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嵚州庸州久攻不下,与其耗费时间,不如聚集兵力,强攻曲靖。”
“曲靖虽只有两万人马,可有暮江天险,豫王怎么强攻?”
“有船便可渡江,豫王筹谋多年,难道这点准备都没有么?”马斌瞧了一眼碧落,笑道,“何况有我们墨剑门相助,这战船的威力必定会大胜从前。”
“可阳平夹在嵚州和庸州之间,若是豫王被三面夹攻,岂不是糟糕?”
“瞧不出你一小丫头还懂得一些。”马斌点头赞道,“嵚州庸州本就自顾不暇,三处兵力即便合为一处,也不敌豫王的人马。何况豫王选的阳平这个地方,易守难攻。他虽多年困在宫中,可毕竟是睿王的同胞兄弟,一样天生都有打仗的本事。”
“马大叔,你们真的要帮着豫王么?”碧落低声问道,“皇上固然对不起你们墨剑门,可我在嵚州城,听百姓说,皇帝治理天下这么多年,百姓丰衣足食,从未经战乱……”
她斜看了一眼马斌,马斌正低头沉思不语,碧落又说:“皇上对阿清就好像女儿一般,阿清要杀他,他都放过了阿清……”
“他对阿清也不过是装模作样罢了。”马斌冷哼道,“以他的城府之深,你们两个小姑娘又怎么能看得出他的狠辣薄情。”
马斌朝前方一指:“豫王的大营就在前方。你若不想见豫王,到了军营里,我自有安排。可你不可再胡言乱语,说这些惹人猜疑的话了。”
碧落无话可说,只点了点头。约过了两个时辰,前面遥遥看见平原上旌旗招展,战马嘶鸣,以及两座大小营地。碧落随着邱绎久了,一望便知,扎营此处,一则可以就便使用水源,二则此处暮江江面收窄,豫王兵马可以迅速渡河,进退自如。
12 久别重逢
皇帝与乔瑜可晓得豫王的计划?就算晓得了,人马如何回防曲靖,曲靖可有战船迎战?碧落心中惶惶,却也不及多想,不消片刻便跟着马斌来到营前。马斌和看守对了口令,带着碧落未进居中的大营,却进了旁边的侧营,又进了一顶小营帐。
“掌门。”帐内几个人正围在一起,大声讨论着战事,马斌对着居中一人拱手施礼。
居中那人抬起头来,也是身材高瘦,头发微白,眼细眉长,见马斌行礼,笑着起身迎道:“正说只差你未到,你便来了。”他看见碧落站在马斌身旁,不禁愕然道:“你从哪里寻了一个女娃子来?”
“高将军安好?”碧落盈盈下拜。
“你晓得老夫?”掌门和马斌听她的称呼,立时面容一肃,俱都有些警觉。
“去年邱绎为皇上送信给高将军,我跟在邱绎身后,远远地曾见了高将军一面,因此记得将军。”碧落笑道,“只是当初瞧邱绎对将军十分恭敬,以为将军是国之栋梁,没料到将军竟然会投靠了豫王。”
高中举被她揶揄,重哼了一声。又仔细瞧了碧落几眼,问马斌道:“你怎么遇上这女娃子的?”
“我从嵚州城出来,见到有人要害她,便出手救了她。她是阿清的好友,我怕她路上再有意外,对阿清不好交待,便带了她同来。”马斌答道,他又上前在高中举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高中举眼里闪烁不定,片晌才微微颔首,对碧落道:“你爹爹是林书培,与豫王颇有渊源,你为何不愿见豫王?”
“道不同,不相为谋。”碧落笑道,“我爹爹自幼教我忠君爱国,我也只是听爹爹的话而已。”
高中举没料到碧落身在敌境,仍是这样侃侃直言。不禁有些惊诧。他嗯了一声,沉吟片刻才道:“老夫同你爹爹也算是有几分交情。也罢,瞧在你爹爹的面子上,料你一个小女娃子也闹不出什么大动静来,你就住在老夫这边,老夫勉强保你一保。只是要你扮做男装,深居简出,可做的到么?”
“做得到。”碧落笑眯眯答道,“高将军为我着想,我都明白。定然一切都听从高将军和马大叔的安排。”
高中举嘿笑了两声。便叫了一个墨剑门的弟子带碧落去了另一个营帐。
便是这样。碧落藏身在墨剑门弟子的营帐里。倏忽间已然十几日过去。每日都见到豫王的兵马一批批到达,听着墨剑门的弟子谈论如何改进战船。马斌时而还会来叮嘱她几句,她从马斌的只字片言中晓得了豫王诸事完备,大约几日内便会横渡暮江。直攻曲靖。
墨剑门聚在此处的弟子,约有二百余人,上至高中举马斌,下至普通弟子,个个谦恭守礼,对她不越雷池一步,言谈间皆是慷慨豪迈为国为民的气度,颇有侠义之风。这样的一众“兼爱非攻”的墨门弟子,却为了门派恩怨。不顾黎民苍生,跟着豫王造反,实在叫碧落有些费解。
只是事到如今,碧落已经想不了那么多,她能想得。是邱绎的伤势可好些了么?若他醒了,晓得自己不见了会如何反应?燕燕又会同他说些什么?
而乔瑜,又在何方?碧落与他,误会芥蒂间杂其中,便是相见亦不堪言。如今海沉鱼阔,也惟有遥祝平安,不如不见。能有一件薄氅,半片残纸相陪便好。
一连几日,大雾茫茫,横锁暮江。豫王若是要进攻,这样就是最好的日子。于是一到入夜,碧落便坐立难安,最怕听到豫王击鼓进攻的号令。
这时有人进来,叫了同营帐的墨剑门弟子出去:“王爷叫了掌门,好像今明两日便要发兵,掌门叫我们去他营帐等候号令。”
墨剑门弟子都出了去,留碧落一人在营帐中,又惊又急。豫王果然要趁着大雾发兵,他这十来日大张旗鼓,皇帝想必早已知晓。只是曲靖兵少将寡,不过这短短十来日,便是晓得了豫王的计划,又如何抵抗?
夜色愈黑,外面的喧闹声渐渐息落。碧落坐立难安,几次想要跑出去瞧一瞧动静,又怕被人发现,只得按捺了下来。外面都是豫王的人马,一则逃不出,二则便是逃出了也要困在这荒无人烟的地方,还不如留在墨剑门处安全些。她思来想去,只想等那几个弟子回来,再探听消息。
忽然布帘被人从外撩起了一个角,有一条身影闪了进来。墨剑门弟子晓得碧落是女子,回营帐时都会大声呼叫,刻意与碧落方便,决不会这样偷偷摸摸。碧落吃了一惊,既怕危险又怕自己身份暴露,将身子朝角落的箱子后一躲,屏气凝神,听着动静。
轻轻的脚步声在营帐里绕了一圈,突然有人将碧落身前的箱子推开,揪住了肩膀把碧落一把扯了出来。
碧落几乎唬得魂飞魄散,正要惊叫出声,却被那人一把捂住嘴巴,轻叱道:“闭嘴,是我。”
这声音冷冷冰冰,又十分熟稔,碧落抬眼一看,竟然是章清,白发披肩,手持长剑,一脸不屑的望着她。
“阿清,怎么是你?”碧落惊喜地欢呼一声,自然而然一把拥住了章清,便如见到久别的亲人一般。阿清被她拥在怀里,那不屑的神情顿时消失,几乎想要伸出手也抱住碧落,可立即又变回了冷漠的脸色,推开碧落道:“你叫得这么响,还要不要离开这里?”
“要要要。”碧落慌忙点头,“你怎么晓得我在这里?是马大叔告诉你的么?”
章清瞪了她一眼,转身到了门帘旁,微微掀起左右察看。回来一拉碧落,低声道:“跟我走。”碧落正要跟她出门,又回身抱起放在一边的氅子。
章清蹙眉道:“这是什么?你带这个不麻烦么?”
碧落摇了摇头,一手挽住了章清,笑道:“有你护着怕什么?”
“哼……”章清横了她一眼,“若是逃不出去,你可别指望我再回来带你。”
碧落满脸堆笑,拼命地点头:“你本来都可以不来救我,既然来了,又怎么会丢下我。”
章清转过了头去,嘴角流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微笑。她扯着碧落的手,一齐蹿出了营帐。
外面大雾垂江,又是深夜,大营里二十步开外便已经看不清了。章清和碧落趁这良机,瞒过了众人,悄悄地到了江边。虽有大雾,可仍是能瞧见暮江南岸水面火把映照,艨艟战船浩浩荡荡排合江上,虽看不出数量,但旌旗战具,一一齐备,次序井然。
“阿清,豫王已经准备妥当,这两日便要攻打曲靖,你说该怎么办?”碧落忧心忡忡。
“咱们自顾尚且不暇,你说怎么办?”章清拉着她,在岸边涉江而行。
“阿清,我心中怕得紧,”碧落停下脚步,咬着唇,望着章清,“万一曲靖被攻破……”
“你操心的事情真多,”章清哼声道,“你平平安安地离开此处,就是帮了我和……的大忙了。”
“你和谁?”
章清没答碧落的话,只拉着她朝西而行。大雾笼罩四野,四周显得无人,倒让人有些忘了仍是身处险境。碧落心中疑惑不消,仍轻声追问道:“是谁?马大叔,还是高将军?阿清,我总觉得马大叔和高将军他们是好人……”
她念念叨叨,章清被她追问的火起,大声喝道:“还有谁?除了那只大猴子还有谁?”
“你说什么?什么猴子?”碧落一愣。
章清还未说话,便听到有人喝道:“是谁?谁在那边?”浓雾中有几只火把立刻朝这边快速移动而来。
章清狠狠地瞪了碧落一眼,放开了碧落,只身藏进了江边的芦苇丛里。
“阿清……”碧落实在有些不可思议,不怒反笑,“阿清,你真的不管我了?”
十来个人随着火把迅速将碧落围了起来,碧落无可奈何,只得苦笑着望着围住她的士兵。转瞬便有人推开了士兵,一边上前,一边高声说道:“大战在即,只要是有些可疑的人,以后见了便杀,无须再来问我。”
话音未落,那人便站到了碧落面前,碧落与她两人对视了半晌,竟然齐齐惊笑了起来。只是那人笑得惊中带喜,而碧落笑得惊中含苦。
“珞如,别来无恙?”
“碧落,”珞如微笑道,“每次王爷将有大事之前,怎么总要遇见你?”
“豫王这一次又有什么要事?”碧落故作不知。
珞如笑而不答,上前了两步,冷声道:“你怎么会在此?你跟了谁过来?”碧落没有武功,若要孤身到豫王的营地,不啻于难于登天,珞如自然认定有人与她同行。
碧落轻笑了一声,低声道:“珞如,泰王有事叫我转告你。”她将错就错,胡乱攀扯,拖得一时算一时。
珞如闻言一怔,半晌才道:“荒谬!如今泰王又怎会寻我,且又怎么会叫你前来?”
碧落笑道:“随你信不信,泰王思念你,他要我同你说一声……”她声音越来越高,珞如眉头一皱,对着旁边的士兵道:“你们且退远些。”
13 海阔鱼沉
“泰王要我同你说:海阔鱼沉,遥祝平安。”碧落心念一动,竟将乔瑜信中的话说了出来。
沉默片刻,珞如才轻声道:“真是泰王说的么?”
“是,泰王说,他不曾怪你,只是……海阔鱼沉,遥祝平安。”碧落紧盯着珞如的脸,“珞如,这话是什么意思?”
“这是六一居士的《木兰花》词。”珞如哂笑道,“别后不知君远近,触目凄凉多少闷。渐行渐远渐无书,水阔鱼沉何处问?”
“斯人远离,凄凉顿生,唯天涯相隔不知音讯。这词最后一句说:故敧单枕梦中寻,梦又不成灯又烬。想要梦中相见,可灯烬梦残,只怕两人再难重聚。”珞如一时心有所感,竟好似回到晔香楼同碧落闺中密语时一般,只是幽幽说道。
“他明明思念着你,却又晓得你与他已成了陌路,是不是?”碧落喃喃问道。
“是,若非思念深苦,又怎么会觉得海阔鱼沉?”珞如叹气道,“我对不住他的地方实在太多……只是他又是何必?”
她心中抱愧,默然思忖了许久,方才抬起眼,却瞧见碧落紧紧搂着怀里的黑氅,晶莹的泪光只在眼眶里打转。她猛然醒悟道:“不对,我几乎被你蒙了。当前之势,泰王还传什么话,又怎么会叫你传话?你……”
蓦地江边的芦苇丛里暗影闪动,一只短箭对着她迎面飞来。珞如急忙闪身接住了短箭,可紧接着又有一条绳子飞出,卷住了碧落,将她拉得腾空而起,拉到了芦苇丛中。
那短箭原来只是一只木棍,珞如将木棍一扔,才见到碧落和章清站在芦苇中的一条小船上。章清手中持着长杆,对着岸边用力一顶,将小船朝外摇摇摆摆的顶了出去,飘到了江上。
士兵听到动静。立刻围了上来。碧落站在船上,见到对方挽弓待发,她扬声叫道:“珞如,咱们三姐妹的命,纠纠缠缠,好像被上天拽到了一起。你又何必急着杀我们,不如多等一等,瞧那老相士的话,到最后究竟应验了几成,如何?”
珞如高举起的手。竟没有落下。豫王士兵高声催道:“石姑娘。再不动手。便要被她们逃走了。”珞如远远地瞧着,碧落接过了章清手中的桨,小船飞快地朝北面驰去,消失在了大雾之中。便是啪啪的木桨拍打在江面上的响声,也渐渐没了。
她默视了片刻,终于轻轻地放下了手:“好,且让我们看看,那老相士的话,到最后究竟应验了几成?”
※※※※※※※※※※
“你的话真多,”章清见两人离岸越来越远,而对方也没有追赶的意思,这才对碧落嗤笑道。“也亏得你话多,让我有时间把船准备好。”
“你还说……”碧落笑道,“我差点以为你真的不管我了。”她又笑嘻嘻道:“不过我晓得我的章清好姐姐,是绝对不会抛下我的,否则又怎么会冒着危险来豫王大营救我。”
章清冷哼了一声。片晌才问道:“你方才同珞如说什么咱们的命都纠缠在一起?”
“你忘了吗?我们曾让那个老相士以一枚铜钱测我们三人的姻缘。”碧落想起那日算命之事,不禁有些默然,“我和珞如后来又遇见他,他说我们三人心中牵挂的人都姓乔。”
章清握着桨的手顿时紧了一紧,两人突然都陷入了沉默。江中夜风吹来,章清的白发在大雾中飘动,如烟如雾,竟有几分不真实的感觉。
“那个老相士的话怎么能信,”章清突然冷笑道,“我此生决不会和这些臭男人有什么瓜葛了。他说姻缘终成,我倒想问问他同谁成去?”
“可他说的话……”碧落有些茫茫然,“谁又能想到珞如终究能如愿和豫王在一起呢?”
“不到最后,谁也不晓得结果如何。”章清轻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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