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妃面上瞬息万变,她抬头瞧了一眼皇帝,皇帝虽一言不发,可瞧她的眼神却全是冷冰冰的。她心中一阵寒透,强自冷笑道:“真不晓得你说些什么,我几时害过你姨娘?是皇上宣我来此,我害你做什么?”
“当年你指使谦王给我姨娘下毒,害她没了孩子,我姨娘为了皇上,才没同你计较。这事情,我娘都晓得一清二楚,你当皇上会不知晓么?”章清指着她,冷笑连连。说着又上前用力一推,将她推倒了几步。
杏妃猝不及防,被她一推,侧退了几步,右手手肘撞到了一旁的椅背的硬木上。她手骨一阵发麻,右手顿时痛得握不住东西,手一张,袖子一抖,一个明晃晃的东西从她的袖子里掉了出来,“哐当”一声落到了地面上。
众人齐齐朝地上看去,原来竟是一柄半尺来长的匕首。刀刃从鞘中脱出,匕身光白耀目,锋利夺人;那刻了花纹的木质手柄,两旁雕纹深刻,中间平顺浅滑,好似被人日日摩挲着。
众人皆是一震,乔瑜身子一掠,就要去夺那匕首。可那匕首便在杏妃的脚下,早在乔瑜到面前之时,她便以左手捡起了匕首,却反手以匕首指着自己的肚子道:“常明侯,你莫要过来。你再上前一步,便是以下犯上,要逼死皇帝的妃子。”
乔瑜闻声,立刻收足不前。章清冷笑道:“常明侯忌惮你,可我却不怕……”她手一伸,一把握住了杏妃的左手,要夺匕首。杏妃虽无武功,可眼下危急之刻,自然拼了全力。她双手合力,握得极牢,章清与她一来一回,竟然夺不下匕首来。
“心儿,住手。”皇帝喝道。章清望了他一眼,一咬唇,放过了杏妃,回身靠到了一旁的柱子上。
“花杏,朕不过是叫你来商量心儿的婚事,你带着匕首做什么?”皇帝缓声问道。
杏妃手执着匕首,后退两步,本要靠到椅子上,支撑身体。可她手足颤抖,便连走路也不稳,未靠到椅子,便跌坐到了地上。
“去扶杏妃起来。”皇帝对碧落示意。碧落微一迟疑,正要上前,杏妃便持着匕首,指着碧落叫道:“不许过来,谁也不许过来……”
碧落无奈,回身见皇帝端坐在椅子上,喘气急促,只怕还是气血涌动,牵动了适才的伤病。她望向乔瑜求助,乔瑜眉间一蹙,上前和声道:“杏妃娘娘,父皇不曾见怪你。你且先起来,好好回话便是了。”
可杏妃仍是垂首坐在地上,毫无声息,只紧紧地握着匕首,她手白如玉,可上面青筋暴出,指节灰白,着实叫人心惊。
“杏妃娘娘,你与父皇有这多年夫妻之情,何必如此?”乔瑜正要再劝,杏妃却忽然冷笑着,抬起头来。她望着乔瑜,咯咯笑道:“常明侯,我倒想问一问你,何为夫妻之情?”
她身为妃嫔,却当着皇帝的面问下辈这样的问题,乔瑜实在有些尴尬,但仍是温和回道:“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自男女结为夫妻,便要相待以诚,直至白首。杏妃娘娘……”
“常明侯,我花杏从来也没读过什么书,”杏妃仍是不住地笑,“可你适才念的这句,我却是晓得。只因为当初皇后娘娘在生时,她心中寂寞,便常常对着我念这一首诗。我还记得,这后面两句是:欢娱在今夕,嫣婉及良时。常明侯,你说说看,这句话又是什么意思?”
乔瑜神色愈发狼狈,一时无法启齿。杏妃也不追问,只冷笑了两声。她左手持着匕首,右手却一撩自己左袖,除了皇帝闭着眼睛,殿上其余三人六目,皆瞧见她那白璧般的左臂上,赫然有着一滴鲜红欲滴的守宫砂。
碧落三人顿时面面相觑,竟不知如何应付这场面。杏妃瞧着自己左臂,面色凄然,轻声道:“皇上,便是到了眼下,你都不愿睁眼瞧上一眼么?”
皇帝微微睁开眼,瞧着杏妃,仍是不发一言。杏妃坐在地上,斜靠着椅腿,凄声道:“先皇绍庆二年,太后下旨让我做了肃王的夫人,至今已有二十九年。皇上,若非今日,你可会晓得我花杏手臂上还有这颗守宫砂?你我二人,究竟是不是夫妻?”
皇帝目光凛然如风,从杏妃臂上一扫而过,神色又转成淡漠。杏妃回视着皇帝,眼光却是十分柔和,寸寸皆是柔情:“我花杏本来只是肃王妃的贴身婢女,你是高高在上的三公子、肃王,我从来也不敢有非分之想。只一心要服侍好肃王妃,盼着哪一日她看在我为她尽心竭力的份上,为我寻上一个好夫婿,从此便有安稳的日子。”
“可自那个姓云的贱人成了你的夫人,我便瞧见肃王妃日日孤苦,夜不安枕。她请太后将我赐给你作夫人,也不过是想杀一杀那贱人的威风。我只当你这从不正眼瞧我的肃王,绝不会首肯,可没料到,你……你……竟然应允了。”
“皇上,你可晓得我心里有多欢喜么?我竟傻到以为一向自负的肃王,对我也有垂爱之心……”杏妃猛然抬起头来,面上已经是泪痕满面,“你纳了我做夫人,可与我喝了合卺酒便出了房,从此便再未入过我的房门。白日里我是尊贵的肃王夫人、花婕妤、杏妃娘娘,可除了我殿中的铜壶,再无一人晓得,我夜夜都要听残了更漏声,才能稍稍入眠。皇上,我从前不明白,为何你要这般对我……”
章清冷哼道:“你再想不明白,也不该下手去害我姨娘。”
20 顺藤摸瓜
更新时间2014422 13:00:53 字数:2381
“就是因为这个贱人,”杏妃手中的匕首横指章清,双眼却望着皇帝,“你是皇上,有那么多嫔妃,为何要对独那贱人痴心?你既要对那贱人痴心,为何简昭仪,钰妃她们又一一诞下皇子?唯独我……”
她又魔怔住了一般,怔愣了半晌,才笑了起来:“我后来才想明白,是你当初晓得自己有难,对着太后顺水推舟纳了我,只是为了叫那贱人对你死了心,好安心出肃王府。可我却因此得罪了她,你不碰我也是为着那贱人不欢喜。你亲眼曾见那贱人用银针伤了我右臂,可你几时来问过我一句?……”
“你左一句贱人,右一句贱人。你自己又能好到哪里去?泰王落到今日这个地步,还不都是你这个杏妃娘娘调教之功?”章清不屑地冷笑道。
“那贱人几次怀了睿王的孩子,太后也晓得,她不是贱人是什么?我见着谁都这样说,她就是贱人……”杏妃面上虽然泪痕交错,可仍是厉声回敬章清,“我抚育泰王,泰王若成事,我方无后顾之忧,我有什么错?难道要我指望着皇上今日的这一句:待我如从前一样么?”
她忽然又咯咯笑了两声,高声对皇帝道:“皇上,你这便宜女儿章心诚瞧起来对你孝敬的很,可你晓得她是为了什么进宫来的么?”
章清入宫的缘由,碧落最是一清二楚。她因为乔桓欺辱孟德,才出手逼迫乔桓,却被以为谋刺,才被豫王擒了入宫。而碧落也因此入了宫见到了乔瑜,可杏妃这话,分明指章清入宫别有用心。碧落一惊,转身看章清,却看到章清面色倏然一白,悄悄退回到了柱子边,垂着头默不作声。
“她同那个贱人一样,都是回宫来杀你的。”杏妃见到章清的异状,顿时纵声大笑。
“你胡说八道什么?我怎么会杀皇上?”章清声音飘忽,叫人几乎难闻。
杏妃伸手在椅子上一撑,站了起来,走近了章清,指着她笑道:“你以为那三个墨剑门的刺客是怎么逃出去的?就凭你小小一个章心诚么?”
章清一愣,面上铁青,却仍是抬着头直视着杏妃,一步也不后退。杏妃伸手掩住了自己的嘴,娇笑连连:“你只将他们送到梨花台,若不是我花杏,怎么会有人去接应?又怎么能轻易避过宫内这许多御林军?章家小姐,你见着我便冷嘲热讽,可没想到事到临头却是我在帮你罢?”
她笑得前仰后合,几乎直不起身,嘴里还叫道:“皇上,你放了那么多细作在我身边,又有什么用?你可想过我花杏能瞒过了他们,送刺客出宫?”
碧落站在皇帝身后,冷眼看她,那守宫砂便如一颗相思红豆般,嵌在杏妃的胳膊上。她短短几句,又怎么能述尽她三十来年的深宫孤寂?饶是她言词狠辣,又一心要拖章清落水,置她之于死地。可碧落见她面上满是泪水,仍是娇声媚笑苦苦支撑,心中竟然对她生不出一丝厌恶之情,反而恻隐之心大起,只觉得她亦不过是一个半生不得怜爱的可怜人罢了。
“花杏,朕今日不问从前。朕只问你,你为何要带着这把匕首?”皇帝气息略为平稳了些,仍是不动声色问道。章清见他口吻淡漠,也不提墨剑门刺客之事,便再不出声,仍站在了柱子旁。
“皇上,这匕首已经在我身上十年了。”杏妃凄笑道,“这十年来它无时无刻不傍着我,可你却丝毫不知。这深宫的日子,生不能死不舍,四处都如冰窖,我真是一日也难过得下去。若不是还有泰王膝下安慰,我早就追随先皇后去了。”
“可你如今,便连泰王也要拘禁起来,叫我们母子不得重聚。”她将匕首一指皇帝,狠狠地道。章清见她面色狠厉,只怕她要做出狠事来,竟不由自主上前两步,挡在了皇帝面前。
“杏妃娘娘,章清将那三个刺客交给了你,你又将他们送到了哪里去?”乔瑜在一旁问道。
“那你便可以问一问这位章小姐了。”杏妃咯咯笑道,“是谁叫她进宫来杀皇上,她便将刺客送到谁那里去了?”章清站在她面前,听了她这话,只垂下首瞧着自己的脚尖。杏妃瞧了她半晌,一回首见皇帝仍是不曾言语一句,她心中说不出的失望,忽然狠声道:“你就同那贱人一样讨厌,无论做了什么,皇上都由着她。”
她话音未落,举起左手的匕首就朝章清刺去。章清目视着地面,一时出神,竟毫无动作。碧落和乔瑜站在皇帝身后,瞧得清楚,眼见形势危急,就在这弹指之间,碧落冲上前去,揽住章清的肩往后退去,两人一起跌坐在了地上。乔瑜轻身闪到杏妃身前,右手抓住了杏妃的手腕。
“杏妃娘娘,不可莽撞……”乔瑜沉声道。
杏妃抬起头,乔瑜握着她的手腕,双目紧盯着自己。他衣冠楚楚,瞳若星辰,乍然间杏妃好似见到了二十九年前,那人还未生白发时,正与自己一起喝着那合卺酒。她羞红了脸,低下头去,满心以为他要抱起自己,行夫妻之礼。可再抬起头时,那人已经疾步出了门去了。
她心中惶然,面上惊愕,环顾四周,全然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只是瞧着那人的背影发愣。恍惚间杏妃左手一松,匕首掉了下来。她忙右手一抄,抓住了匕身,手上顿时被刀刃割得鲜血汩汩而出。乔瑜正要抢那匕首,可说时迟那时快,杏妃信手就将匕首扎进了自己胸口,倒了下去。
乔瑜急忙揽住了杏妃下坠的身子,那匕首正插在她胸口,鲜血溅出染满了胸襟,已然是不可救了。杏妃眼神涣散,望着乔瑜,柔声道:“肃王,这世间的痴心人,并非只有你一人。”她喟然轻叹,口中涌出了两口鲜血,竟就这样香消玉殒辞世而去。
这一幕太过惊心动魄,碧落和章清两人骇坐在地上,目不转睛望着杏妃的尸体。皇帝颤巍巍地站了起来,那四支梅花针仍在他身上摆动,他只微微瞥了一眼花杏的尸体,转身便冰冷地道:“碧落,你瞧见了,朕的身边,几时又缺过痴心人?”
他虽唤着碧落的名字,可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盯着章清。章清紧闭着双唇,定定地回望着皇帝。过得片晌,皇帝才一扶桌面,沉声道:“心儿,你现在来告诉朕,那三个刺客被杏妃送到哪里去了?”
“皇上……”碧落听皇帝言语中丝毫不留情面,忙出声哀求。章清还尚未缓过神来,却一把推开了碧落,站了起来。
皇帝又冷笑道:“你莫真当朕事事都由了你,什么都不晓得。当初放你与刺客走,也不过是想要顺藤摸瓜,引蛇出洞罢了。如今你便是不说,朕早晚也能查得出来。”
章清的面容倏然惨白,毫无血色。她怔怔地望着皇帝,皇帝冷哼了一声,将手背到身后,斜睨着她。章清忽然浑身一抖,转身便冲出了乾极殿。
21 痴心枉付
更新时间2014423 13:00:55 字数:2340
“阿清……”碧落见章清不顾而出,忧心忡忡,顿时什么都顾不上,只说道,“皇上,我去瞧着阿清,莫要让她再出了什么岔子。”她屈身朝皇帝福了一福,未等皇帝准许,便匆匆而出。只听到身后皇帝沉着声音道:“教人来把这里清理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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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落站在乾极殿前,放眼四处,一点章清的影子也见不着。如今已近黄昏,皇宫内静静如常,也不似有人闯宫大闹的样子,想必章清仍是躲在宫内,只是不晓得她藏在了什么地方?她有功夫随身,待会到了夜里,若再要寻她,便更是难上加难。碧落无计可施,心下一时踌躇,思忖了许久,转身要回殿寻乔瑜。
乔瑜亦恰好从乾极殿出来,正与丁有善说了什么,丁有善只是不住地点头。他抬起头,瞧见碧落,两人目光一接,彼此眼里都有些怅惘之意。乔瑜上前低声道:“九重深宫,你一人如何去寻章清?”
“可今时不同往日。你晓得阿清的性子,最受不得激,皇上却这样逼她……”碧落愁眉不展,“她对皇上又……我只怕她再做糊涂事。”
“我已经叫了御林军去寻了,只要她未出宫,早晚能寻见。”乔瑜叹气道。
“可阿清素来吃软不吃硬,便是寻见了,只怕也是要动起手来的。”碧落蹙眉道,“若我在或许还好些。”
乔瑜微一沉吟,转身对殿前的侍卫吩咐了几句,那侍卫应声而去。乔瑜道:“父皇今日这样子,我须得守着他。御林军会做他们的事情,我叫邱兄陪着你去。”
乔瑜说的皆是实情,碧落稍有犹豫,便立即点了头。几个太监进进出出,可人人屏气凝神,轻手轻脚,嘴里不出一声,该是丁有善已做了吩咐。两人不约而同想起适才那叫人心惊肉跳的一幕,心中皆有些惶然。
永夜孤衾,杏妃寂寞难诉。可便是有人晓得她的孤楚,亦无法为她能做些什么。只因这世上最难的事情之一,便是去挽留一颗本不属于自己的心。
或者,她可曾在某一个孤枕难眠的夜里想过,将自己与皇帝两心相换,好教皇帝晓得,自己对他痴情之深,皇帝对自己又做错了多少?
可情爱之中,哪有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