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外杨梅村,家中老早就剩她一人了。你下去歇着吧,秋蝉后事你就不用操心了。”青妈妈平静的说道:“秋蝉跟了你倒是好福气,临了了还有这样的待遇。”
“她以己命换我命。”蒲柳说道,这短短几个字却感觉用了全身的力气,她无力的躺在王青彧的怀里。
蒲柳自然知道青妈妈说的那句话的意思,秋蝉是个被卖身了的下人,自己将她和娘亲一起安放归躺,是给了秋蝉多么大的尊敬。
青楼女子多卑贱,那被如烟害死的残枝,或许连个裹尸席都没有吧。
“有劳青妈妈。但秋蝉的后事一切事宜”蒲柳说道,再次抬头,再低头,表示感谢。
青妈妈淡淡的嗯了一声,倒是比王青彧二人率先出了门。
可注定这趟门谁也走的不顺利,青妈妈人还踏出去,就和门外冲进来的人差点撞了个满怀。
好在青妈妈激灵,迅速闪身,这才免于二人撞击。
来人手里抱着衣服如苍蝇般一头撞了进来,几个趔趄间才稳住了步伐,只见他身形刚定又立马跪了下来:
“公子,小的来迟了。小的该死,小的该死……”说完竟哭了起来,这般哭却是为春雀而哭。
“起来吧,来喜。殇离公子可交代清楚了?”王青彧问道。
“回公子,都交代清楚了。小的刚刚已经派人去了,一会就有人送来。对了,还请公子和春雀赶紧将衣服换了吧。”来喜俯身回到,看到自己臂弯间的两套衣服,急忙抬头送了上去。
来喜说的隐晦,什么派人去了,有人送来。说的不过就指棺材二字罢了,可他偏挑着不说,这番细心照顾着春雀的心情,着实令蒲柳心中大为感动。
“辛苦你了,来喜。”蒲柳感谢道,却暗暗惭愧自己只会跪在母亲床前伤心自责,这后事诸多事宜总是彧再身后默默准备好了……
来喜见蒲柳说话眼泪又流了下来,他哽咽了半天道:“节哀。”
这一句如一股哀伤的暖流滑过蒲柳的心头,蒲柳轻轻的点点头,本想再说些什么,却一句话也说不出。
王青彧接过来喜手中的衣服,将其尽数盖在蒲柳的身上,二人相视一眼,神情温然。这次不再停顿,跨门而出,来喜紧跟而去。
二人刚走出不久,蒲柳忽然抬头问道:“可知父亲在哪个房间?”
“你想去?”王青彧停住脚步,问道。脑海里不由想起方大同疯了后对蒲柳说的那些伤害的话,潜意识不想她接近。
“他是我除了你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蒲柳安静的说道。这个从开始就对她不喜的父亲,娘亲最爱的男子,她势必再不能辜负。
“好。”王青彧听蒲柳这番话,只觉心中似甜蜜似心酸。心想就算方大同想伤害蒲柳,自己在身边也定会顺利阻止。也不再阻止,点头应好。
来喜一听,便转了身子往馆堂里跑去,欲与那些还在忙碌打扫的小厮问出方大同休息的房间。
而此刻茯苓则站在医馆门后,探头焦急的张望着外面。因为她要找寻的外公,她刚知道被邀到了王二老爷府上。
“欧阳大夫,我夫君身体如何?”床头前王青姣焦急的问着正在给白羽把脉的欧阳大夫。
房间内四处的大红喜字还尽数贴着,昭示着昨晚喜庆的婚事。
吴妈妈听到这话眼睛不由偷偷瞄了一眼被子里仍然闭着眼的白羽。
这都大下午了白羽老爷还不醒,莫非是昨夜与小姐春宵过度,体力不支所致?
早上她从床上抽下来的白布沾红,还有青姣小姐一脸的娇羞欢喜疲惫……
想到这里吴妈妈的老脸不由红了一下,却更加坚定了心中的想法。
“无大碍,许是昨晚高兴,酒喝多伤了身体,故而一直未醒。我开些方子,回头你们按方子抓药。喝下便会转醒。”欧阳大夫安慰王青姣道。目光却落在了白羽的脸上,但见他呼吸均匀有序,面容红润,心中疑窦顿生:
昨晚大喜日子,他怎么中了如此巨量的**?
唉,这一夜发生了如此多的变故,真叫人胆寒啊……
而躲在百草堂门后等候着欧阳大夫回来的茯苓此刻如热锅上的蚂蚁急的团团转。她不时的探头往外张望,嘴里叨叨咕咕着,却是反复念着同样的一句话:
“外公,姐姐有喜了,该怎么办……“
第一百八十八章 不要
蒲柳坐在方大同的床边呆呆的看了半天,枯槁的脸上此刻正睡着香甜,露出与本人不相符合的孩童气质出来。
他是第一个知道自己是异世而来的人,虽然待自己一向凉薄,可算到底终究都是为了爱护秋惠娘,谁让她蒲柳身上背负着天煞克,屡屡害死了人。
曾经,她怪他,怒他,甚而恨他。
如今,只盼着他只是一时的神智失常,再醒来宁愿他还是以前的方父……
可,一切都回不去了……
蒲柳想到这里,喉咙哽咽无比,许是一夜寒意倾袭体内,此刻就算披了两件衣服,依然觉得瑟瑟发抖,腹中更是疼痛不已。蒲柳闷哼两声,却又怕惊醒了方父,只是用手捂着肚子,强忍着。
王青彧一旁早早就看出了蒲柳的不对劲,他低声担心问道:“可是肚子不适?”
蒲柳闻言点了点头,下一刻身体就被王青彧拦腰抱起,跨出了门。
“你若再不好好珍惜自个身子,勿怪我派人将你强行送回去休息。”王青彧压抑说道,心中又气又疼,却又不舍多加责备。
“如今哪里还有比这更好的地方了。全家团圆了。”蒲柳靠在王青彧怀中,凄然一笑,心中却因为王青彧的话暖了几分。
王青彧闻言蓦地顿住脚步,立体的俊美侧面神情黯然无比,心中翻滚着千言万语汇聚到嘴边却只化成了一缕怜疼的叹息,他将蒲柳怀里用力搂了搂,抬脚往馆堂里走去。
就在他们待在方大同房间休息的时候,青妈妈早已派人拉了棺材将秋蝉装了进去抬走,此番也算是厚待了。
而来喜派去的人跟着也送了棺材过来,将秋惠抬了进去,不过暂时依然安置在原来的房间中,等待着王青彧的指示。
同时,躲在门后等了半天欧阳大夫的茯苓,终于看到了欧阳大夫回馆的身影,刚欲抓着他的手臂说话,一抬眼就见王青彧抱着蒲柳的身影来到了自己跟前。茯苓心里一滞,急忙闭住了嘴。
“等了这半天,快来看下雀儿的身体。”王青彧不悦道,这话也不是对茯苓说的,还是对欧阳大夫说的。
此刻馆堂早已被冲刷干净,唯有空气里飘荡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还在低低诉说着昨晚的惨烈悚人场景。
“老夫忙来忙去,还不都是忙你们一家的事情。”欧阳大夫没好气的说道。擦了下额头上的汗,今儿一天可把他这老骨头折腾坏了,腹中更是滴米未沾,此刻只觉得老眼昏花,四肢虚软。若不再休息下,恐怕下一刻病倒的人就是他自己了。
可他虽然这么说,但还是跟着王青彧去了一间干净的房里,仔细检查了下蒲柳的身体,这期间王青彧也了解了白羽中**一事,心中只觉此事甚是诡异,却又不知从何破解。
欧阳大夫此刻正一脸严肃的给蒲柳把脉,他已经来回把了三次,站在门边的茯苓咬着嘴唇,一脸紧张甚而更多的是期待的看着她外公。
没一会儿只听欧阳大夫轻轻嘘了一口气,收手再度擦了擦汗,老脸上也是压抑着喜悦。
“如何?”王青彧等欧阳大夫一收手,急忙问道。
“有一个坏消息和一个好消息,你想先听哪个?”欧阳大夫说道,趁这回喝了口水。
“坏消息。”说话的是躺在床上的蒲柳,只见她神情淡淡,一副再无所怕的容色。
“你这身子一直受伤,痊愈,受伤,再愈。几番之下本就有痼疾,昨夜到今日又受风寒之气,全身早已寒气入体,痼疾发作而亡。”欧阳大夫此话一出,在场除了蒲柳,均倒抽了一口气。
“那……”王青彧急忙问道,一个那字刚出,就被欧阳大夫打断:
“好消息就是你体质又特殊非常,不仅压抑住痼疾,更能引导这寒气不会伤害你这五脏六腑,真是奇特无比。”欧阳大夫笑眯眯道,这一番先抑后扬不仅惹得王青彧不满,更惹得茯苓连番了几个大白眼。
不过细细想来,欧阳大夫说话却是极有道理的。王青彧的身体便是极寒之体,噬血魔怔爆发,亦是因为寒冰气所催动,可偏偏蒲柳的血就能压抑其症,阻止他出去杀人。
“故而……”欧阳大夫再度开口,脸上笑容越发大了起来。
茯苓瞬间睁大了眼睛,只觉得心跳的厉害无比,期待无比。
“快说嘛,站门外都听了半天了。还卖关子。”说话间一个人影走了进来,却是华殇离。
王青彧抬头望过去,华殇离也正好看了过来。只见他一脸疲惫的摇了摇头,同样是一副愁眉不展,毫无办法的神情。
其实华殇离回府,一便是派来喜过来听后吩咐。二就是回祠堂里探寻廖淼的踪迹,还有就是王青文的可疑之处。
廖淼一定是死了,那带走他尸体之人极有可能就是王青文。
可华殇离回府,便听说王青文翌日一早就出府下巡商铺的消息,如此明显离府倒是越发证明那事与他很可能有关系。
“这丫头肚子里的孩子幸得能保存了下来……”欧阳大夫笑道,说完转身望着蒲柳,却看到一张怔愣无比,面容苍白还无一丝喜悦的脸。
王青彧早已激动不已,他腾的从椅子上站起来,双手抓着欧阳大夫的手臂晃动问道:“你说的,可是真?”
欧阳大夫只觉头晕的厉害,连连点头保证。
“雀儿,你听到了没有。我们有孩子了,我们有……”王青彧激动兴奋叫道。哪里还有一丝平日的淡漠凉薄性子,说话间转头望着蒲柳脸上的神色,后面的话竟生生的再也说不出口。
蒲柳双目空洞的望着头顶的纱帐,那纱帐还没干透,透着一股潮湿的味道。
欧阳大夫的话令她的脑袋空白无比,她本能的抬手抚上自己的小腹,同时感觉到另一双大手也轻抚了上来。心中陡然一颤,立马清醒了过来。
她的孩子,一出生,就会被万人唾弃,隔离。一出生,就得背负着他母亲所给他带来的天煞克命的背负。
甚而,她会害死这个孩子……
她缓缓的闭合了下眼睛,心中再无一丝喜悦,苍白的面容上更添了一抹坚决。
“这孩子,不要。”
第一百八十九章 入葬
她缓缓的闭合了下眼睛,心中再无一丝喜悦,苍白的面容上更添了一抹坚决。
“这孩子,不要。”
蒲柳说完自行下床离去,身子掠过王青彧的身旁,连头都未曾抬一下,更未曾看见王青彧脸上复杂的神情。
茯苓见状急忙跟了出去,一出门便看见自己的母亲靠在门边,拦住了蒲柳的去路。
“娘亲。”茯苓叫道,担忧的望了一眼蒲柳。
“如今最重要的事情是将你娘亲好生安葬,你这番冲门而出的,是想去哪里?”青妈妈幽幽道,看来房中事情她在外听得一清二楚。
偏生是在人生之大悲之时,又有了本该大喜的事情。只是这在蒲柳身上,却只是堪堪的又多了一道重击。
青妈妈说话间的功夫,众人都走到了房门口,王青彧不顾众人在场,将蒲柳再度拦腰抱起,越过众人而去。
身后就听到青妈妈说了一句做了些饭菜让大家去用饭的话。
“你最近越发的野蛮了。”蒲柳不悦道,望着王青彧面沉如墨的脸,心里一股酸涩冒起。
这孩子,也有他的一半啊。
“自从认识你,我早已不是原来的自己。野蛮,我甚而会疯了。念念皆为你……”王青彧道,口气里压抑着连他自己都道不清的意味。
知雀儿所忧所虑,可,孩子,也有他的一半不是吗?怎么能说不要就不要……若他找不到亲生母亲,解治这噬血之症,那他自己也是个活不长的人。
若这孩子出生,雀儿以后的人生岂不是都要被拖累了……
此刻王青彧心中
蒲柳无言,这一句念念皆为你,包含了多少情意与无奈!
王青彧将她再度抱到一个无人房间,刚一放下就要去褪了蒲柳的衣服,蒲柳急忙遮挡。
“快换上干净的衣服,你的身体不能再受半点寒气。”王青彧说道,眼里的坚决不容蒲柳反对。
一自然是为了蒲柳身体好,二也为了她肚子里的孩子着想。
“你为何不骂我。”蒲柳淡淡说道,话出,心也跟着疼了起来。你这么想要孩子,为什么连声都不吭一下。
“此生我都不会责备你一句。换衣服。”王青彧同样淡淡的语气,却是宠溺无限。上前替蒲柳换下衣服,再穿上,来回,蒲柳皆没有再反抗。
换衣服间隙,王青彧柔声说了句:“将娘亲安葬后,我亦有事要和你说。这几日,顾着点身子,那事也至关重要。”
入葬一式,清冷非常,又热闹无比。
清冷的是秋惠娘棺材回村中,没有一个本家人,娘家人等候。刚盖的新房子里早已被前来报丧的来喜布置妥当,人未到,那门前的肃穆飘摇白布让看的人心情更为沉重。
自此,从来不关心家事的蒲柳这才知道,原来自己的父亲和母亲也早已没了亲人。
也罢,人都去了,吊念的人再多又有什么用……
蒲柳冷眼瞧着一个接一个来哀嚎干哭的村民们,看见方大同那痴傻模样时皆是避之,那眼里的幸灾乐祸,蒲柳不用抬头就能明了无比。
“还请二公子节哀,春雀……”进门的徐保长嘟着一脸肥肉,看到王青彧同样身披孝服,一时不知该如何称呼春雀。
“叫夫人。”王青彧淡漠道。在王青彧身旁的王乡长忍不住对着徐保长摇头,一副没眼力见的不悦。
是的,都是冲着王青彧而来,否则这些人哪里会踏进这里半步。
门外一声悲戚的呼唤声响起,未进门,声声呼唤传来,蒲柳一听这声音眼泪便流了下来,她起身迎了上去。
“徐婶婶……”蒲柳哑声叫道,这哭的如此伤心之人不是别人,正是徐大瓜的妻子。
“呜呜呜呜……天不长眼啊,阎罗不长眼啊,秋惠你这般菩萨心肠,怎么就去了啊……”徐婶婶咚的一声跪坐在秋惠牌位前,语声哀恸,催人泪下。
一旁的方大同听到秋惠二字,眼睛一亮,摇着头四处张望,嘴里柔声叫道:“惠儿,惠儿……你在哪,躲猫猫吗?方哥可是看见你了,再不出来,我可就去抓你罗。嘻嘻……”
说话间迈着步子就要找人,幸好华殇离将他扣住,奈何他挣扎的厉害。惊得四周的人生怕方大同发疯伤人,个个心里想走又不敢走。
哭了半天的徐婶婶这才发现方大同的不对劲,她怔愣着惊愕的双眼望着蒲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