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候入斜刚好出来,对着他摇了摇头。
还是没什么有用的消息。
“没事的,明日再找吧。”
流觞把入斜搂进怀里,温柔地说。
西江月
大半夜的时候,除了打更的也就是梁上君子尚活跃着,流觞想到了这一点就忍不住自嘲起来。他隐忍那么些年,竟然真的觉得倦了。
再过些日子就是新年,要把新桃换旧符,又要长了一岁,除却功夫的增长,其他的地方倒没什么长进。他靠在冰冷的墙上,搓了搓手,口中呼出的气化成了白雾,散在风中,。
“左护法在等我呢,还真是在下的过失啊。”听声音是沈白羽来了。
沈白羽虽说名字里有个白字可是最喜欢穿明艳的绿色,分明知道那是地位轻贱的人穿的还那么一腔热情,倒真是江湖中的奇人。他说话向来不登大雅之堂,却能在这一句或者下一句处处戳人痛楚,放在正邪交涉的大会上,总是十分的吸引眼球。
“右护法之邀,流觞岂敢不赴?场面话不必多说,想来右护法听得也多了,不如直接说你要做什么吧。”流觞不和善地盯着沈白羽。
沈白羽勾起嘴角,笑道:“我要你拿回殷家的家主令。”
“呵,如今,你以为你还有那个权力命令我么?”流觞回之冷笑。
“哦?那你赴约是打算把我和教主一样杀了么……”
“……”
“真可惜啊,你的秘密还在我们手中握着,殷入斜的解药还在我们手里,就这两条理由看着,你也不该不听命令吧。”
流觞低头淡淡道:“我在玄真教不听命令的时候多了。”
“对,你是我见过的,最适合当杀手的人。不过,为情所困。”
“总比你永远得不到好……”流觞与沈白羽待得久了,自然也就知道他的一些秘密,这一次反正也是要和他拼得鱼死网破的,干脆将自己所知吐露,一吐心中之气,算是……不得其平则明?
他写予入斜的自白已经放在了她的枕下,估计她明日起来就会发现,至于那时自己是生是死,那还重要么,不重要了。
“得不到又如何,若是你今日和我同归于尽,想来连和她厮守的日子也就到了头,又有什么好得意的。”沈白羽道,“忘了告诉你,你写给入斜的那封自白,我给偷了出来,在这里。”
说完,他真的拿出信来在流觞眼前晃了晃。
两人相隔不过两尺,流觞当然清楚沈白羽手中拿着的是什么东西。
“把家主令拿来,我保证以后我们不会再打扰你们,当然,也包括你杀了方秋娘和殷南枫的事。”
流觞摸了摸鼻子,斜眼道:“你的保证,似乎不太管用。”
“我堂堂玄真教二把手,我的保证何时就不管用了?”沈白羽为自己抢白,不过说真的,俞溯舟反悔的事,他这个二把手几时又反对过。
话说了出来,沈白羽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居然和一个晚生后辈较真了,莫非真还有什么争强好胜之心么……
“流觞,要是换我去抢殷家家主令,可别怪我伤了你娇滴滴的娘子。”
“你……寻到那东西的时候你再来找我说吧,现在一切不都是空话么,自己找了那么久也没找到,莫非姗姗就能找到……”
“天下之间,能找到那东西的,就剩下两个人了,你说我该不该押宝在殷慕姗身上?”
不知不觉之间,沈白羽透露了一些消息。
天下间能找到殷家家主令的估计就剩下殷家人了,而除了殷扬昭这一脉,别的旁支根本不可能接触到家主令那东西,所以便押宝在了姗姗的身上?那究竟姗姗的父亲怎么了,听起来是还没死的样子,可听起来又是没法到越州取东西的样子。
流觞笑了笑,拢了拢棉大衣,转身就走,根本没有管身后被撂在一旁的沈白羽什么表情。
脚步踏在雪地上,发出喀拉喀拉的声音,留下了一串,长长的痕迹。
打更的从别的地方穿来杏花巷,只见着一个黑色的影子从自己的面前闪过,吓了一大跳,还以为是自己见鬼了。
……
待到齐琰回到丹书谷的时候,路旁都是深深的积雪了,赶在年前,算是瑞雪兆丰年吧,不过满目的白色,总归是给人一种寂静个感觉,不大欢喜。
马车里搁着熟睡的孩子,还吧唧着口水,不知道梦到了什么好事。
齐琰蓦地叹了一口气,那天好不容易逃开了,却被急急地追上来的桃姑给叫住了,跑得比马车还快,桃姑你果然不是一般人啊。
无奈之下只能把孩子收下,把工钱结清,打发人回去了。
从未照顾过孩子的齐琰,一路上可是被他给折腾得要死要活,不过也乐在其中。车中备了羊乳,若是孩子饿了也可以吃,至于他自己,倒是没那么多讲究了。
离新年不过数日的时候,齐恒正在吩咐童子晒药的时候,看到了山谷下绝尘而来的马车,便知是齐琰要回来了。
丹书谷这地方风水比附近的地方都要好,谷外一片莽莽的灌木,谷内则是草木丛生,乔木丝萝,各色药物,竞相生长,四季常青。齐家先人找到这地方的时候便将这入口给设了个阵法,阻住了别人的闯入。虽然也常有些打柴的打猎的从别的地方进来出不去,谷中人还是很乐意送他们出去的。
过了无数年,大家也就默认齐家是丹书谷的主人,也因为此处药物众多,齐家人钻研药物医理,渐渐的也就让这丹书谷名气越来越大了。
一般人要请神医治病,得在谷外候着,能驾着马车进山谷的,也只剩下懂进谷阵法的人了,不用想,就是齐琰终于玩腻了,回来过年了。
“药别晒了,先去把齐琰给我接回来。”
“是,谷主。”童子放下竹篾,屁颠屁颠地往沿着山路往山谷下奔去,撒欢一般。
齐恒看着那个新招的徒弟,摇了摇头,果真是玩性大。
……
之后,齐谷主为了显示谷主和父亲的威严,特地整了整衣冠,坐到了大堂的椅子上,二郎腿不能翘,要平放,结果手就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了,只能捋胡子、捋胡子,一直到齐琰进门。
“爹,你在干嘛啊?”齐琰一进门就看见自家爹和门神一样坐着,总有一副自己要受审的模样。
谁料齐恒看见儿子手里抱着的婴儿眼睛都亮了——
“这,这孩子……难道?”
齐琰早知父亲的意思,抢着道:“不是我私生子,是一个病人的遗腹子。”
“人家的遗腹子你至于自己养起来么?”齐恒瞪圆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齐琰。这会儿齐琰累得不行,昨晚这孩子一直吵闹,他根本就没睡着,看到来了个端茶送水的下人,立即把手中的孩子给交了出去。
不过呢,孩子一离了齐琰的怀抱就开始呜呜地啜泣,听起来十分凄惨,于是某人只能默默地把孩子接回来了。
“我医术不精,没把人家救回来,我想,往后我可能不会再行医了。”
齐恒叹了口气道:
“唉,随你。”
虽然只是三个字,但也能看出齐恒的失望,他的希望几乎全部在齐琰身上,没想到他居然那么没出息,当大夫的,有失手又怎么能意气用事说不行医就不行医了呢。
“爹。”齐琰直直地跪在了地上,怀中的孩子已经睡着,被人接走了。
他伸出手去给他爹看,那一双纤细的手,如今连放稳也不成了,微微地颤抖,在碰到银针的时候尤甚。
“我再也不能拿针了,又怎么能做大夫呢?”
齐恒连忙去扶齐琰,却被他的话给滞住了。这孩子究竟发生了什么,竟然连银针也没法碰了?他将齐琰拥住道:“没事,没事,我儿子那可是学一门会一门,最多不行医,又有什么了不起的,是吧……只要你平安就好。”
听了这些话,齐琰觉得舒服多了,缓缓地站了起来,看着父亲眼角的纹路。
相顾无言。
过了许久,齐琰才问道:
“娘呢?”
“唉,回娘家了。”齐恒气鼓鼓地道,“你娘又嫌我整日与药为伍,唯独冷落了她,于是寻她的发小散心去了。”
齐琰的娘亲总是借以各种理由出谷,这次竟然又把父亲给数落了,不过也快过年了,最迟不过二十六,她总会回来的。
“哈哈,当初爹你能娶到娘亲,那还真是一件奇事啊……”
因缘弄
齐恒摆了摆手,然后道:“那还真是一件奇事……”
然后齐琰就乖乖找了个地方坐下,听着父亲声情并茂地讲起那一段往事。
那是在二十二年前,也或许更早一些。齐恒那会儿刚刚继承丹书谷谷主的位子,战战兢兢地医治病患生怕丢了丹书谷的名声。有一日天空布满乌云,一副要下雨又不肯的样子,有个浑身鲜血的女子闯过了山谷下所设置的障碍,直奔医庐来。
医庐刚好在山谷中间,好似一颗明珠嵌在丹书谷,晴时便可以见到,而其他时候则是朦朦胧胧,好似人家仙境。它的位置是十分好找,可是上山的路却是不容易寻的,那女子上来也是一种剽悍的能力。
齐恒出于怜悯之心就顺手救了一下那个女子。第二天他刚写了药方要去取药的时候,远远的就看见有人在山下叫骂的模样,虽然听不清骂的是什么,不过确实是在发火就对了。
然后他实在耐不住好奇的性子,往谷下去看个热闹,结果刚好被人抓个正着,骂了个狗血淋头……那姑娘身着一身柳黄色的长襦裙,骂起人来没个停,齐恒忍不住问了句她骂的是谁,结果连他自己也被波及了。
“那个……那个身着柳黄色襦裙的姑娘,莫非就是我娘?”这个故事总该和他娘有关,齐琰终于忍不住沉默,将疑问说了出来。
齐恒郑重地点了点头。
“娘和那个受伤的女子什么关系?”
齐恒翻了个白眼,然后继续说:“唉,那女子是你娘的表姐的丈夫的二夫人,懂了吧。按你娘的说法,那个女子勾引了你表姨夫,而且是个魔教妖人,然后就被人追杀,一直逃到了丹书谷。”
按他娘的性子来说,这件事究竟靠不靠谱还得另说,齐琰摸了摸下巴道:“娘是不是被人当枪使了?”
“是啊,她说她虽曾是魔教中人,但早已和魔教脱离了关系,她不过想做个普通女子,相夫教子,只可惜家中正房偏生不给她这个机会。也可惜,她嫁给谁不好,偏偏嫁给了殷扬昭。”
“殷扬昭不是明鸿庄的庄主么!”齐琰听到这里可是坐不下去了,站了起来激动地说。
“你这么激动我会怀疑你对明鸿庄有兴趣的。”齐恒不再管齐琰这毛躁的样子,继续说他的故事。
那时候好像是俞姑娘等着和殷扬昭成亲,不过她发现丈夫已经有了正房妻子,有些犹豫,不过感情总是是人盲目,她铁了心要去成亲,结果成亲当日就被揭破身份给赶了出来。
一直被人追杀,也不知躲了多少时日,才到了丹书谷。
一身大红嫁衣早已不成样子,可是后面还有人追着,真是世上最凄惨的事情了。
“然后呢?”
“告诉你个小秘密……其实那时候她还有两个月的身孕。”
听到这里齐琰的表情就彻底的瘫了,莫非,莫非姗姗比自己大……比自己大,幸好不用叫表姐来着,他在心中默默地擦了一把汗,装作若无其事。
“不过她自己不知道,我只能趁她睡着的时候将那孩子打掉了,她的身体实在太过虚弱,不能再让一个孩子把她的身体给彻底拖垮了。”
柳暗花明又一村么……
“爹你把事情一次说完好么,你又不是说书的。”齐琰戳了戳太阳穴,希望自己镇定下来。
“唉,我对她的事知之甚少,她叫我堵着你娘就默默地从后山走了,再也没见过了……也不知是什么样的结局。”齐恒的语气忽然转为悲伤,让人颇不习惯。
“你对那个俞姑娘还念念不忘的,该娘没事就离家出走。”
“哪有,后来不是堵着堵着就和你娘堵出来感情了么,她好歹是我和你娘的月老,记着又怎么了!”
“爹……娘回来了,就在你身后。”
齐琰把话撂下,立刻往后院飞奔。
齐恒惶恐地侧头望去,却没看见自家夫人,于是抄着手中的茶杯盖就追了出去——
“你个混小子敢坑你爹!”
……
姻缘这种东西,实在是奇妙,世人总归是看不破,即便出了世的,说不沾染红尘也是笑话,可是大部分的人,都深陷其中,甘于沉沦。
比如还滞留在越州的殷女侠。
她找遍了杏花巷以及杏花巷附近的荒宅,也没个消息,有些失望,坐在门前凸起的石头上发呆……偶尔有垂髫的孩子飞奔而过,带起一地融掉的雪水。
荒宅都找完了,她爹的下落究竟在哪里,家主令到底在什么地方,倒真成为不解之谜了。流觞远远地看着她,很想把她爹可能在玄真教这个消息给透露出去,不过按沈白羽的说法,家主令定然在越州吧。
姗姗啊,若是你知道我骗了你那么久,当你醒觉那一刻,是否还会爱我呢?
秘密要被瞒下去,就要撒更多的慌,总有一天,谎言会被揭破,可是为什么就是舍不得让她知道呢。
不知不觉的,送灶神的日子也过去了,他们反正也住在客栈,不过看着人家热闹罢了。
那一日入斜看见一个穿着僧袍的和尚走了过去,忽然意识到了一件事情。
杏花巷正对着的是个庙,香火不怎么旺,平时也没什么人去,要藏什么东西也该很方便的样子。
收了把匕首进袖子,殷女侠连胭脂也没擦就往巷口的小庙奔去,颇为着急。
那个庙里还有两个和尚,一个看着年事已高,痴痴傻傻地念着经,一个看着少不更事还挂着横流的鼻涕(古代鼻涕叫做泗,不过估计要真用这个字在小说里会被骂装逼的)。
这会儿入斜心里唯一的想法是——
家主令能跟这俩有关系就有鬼了。
小和尚首先发现了入斜,战战兢兢地凑上来说:“女檀越来上香么?”
入斜觉得小和尚好玩,伸出手去摸了摸他光溜溜的脑袋之后掏出手绢一把把他的鼻涕给擦了……好像偶尔殷秦也会挂着鼻涕,居然照顾小孩照顾习惯了?
“我是来供一盏长明灯的。”
“为谁啊?”小和尚放下手中的笤帚,问道。
“我丈夫。”
“哦。”小和尚恍然大悟,然后进了大殿去推他的师父去了。
供长明灯要写名字,入斜犹豫了一会儿写上了“流觞”二字,然后笑着递给了老和尚,老和尚眯着眼把名字看清,问她要供多久。
“先供十年吧,看看我十年后能不能来把下一个十年的香油钱交上。”自嘲之后,入斜从衣袖的小布包中掏出了在平州攒下的一些钱,倒在桌子上还真不少。
老和尚推了一大半的钱回来之后就往后堂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