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只是被囚禁了四五天的光景,但每天对着暗无天日的囚室,那种感觉可谓度日如年,加之连日来没有好好地洗漱过,此时的冲虚道长,早已没有了昔日仙风道骨的风貌,面色沾染了几分尘土之气,头发也略显散乱,皱皱巴巴的衣角,更是让整个人看起来增添了些许狼狈。
冲虚道长人虽然看起来憔悴了些,但目光仍旧保持着一派掌门该有的清明,不动声色地将花重舞与鹤沧澜打量了一番,冲虚道长的嘴角微微抽动,望着二人的目光,些许试探,些许不解,更带着些许耐人寻味的作弄。
“你们怎么会来到这里?”
“那日道长忽然失踪,我等甚是挂念道长的安危,连夜休书给高护法,让他加派人手打探道长的下落。果然,功夫不负有心人,经过多方打探,终于查出道长被困于千金坊,所以我们快马加鞭地赶来此处,帮助道长脱困。”鹤沧澜淡然道。
鹤沧澜本就长着一张冰冷的面孔,讲话的样子也是一板一眼,看不出丝毫做作,冲虚道长一时间竟是信了七八分。
“道长不会怀疑是我们绑架你的吧?”花重舞的大嘴巴再一次将什么是快人快语发挥到了淋漓尽致的境界。
“咳咳……”冲虚道长被花重舞的直接吓了一跳,就算他对他们有所怀疑,也不至于如此明目张胆地讲出来吧。
鹤沧澜随意地伸出手,揉了揉花重舞软乎乎的小脑袋,嘴角不自觉地浮起宠溺的微笑。
冲虚道长只觉得自己的眼睛快被闪瞎了,这种笑容自鹤沧澜脸上显露出来,为什么让他觉得分外诡异呢。
“花宫主多虑了,我从未怀疑过二位的人品。”当然没有怀疑过你们的人品了,人品这东西,你们有嘛,你们有嘛,冲虚道长暗自在心中腹诽着,脸上却没有表现出丝毫的不妥。
鹤沧澜微微颔首,倒是没有继续争辩下去的意思,径直地走上前去,伸手拉开囚室的机关,冲虚道长望着那扇缓缓打开的门,一时竟有了种恍若隔世的错觉,想他堂堂武当掌门,在江湖上行走多年,何曾遭受过这样的窘迫,万千思绪涌入心头,隐隐泛起几分淡淡的苦涩。
迈步走到鹤沧澜与花重舞面前,冲虚道长猛然想起自己此刻的窘状,不由得有些羞愧地自嘲一笑,道:“让二位见笑了。”
“道长不用担心,我会尽力憋住不笑出声的。”花重舞安慰道。
冲虚道长:你不说话会死嘛?
当然,这句话冲虚道长只不过是在心里念了念,表明上仍旧不动声色,看不出任何情绪的波动,有太多的问题困扰着他,让他无从下手,而眼前这两个帮助自己脱困的人,值得他相信吗?
注意到冲虚道长在偷偷打量自己,鹤沧澜心如明镜一般,将冲虚道长的心思摸得一清二楚,既然事情已经发展到了这个地步,一直处被动挨打可不是一件好事,鹤沧澜觉得还是主动出击最为稳妥,于是一边在前面引路,一边无意地问道:“道长可曾记得是如何来到这里的?”
冲虚道长早已年过半百,江湖上的是是非非不知道见识过了多少,如何会看不出鹤沧澜的心思。虽然对鹤沧澜出身魔教之事一直耿耿于怀,但今时不同往日,他必须要确定自己的怀疑是否正确。
既然鹤沧澜主动与他谈及此事,他又有什么道理躲躲闪闪呢?
“唉,说来惭愧,活了这么大岁数,居然还会栽这么大一个跟头,说到底,我连偷袭之人的样貌都没有看到过,对方在我的饮食里动了手脚,当我醒来的时候,就已经被困在这里了。”冲虚道长回想着当时的情景,面上不禁闪过几分抑郁之情。
被人算计可不是一件好事,何况还是如此丢脸地被人活捉!
“这么说来,道长也不清楚是何人所为了?”见鱼儿上钩,鹤沧澜眼底的眸光变得越发深邃,如千年的寒潭,沉寂而望不到底。
摇了摇头,冲虚道长自顾自地笑笑,面上的羞愧之情更是加深了几许,声音中饱含着些许无奈道:“虽然不清楚对方的身份,但是我总觉的,对方十分清楚我们的一举一动。”
鹤沧澜是何等通透之人,冲虚道长的言外之意,他如何猜测不出,偷偷伸手扯了扯花重舞的手指,鹤沧澜趁冲虚道长分神之际,忙朝着花重舞眨了下眼。
“道长,你该不会是怀疑我们中间有人在搞鬼吧?”花重舞再一次发挥着自己大嘴巴的作风,斩钉截铁地问。
花重舞的直接,有时候更有利于解决问题,毕竟一直拐弯抹角地说话,实在是太过劳神劳力,索性将剩下的事情交给花重舞好了,鹤沧澜倒是乐得轻松自在。
冲虚道长微微颔首,继而摇了摇头,面上挂着些许无奈与茫然,道:“但愿一切都是我多心了。”
“道长失踪的这几天,确实发生了很多让人难以置信的事情。”想起这几天发生的事情,花重舞整个人一下子精神起来,忙滔滔不绝地将几日里发生的事情一股脑地说了出来。
冲虚道长的脸色一阵白,一阵黑,看起来十分热闹,与其说是因为震惊而衍生的愤怒,倒不如说是因为难以置信而催生的不解。
“段无琴他……”虽然讨厌段无琴那张欠扁的嘴巴,但平心而论,冲虚道长还是十分欣赏段无琴的能力与武功的,一想到对方竟是魔教的爪牙,心竟是一痛,仿佛锋利的剑锋在上面割开了一道细细的口子。
抬起头,冲虚道长毫无顾忌地看着鹤沧澜那张清冷俊逸的面容,见鹤沧澜神色并无任何异常,加之花重舞刚才所言,鹤沧澜的无意之举竟然帮助阮流沙拆穿了段无琴的身份,心下对于鹤沧澜的疑虑更是消去了不少。
对上冲虚道长试探的目光,鹤沧澜显得丝毫不为所动,从对方越来越平和的眼神中可以看出,敌意在一点一点地消散,看来,这是一个不错的开始。
“道长此时,可是怀疑是魔教在暗中搞鬼?”凭借鹤沧澜对冲虚道长嫉恶如仇性格的了解,鹤沧澜相信,即使他现在把凶手逮到冲虚道长面前,也一定会被冲虚道长认为是他在屈打成招,看来这次黑锅,魔教是背定了。
出人意表的是,冲虚道长愣是摇了摇头,连他自己都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被什么东西附身了,不过转念一想,他又觉得自己这样做无可厚非,毕竟从踏入繁花宫的那天起,冥冥之中就一双无形的手暗暗牵引着他们的行动,前前后后发生的每一件事情,看起来都与魔教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他们将怀疑的目标锁定在魔教身上,也是顺理成章。
奇怪就奇怪在一切都太顺理成章了,仿佛早就算计好了一般,冲虚道长虽然讨厌魔教,但还不至于被自己的好恶而左右了判断是非的标准,如今仔细回想了一番,心思不由得豁然开朗。
“我觉得,似乎有人很乐意看我们铲除魔教。”冲虚道长壮着胆子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毕竟身为武当掌门,讲出这种话,很可能会被白道同人鄙视和怀疑。
可惜,他眼前这两位,显然不会按照一般人的思维来思考问题。
花重舞跟着点点头,道:“是啊,道长刚刚失踪,阿琴的身份就暴露了,这也太巧合了,他在繁花宫呆了五年,都没有露出马脚,为什么道长刚失踪,他就露陷了呢?”
、九十四、组团打劫
花重舞似是在自言自语,听起来随性的话语,落在有心人眼里,却是字字在情在理,让冲虚道长更加坚定了自己心中的怀疑。
鹤沧澜默默地在心中补刀:段无琴之所以没暴露,只不过是你懒得揭发罢了。
“莫非,是外面的风水不好?”花重舞的两只眼睛不安分地在两人身上扫视着,似是想要得到别人的肯定。
“这……繁花宫确实是山清水秀的好地方。”不忍心让花重舞难看,冲虚道长只得婉转地表达自己的看法。
可惜,他的婉转显然用错了地方。
“早知道就不带阿琴下山了,现在好了,魔教还没打成,繁花宫先损失了右护法,这让我回去怎么向阿立交代啊!”心痛之情溢于言表,花重舞的眼里写满了诚挚的哀伤。
见状,连一向不待见她的冲虚道长,都萌生了几分于心不忍之意,没错,段无琴是繁花宫的右护法,如今却成了魔教的爪牙,按照目前的情况来看,怎么看繁花宫都是最大的苦主。
“花宫主节哀,我相信高护法是深明大义之人,断然会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冲虚道长以为花重舞害怕高立对段无琴手下留情,忙劝阻花重舞不要多想,在他心中,高立绝对是那种善恶分明的人,绝对不会因为私人感情而忘却身份与立场。
“道长也觉得阿立会大义灭亲?”花重舞瞪大了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冲虚道长。
不知不觉间,三人早已行至出口的位置,走在最前面的鹤沧澜直接无视掉身后的一老一小,径自打开机关,从狭小的假山缝中走出。
淡淡的月光洒在脸上,冲虚道长脸上的倦意被凸显的越发深邃,只是灼灼的目光仍旧不改天生的正直与倔强。
“难道花宫主觉得不会?”冲虚道长不答反问,开始有些搞不清楚花重舞的意思。
“一段大好的姻缘,难道就因为立场不同而劳燕分飞了吗?”花重舞似是在自言自语,晶亮的眼眸却一眨不眨地盯着冲虚道长。
夜风拂过,冲虚道长不自觉地打了一个冷战,脑海里忽然浮现出关于繁花宫左右护法断/袖情深的种种传言。
冲虚道长寻了路径,一个人飞快地走在前方,如躲瘟疫一般,死命地拉开自己与花重舞、鹤沧澜之间的距离。
“相公。”花重舞的声音带着哭腔,如丝的媚眼夹杂着缕缕哀怨。
鹤沧澜无语地瞪着她道:“你不恶心人会死吗?”真是奇了怪了,花重舞这张嘴巴难道就不能安分一会儿嘛,好容易他和冲虚道长可以开诚布公地讲几句话,谁知道竟然被花重舞给搅黄了。
果然,不怕敌人猛如虎,就怕队友蠢似猪!
“不会。”花重舞摇了摇头,如乖宝宝一般愣在那里,一动不动地望着鹤沧澜,仿佛做错了事的小孩子,在等待着大人的宣判。
见状,鹤沧澜方要安慰她一下,就听见花重舞那张不知疲惫的小嘴又开始嘟哝起来道:“我只会生不如死!”
鹤沧澜觉得自己刚才高兴的太早了,他为什么要留在这里,他应该毫不犹豫地跟随着冲虚道长的脚步离开的!
前方忽然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很轻,但很急。
闻声,鹤沧澜忙凝神静气,侧耳倾听着前方的动静,脸上挂满了肃穆,与漆黑的夜晚融成一片萧杀。
“两位没事吧?”冲虚道长的玄色的道袍随风扬起,渐渐在花重舞与鹤沧澜面前放大。
“道长何故去而复返?”鹤沧澜收敛起情绪,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自然一些,免得冲虚道长以为自己对他怀有敌意。
“不会是想我们了吧?”花重舞的自作多情一向来的迅猛而毫无征兆。
想到自己回来的目的,冲虚道长脸上不由得涌现出几分尴尬来,但对着脸皮如城墙一般厚重的花重舞,很快就恢复了镇定道:“刚才离开的匆忙,忘记问秦盟主他们的行踪了,不知道他们现在在何处落脚?”
“秦盟主他们比我们慢了半天的路程,想必明日应该就能抵达这里,不如我们就在此留宿一晚,这样一来,明日就可以与他们会合一处了。”考虑到还有一些小问题没有解决,鹤沧澜提议在此地滞留。
“留宿千金坊?”
“留宿千金坊?”
冲虚道长与花重舞异口同声地问,前者是因为厌恶,后者是因为兴奋。
鹤沧澜面色自若地过滤掉两人的情绪,道:“当然是外面的客栈。”
“相公为何要舍近求远?”花重舞仍旧不死心地拽着鹤沧澜的袖子,就算没有了明玉公子,千金坊也应该还有其他有姿色的小/倌,难得有机会来到这里,花重舞觉得她必须要看够本,才 对得起自己日夜兼程的奔波与劳作。
“这里的住宿费比较贵。”鹤沧澜忽然觉得有一种扬眉吐气的感觉,说话的语气也变得越发肆意张扬,无形中竟是带了几分咄咄逼人的意味。
“相公,你知道,我不缺银子的。”花重舞再一次掏出自己怀中那叠厚厚的银票,开始炫耀自己是如何得腰缠万贯。
鹤沧澜走到花重舞面前,劈头盖脸地夺过她手中的银票,然后道:“现在缺了。”
花重舞悻悻地跟在鹤沧澜身后,活脱脱一个受了气的小媳妇,满腹的哀怨统统写在脸上。
冲虚道长见了这幅情景,反而露出了心满意足的笑容,若是现在有人问他如何看待花重舞与鹤沧澜的婚事,他一定会一反常态地举双手赞成,普天之下能够制住花重舞这个祸害的,只怕也就鹤沧澜一个人了,既然有人愿意除害,他们为什么不选择成全呢?
于是,平安客栈在准备打烊的时候,忽然来了三个客人,一男,一女,一老道!
此时,大半的客人早就休息了,二楼尽头的那间客房,却仍旧烛光摇曳。
薛若碧仍旧坐在他那张精心打造的轮椅之上,玩弄着手上碧幽幽的戒指。
“公子,我刚才看到追风使带着花宫主和冲虚道长也来到了这里。”恢复了自己的真实身份,再也不用日夜过着提心吊胆的生活,可段无琴总觉得自己的心里像是被掏空了一个角,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少了什么。将方才看到的情况汇报给薛若碧,心中不由得开始盘算着下一步棋应该如何进行。
“看来我们要小心了,万一被他们发现行踪就麻烦了。”
段无琴点点头,神色也有些凝重。
“我们是不是忘了什么事?”薛若碧的眉本就生的纤长,挑眉时更是添了几分媚态。
“明日我们与白道诸人约定在乌溪镇近郊决战,可是他们临阵退缩,全部跑路了。”论厚颜无耻,段无琴永远都排在第二位,因为在魔教,第一位是薛若碧,在繁花宫,第一位是花重舞,不过除了这两人之外,只怕没人能与段公子比脸皮了。
“好,我知道了,这件事情,我觉得有必要普天同庆一番。”
“属下明白。”段无琴含笑着退出了房间,开始了新一轮的工作,散播小道消息。
翌日,晴空万里,碧蓝蓝的天没有一片云彩遮挡。
秦劲风的心情却与这大好天气显得格格不入,灼热的骄阳亦无法驱散心中密布的乌云。
一路上听到的消息让他抑郁不已,他还是头一次因为自己的粗心大意而懊恼,不知不觉间,他竟变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的笑料,无论走到哪里,都能听到纷纷的议论:武林盟盟主秦劲风胆小如鼠,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