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
作者有话要说:少废话,多发文。
、隐肆饮
“隐肆”还真是隐肆。
不管乱世、太平,不管饿殍千里、谷物盈仓,总有那么一些地方永远歌舞升平、酒绿灯红,盛开在寻常人到达不了的地方。
彭城东边集市尽头一大片的地,里面松柏长青,簇拥着点点高楼,“隐肆”说是食肆,招待的却不知是哪方高人。
风信子被轿子颠了又大半个时辰,再次双脚着地的时候,看见的是背山面水的好景致。她忍不住伸了一下懒腰,又吹了一声口哨,看着从轿子里低头而出的温高门,不禁说道:“我说你怎么不怕袖子当集市扫帚,原来压根地都不沾。”
“阿信,宽衣博带,本是汉人风仪,你自夸见多识广,怎么还大惊小怪?”,孙彦从轿子里出来,笑笑道。
风信子翻白眼,然后看了看温岫那长及地面的袖子,有点儿不忍的表情:“好说,阿信没见识,不过最要紧的还是阿信小家子气,看着白花花的绸缎当扫帚有点儿肉疼。”
温岫看了风信子一眼,然后对孙彦说:“仲林此处,一个‘隐’字,恰如其分。”
风信子眼睛凸了凸。
孙彦微微摇头:“何足挂齿、何足挂齿!”
正说着隐肆的掌柜领着四名侍从面带笑意的迎了上来,恭恭敬敬的行礼:“温大人、孙大人、风校尉驾到,隐肆荣光,几位请!”
四名侍从,一名前面引路,另外三名,微恭着身,陪着三人,那掌柜便一路说些话。几人恭敬、但并不谄媚,清淡、但绝不冷场,客气、也没有过分热络,倒也叫人自在,就连风信子这等贱民也丝毫没有感觉沾了天大的光。
数人一径上了三楼,映入眼帘的便是西边平天山的苍翠巍峨、东边流水潺潺与芦苇起伏。风信子暗中喟叹,原来这孙癫子也是有点身家的,难怪总想压过温高门一头。
耸耸肩,未等大掌柜安置位置,风信子一屁股坐在了东侧主座。
那大掌柜达官贵人想必见得多,但风信子一身胡人做派,粗鲁不合汉人规矩,倒叫他瞬间一愣,旋即又笑着驱前。
风信子做事有纹有路,笑嘻嘻的看着四面,信口说道:“这位置好!我喜欢,掌柜的,阿信就坐这儿了。”
掌柜又是一愣,眉头微动时候便有些了然,却不禁看向孙彦。
风信子把掌柜的表情看在眼里,痞痞说道:“掌柜的,小子不坐主位,你打算让谁坐啊?”
呃~这个问题……确实有点儿难,掌柜的原就头疼着。
“温高门、孙癫子,来呀,你们一左一右就坐阿信两侧吧!”,阿信不管掌柜的,豪气朝两人招手:“瞧我把一前一后的风景都让给你们了,你们还不得谢我么?”
温岫款款一笑,暗夸阿信虽然粗鄙,到底心思玲珑,他笑着做请:“仲林,隐肆虽是你的物业,但还让长卿这做长官的有这一次面子,请!”
孙彦略低头,而后扬起笑容来:“照仲林说,今日的堂上客,该是阿信。”,说着伸手示意。两人便一南一北,坐在风信子两侧。
两人皆是规矩跪卧,风信子没理他们,反正她该丢的脸已经丢尽了,日后只图自己痛快就好。
不一会,高楼上四面竹帘俱下,帘外游廊上轻轻细细的声音传来,紧接着一色的玄色影子盈动。又另有清丽女子穿着曳地靛青曲裾,不疾不徐的给他们上菜。
那些女子敷铅粉、晕胭脂、点绛唇,长发如云砌,衣衫似柳飘,细致的脚步、微微翻飞的裙裾,是迥异于明月姐的一种含蓄而恬静的美丽。风信子看得默然,眸子里似染上了一层倾羡之色,但细看了又似淡漠旁观。
温岫与孙彦各自看在眼里而不动声色。
不一会,上菜毕,又另有三名更为貌美的红衣女子上来,跪卧在各人身侧,殷勤布菜。
温岫、孙彦习以为常,只见温岫轻压袍袖:“请。”
话音刚落,帘外轻轻几声罄音,似风吹铜铃,随后笙箫、箜篌融融合奏……
风信子吃的默然,知道这大约便是高门族子的做派,有人伺候,有人奏曲,天下最好的东西都围着他们转。而嘴里大啖着的羌煮,与她往日吃过的大不相同,鲜美肥厚、汤汁浓郁,叫人难忘。
她没有更多的心思,更不会畏首畏尾的不下箸吃饭,只是痛痛快快的盘着腿,一口绿蚁新醅酒,一口鲜美禁脔肉的吃得吱吱作响。
她身侧的侍女,想必也是训练有素,看得她如此动静,连眉头也不皱一下。而身边两位大神,嘿嘿,雷打不动、风刮不跑,吃的那叫一个视而不见、淡定如来。
未几,温岫、孙彦先后停了箸,漱口之后,另外烹了茶,才款款述话。风信子这几日渐渐知道温岫每行一步都是意味深长的,因此仍趴在几案边大嚼,只竖起耳朵听着罢了。
温岫闲闲饮了一口茶,看着西面平天山,笑着对孙彦说:“仲林,在这隐肆观这平天山,果然名不虚传。”
孙彦笑:“若说世外仙山,当属温氏南山,平天山不过尔尔。”
“不过尔尔?仲林岂非自谦太过?”温岫抬起脸来,眸子淡淡褐色,道不尽的温润如玉:“记得百余年前,平天山上孙天师,信众百万,皆拥平天山为圣山。孙天师在此山中立教、在此传教,更在此驾鹤,自此之后,平天山成天师道圣山,不畏岁月摧折。仲林,长卿记得孙天师乃东吴孙氏高祖?”
孙彦狭眸微微垂着,他徐徐吹着掌中那盏茶,而后浅浅饮了一口,才看向一侧的平天山,说的有些儿感慨:“说起来真正是不肖子孙了。仲林愧为孙氏子孙,平天山虽与孙氏如此渊源,但仲林也不过是年幼时候跟随家父凭吊过先人而已。”
温岫低低笑开,微微饮了茶,却没有说话。他很清楚,此事孙彦一定不愿意提及,因为对于孙氏而言,那段历史实在不算得上光彩!
百余年前,天师道立教之日就不曾甘于人后。孙天师正是在八王之乱、天下动荡之时举了义旗。只可惜天不我予,随着朝廷南渡,孙天师在南方的义旗顷刻倒覆,天师道也一蹶不振。南梁立国之初,朝廷急需东吴士族的支持,对孙氏天师道几近叛逆的举动采取了靖绥。而后,随着南梁朝廷在南方站稳脚跟,东吴孙氏也审时度势的归顺朝廷,天师道就彻底潜伏。百余年来,天师道时隐时现,行迹越发的诡异难辨,似乎反而与创道的孙氏分道扬镳。
然而,此次淮南战局诡异非常,荆阳彭城平天山,一山两城,隔山两洞天。对此,温岫曾百思不得其解,直至那日平天山上听到朗拓的提醒,他一下就想起了荆阳被困当夜,他在平天山山巅闻到的一股如辛似辣的味道……
淮南战局难道与天师道有关?
如此,身为孙天师后人的孙彦出现在彭城,就太过意味深长了!而眼前气象不凡的平天山则更为微妙!
“战事突起,一山两城,长卿冒昧,却非怀了什么心思。”,温岫轻轻挽住宽袖,浅浅啜饮:“既然我等探知乞伏国庆的五百死士已经没入平天山,温岫以为宜速战速决,以免夜长梦多,仲林以为如何?”
孙彦尖眉微微挑开,似挑开乾坤万宇的一角:“长卿有何对策?”
“长卿并非刻意提及祖上孙天师之事,只是平天山是天师道圣山,我若在平天山运筹,在情在理,应当与仲林商议个周全之策,求得天师道信众的谅解。”,温岫堂皇道理。
“长卿欲在仲林先祖长眠之地屠戮氐族死士?”,孙彦眸光一闪。
温岫意在语外,他轻笑两声,没有直接回答:“届时还要有劳风校尉。”
两人同时将目光投在仍埋头苦吃的风信子身上,皆是眼露笑意。
风信子自然将两人对话一字不落的听在耳里,心里叫骂,温高门,你日日就想着怎么算计我,哪日叫你吃遍我阿信的苦头!
她笑嘻嘻的抬头,打哈哈道:“温高门,孙癫子,你们想怎么整阿信就怎么整,不必再变着法子探我。你来我往的事情,打什么商量?只各看本事而已。”
“阿信是个干脆人!”孙彦叹道:“倒让仲林这等堂堂男儿汗颜了!长卿,为我朝免了战乱之苦,仲林责无旁贷的。”
温岫微笑点头,心道,你果然还是答应的!难道……
“此行彭城,不瞒长卿,不得不记念着先祖陵墓。天师道固然远不可追,但先祖族陵在此,仲林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它毁于战火。但若平天山设伏,能阻遏尹融南下,仲林自然不应为小节妨碍大局。”孙彦看着西面平天山,狭眸微微。
温岫似乎有些满意,没有再说话,转而看向风信子,她举箸频频却渐渐有点儿慢条斯理的意思,吃的稳稳当当又津津有味,温岫一下就想起山间时候朗拓说她脾胃好:“阿信,你不要着急,慢慢吃,若还想吃什么,让侍从再给你上。”
风信子是不顾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听见温岫的话咧嘴一笑:“自然,阿信死了也再不肯饿着,怎么也要做个饱死鬼。”
孙彦到底有些感喟,旁人当着她的面商量着怎么算计她,难为她依旧怎么痛快怎么吃。也在那一刻,孙彦更添了好奇,阿信这样的人,究竟是神经太过大条,还是生死得失看得太轻,再无顾忌?
点点头,孙彦说:“长卿,阿信这般坐着这主位,并不为过。”
温岫目光浅了浅,轻笑道:“是,刁钻的倒也玲珑。”
风信子嘴巴没空招呼两人,剩下鼻子一声冷哼,心道,姥姥的,我偏在你们的眼皮底下把买卖做了,看你们风骚到几时!
作者有话要说:继续……
、语成谶
吃饱喝足,风信子微醺,看见一旁风景如画,配上一红一白两枚帅哥,心里畅快之余不免又带了些许愤恨。怎么长得好的玩意儿都带了刺,叫人碰都碰不得?
微微舒了一口气,风信子霍然站起:“你们耍够了?老子要去老子想去的地方啦!”
孙彦笑笑:“阿信要去哪儿?”
嘿嘿!风信子贼笑,眼睛贼亮贼亮的:“东街有烙饼,上面芝麻喷喷香,阿信回回来彭城,都揣上几个。”,说罢,她扫了两人一眼,有些儿鄙夷:“老子体谅你们两个美人儿穿得比娘们还娘们,就不用你们跟去了。”
“……”孙彦无语。
温岫把风信子的心思摸得一门清,笑笑道:“要去逛街是么?那也好办。”
风信子一愣,看着温岫。
温岫向孙彦点点头,便向帘外吩咐:“传本刺史令,点一百甲士,陪风校尉逛街。”
呃~温高门,你故意的!
风信子一跺脚,心想逛个街就一百多号人跟着,姥姥的,她也忒风光了些!不过温高门不怕人笑话,她怕个屁。想到这儿,风信子心思一转,掏掏耳朵:“你不怕丢人,我也不怕。不过,这会阿信要先上个茅厕方便方便。”
呃~温、孙两人无语凝噎。
红衣侍从领着风信子下楼,不一会传来风信子不耐烦的声音:“我要拉屎,你还能替着?去去去!我不要你伺候!”
……
孙彦和温岫两人固然不是未经人事,但到底是堂堂男子,温文尔雅、斯文有礼的姑娘名媛见得多,阿信这样活色生香的野丫头还真没怎么见过,暗自摇头之余,却是谁也不会拿她那份生动开玩笑。
不一会楼下突然传来风信子撕心裂肺的狂呼:“啊~~~~大冬天怎么会有蛇……”
话至一半,嘎然而止。
孙彦一愕,霍然站起,才要迈步,又笑开,低喃道:“小丫头……”
他话音未落,一道白影已然掠过眼前,扑向楼梯……孙彦一愕,嘴角一挂:“温长卿什么时候如此……哎、关心则乱……”
温岫一念操纵,便纵身跃下楼梯,宽衣如风,宛如白鹤晾翅,却是想也未想的闯进了茅厕。身形未定处,衣袂尚举时,温岫觉得一股巨大的力量在身后拉扯着,让他正似踢到了门槛一般不可自已的往前扑倒。他心中一惊,突然醒过神来,风信子!
说时迟,那时快,温岫扑倒瞬间,以手撑地,旋即鹞子翻身,甩着白袍纵身而起,直上房梁。
“嘶……”一声裂帛,紧接着“啊……”一声惨叫。
风信子手里扯着三尺白袍袖被狠狠的甩到了墙角,动弹不得。
温岫站稳,微微皱眉,便看见自己的两边宽袖皆被风信子扯去一大幅。他深吸一口气,凉凉说道:“偏爱耍这些耍不着人的小把戏!”
风信子缩在墙角,一动不动,甚至没有一声j□j。温岫不由心中一动,这小子……不,这丫头身子才不方便……
他连忙上前把风信子扶起来,察看,却再也移不开眼。
风信子拥着宽大的白袍,如白莲花蕊。她捂着鼻子,在白绫上盛开了朵朵桃花。一双眼睛……那双眼睛如中箭小鹿,大而无措,欲泪而不流,嗟怨而倔强。
温岫一下子心被揪紧,忙把风信子圈在怀内,轻轻拉开风信子的手:“摔得厉害?”
风信子盯着温岫,良久,略带哭腔的声音沮丧说道:“不过就想出出气,温高门,你要不要这么滴水不漏啊?!”
温岫语塞,觉得有点哭笑不得,原来没被算计上也是不对的。
风信子见温岫没搭理她,又抿抿嘴,发狠道:“好,你算计我,日后叫你吃我的苦头,一辈子不得翻身!”
她虽然发狠,但显然摔重了,声虚力弱,说得这一句话,好似女子嗔怪,一字不落的敲进温岫耳里心里,自此一语成谶。
温岫摇摇头,转头找不到帕子,便轻轻压着风信子的鼻梁:“你别说话。你把我的袍子都撕坏了,还不解气?”
“这算什么!”风信子挣扎着说话:“你该狠狠摔一次到这又脏又臭的地方,才好,叫你整日得装!”
温岫轻皱着眉:“阿信……你别说话,一会……我让人给你买喷喷香的芝麻烙饼。”
风信子撇撇嘴,又想了想,便也没有再说话,头轻轻的倚在温岫怀里。
不一会,温岫轻轻移开手,又小心翼翼的就着袍袖给风信子擦了擦脸,确认没有再出血,想了想,终是什么也没有说,只是一把把风信子抱了起来。
温岫才出门,就看见孙彦静静立在楼梯旁,面上似笑非笑的:“冬天怎会有蛇?何况还是在隐肆?阿信淘气,长卿,你未免大惊小怪了。”
温岫眸光一闪,暗道在孙仲林面前终是有失体面,然而……他听到风信子撕心裂肺的惨呼,为确保万无一失,却不能不来查看。他轻笑:“叫仲林笑话了。”,说罢抱着风信子,款款而去。
孙彦追着温岫的背影,看着那裂的参差不齐的袍袖,嘴角笑容有点儿讥诮:温长卿阿温长卿,你究竟不过一个凡人!
温岫一路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