抄敌军。
敌军连遭意外,被这一东一西两面伏兵,截成了三段,顿时惊慌失措,进退失据,乱成了一团。
城门大开,刘贲当机立断,趁这良机,一马当先带着人马也厮杀了出去。而敌军后方粮草起火,前方的步兵被三面截杀,军心一乱,调度失策,自我践踏已经不计其数,扈敏等只能边战边退。
一日激战。残阳遍地时,嵚州城外已然沉寂。扈敏的十万大军,死伤大半,第一次退出了嵚州地界。
霞光如血,一蓝衫之人手持短箫,骑着黑马伫立在城门前相候,而南面一骑白马绝尘,迎面奔来。两人低声说了几句,又伸出右手紧紧相握;两心相照,放声大笑。
四处霎时响起了嵚州军民的欢呼声,此起彼伏,响彻旷野。
而碧落独自一人站在城楼,望着两人,泪流满腮。
将子无死,尚复能来?
穆天子若真自长安归来,见到瑶池物是人非,又该如何感叹?
碧落见到邱绎,也见到乔瑜,见到两骑并肩入城。可她下了城楼,却只朝着邱绎而去,从夹道欢呼的人群中穿出,瞧也不瞧其他,径直到了邱绎的马前,牵住了他的马缰,笑道:“你回来了?”
邱绎紧紧地望着她,眼中有着遮掩不住的深情,讶异,更有狂喜。他突地俯身伸手将她一拉,拉着她坐到了他身后。碧落伸手环住了他的腰,将自己靠在他的身后,闭上了眼睛。
那一日,她从嵚州归来,也曾这样被人握住了手,拉上了马。她靠在那人的怀里,心中的欢愉藏也藏不住。
邱绎,我不会再负你,可只能负了我自己。
两旁都是欢呼声,无论他们叫的是“常明侯”、“邱将军”还是“皇上万岁”,她都听不见。那一日迎她的《白云》曲,依稀还在耳边。可又听见身旁那黑马的马蹄,缓缓而行,曾经欢喜的得得声,如今却一声一声,几乎都要震裂了她的心。
9 情隔参商
今夜邱府门庭若市。仲大人已经完全忘掉了白日里在城楼上曾经说过了些什么,他现在在邱府的中堂,在邱夫人、仲燕燕和众将面前,大肆赞扬乔瑜和邱绎,又说自己是如何的义正词严,训斥了主张投降的士兵,如何固守城门不降。他一身浩然正气,真是叫众人惭愧万分。
一战而胜,嵚州得以完城,粮草后继源源不绝,严副将和刘贲给他几分薄面,便绝口不提他白日里在城楼上的样子。
碧落却自回来后便躲进了房里,不敢出门。对面的客房开着门,几个丫鬟进进出出,正在收拾。
“二少夫人,二少夫人。”一向温柔的小惠,一路高叫着跑了过来,把对房的丫鬟也吓了一跳,停下手里的活,瞧着这边。小惠冲进了碧落的房间,叫道:“二少夫人,仲小姐叫你到二少爷房里去。”
“你叫我什么?”碧落一怔。
“二少夫人啊!”小惠这才回过神来,忙改口道,“林小姐,仲小姐叫你到二少爷房里去。”
她那夜当着邱夫人和小惠的面说要履行承诺,今日又随着邱绎在万人的注目下进了城,还有谁人不觉得她将是邱绎的妻子,小惠不过是一时大意叫出了口罢了。碧落苦笑了一声:“她叫我为了什么何事?”
“二少爷方才都好好的,可仲大人和几位将军一走,他便立刻吐了血,人都昏过去了。”
碧落闻言一惊,立刻出了房门,边走边问:“可叫了大夫么?”
“叫了叫了,”小惠跟着她,“大夫说二少爷身上几处伤都是小事,是这一个月耗费精神,心力交瘁,又一直强撑着;如今战事稍停,他心志松懈。才昏迷了过去。大夫说没有大事,只等二少爷睡醒了,再好好休养几日就好。”
碧落顿时松了一口气,小惠又道:“夫人说不要打搅你,可仲小姐坚持要我请你过去……”
“我本就该去看着他,是我疏忽了……”碧落叹了口气,谁晓得燕燕又要生什么事情?且临机应变吧。
小惠在前面一路小跑,还未到邱绎房前,迎面却过来了一个人,几乎要撞上小惠。碧落连忙伸手护了小惠一把。那人反应也极快。身子硬生生往一旁移了两步。十足一个练家子。他和小惠错开后,才和声问道:“姑娘,你没事吧?”
小惠摇了摇头,碧落却瞧清楚这人的脸。她诧异道:“孟大叔?”
原来这人是孟大娘的相公孟得,碧落在晔香楼和乾极殿曾与他有几面之缘,因此认了出来。他却仔细看了看碧落几眼,才笑道:“原来是林姑娘,拙荆一直念叨着你。”
“孟大娘可还好么?阿清她……”碧落又喜又惊,不知如何同他说阿清的事情,又问道,“孟大叔,你怎么在此?”
“我奉旨督办粮草。下午刚到了嵚州。”他又轻叹了一声,“心儿的事情,我们大概知道了。我们一向拿她没办法,由着她去吧。”
当初皇帝叫孟得做的事情竟是为他督运粮草,可怎么皇帝会在半年之前便会有此安排?碧落心中微奇。可想到章清的一头白发,便想不得其他,只黯然点了点头。她正要再叙旧,燕燕却从前面房里跑了出来,一见到三人,上前一把便扯住了碧落,叫道:“林碧落,你给我进来。”
碧落措手不及,力气又不够她大,挣扎不能,只能丢下孟得,被她一路扯到了邱绎的床前。邱绎躺在床上,瞧不清楚身上的伤势,面色苍白,双目紧闭,好在气息尚稳,该是如小惠所说,只是昏睡而已。
燕燕指着邱绎,对碧落叫道:“林碧落,他现在这个样子,你满意了么?”
“你胡说什么?”碧落伸手探了探邱绎的额头和脸颊,又查看了他身上的伤势,瞧起来并无大碍,这才回了燕燕一句。
“我叫他别去别去,可你非叫他去。”燕燕恨恨地说道,“要不是你说要做他的妻子,他怎么会这样拼死拼活连命都不要。”
“你也未免太小看了邱绎,他是这么儿女情长的人么?”碧落坐到了床边,握住了邱绎的手,冷笑道。
“他本来就是这样的人,不然怎么会挂念了你八年?你八年前便应允了做他妻子,现在又拿这事哄骗邱绎。林碧落,你是骗着邱绎的,是不是?”燕燕挡到了碧落身前,瞪着碧落。可嘴角却隐隐勾动,好似在诈笑。
碧落忽地想到了什么。她微微倾过身子,才见到燕燕身后的的角落里,安安静静地坐着乔瑜和邱夫人。可她适才被孟得分了心,又被燕燕拉着进来,燕燕刻意挡着她的视线,她才并未看见。
若说自己是骗,以后该如何面对邱绎和邱夫人?
若说自己没骗,乔瑜他……
“我的事情,一向同你没有干系。我便是要骗他,他若心甘情愿,你也管不了我;可我现在没有骗他,我便是他的妻子,这里更没有你说话的份。邱绎的房间,我进得,邱夫人进得,小惠进得,可你以后却一步也不许进来。”她凭空对自己生起一股怨念,前面声音还是轻轻的,后面却越说越是声色俱厉。不知道是在斥责燕燕,亦或是她自己?
她又微瞥了一眼那角落,邱夫人和乔瑜两人皆是面色如常。只是邱夫人尚且望着她,乔瑜却是低垂着眼眸,瞧也不瞧她一眼。他一贯如此淡漠,谁也看不出他心里的动静,看不出他是喜是惊。
乔瑜起了身,低声对邱夫人道:“邱夫人,我看还是让邱兄静养为好,我先告辞了。”
邱夫人忙衽敛为礼,忙叫小惠带路:“鄙府简陋,委屈侯爷了。”
“邱夫人不必客气……”乔瑜转身朝众人微微颔首,跟着小惠出了门。
燕燕见乔瑜离开,又叫了一声:“伯娘,你听她说的是什么话?她……”
“你问的又是什么话?”邱夫人低声训斥她道,“大夫和常明侯都说了叫绎儿静养,你却在这里生什么事情?还不回去?”
燕燕第一次被邱夫人这样严厉斥责,半晌也说不出声来。又恨恨地瞪了碧落一眼,才跑了出去。
碧落坐在床边,瞧着地面,片刻才有气无力对邱夫人说道:“邱夫人,我……”
“你不是叫我伯娘么?怎么又叫邱夫人?”
“是,伯娘。我……”
“你们年轻人的事情,什么骗不骗的,我也听不懂。不必向我解释。”邱夫人淡淡地道,“我听说你下午在城门迎着绎儿?”
“是。”
“劳你有心。不管以后怎样,你叫我什么。我都替绎儿谢谢你。”
邱夫人目光如电。还有什么事情能瞒得过她?难怪邱将军说。这家定要夫人来当。碧落有口却再难言,只转了身默默看着昏迷的邱绎,半晌才轻声道:“伯娘,你放心。我绝不会再对不住邱绎的。”
她一直守到亥时,邱夫人叫小惠来劝了她几次,她才终于回了自己房里。六月嵚州天气已经十分炎热,她独自一人在房里闷坐了许久,身上出了细汗,才想起该开了窗透一透气。
对过那房的窗户也开着,一个人也坐在窗前,正垂眼瞧着手里的文书。
碧落挑起眼,悄悄地窥视他。他清减了不少。两颊都有些凹陷。少黧搁在一旁,送来的文书堆满了半张桌子。他一直蹙着眉,时而提笔在文书上回复,面色肃穆的样子,碧落几乎以为自己看到了坐在乾极殿的皇帝。可偶尔见他闭上眼思索。拿起旁边的酒喝上几口时,那萧索寂寞的神色又浮上面庞。
他仍是他,孑然一身的常明候。
两窗遥遥相对,两人皆坐在窗前,无人入眠。中间不过几十尺宽,却如参商相隔,各在天一方。
他是晓得碧落在瞧他么?否则怎么一眼也不敢看窗外?
可惟有他回避着,碧落才敢这样大着胆子看他。她躲在窗后,怔望了半晌,回到桌前坐了下来,如此心绪不宁,一个手不稳,将桌上的杯子带了下来,碎在了地上。她连忙蹲下去去收拾碎杯子,却听到那边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声。
碧落猛地站了起来,原来是乔瑜被酒呛了一口,桌上洒了不少酒,他忙不迭收起少黧,可一着急又将文书推落了几本。他来不及去捡,一手扶着桌子不住地咳嗽,又一手擦拭着嘴角。
一向洒落的常明侯,竟也有这样手忙脚乱,狼狈不堪的时候?碧落忍不住轻轻哼笑。可他又怎会这样狼狈?是他听到碎杯子的声响,以为自己出事了么?不过是一个杯子碎了,他又何必举止失措?她的心又怦怦而跳,可终只是叹了口气,将手中的碎片放在了桌上。
嵚州艰难,惟盼相扶。
碧落伏在桌上,将头埋进了胳膊。他交待的事情,碧落都已一一做到;可他与她,如今却成了彻彻底底的陌路。
兜兜转转,两人又回到了比初见时更不堪的境地。可如今莫说邱绎,便是乔瑜与她自己,无一人会再允她三月佳期。
安时顺命,逆天改命,为何自己怎么做都不对?
ps:
谢谢“庄子上”的更新票,所以我就加更了。其实我不应该加更的,因为这是我仅存的稿了,而且这个故事大概再有六万字就完结了,大家不用等得那么辛苦了。
可是早上一醒过来,看到一张更新票,不知怎么头脑一热就答应了,就加更了:)
意气行事的结果就是,我正在为明天的那一章发愁……
10 湮灭无痕
她只能逼着自己一切莫想莫念,可又不愿上床歇息。在浑浑沉沉间,终于趴在桌子睡了过去。
梦里哥哥又牵起了自己的手,爹娘微笑着跟在身后,一家人其乐融融。瞬间兄长爹娘却又一脸怒容注视着她,天空中下起了雪,她一人站在了西华桃前,枝叶枯黄,白雪簌簌,她越瞧越冷,身子都有些发抖。
她轻轻梦呓了一声,这才慢慢地雪化日出,而西华桃上又冒出了嫩芽。
碧落身上也渐渐暖和了起来。她一心要留连在梦里,等着见到西华桃再开出满树桃花。可突然间天空骤黑,电闪雷鸣,一道闪电劈了下来,将西华桃劈成了两半,一侧焦黑,半生半死。
碧落吓得叫出了声,顿时惊醒,醒来才明白只是一场梦而已。可想起适才的梦境,仍是叫人心惊肉跳。她又趴到了桌上,茫然地思量了片刻,一探手,发现昨夜自己放在桌上的碎杯子已经不见了。
她一愣,坐直了身子,便觉得有什么东西从身上滑了下去,自己身上又倏然一冷。
昨夜不晓得是谁,为她披上了一件黑色的薄氅,现在却掉到了地上。碧落狐疑着蹲下身抱起了那件薄氅,又宽又大,瞧不出是谁的。可再贴得近了,却闻到上面隐隐传来一股淡淡的酒味。
她顿时便像被雷击中了一般,怔愣了半晌。她脑子里突然一片空白,只是猛地站起了身,抱着黑氅冲了出去,一把推开了对过那门:“乔瑜……”
里面已经被清理得干干净净,没有文书,没有短箫,一个人也没有,若不是房间内还残留着隐隐的酒香,这里便好像从来没有人来过一般。
昨夜那隔窗而望的人,已经不晓得哪里去了。
两个丫鬟从门前轻快地跑过。碧落忙叫住了她们:“常明侯……房里的人呢?”
“刚刚有位将军来见侯爷,说军情有变,皇上召他回曲靖。常明侯才走了不久。”一个丫鬟答道。
碧落茫然地点了点头,那两个丫鬟又快步朝外面跑去。
“你们跑什么?”碧落回过神来,“是邱绎出事了么?”
“没有没有,二少爷还睡着呢。”两个丫鬟又停下了脚步,“他们说阆华山好像起火了,我们只是好奇,想到院子里去瞧一瞧。”
阆华山起火?碧落一惊,忙跟着跑到了前院。已经有许多下人聚在前院。对着北城边的阆华山。指指点点。
阆华山上浓烟滚滚,火苗扑腾扑腾往上窜,遥遥望去,正是西华桃所在的位置。碧落想到了那个梦。心口猛跳了一下,几乎要跳出胸口。她转身便跑出了邱府,一路朝阆华山跑去。
北门的守军拦住了她,可她什么也不愿说,只是要出城门。有几个士兵识得她,对她十分客气,见她执意要出城,又叫人去叫守门的将军。她却趁着人家忙乱的当口,从城门下溜了出去。
西华桃已经是烈焰冲天。周边的桃枝几乎都已被烧焦了掉在地上,地上的青草也都被燎灼,甚至也蹿起了火苗。
若它真如乔瑜所言,是西王母的心泪化成,如今这心泪俱已付诸东流。
而她经年的相思。皆因这西华桃而起,难道亦要因之而绝么?自己与乔瑜间的一切,也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