杯骨庄的大名穆诗雅怎会不知,她看了看远处已经下马徒步而来的仲锰,又看了看一旁静立在马上的穆宸睿,大致明白为何杯骨庄会来人。穆诗雅挥了挥手,身前弓箭手匆匆退下,让了一条道出来。
“参见郡主殿下、璟王殿下。”仲锰身着紫藤青宽袖敞袍跪在地上,模样谦卑。穆诗雅上下打量着他,见他一身的锦绣便知民间流传的‘杯骨庄富可敌国’之说有据可依。
“杯骨庄曾有恩于我皇兄,庄主不必客气,请起。”穆诗雅客气一番,“不知庄主前来所谓何事?”
仲锰并未起身,跪地回道:“杯骨庄已经找出为璟王殿下治愈‘魔症’的方法,特来向郡主请令,准许在下为璟王医治,仲某愿以整个杯骨庄作保,定能让璟王如常人一般。”
四周慢慢起风,将硕大的‘梁’字旗吹得左右摇摆,凛冽的寒风滑过穆诗雅微红的面颊,更显出了她眼中的冷冽之色。
“巧了。”穆诗雅思忖过后,有趣打量着眼前的仲锰,“我皇兄刚决定出征南郡建功立业,你们便找出了治疗他的法子?”说话间,她看向正在摆弄马耳朵的穆宸睿。
仲锰本还单膝跪地,如今已经俯首跪拜,面色却未改变,立刻朗声道:“请郡主恕罪。早在陛下做出由璟王领兵的圣断前,杯骨庄已经找出了治疗殿下的法子,只是庄中规矩,逢年过节需在庄中陪家人同乐,不管任何政事都需等年节过完后才可处理,所以耽搁了些时日,仲谋特来请罪。”
“杯骨既然找到了医治我皇兄的方法就是大功,我怎还敢怪罪?”穆诗雅不再追问,一改方才的疑惑之色,道:“皇兄有命在身,不得随意离军,这些日子就得烦劳庄主在军中为我皇兄医治了。”
“是,仲谋定当竭尽所能。”仲锰叩首一拜。
大军七日后行至牙谷,穆诗雅命众军安营休整,一得间歇,仲锰便开始为穆宸睿医治病症。在一顶帐篷中升起丝丝白烟,浓烈的药味混合着腥气扑鼻而入。由于味道极重,这顶帐篷旁边没有其它帐篷驻扎。偶尔传出穆宸睿撕心裂肺地喊叫声,听着不似作假。
“殿下再忍耐忍耐,‘火扇’乃世间奇毒,药王谷都不敢轻易用药。殿下肯相信杯骨庄,仲谋定倾尽全力救治殿下。”仲锰手中捧着瓷壶,从壶口处正在溢出层层寒气,“最后一次了,殿下一定要忍住。”
穆宸睿闭目凝息,只见仲锰将瓷壶倾斜着对准穆宸睿所在的木桶,有银色丝状物体从壶口流入水中,寒气一瞬而出,慢慢的爬上穆宸睿的肩膀,最后将他整个包裹在冰体内,他像是蚕蛹般被裹着不能动弹,四周静得可怕,仲锰更是面色如土,他小心观察眼前一切。口中浅声道:“希望‘千蚕冰丝’真能将‘火扇’压制。”
见片刻后穆宸睿依然没有反应,仲锰警觉地放下手中瓷壶,将手伸向腰间。
华服锦衣下藏着一柄锐利的雪刀,仲锰握紧刀柄,神情专注。就在此时,帐篷内爆发出如野兽般的吼声,那股咆哮之音响彻云霄,惊得四周山谷鸟飞兽鸣。穆诗雅本在帐内研究南郡地图,突闻此音,面色大变。她急步出了营帐朝着穆宸睿所在方向奔去。
仲锰早已立在营帐口等着众人,待穆诗雅赶来时,百德已在帐外同仲锰周旋多时。
“让开。”百德声色威严,仲锰不为所动,依旧静静定立。
“发生了何事?”穆诗雅的声音从众人身后传出,一旁军士慌忙让开了道路。
“郡主。”百德行礼解释道:“方才老夫听到帐中有异声,似是璟王在喊叫,想必郡主也听到了。”
穆诗雅神色微冷,看着似是处变不惊的仲锰起声道:“我皇兄可有大碍?”
“郡主放心,仲谋既然敢用整个杯骨庄来保殿下,就一定不会让殿下有任何差池。”
“刚刚的喊叫声庄主能否解释?”
仲锰看了看日头,并未做解释,而是让出一条道给穆诗雅,“郡主看看便知。”
穆诗雅正要抬脚被百德拦下,“郡主小心。”
“有百将军在此,我还怕什么?”穆诗雅挥了挥手,百德轻步后退。
入帐的一瞬间,刺鼻的药味顺着风力扑出,寒气也弥漫在空气之中,朦朦雾色里依稀可辨一个巨大的木盆,穆宸睿□□着身体泡在红褐色的药水之中,他神情颓废,似是经过一场生杀大仗后存活下来的人,双眼紧闭,眉梢微蹙。
俊俏的面容被寒气刷上了一层薄霜,像极了青瓷白玉雕刻的翩翩公子,映着鬓角垂下的一丝乌发,柔出了几分倾世之姿。
“皇兄?”穆诗雅见他如死人般沉睡,心底微微有了怕意,若不是见他偶尔微蹙的眉头,她不知自己还会不会这样冷静的站在这里。
“皇兄。”她试探着又唤了两声,“皇兄。”
一双红瞳突然睁开,似是凶猛野兽般扑到穆诗雅面前,两人眼神交汇的一瞬,穆宸睿突然咬在了穆诗雅的脖颈间,腥甜的血液沿着她的脖子缓缓流淌,穆宸睿将她紧紧抱在怀中肆无忌惮地允吸着。
“皇兄。”穆诗雅已经很难出声,她拼尽全力又唤了一句,脖间传出的剧痛终于停止,面前血红的瞳已经恢复如初,穆宸睿呆愣的看着眼前摇摇欲坠的穆诗雅,惊得一句话都讲不出。
穆诗雅只觉得天旋地转,四周开始陷入一片漆黑,直到眼前什么都看不到时,她已经从穆宸睿的手中开始滑落。落地的一刹那被人猛地抱起,穆宸睿的喊声在耳边响起,“军医,军医。”
鼻头似有野花的清香气,耳边似有流水的潺潺音。穆诗雅坐立的一颗柳树下,身上一袭白色纱衣,她慌张地观望四周,见自己立在山谷之内,旁边没有穆宸睿的影子,不知从何时开始的,只要不知穆宸睿所踪,她的心里便不能平静,仿佛没有一个人能够护着自己,那股‘护国公主’的自信与骄傲也荡然无存。
“皇兄。”穆诗雅轻轻呼唤,声音顺着山谷荡漾开来,音色越来越响,惊得四处鸟飞虫鸣。
“诗雅。”一声男子之音在穆诗雅身后响起,惹她惊慌回头,这个声音既熟悉又陌生。
淡淡紫衣立在不远处,样貌模糊,身型更似湖中倒影,飘飘荡荡,男子抬起一只手示意穆诗雅过去,口中已经不再呼唤。
有淡淡梅香顺着风力飘来,一样熟悉得紧,穆诗雅有些愣怔,朝着男子的方向慢慢移去,未走几步,脚下突然塌陷,男子的脸已经开始出现轮廓,未等穆诗雅完全看清,她已经向着黑洞坠落。
随着一声喊叫,穆诗雅从梦中惊醒,她已经全身湿透,额头上满是汗珠,此刻正坐立在帐内的毛毯上。
“诗雅。”梦中的男声突然在耳边响起,穆诗雅惊恐看去。
身边正坐着一袭紫衣的穆宸睿,模样与以往有些不同。
“你叫我什么?”穆诗雅平息了一会儿,察觉到穆宸睿的不同,以往他只会喊自己‘诗’。
“诗雅。”穆宸睿浅笑着看她,手上的白帕慢慢举起,想为她擦拭额头上的汗珠。
“别过来。”穆诗雅将他的手从眼前甩走,动作太大撕扯了脖间的剧痛,血色再次溢出。穆诗雅痛苦的捂着脖子,唇边已经没了血色。可是心中的疼痛完全没有眼前的诧异来得凶猛。
“皇兄这样,诗雅不喜欢吗?”穆宸睿顿了顿,并未继续碰她,手中帕子放在她一旁,起身站立,“皇兄如今有九天揽月之志,不也是诗雅从小希望的吗?”
清晨的几缕冷风顺着穆宸睿掀起的布帘窜入帐内,凛冽透骨的寒意让穆诗雅清醒了几分。她轻轻碰了碰脖子处的伤口,依然有些丝痛,方才那个人,她曾经想象过他这个样子,曾比任何人都想要他变成刚才的样子,只是,真的出现时,她竟会有些害怕。穆宸睿的眼睛已经不似从前那般温柔,寒冷的仿佛皇城内遮挡万物的冬雪,沁骨冰寒。
牙谷处悠然自得地挂着一轮红日,灿灿金光覆盖在顶顶帐篷上,已经被浇灭的炉火冒着星星点点的微弱火苗,军营伙夫将最后一瓢水洒在火星里,亮光一瞬而熄,像是尘埃落定的生命,曾经迸发过热血,曾经灿若艳霞,只是,遇到了某处的一点点力量,毫无防备间,便会灰飞烟灭,便会不复存在。
璟王帐内,仲锰跪在穆宸睿面前,古易立在一侧,一样的云淡风轻。
穆宸睿突然将仲锰从面前提起,慎人的眸子仿佛看出了所有,“你将‘火扇’的毒放在了诗雅身上?”他一字一句的问出,手上力气加大了几分。
“是。”仲锰简单一句,却被穆宸睿扔了几丈远。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五章】奇毒火扇
【第五章】奇毒火扇
古易上前一步刚要起话,看到穆宸睿盯着自己的眼神,便不再多言,轻步后退立着看两人。
“我说过,谁都不许碰她。”穆宸睿一步步靠近正在爬起的仲锰,脚步声配合着帐外突起的寒风,让人心生畏惧。
“那是因为殿下不肯吸我的血。”仲锰直直跪地,从腰间拔出雪刀双手捧着,轻叹一声,无奈道:“仲谋已经做好了为殿下献血的准备,若是殿下从冰团中出来,我便割伤自己手腕来喂食殿下。可,殿下根本不愿出来。我这才记起《云经》上所言,‘火扇’只愿自己熟悉者近身。想军中之人,唯有诗雅郡主与殿下朝夕相处,‘火扇’一定对她熟悉,仲锰便想到了此招,并非真心想害郡主。”
古易眸色微动,顺着话题提醒一句,“成大事不拘小节,‘火扇’被‘千蚕冰丝’压制着,可能永远伤不了郡主。况且,《云经》有言,‘驱扇,替扇’,若想摆脱身上‘火扇’,就只能将它转移。”
穆宸睿摆了摆手,两人不再辩解,互看一眼后双双退出营帐。穆宸睿也从营帐走出,来到穆诗雅帐前,首帐卒正要行礼问安,被他制止,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他挑帘而入,此时穆诗雅正坐在镜前看脖颈处的那排齿印,血色偶尔渗出,穆诗雅刚要拿起案前止血的药粉,已经被另一人先行一步。
恢复如常人的穆宸睿立在那里,此刻他们对视竟有些不自然,一日前还如往昔般的痴儿,如今这样静立,让穆诗雅颇感不自在。两人都未言语,穆宸睿将她扶正面向自己,手中药粉已经轻轻触碰到白皙的脖颈,刺痛偶尔从脑中划过,穆诗雅蹙眉盯着眼前的人。
悠长笛声由远而至,听方位是从古易帐中传出,古乐凄凄,哀丝豪竹,让两人更不知该如何对视。
“诗雅不傻,虽不知皇兄为何要演这出戏,却明白一个道理,‘人中龙凤、择时伺机’,皇兄选择这时清醒,一定有皇兄的目的,诗雅也陪着皇兄一起演。”
手中白布停在那里,穆宸睿看着眼前女子,面上没有任何触动,似是并未听懂她在说些什么,只是稍稍停顿,便将沾了药粉的绢帕重新系在她的脖子上,一层层的小心缠好,口中叮嘱着,“天气寒冷,伤口不易愈合,若是还疼,就多擦些药。”
“郡主,百将军求见。”帐外士卒回禀道。
“请。”穆宸睿的声音响起。
只见百德匆匆入帐,看到眼前如正常人一般的穆宸睿后一副不适应的样子,他深咽了口唾沫,抱拳回道:“郡主,该拔营了。”
穆诗雅微微坐直,看了看一旁的穆宸睿道:“皇兄已经痊愈,日后军中大事就由皇兄同将军处理,我这几日说话不便,行军之事就不过问了。”
穆宸睿将手中药粉盒握紧,依然神色不改的听着,也不起声吩咐。
百德看了看一旁的穆宸睿,想起昨日他抱着穆诗雅呼喊军医时的样子,看到他威严命令军医救治时的样子,他始终都无法相信那个他看着长大的痴儿,如今真的成了个正常人。
“百叔。”穆宸睿缓缓起身,将药盒放在了穆诗雅一旁。
百德惊得慌忙单膝跪地,“老夫不敢当。”
穆宸睿嘴角勾出一抹笑,“我往日不也是这样叫的吗?如今怎么就不行了。”
百德这才意识到,平日里穆宸睿确实在私下这样唤他,这句‘百叔’他听了无数遍,今日听起来却异常不顺耳,以前他只当穆宸睿是个孩童,如今,这个全身充满皇族贵气的璟王看起来威严难犯,由心底对他生出的敬意已经远胜他对前太子时,想到这里,百德看向面前如雄鹰般风姿勃发的穆宸睿,眼中尽是瞻仰期冀。他希望这个皇子能有太子的才得,能有四皇子的机智,五皇子的果敢,有帝王的机敏睿智,就如同他的名字一般。
昭熙六年二月十一,大军进入南郡境内,以这样的速度继续行军,不出半个月便能到达大梁南郡与草原的交界处,也是此行的最终站,氓城。穆宸睿下令全军在象牙山扎营,期间他一直同百德形影不离,谦虚求教。虽然他已对大梁南郡民俗地貌了如指掌,为避免露出破绽,他只能装作从头学起。
幸而以前只是个理解有障碍,头脑不灵光的痴儿,并非傻的什么事情都不知道,书会读、字会写,所以在百德面前研习兵法计谋的书籍时并不突兀。百德似乎对这个皇子很是欣赏,赞他是天资英才,任何东西学一遍即可举一反三,很是不可思议。这些夸赞慢慢传满全军,也入了穆诗雅的耳中。
她脖间的伤已经痊愈,趁着全军休息之际拉了马匹去山林中狩猎,身后跟了两个得力的军士,三人策马奔出军营。
大梁南郡靠近荒漠,二月份的天气并不寒冷,穆诗雅换了单衣,头发绾成髻用红带扎起。象牙山密林幽深、灌木丛生,葱葱郁郁的橡楠树排列山间。有嫩草从地面冒出,穆诗雅寻着被啃噬的草痕向前走去,不远处果然有一头双角鹿在埋头吃草。
穆诗雅示意身后两人停步,自己从马上跳下,蹑手蹑脚地躲在一棵粗壮的橡楠树后,她拉起弓箭定神凝视,双角鹿并未察觉异样,依然悠然自得地嚼着口中嫩草。穆诗雅瞅准时机手中羽箭一瞬而出,与此同时,另外一支长箭也从同一方向射出,两支箭一前一后的射中鹿身,双角鹿倒地挣扎一番后,慢慢闭上了眼睛。
穆诗雅惊慌回头,身后两个军士已经拔出腰间长剑。只见一青衫男子踏马而来,身形健硕、眉宇俊秀,宛若水中青龙映月。男子身后跟着四个护卫,面对眼前已经拔剑的兵士未作任何反应。
“一只鹿,两支箭,姑娘认为该如何分取?”男子并未下马,立在高地问不远处的穆诗雅,眼中笑意浮现。
“送公子了。”穆诗雅收了弓弩准备走回马匹处。
青衫男子跳下红棕马,准备靠近穆诗雅时,被两个军士用剑拦下。男子浅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