孙彦说他是采莲高手,他甚至不是在意孙彦用懵懂少女采阴补阳,他只是……孙彦觊觎风信子竟然是为这肮脏龌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