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倒是听有墨家弟子说,但凡人有能力不达之处,才假托于命,借之愚弄世人或者自我安慰。所以说这天命两字,便是世上最大的糟粕,早弃早好。”
老相士闻言不禁仰天大笑,笑完面色一敛,冷然望着阿清:“墨家日日说“非命”,搞得自己一派酸腐气。那墨剑门曾经在江湖上不可一世,可如今是什么光景?天道有常,任它“非”与“不非”,又能如何?”
阿清听得怔愣,一时没有还口。倒是那蓝衣女子一拉阿清,奇道:“你怎么晓得墨家的道理?以前从来也未曾听你说过。”阿清面色黯淡,摇了摇头,不言不语。
老相士又长笑道:“老夫本长于医术,可人人不问医,只问卦,便可知人心所向。世上已无知己,江河日下,竟沦落到与你们这三个小丫头大谈道学,着实可怜。老夫还是走了。”他慢悠悠地伸出手将桌上的铜钱扫入袋内,说着便要收摊子离去。
蓝衣女子忙伸手一拦,娇笑道:“老先生大才,不要与我们这样无知妇孺计较。我还有一事还要请教老先生。”
老相士停下了手,仰起头侧着耳听。桌上还余了一枚铜钱,蓝衣女子抬手拾了起来,对碧落道:“这位妹子,我瞧我们三人心意相近,都不信命运一说,想必是我们也有缘,你适才已然问了两次姻缘,不如我再以这个铜钱一起问我们三人的姻缘,你说如何?”
碧落笑道:“也好,我倒要看看老先生这一次又有什么新说法。”
老相士接过铜钱,翻来覆去瞧了瞧,笑道:“铜钱外圆内方,天地交泰之义。婚姻自然可成。”蓝衣紫衣两个女子皆是微微一震,脸上泛起了红晕,只有碧落想到顾铭胜,微微冷笑。
“这铜钱上虽有一个顺字,可铜钱外实内虚,这順字又从三字写起,愿字结局,几位的姻缘虽成,却怕未能十分如意。”相士说完,将铜钱纳入袖中,三两下收了摊子,一边走一边扬声道:“大成若缺,其用不弊,能有几分如意已是不错。这情爱一物从来便是大祸害,偏偏世人却趋之若鹜。唉……清静方为天下正。”
碧落似明不明,回头瞧这两个女子。阿清似乎仍在征愣,蓝衣女子对碧落笑道:“小妹子,叫你受我们连累了。”
碧落一怔,才明白她说的是适才相士说姻缘只得几分如意之事,摆手笑道:“哪里叫连累,你没听这老先生开始便说我什么无处寄托么?反正我也不信这个。”
“正是,小妹子有心有力,自然能事事顺遂。”蓝衣女子朝碧落福了一福,微笑道:“就此别过,有缘再会。”说着便挽了紫衣女子阿清朝西而去。
碧落远远地望着那两个女子的身影,又想起两个女子适才默然的表情,心中忽然升起一种莫名其妙之感,心道:“莫非相士真的说中了她们两人的事情?”早知道,便叫他测一测梦中之人与自己是何因缘,可相士对自己批语颠三倒四,自相矛盾,这种术士之言如何能当真?碧落歪着头胡思乱想了许久,心中莫衷一是,突然想起自己尚未寻到工作,不禁苦笑道:“若真有心有力,便叫我先寻到个小工做做才好。”
她不知不觉,一路转到了晔香楼。一个上午,毫无成果,她又累又沮丧,站在对面的巷子口,抬头瞧着晔香楼前,客人川流不息,楼上仍是丝竹乐声不断。她一想起昨夜的那箫声,顿时觉得晔香楼上的声乐,毫无意趣。可无论如何,这“靡靡之音”中又蕴含了曲靖的五分迤逦,引她心醉,叫她流连。
正痴看着,晔香楼里出来一男一女,那男子对着女子道:“我们老板说不太合适,你也不必在此纠缠了,快些走吧。”那女子哀求道:“钱大哥,郭老板不是也没找到人么,你帮我说说,再让我试试看吧。”
男子道:“不是我不帮你,你自己都看见了,我们郭老板喜欢聪明伶俐的……”他又低声道:“我也为难。我们老板那日随口一说,让我找个丫鬟,我都寻了三四个月了都没寻到他满意的。他要求高,主意也多变,并不是只为难你一人。”说着,他推了推那女子,劝道:“去吧,以后若有别的空缺,我再寻你。”那女子站了片刻,没奈何也只得点头离去。
碧落将一切听得真切,当初在昭南,家里虽清廉,倒也有两个丫鬟。丫鬟虽然做的是叫人差使的事情,可若比起嫁到顾家,却是要好上一万倍,况且不会琴棋书画也无人指摘。她病急乱投医,心中一热,便跑上前去,对着那个男子道:“钱大哥。”
“你是谁?”那男子望了她一眼,奇道。
20 轻衣缓带
更新时间201421 15:30:26 字数:2066
碧落脸上一本正经,道:“我姓林,郭老板叫我今日来给他见见,若见得好,便留下我。”她这便是当初偷上邱绎马车的瞒天过海一招,许是她面善讨人喜欢,用起这招得心应手,屡试不爽。
钱大哥“哦”了一声,也未多想,挥挥手道:“跟我进去吧。”说着便带着碧落进了晔香楼,只是嘴里还不住地嘟囔:“这郭老板,诸事自己皆有安排,又叫我跑前跑后,唉……”
碧落心中暗笑,却硬是不动声色。跟着钱大哥从大厅穿至后院,去见郭老板。碧落随便扫了一眼一楼厅里的客人,人人都正襟危坐,只是喝酒谈话,并无任何不雅的举止,和花艳楼大相径庭,她便放了大半的心下来。到了后院,才见到晔香楼后面还有一幢二层小楼,一人枣红稠衫,圆面大耳,年约不惑,面上似堆着笑,正悠哉悠哉地正在喝功夫茶。
钱大哥朝着他行了一个礼:“郭老板,我带了林姑娘给你见见。”
“林姑娘?”郭老板皱眉道,“你没同我说今日还有人要见?”钱大哥正要分辨,碧落笑嘻嘻道:“郭老板,我便是林姑娘,我叫碧落,你瞧我可能当个丫鬟?”
郭老板抬起头,瞧了瞧碧落,微笑道:“小姑娘长得还算体面,也罢。”他挥手对钱大哥说:“来了便来了,我便瞧瞧。”
钱大哥出了院去,郭老板也不起身,一边泡茶,一边道:“碧落,这名字有趣。我问你,你可会诗词歌赋?”
碧落一怔,愕然道:“在这里做丫鬟也要会诗词歌赋么?”
郭老板见她的神情,哼笑了一声:“那琴瑟琵琶呢?”
碧落一听,大大叫苦:哪里知道这曲靖的丫鬟,还需如此多才多艺?她想起那时爹爹说自己身无长物,心中倒真的有了些悔意。正踌躇的不知如何开口,忽然一人走进来,缓声道:“郭老板,霍公子非要听珞如弹曲,在前楼正闹着呢。”
“哪个霍公子?”郭老板也是不急不慢。
“便是朝散大夫霍韬的大公子霍峻,不依不休,只说要见珞如。”
“一个区区五品大夫的儿子,也敢如此霸蛮。勿用理他……”那人正要领命出去,郭老板忽又叫道,“等一等。”
他望着碧落,笑道:“小姑娘胆子大,蒙了老钱便进来了。不过不碍事,我便看看你有没有本事。这样,你随郭恩去前面,帮我应付了那个霍公子。随你什么手段,反正别叫他在我这里闹将起来便好。”
“怎么样?行不行?”他喝了一口茶,笑呵呵地望着碧落。
“有什么不行?”碧落虽被他识穿,却好胜心起,一口便应了下来。
她随着郭恩到了晔香楼沿街的前楼。二楼便只是一个大厅,临街这边放了数张桌椅,坐了不少锦衣华服的公子哥。有一个人趴在桌上,嘴里叫道:“珞如呢?我要珞如来陪我……”郭恩指了指他,低声道:“这人就是霍公子。”
碧落见他似是烂醉,也不胆怵,上前轻声唤道:“霍公子。”霍峻微微抬头,嘻嘻一笑道:“哪里来的漂亮丫头?”
“霍公子若是醉了,我叫人扶你到后院偏房休息可好?”碧落好声好气地问道。
“你算那根葱?”霍峻一挥手,嚷道,“叫珞如来,本公子只喜欢听她抚琴……”
碧落被他贬低,心里虽气愤,倒也没放在面上。只是觉得这人面目可憎,忍不住便想要教训他。她笑了笑,道:“霍公子,听说令尊在朝内是做的是朝散大夫的官。我愚钝,不知道这样显赫的职位,做的是什么事情?”
“不错,我爹爹便是正五品朝散大夫,”霍峻嘿笑道,“朝中官员选拔,都要经过我爹爹之手,怎么,你家有人要做官么?叫他来见我,我保他青云直上。”
“正是有事要请霍公子帮忙。”碧落笑道,“我兄长在御林军里只是一个小小校尉,皇上屡屡叫他跑腿,他嫌这差事太累,便想换个清闲的,不知霍公子可有办法?”
“御林军校尉?”霍峻一怔,嘿笑了两声,再不说话。
碧落见他的神情,一听到御林军三个字,又听到是皇上近身便不多话,显然心中晓得轻重,分明是借酒装疯。她心里嗤笑,又道:“若无办法,也没关系。我兄长也说,近来听说有些官员贪污受贿,收了钱便保举官员,连自己的儿子都管教不好,仗势欺人;他又说,听说皇上为了这事十分气恼,说若是保荐人自身不公无能,如何能推荐贤良?我兄长因此也没敢去寻朝里的官员作保。”
这些话全是她信口胡编,一是平时听林书培议论朝事,记在心上,二是听适才霍峻话里意思,显然有收受贿赂的嫌疑。她随意将这事情编纂在一起,假借邱绎和皇帝之口,唬这霍公子一把。没料到恰好句句打中这霍公子的命脉,霍峻只是趴在桌上,一声不吭。
碧落正想再说两句重话敲打敲打,叫他知难而退。听到一旁有人鼓掌道:“晔香楼果然是藏龙卧虎,便连一个小小的丫鬟都见识不凡。”碧落忙循声望去,见到有三人站在楼梯口处,笑吟吟地望着她。
这三个男子衣着华贵,相貌却都有几分相似。抚掌的中年男子当前而立,穿着锦袍金冠,风姿俊朗,一双桃花眼,似怒又含笑,似嗔又若喜,神态甚是潇洒。他左边一年轻人同他装束相近,面容不赖,可是样子有些胖,叫人只能注意他的大肚子,全然忽视了其他。右边也立了一位青年,轻衣缓带,双目斜飞,面目俊雅,叫人望之可亲。这三人虽各有千秋,可气质显贵,显然与碧落平时见过的人有云泥之别。
可碧落却只怔怔地望着右边的那个贵公子,胸口便似喘不过气来。直到听见霍峻和一旁的人起了身,纷纷行礼道:“豫王,谦王,泰王。”碧落这才知道这三人身份竟是王爷之尊,这才挪开目光,收敛了心神,可心里却惊异道:“怎么那么像?怎么那么像他?”
21 响遏行云
更新时间201422 15:30:34 字数:2021
第三章五云深处隔凡尘,花暗箫声不见人
中年男子笑道:“小姑娘,这人如何得罪你了?”他开口便说是霍峻得罪了碧落,言下之意已经将碧落和霍峻两人分出了高低。旁边郭恩上前道:“豫王,霍公子喝醉了酒,想请珞如姑娘作陪。可珞如不在楼内,只好叫碧落来招待霍公子。”
豫王淡笑道:“你要珞如姑娘相陪么?”他面容上虽然是春风满面,可不知怎么的,碧落竟在他这话里听出了几分寒意。霍峻赔笑道:“珞如姑娘琴艺出众,在下心向往之……”他话未说完,那胖些的年轻王爷便厉声打断道:“这晔香楼上下,谁不知道珞如是我们叔侄三人的知交好友,你哪来的胆子,敢叫我泰王的知己作陪?”
“泰王……”霍峻面色大惊,不住地行礼,“泰王,请恕小人莽撞……”他脸上再无适才的骄矜之色,只是不断的赔礼道歉。
“二皇弟,算了吧。”另一位青年王爷谦王温言劝道,“何必将事情闹大?”泰王冷哼了一声,不置可否,谦王对霍峻轻声喝道:“泰王饶了你,你谢过泰王罢。”
“多谢泰王,多谢谦王,多谢豫王……”。
泰王挥了挥手,怒气未消,又道:“你给我记着,这朝廷的人才选拔,自有我的“应时府”,不劳你那正五品的爹爹。”霍峻连忙作揖,这才连滚带爬下了楼。
谦王这时望着碧落,微笑道:“你叫碧落么?”碧落忙行礼道:“是。”
“碧落?响遏行云横碧落,好名字。”他出口成章,说话又温和有礼,俨然一副谦谦君子的样子。碧落瞧着他,心中激荡,却不敢以心中之事相询,只笑道:“你这话说的好听,是什么意思?”
谦王一愣,和声道:“这是唐人赵嘏的一句诗,是说笛声高亮,拦住了天上的流云,横在碧空之中。”
碧落嫣然一笑:“我可不喜欢笛声,我只喜欢箫声……”
豫王在一旁微笑望着他们两人一笑一答,泰王却不耐烦地叫道:“大皇兄,我今天来可不是只听你谈风月的。”说着对着郭恩和碧落道:“叫这些人下去,不要打扰我们说话。”
郭恩连连称是,转身便请一旁的客人离开。碧落瞥了一眼泰王,见他面上十分骄横,她也不恼,只是笑盈盈地对着三人福了一福,随着郭恩下了楼去。远远地听到谦王好言劝道:“二皇弟,我看你这“应时府”,只会招祸,还是关了吧。”泰王叫道:“谦王,我的大皇兄,你这几日天天在父皇面前唠叨我的不是……”这后面的话便听不见了。
到了楼下,却恰好见到郭老板站在楼梯旁,笑容可掬地望着碧落。她也不知道郭老板心里打的什么算盘,只豁了出去,笑道:“郭老板,我这差事是成是败,你说句话吧。”
郭老板哈哈一笑,道:“胆子大,嘴巴利,不错不错。”他忽然面色一正,拉了碧落到一旁悄声道:“我适才听你说你兄长在宫里做御林军,他叫什么名字?”
碧落不晓得郭老板为何要问这话,皱眉道:“你问他名字做甚?”
郭老板笑道:“宫内有人好办事,我这点心思,不值一哂。”
碧落这才放了心:“他叫邱绎,是我家世伯的儿子,便也是我的兄长。”
“邱绎!”郭老板将这名字在嘴里咂摸了两遍,才对碧落道,“我这里包吃包住,做五休一,一月工钱二钱银子,你来不来?”
碧落一听,惊喜交加,叫道:“来,自然来。不过……”她迟疑着:“我兄长定然不放心我孤身在此,我可否明日带他一起来瞧瞧,叫他也好放心?”
“没问题。”郭老板十分爽快,“恰好明日也叫你见两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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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邱绎早上来寻碧落,进了门便说:“碧落,我帮你暂时问了一个住处……”碧落转头见了他,笑道:“不麻烦邱兄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