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它真如乔瑜所言,是西王母的心泪化成,如今这心泪俱已付诸东流。
而她经年的相思。皆因这西华桃而起,难道亦要因之而绝么?自己与乔瑜间的一切,也都要这样从头一点点地,被湮灭了没有痕迹么?
“为何会这样?为何会这样?”碧落揪着心,喃喃说着,又厉喝了一声,“究竟是谁?”。她忘了自己手里还抱着氅子,手一松便掉到了地上。她顾不上去捡,转过身,却看到乔瑜正远远地站在一旁,手里拿着火把,正抬头出神地望着桃枝上的火焰。
碧落难以置信地看着他,踉跄了几步,到了他面前:“是你?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乔瑜这才见到碧落,他眉心一蹙,却未分辩。碧落激动难忍,忽地又上前推了他一下:“你以为你是侯爷,如今大权在握,便可以为所欲为了么?它活了那么久,它活它的,碍着你什么事?你为什么要烧了它?”
“碧落,我只是……”
“你只是怕我不死心,是不是?你怕我总做着和你在这里相识的梦,是不是?”碧落泪眼朦胧,泪珠扑簌簌地掉了下来,“你烧了它,便是要教我死了这条心,是不是?”
碧落泣不成声,乔瑜深望着她,半晌才伸出手,想要拭去碧落的泪水。可碧落却又一把推开了他的手。
“我知道你什么都晓得……你晓得我惦记着你,晓得我放不下你。你晓得我是在骗邱绎,我那样做,只为了你信里的嘱托。”碧落哭着道,“我知道你什么都清楚,可你既然要我忘了你,又何必要给我写什么海阔鱼沉?”
她心中伤痛到了极点,再也没有力气面对乔瑜。她回身望着西华桃上的火焰越来越弱,她心中心心念念,花开花落了八年的西华桃,几成灰烬。而她也几乎心如死灰,走了两步,便无力地缓缓坐到了地上。
“我死了心了。乔瑜,我已经死了心了。”碧落望着西华桃,泪如泉涌,“我会嫁给邱绎,做他的妻子。永生永世都做他的妻子。我不会再念你,同你再无干系,再也没一丝牵连。”
那条黑氅散落在眼前,碧落的泪水一滴滴落在薄氅上,宛若桃花一般,一朵朵绽放。
“乔瑜,你只是一个梦罢了。如今梦醒了,随你去那里,我再也不会去寻你了。”碧落垂首望着那风氅,悄悄低对着自己说。
一双大手伸来,是乔瑜。他从身后轻轻抱住了她的肩膀,碧落身子微颤,瞬间竟根本无法躲开。
她多想能再碰他,多想再偎在他怀里,多想他再轻轻地吻她,哪怕只是鬓角也好……
可他只是轻声在她耳边说道:“是我对不住你,一直都是我害了你。从今往后,我不会再叫你为难,也不再叫你为我伤心。”
乔瑜抱着她,再不发一言。或许他还有那几乎闻不见的叹息声。只至良久,碧落感觉到他放开了手,听见他脚步渐渐远去,便再也闻不见其他。
随他去哪里,真的都不再去寻他了么?
碧落怔愣着不敢抬头,只伸手抱起了这氅子,紧紧地拥在怀里,埋头在其中,贪恋着上面的酒香。
“山上有桃花哟,水中有月亮。
那么娇艳却难摘哟。摘不到手多可惜。
哥哥喜欢那桃花哟。摘不到手多枉然。
……”
她耳边突然响起常玉总唱的这歌。这西华桃,他常明侯,真的只是镜花水月,只是她的一个梦。
那天地初开清风乍起的一点灵透。遇到了却握不到手里,又该是多枉然?
歌声在她耳边飘来飘去,挥散不去。等到她终于平静了些,抬起来头来,才见到常玉蹲在她面前,蓬头垢面,笑嘻嘻地望着她,嘴里正是唱着这歌。
“阿玉,真是你在唱歌?”碧落哂笑了两声。忍住了泪,伸手细细擦了擦常玉脸上的污垢,又抚了抚常玉的脸,“真对不住,这些日子城里乱的很。我都几乎都把你忘了。还好你无恙,是邱绎叫人一直照顾着你么?”
“把它们都烧了。”常玉指着火势渐落的西华桃,笑嘻嘻道,“把它们都烧了,就能摘到了。”
“把它们烧了,我便什么也没有了。阿玉,我……”碧落的泪水又忍不住夺眶而出,可常玉的话却叫她打了一个激灵。她一把拉住了常玉,叫道:“阿玉,谁放的火?是常明侯,还是你?”
“常明侯怎么会烧了这桃树?自然是常玉了。”有女子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碧落回过头去,燕燕站在她身后,正笑眯眯地看着她。
“你怎么晓得不是常明侯?”碧落一怔。
“我自然晓得。”燕燕走到了常玉身边,搂住了常玉,笑道,“阿玉,你想摘这桃花么?”
常玉笑着点了点头:“想啊,我摘到了桃花,子方就回来了。”
“那我告诉你,你把这树烧了,你就能摘到桃花了。是不是?”
“我烧了,烧了。”常玉指着西华桃,拍着手,可又沮丧叫道,“你给我的火把被刚才那个人抢了,子方是不是回不来了?”
“不会,不会,我还有办法。你等着……”燕燕看着碧落,笑着说道。
碧落听得目瞪口呆,半晌才低声道:“燕燕,你为什么要烧了西华桃?为什么?”
“西华桃……哼……不晓得有什么古怪,你们个个都惦记着它。”燕燕冷笑道,“可你们越惦记的东西,我就越讨厌。我讨厌的东西,我就要毁了它。”
“不是他,我怪错了他……”碧落顿时心中又痛又悔。可他既然要回曲靖,为何又要来这阆华山?
是他曾应允过,要同自己一起来瞧一瞧阆华山西华桃。如今人事全非,他却仍要一人孤身前来么?
碧落越想越心慌,又愈发后悔,她紧紧一抓手里的黑氅,便要跑下山去。
“你去哪里?”燕燕伸手拦住她。
“不干你的事。”碧落心中恨极了她,便连瞧她一眼都觉得厌恶。
“怎么不干我的事?”燕燕笑道,“你要回去见二宝,还是去寻常明侯?”
邱绎……碧落这才想起邱绎还在休养,而自己刚刚当着乔瑜的面,说了自己永生永世都要做邱绎的妻子。
她心中立刻生了怯懦,只低着头瞧着怀里的氅子,裹足不前。
“你在邱绎和伯娘面前装出一付乖巧的样子,背地里却和这个常明侯藕断丝连。”燕燕憎恶地说道,“我方才听的清清楚楚,你做了这么多事情,都是为了这个常明侯。”
她顿了顿,又笑道:“我虽讨厌你这样水性杨花,可我也多谢你教了我许多事情。昨日连伯娘都开口骂了我,我才晓得,做人就要像你这样两面三刀才吃的香。所以我再也不会傻兮兮在伯娘和邱二宝面前对你动手,再也不会在他们面前说你不好……”
“你要做什么?”碧落心中一凛,退了两步。
“这外面兵荒马乱,四处都是豫王的叛军,一个女子,既无武艺傍身,又无银两收买人心。我便想瞧瞧,她怎么靠一张嘴,安安稳稳地活下来。”燕燕眼中俱是狠戾,可面上仍是笑嘻嘻的表情。
“你……”碧落心中暗暗叫苦,微一思忖,便想要跑下山去。燕燕冷哼了一声,一边赶了上来,一边叫道:“常玉,你帮我捉住林碧落,我便告诉你怎么叫翟子方回来。”
“咚”的一声,碧落觉得有什么东西从后面砸了自己一下。她叫不出口,只晓得紧紧地抓住怀中的氅子,晕倒了在地上。
11 兵压阳平
嵚州城东百里外的郊野,野林茂密,杂草丛生,中间是有一条狭小的小路。两个男人牵着两匹马,一边走一边探头探脑地四处张望,而其中一匹马上横了一个麻袋,那麻袋不知装了什么东西,还在不住地抖动。
“前面没人了,把她扔这儿?”其中一个是个公鸭嗓,嘎嘎叫着。
“这娘们挺俊俏的,”另一个矮个子笑道,“就这么扔在这里,不是浪费了?”
“那你的意思……”公鸭嗓子也嘿嘿地笑起来。
“咱们先办了她,”矮个男子仍是阴恻恻地笑道,“再回去收钱。”
两人左右瞧瞧无人,从马上扛下麻袋,扔到了一边的草丛里。两人解开了麻袋,从里面拉出了一个女子。她嘴巴被蒙,手脚被缚,手里死拽着一条黑色的薄氅子;虽然头发凌乱,可仍能看出她面容十分白皙俏丽。
“我先尝尝鲜,你帮我把风,等下再叫你。”矮个男子推开了公鸭嗓。公鸭嗓白了他一眼,悻悻地走到了大道上。
矮个男子淫笑着扑向眼前的女子,上下其手。女子躺在地上,左闪右避,可怎么也躲不过矮个男子的猥亵。两只手在她胸腹移动,摩娑着她的脸膛和肚子,她又羞又急,只能闭上双眼,泪水涔涔而出。
那日碧落在西华桃被常玉砸昏后,便被燕燕藏在常玉的茅屋里,躲过了来救火的嵚州士兵。等到第二日邱府的人觉得不对劲,出来寻找的时候,碧落早已经被她叫的两个人,送到了城外。
仲燕燕没有杀她,可到了这样的境地,对她来说,比死亡更叫她绝望。
“喂喂……”公鸭嗓子又转了回来,拍了拍矮个男子的背,“陈鹤……”
陈鹤没停下动作,甩了甩肩膀。嚷道:“你别急,我等会完事就叫你。”
公鸭嗓子仍是不停地拍陈鹤的肩膀。碧落双手双脚被缚,又不停挣扎,陈鹤本就难以得手,如今一再被打扰,更是火冒三丈。他“噌”地站了起来,劈头盖脸就砸了公鸭嗓一拳。
公鸭嗓没料到他出手这么重,脑袋一偏没避过去,顿时歪歪扭扭地倒了下去,又有人冲陈鹤笑了笑。
陈鹤哼了一声。转身正要继续行恶。可又觉得不太对劲。荒郊野外。公鸭嗓已经倒了下,哪来第二个人冲他笑,他顿时打了一个冷颤。转回了头,公鸭嗓果然横躺在地上。可他的身后还站着一个人,年纪老大,个子高瘦,面带微笑,手里提着剑指着他。
陈鹤大吃一惊,倒退了一步,被碧落绊了一跤,仰天躺在了地上。高瘦剑客上前一脚踢开了他,扶起了碧落。陈鹤见他只顾着碧落。转身便要逃,高瘦剑客一边伸手解开蒙住碧落嘴巴的软布,一边冷声道:“把你这朋友也带走,留一匹马下来。”
陈鹤慌忙点头,拖着公鸭嗓离开。高瘦剑客又高声道:“这次暂且放过你们。下次再教我遇见你们作恶,就杀了你们。”
他两剑便割开了碧落身上绑住的绳子,背过了身去。碧落连忙站了起来,整了整衣衫头发,这才行了礼:“多谢侠士。”
他这才转过身来,碧落见到他手里的剑中间一条黑线,顿时一愣。他见碧落神情异常,问道:“小姑娘,可是有什么不妥?”
碧落恰好抬头看他,和他打了一个照面。碧落微微犹豫,才问道:“你可认识章清?”
高瘦剑客眼睛里精光一闪,沉声道:“你是什么人?”
碧落知道自己未认错人,见他对自己有救命之恩,也无意隐瞒:“我在乾极殿前见过你,还有其他两个人。后来阿清带着你们走了。”
“哦!”高瘦剑客立刻了然于心,“那日好像殿前台阶上是站了一个姑娘。”他又问道:“姑娘既是皇宫里的人,怎么也落魄至此?”
碧落直言相问,他也直承其事,两人皆未遮遮掩掩。碧落叹气道:“我去了嵚州,可城里有人不喜欢见到我,将我赶了出来。”
“你得罪了什么人?”高瘦剑客疑惑道,“我跟了你们一路了。那两个人分明是是受了人指使来害你的。”
“你也是从嵚州城出来的?”
“不错。”高瘦剑客点了点头。
“若我说是为了争风吃醋,你可信么?”碧落叹气道。
“争风吃醋?”高瘦剑客哈哈大笑,“小姑娘有意思的很,我倒是挺喜欢。”
碧落听他这样说,连忙顺着竿子便往上爬:“你要去哪里?若你欢喜,我给你唱唱曲说说笑话,你路上就不闷了……”
“我要去豫王军中,”高瘦剑客冷哼了一声,“你也要同我一起去么?”
“豫王……”碧落顿时有些惊惶失措。她一时间只想到这人或许会看在章清的面子上,照顾自己几分,可却忘了当时他们是杏妃接应送到了豫王那里。如今这人又说要去豫王军中,只怕这墨剑门的弟子俱都已投向了豫王。
高瘦剑客又冷笑道:“既遇上了我,你不想去也得去。”
“谁说我不想去?”碧落强笑道,“一路上有你护着我,可比自己孤身一人安全多了。再说,我爹爹为豫王而死,他欠我林家一条性命,我又何必怕见他?”
“你爹爹为豫王而死?”高瘦剑客闻言沉吟道,“他叫什么名字?你又叫什么名字?”
“我爹爹叫林书培,我叫林碧落。”
“林碧落,我记住了。”高瘦剑客道,“我叫马斌,墨剑门弟子。”
“马大叔,如此便一路有劳了。”一想到可能再见豫王和珞如,碧落心中其实忐忑不安,可表面上仍是轻轻松松地与马斌调笑着。
马斌瞧着碧落,嗯了一声,才淡笑道:“阿清与你做朋友,到还有些眼光。”
*
豫王自出逃起事,到攻打嵚州,几乎事事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进行着。趁着朝廷没摸清他的底细,便将西南大小几个州郡都握到了手里。可嵚州和庸州两城没有拿下,便给了朝廷争取到了一些喘息的时间。豫王进退不得,朝廷只能自保无力回击,现在两方成了僵持不下之态。
兵贵神速,嵚州城的例子便摆在了眼前,豫王若不能在一两月内一举攻破曲靖,再以这样的势态再持续下去,人心粮草辎重都对朝廷一方有利,很有可能朝廷会反守为攻。
豫王自然开始着急了。
嵚州和庸州两城之间,有地名阳平,是一大片旷野,延绵数十里,紧贴暮江。碧落随着马斌,朝阳平赶路,一路上见到几路军队打着豫王的旗号陆陆续续奔赴阳平。
碧落与马斌本来无仇无怨,他已过半百,至今仍在江湖上一人奔波,平日里颇是孤单,遇见碧落这样伶牙俐齿的,只要不提豫王与皇帝,两人一路上竟然有说有笑,十分投契。
她见了什么随口便问,什么墨家“非命”“兼爱”,她从前从阿清那里听到的,都拿来问马斌,而马斌也不厌其烦一一解答。
“马大叔,豫王的兵马都来了阳平,是怎么回事?”碧落又见到一路人马经过,终于仍不住开口问道。
“嵚州庸州久攻不下,与其耗费时间,不如聚集兵力,强攻曲靖。”
“曲靖虽只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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