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心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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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心曲- 第6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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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他说的话……”碧落有些茫茫然,“谁又能想到珞如终究能如愿和豫王在一起呢?”

“不到最后,谁也不晓得结果如何。”章清轻哼。

“既然未到最后,你又何必对自己那么绝情?”碧落轻叹道。

“事不由人,绝了情反倒能让自己好过些。”

“珞如说心不由人,所以她定要逆天改命。你说事不由人,所以你便要绝情。”碧落无奈的叹了口气。

“那你呢?”章清瞥了一眼碧落。

心不由人,事亦不由人,她又怎么晓得该如何去做?

碧落默不作声,章清也不逼问。终于,天渐渐亮了,弥漫大江的大雾也渐渐消散了,豫王昨夜并未进攻,可不是今晚,便是明日后日,早晚会有一战,曲靖城又能拖得了几时呢?

碧落虽然熟知水性,可两人毕竟是女子,又不识得路,耗费了好大的力气和时间,仍是在江上飘荡,靠不了岸。

白日里还隐约可见两岸青山,慢慢地,天又暗下来,江上起了一层朦朦胧胧的薄雾,叫碧落和章清不辨方向。雾色越夜越浓,两岸毫无光亮,就像两条狮子,各自酣睡一边。可它们虽然睡着,却依然叫知情人恐惧得有些窒息。

好在多少晓得已经是将近北岸,可以稍微喘一口气。两人皆是有些糊里糊涂,终于还是章清听了碧落的,暂时沿着东北而去。

江上黑黢黢的,起了东南风,而对岸的豫王大营也亮起了星星点点的灯火,再不是死气沉沉的样子。前面不远处却突然冒出一排战船,大约有十来艘,都竖着杏黄色的牙旗,好像唯恐旁人看不清楚,船头都竖着许多火把,将船上照得清清楚楚。

章清仔细看了几眼,忽然将手中的桨停了下来。碧落一愣,再看那十来艘战船都掉头向南,停了下来。居中一只大船,一人一袭青衫,两鬓白发,目光深湛,负手站在船头。

“阿清,是皇上。”碧落惊喜道,可章清却木然不动,半天才道:“我不见他。”

碧落一怔,半晌也低声道:“好,我陪着你。”

这时从船舱里又出来一个人。蓝衫短箫,风姿翩翩。碧落眼眶一红,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他,他到了皇帝身边,同皇帝低声对了几句话。没过多久,他便扬声叫道:“六皇叔安好?皇上请豫王相叙。”这声音中蕴了内力,在江面上层层荡开,这里又是江面最窄处,两岸不过三四里,这声音两岸都听得清清楚楚。

未过片晌。豫王这边十来艘战船也点亮了火把。朝南行驶了不到一里。却停了下来,不再前行。皇帝在船头瞧了片刻,忽然大笑道:“六弟怕朕设了埋伏么?也罢,朕便先拿出点诚意出来。”他转头同乔瑜说了几句。乔瑜却总是摇头,可最后似乎又拗不过皇帝,进了舱去。

这一只大船忽然启动,独自朝南岸缓缓开去。章清心念一动,对碧落道:“我要跟去瞧瞧。”她说不见皇帝,可心中终究牵挂他的安全。碧落望着那船上,点了点头。两人悄悄地划着船在夜雾中跟着大船朝南。

大船缓缓停下,又在旁边放下了一只艨艟,上面十来个士兵。皇上独自登上了艨艟,朝南岸划去。大约离豫王的船不到一箭之地,皇帝才笑道:“六弟,朕孤身前来,这下你可放心了么?”

南边一只战船上又竖起了许多火把。照亮了船头,豫王和珞如正站在船头。豫王也高声笑道:“三哥,你我兄弟不过月余不见,叫你挂心追寻至此,六弟在此向你赔罪了。”

“你我手足兄弟,又何必说这些,”皇帝淡笑道,“朕只是想,若你对朕有怨恨,大可与朕说个清楚,何必闹到如今兵戎相见的地步?”

“三哥,我怎敢对你有怨恨?”豫王亦笑答道,“我只不过为了五哥抱屈罢了。这皇位是你从他手里夺走的,可你如今高坐龙椅,他反倒落个叛臣贼子的罪名,实在教人痛心。”

“你与五弟一母同胞,兄弟情深,朕不怪你,”皇帝叹了口气,“朕如今年纪愈大,愈发怀念从前你我兄弟在父皇的聿王府里的日子,你我兄弟并无爵位,却相处和睦,便连称呼也是同普通百姓家一样。”

“在聿王府的,还有青鸟姐姐,三哥你忘了么?”豫王嘿嘿笑道。

章清远远地盯着皇帝的脸,皇帝听到这名字,却立时沉默了下来,再不说话。碧落心头微酸,转身望着后面大船上的乔瑜。他立在船头,听到那人的名字,垂下了头去,可瞬间便抬起头,注视两船间的动静,好像一切与他无关似的。

可那丝毫紊乱又怎么能逃得过碧落的眼睛?皇帝再是沉默,章清又怎不明他不言之意。从来都是关心则乱,可为何那早已往生之人,能独得这许多世间难得的关心?

皇帝良久长叹了口气,回避道:“六弟,如今你若肯回头,朕既往不咎。你我兄弟,仍如从前一般。”

“三哥,如今之势,该是我来劝你吧?”豫王大笑道,“曲靖有多少人马多少战船,你我心中清楚;你再瞧瞧我这南岸大营,人马比你多上十倍不止,只要我一声令下,明日清晨我豫王的战船便可直攻入曲靖。”

“三哥,不如你先降了我,我亦既往不咎,如你待五哥般待你,如何?”

皇帝淡笑道:“便是我肯降,只怕你也做不来。六弟,这皇帝的滋味,也未必好做。”

“不好做么?”豫王冷笑道,“若不是你做了皇帝,又怎么能囚禁五哥,逼疯母妃?还杀了青鸟姐姐?三哥,这皇帝的滋味真的不好做么?”

皇帝再次沉默不语,可此时南岸的豫王大营中,忽然升起了几股黑烟,直透天际,便是在浓雾中也瞧得一清二楚。

“阿清,你瞧……”碧落指着那黑烟。

“这是我们墨剑门的墨信,”章清一望即明,却狐疑不定,“马斌他们是在豫王营里,可他们为何要点起墨信,他们是在同谁报信?”

“三哥,我最后问你一句,五哥当初究竟是怎么死的?”豫王又叫道。

皇帝笑了笑,淡声道:“他从睿王府逃走,被我叫周将军围在了暮江上,活活烧死了。周将军临死前不是见了你,都告诉你了么?”他声音清清淡淡,谈起往事,就好似事不关己一般。可言辞里又十分狠厉,又好似在对豫王刻意挑衅。

豫王面上恨色大起,伸手便抢过了一幅弓箭,箭锋正正对准了皇帝。皇帝笑道:“六弟,你我心意已明,再多说无益,就此别过罢。”他话音一落,艨艟便立刻掉头,朝大船开去。

 14 情燃河山

豫王见皇帝要走,立刻举起了弓,将弦拉了满怀,可这箭将要射出时,他瞧着皇帝的背影,却又似有些犹疑,慢慢垂下了手。珞如在一旁高声道:“王爷,机不可失,切莫被皇帝所欺,悔之晚矣。”

豫王被她一催,来不及细思,右手顿时一松,箭矢疾出,直朝皇帝射去。乔瑜在船上望见大惊,劈手夺过了旁边士兵手中的弓箭,一拉一放,箭矢亦对着豫王的来箭射出。

两只箭在空中箭锋相对,火光一闪,一起掉入了江里。可珞如立刻又抢过一张弓,挽弓一箭破空而出,众人拦截不及,一箭便直直穿过皇帝的左肩,只露出尾端箭翎。皇帝晃了晃,几乎要栽倒下船。

章清惊得便要跳下船去,所幸被碧落一把拉住。皇帝站稳了身子,低头瞧着自己左肩上的箭,丝毫不怒,反而放声大笑:“一啄一饮,皆是前定。朕今日终于可以还她这一箭。”

士兵护住了皇帝,小船朝大船飞驰而回。而豫王船上,珞如缓缓地放下手里的弓,既恨且憾,一掌拍在了船舷上。

碧落和章清从未见过珞如这般杀气腾腾的样子,两人呆望着珞如,好不容易才回过神来,见豫王大营灯火通明,暮江两岸战船金鼓齐鸣,整装待发。这两军一旦交兵,这一艘小船哪能幸免。两人才觉得后怕,晓得自己莽撞,只怕兵戈一起,伤到自己,忙不迭将小船朝北划去。

这时又见到北岸有二十来艘艨艟,正朝南岸冲去。这些船吃水极浅,轻飘飘而去。碧落瞧见了,不禁对着章清诧异道:“这些船做什么去了?”章清瞧着摇了摇头,碧落忽然想起从前在昭南听人说的书,大奇道:“莫不是效仿火烧赤壁么?”可她又抬头瞧了瞧天,东南风吹得正猛,曲靖城却在北岸。便是烧,也该是豫王火烧曲靖才是。

豫王这边立刻也开出了十几条船,要拦住曲靖小船。这二十艘战船又轻又快,见有船拦截,突然四散开开,各自为政,全速撞了上去。有些撞到了前来拦截的船上,有一两只却正正撞上了南岸。碧落和章清还未想明白,忽听哧的一声响,这二十艘船突地都着了火。那火苗子张牙舞爪蹿起来。

火焰一起。无数火星便像红色飞蛾一般向四周扑去。可奇怪的是。豫王的战舰好似装了炸药一般,一点就燃,且不知道怎么回事,竟然战船之间不能分开。又无法掉头,尽被大火吞噬。而这火焰,丝毫不理睬东南风,一直朝着南岸的大营扑去,所到之处,尽是祝融肆虐。

“这是怎么回事?”碧落和章清趴在小船上,眼睁睁地看着南岸的二十来万大军陷入火海。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何豫王的的战船竟不能分开,也不明白为何豫王的大营如此容易着火。就好像冥冥中有神灵庇佑一般,叫曲靖这两万人马。不战而胜。

不消片刻,南岸的战船已成一片火海,无须风势,一直朝着大营深处推进。目光所及都是一片赤红,烈火焚身的将士挣扎着、惨叫着、哀号着跳进江中。连绵数里的豫王大营顿时像变成烈火的炼狱。

而曲靖的战船停在江面,人人盔明甲亮,兵刃泛光,战鼓声惊天动地,仿佛要把苍茫天地震个底朝天。

皇帝乘坐的船驰回了北岸。随船的御医已经为他取了箭,包扎了伤口,他却不顾众人的劝告,固执地站在船头,瞧着南岸漫天的大火,绵延几十里,又有浓烟滚滚,扑腾上空,便如无数只火凤和青鸾在南岸阳平上空一起回旋起舞。

东南风阵起,吹得皇帝的白色鬓发不住飘动。他瞧了半晌,伸出了双手,好像要去触碰那满天的青鸾,可左肩吃痛,又无力地垂了下来。他轻抚着左肩,一脸凄然,忽然扬声道:“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朕做了皇帝,这天下从来都逃不出朕的掌握……”

“青鸟,唯独你要离我而去……”皇帝的声音越来越轻,突地张口吐出了一口鲜血,他却不闻不问,再也不施梅花针自救,只是扶着船舷,喃喃自语,“难道你忘了我们的誓言了么?”

两边的人纷纷涌了上来,扶住了皇帝,拥着他进了船舱。过了片刻,才见到乔瑜孤身出了船舱,站在船头,望着北岸烽烟良久,缓缓吹响了少黧。

萧声轻柔呜咽,随着江水流淌,曲声里满是浓情浅恨,经年不息。碧落听得痴惘,心中正自柔肠百转,可突然间这《白云》曲嘎然而止。乔瑜垂眼瞧了少黧片刻,长叹了口气,改而吹起了另一首曲子。

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

江流情不转,这箫声回荡在暮江之上,仿佛似在替一人在向天地倾诉。相知若此,为何非要有这死生之事,将彼此阻隔?

东南风劲来,暮江波起,青鸾翱翔。箫声眷恋着火凤,追逐着青鸾,上达碧落,下至黄泉。风瑟瑟兮野苍苍,南岸阳平劫灰飞尽,却有人将相思燃尽河山。

章清捂着嘴,遥望着皇帝的大船。她一声不吭,可那眼泪却不由自主,一滴一滴,滴到了她的手上,溅到了她裙子上。雾色中,她的头发,似乎连灰色都渐渐褪去,几乎都变成了和浓雾一般的白色。

世上一切有形物,皆可视而不见,驱而走之。可若那人心中在兹念兹的,不过是一段过往,一份企慕,又该如何?

看不见,赶不走,挤不进。他心中千帆过尽,刻骨铭心的,却不是为了你。又该多么枉然?

可是乔瑜,为何你再不吹那《白云》曲?

为了谁,你不再吹那《白云》曲?

将子无死,尚复能来?

你的心中,究竟在思念谁?在等着谁?

※※※※※※※※※※

碧落和章清终于在曲靖城的西面靠近,两人勉强寻了一个地方登岸,才发现还要越过两个山头才能到达曲靖城。好在如今已经是盛夏,天气炎热,山上果实茂盛,有野果果腹,因此两人尚可且行且歇。朝曲靖而去。

若走得累了,碧落和章清便坐在山间远眺,便能瞧见暮江南岸战火渐灭,阳平成了焦野,暮江却兀自东流。

越过一个山头,愈近曲靖,道路愈发开阔平坦,不再蜿蜒曲折。可两人却心有灵犀似的,越走越慢。原来估摸两日便可赶到曲靖,可她们如今仍在半山腰上。

“有座茅屋。”碧落指着前方山边的一间茅屋。微有些踌躇。历一事长一智。她早已不是当初未经世事的小姑娘。而她又总记得当初在嵚州的山道上,她莽莽撞撞地遇上了常玉,却又因之晓得了常玉和翟子方的事情。若非如此,常玉也不会成了失心疯。

她眼前又浮现常玉在西华桃下蓬头垢面的样子。也不知道燕燕可会好好的照看常玉?她连忙摇了摇头,只瞧着前面的茅屋,暗忖着:眼下,又会遇上了谁?

“你怕什么?”章清瞥了一眼碧落,“不过是一间茅屋罢了。这样荒郊野岭,有没有人住还不晓得呢。”

她一扯碧落,上前便“嘭嘭”地拍着那茅屋的门。可里面无人回应,章清一掌推开了门,里面阴黯沉沉。只有一架床,一张桌子和几张断了腿的凳子。门一开,山风便吹得屋内的蛛丝来回摇幌,房里还扔了几块砖石,四处都是灰尘。原来是一间被人舍弃的破茅屋。

“我累了,就在这里歇一歇吧。”章清对碧落道。

碧落瞧着四周,也点了点头。茅屋后面便有一条溪水,两人齐心协力,将屋子稍微收拾了一下,竟然干干净净,一尘不染。

夜已沉沉,屋里没有被褥,碧落盖着那件薄薄的黑氅,又拉出一半盖在章清的身上。章清伸手便掀开了氅子,冷声道:“我不要盖你的东西。”

她一贯如此生硬,碧落却笑了笑,将自己裹了一身,道:“好,不盖便不盖,我晓得你是怕我冷。”

章清只是冷哼了一声,碧落丝毫不在意,又说道:“阿清,我们到了曲靖,一起回晔香楼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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