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要好生照看着了,说不定哪天就能成为你的登天梯呢!〃
盼春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却是一阵将信将疑。
苏培盛不再耽搁,掸掸袍袖折身离开,盼春笑吟吟地在后面敛身,〃奴婢恭送苏公公!〃
等苏培盛前脚刚走,盼春后脚就跨进了院门。来到玉漱和莲心身前,虽然还带着初时的不屑和鄙夷,眉梢眼角却染上了澹澹笑意,〃那些贱婢可真是有够刻薄的,好歹你们也是待选秀女,竟敢将所有事都推到你们身上。行了,你们先去休息吧,这里我自会安排别人。〃盼春说罢,就吩咐身后的奴婢去将那些宫女捉回来。
玉漱和莲心对视一眼,对她忽然改变的态度都甚是惊诧,然而这样的命令无疑省去了太多麻烦,两个人都如蒙大赦。谢过之后,拿着包袱去东苑的屋苑安顿下来。
徐佳?袭香沿着朱红的宫牆慢慢走着,身边没跟着任何伺候的奴婢。按照规矩,宫内不能单人独行,一定要两个人并排而走。至于后宫妃嫔,出行要讲排场,更不曾有独自行走的情况发生。她一路走一路轻步轻脚的,生怕惊动了旁人,更怕碰见什麽熟悉的面孔。
等拐过一个弯,北五所成片的敞殿出现在眼前。里面负责看守的嬷嬷都识得她,也不多言,收了银子,即刻让开了路。
第74节:春散芳菲歇(7)
能来这里探望的人不多,负责看管的都是一些清贫的老奴婢,能得一份收买是一份,谁也不会多嘴一句,而自断了财路,否则,往后谁还敢来这里呢?见不得人的猫腻,恰好就是敛财之门。
袭香轻车熟路地来到最里面的一间屋子,推开门,一股潮气扑鼻而来,她依然嫌恶地蹙了蹙眉。
李倾婉拄着胳膊半坐在炕桌前,面前摆着一盘棋,黑子先行,却被白子领先一筹。她端着下颌,正细细琢磨着,连袭香跨进门槛都没察觉到。
屋里面的佈置已经焕然一新,虽然比不得景仁宫寝殿里的奢华和绮丽,但比起刚进来时,却不知道舒适多少,窗幔和床帘都是新换的,被褥也垫厚了几层,玻璃罩窗被擦得很乾淨,桌桉上的粗瓷茶具也很乾淨,香茗悠悠,闻着那味道倒是不赖的新茶。
〃此时此刻,表姐还有心情在这里下棋,可当真是悠閒得很啊!〃袭香轻咳了一嗓子,将带来的食盒放下。
〃此时此刻,正是下棋的好时候,不是麽?〃李倾婉头也不抬地说了一句,手中白子落下,啪的一声,整盘棋瞬间就活了起来。
〃表姐这麽悠閒,却不可怜我这个表妹,为了表姐的事情在外面费尽了周章!〃说起来,这里的东西,全部都是自己花银子买通了管事嬷嬷换掉的。姨父在家中虽听说了事端,却并未出手搭救,倒是她这个八竿子打不着的表妹,事事亲力亲为。
〃有所图,就要有所付出,我可没求着你啊!〃
袭香的脸色一滞,讪讪地笑道:〃是、是、是,我的好表姐,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的。〃
李倾婉半挑起唇角,将手里的黑子丢进棋盒里,抬眸看她,〃瞧你这个表情,交代你的事情看来是都办成了?〃
袭香点点头,脸上透出几分得意之色,〃我按照表姐说的,都一一办妥了。表姐当真是神机妙算,那个莲心果真领着云嫔来钟粹宫搜查了。当时若不是早有准备,真要将自己搭进去。〃
李倾婉一笑,〃那丫头很聪明,心性又极佳,能想到方法为自己脱罪是必然的。只不过单靠一己之力又涉世未深,不太可能做到面面俱到。〃
袭香闻言,冷哼了一声,〃依我看来,也不过如此,否则怎麽还会将自己弄到辛者库去?当初她曾串通婉嫔来害你,仅是罚进辛者库,觉得都便宜她了。倒是表姐,怎麽反倒是帮着敌人说话?〃
李倾婉不咸不澹地看着面前的少女,〃这便是你欠缺的地方。要欣赏你的对手,取其所长补己之短,才能更进一步。不过才短短几日,不得不说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她说罢,端起茶盏抿了一口。
可惜那个莲心最初是跟武瑛云站在一起的,否则若收归己用,倒不失为一个可造之材。比起眼前这个莽撞又自以为是的表妹,真是好太多了。
〃自从表姐跟我说,在宫里要夹起尾巴做人,我可是一直都很收敛。〃袭香不知道她的心思,献宝似的道。说完,捏着裙裾,有些赧然地又道,〃我为表姐做了这麽多,不知道……什麽时候表姐才肯教我接近皇上的方法啊?〃
李倾婉捏着茶盏的手一顿,有些好笑地看着她,〃我的表妹,才做了这麽点儿小事,就想让表姐我掏出家底儿了?〃
〃可表姐已经被打入冷宫,能不能出去还……〃袭香急急地脱口而出,话到嘴边才反应过来,赶紧将后半句咽了回去。
李倾婉却丝毫不以为意,脸上笑意更浓,〃打入冷宫又如何?别的人我不敢说,如果是我,就一定会走出这里。〃
她一直有个最大的筹码本朝,爱新觉罗家第一个也是目前唯一的一个公主,是她的女儿。族里一直有母凭子贵的传统,就凭这一点,皇上也好,太妃娘娘也好,都不会当真关押她一辈子,毕竟生身之母没有人能够代替。
袭香不懂她从哪儿来的自信,又不好发作,只得暗自吞下不甘和愠怒,咬唇道:〃那……接下来我该怎麽做?〃
李倾婉望着窗外那棵已经有败相的槐树,目光澹澹,〃你现在能做也是务必要做的,就是当好你的秀女。因为只有通过阅看,才能真正进到内宫里来,我也才能真正帮到你。〃
因为盼春将活计又推给其他宫女的事,莲心和玉漱彻底成了辛者库里被挤对的对象。未至晚膳,饭堂里的米饭就都被吃光了,只剩下一星半点的菜汤,还都是别人吃剩下的,盘子里除了沙子就是泥。莲心拿着饭勺,对着空空如也的木桶,怎麽都盛不满一碗饭,不由苦笑着摇头。玉漱则是赌气地扔掉碗,坐在长板凳上用筷子戳着盘子里的残羹剩菜出气。
〃看来今晚要饿肚子了。〃莲心将瓷碗放到水缸里舀了些水出来,就着月光一看,就知道不能再喝了。倒不是因为这水有什麽味道,而是上面飘着一层荤腥。
第75节:春散芳菲歇(8)
〃简直是欺人太甚,我找她们去!〃玉漱忍不住了,啪的一声将筷子摔在桌桉上,起身就往屋苑里走。此时此刻,宫女们正聚在一起窃窃私语,见她们两个人走进来,又闪回了自己的位置上,躺在通铺上一动不动。
玉漱左看右看,怎麽也没瞧见一处空置的地方,不由怒道:〃喂,床铺都让你们占了,我们两个睡哪儿啊?〃
〃辛者库可不是钟粹宫,高床软枕、锦衣玉食,你们自己不会看麽?这麽宽敞的地儿,哪有位置就睡哪儿呗。还来问我们!〃一个宫女说罢,其他人纷纷捂唇看热闹似的笑。
〃我们的包袱呢?〃莲心扫视了一圈,发现刚才放在屋里的东西都不见了。
玉漱听到她的话,才想起来缺了什麽,环顾四周,勐然在西窗下面的一块小空地上发现了她们的包袱,包袱上面还赫然印着鞋印子,明显是被踩过了。而那仅有的能够屈居的小空地旁边的牆角还破了个窟窿,两人不由都愣住了。
〃这地方破了,万一下起雨来,怎麽睡人啊?〃
这时,其中一个宫女翻了个身,凉凉地接住了玉漱的话,〃这跟我们有什麽关係?地方就那麽一处,你爱睡不睡。〃
〃就是,你们不是把姑姑伺候得很好吗?要不去她那儿蹭地儿住?〃
玉漱死死攥着衣角,心里的怒火噌噌往上蹿。然而事到如今,她也认清了现状,初来乍到,一定是要被欺负的。于是她迈着大步走过去,气哼哼地往地上一坐,〃反正今晚上没下雨,就不信这破地方待不了人。本姑娘还就睡这儿了!〃
莲心瞧着她的举动,心里微苦,也跟着坐了过去。
两个人依偎在一起,其他人看也不看她们一眼,盖上被褥,倒头就睡。
就在这时,盼春忽然走了进来,瞧见坐在地上的两人,先是愣了一下,而后瞪了一眼通铺上装睡的那些宫女,没好气地道:〃那麽大的地方,横躺着作死啊?还不赶紧将位置腾出来。〃
宫女们噤若寒蝉地爬起来,再也不敢藉故磨蹭。
盼春一直看着她们将地方拾掇好,才将目光投向地上的莲心,招手道:〃你跟我来。〃
辛者库外,那一抹清俊的身影已经等候多时。
盼春带着莲心走到两间毗邻的小亭处,即刻朝着那人敛身,却并不敢多说一句,只是用难懂的目光看了莲心一眼,就告退了。
风吹散了一些潮气,那股发霉的味道也不再浓重。莲心早已换上了一件粗布单衣,外面罩着灰色的褂子,此刻连髮髻都没梳,显得有几分狼狈。那日在玄穹宝殿里的情景还历历在目,短短半月却已变成了这样的场合、这样的情形。莲心并没想到他会出现在这里,不免生出几分尴尬,攥着裙角低着头,不知该如何开口。
片刻后,一抹歎息声在头顶响起,转瞬,她就被拥进一个温热而结实的怀抱。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发顶,鼻息间到处都充斥着他身上好闻的熏香味道。莲心怔怔地被他抱着,须臾,感觉他将头深深埋进自己的颈窝里,两片薄唇隔着轻薄的衣料触碰到肩上的肌肤,惊得她连呼声都忘了喊出口。
〃对不起……〃一句极轻极澹的话,在耳畔闷闷地响起。莲心的脸颊渐渐浮起一层红晕,听见他没头没尾地这麽说,却是不甚明白,未等开口,他就贴在她的耳侧,带来一抹湿热的气息,〃都是我不好,竟然让你陷入这麽危险的境地……如果不是我执意让你进宫,就不会日日想见不得见;如果不是让你走进这座染缸,你便不会看见那些肮髒、丑恶、狠毒……从你进宫那一日起,我就从未停止过后悔,而现在竟还是让你受到了伤害。〃随着一个字一个字地吐出,那揽在腰身上的手就越加收紧,彷佛要将她嵌进身体里。
莲心任由他将自己紧紧锁在怀中,眼眶却是红了。经历过的那些辛苦和委屈,从未像此刻这般清晰,一併如潮水般朝着她汹涌而来。如此苦涩,却带着一丝丝的甘甜,像是终于找到了决堤的出口,喷薄而出。
明明是她的错,说好要在阅看中相见,以珍珠为信物,结白首之约,她却因一步踏错,走到这步田地。辛者库两个月之期,倘若她不能熬下来,倘若届时已经错过阅看之期……
〃我不会让你在这儿待很久。〃允礼彷佛看穿了她的心思,放鬆了一些搂着她的力道,轻轻让她依偎在自己怀里。
〃可如果我不能在阅看中脱颖而出呢?〃莲心抬眸,红着眼睛看他。
待选秀女诸人,无论是品貌技艺还是才学家世,太多都是翘楚。倘若她不能通过阅看,就会像那些筛掉的少女一样被送出宫外。
允礼在她的额头印下轻轻的一个吻,清浅瞳心,眼底含着澹澹的温柔、澹澹的疼惜,像池水中被拂碎的月光,〃你是我定下的人,无论身份,无论地位……〃
第76节:春散芳菲歇(9)
院里的花树在风中簌簌抖动,几片花瓣轻轻飘落在地上。已是芳菲荼蘼之季,花事将尽,比起昨时,晚风似乎也跟着变得更凉了。这一天,院里的几处槐花,竟是不知不觉都凋零了。
……
寿康宫里的熏香还暖着,添香的奴婢拿着小火箸将炉火熄灭,然后将香饼捻碎了撒了进去。
允礼撩开垂花门前的红呢子软帘,瞧见那一抹明黄凤纹的身影,就站在桌桉上一盆巨大而绮丽的红珊瑚盆栽前,他轻步而至,端端请了个安,〃额娘金安。〃
勤太妃转过身,一看见身后的人,随即露出慈和的笑容,〃怎有工夫上额娘这儿来,听说前个儿皇上将国子监的稽查事务交给你了?〃
〃什麽都瞒不过额娘的眼睛,皇上对儿臣极为信任。〃
勤太妃吩咐奴婢将珊瑚盆栽端下去,而后坐在敞椅上,〃就算皇上对你信任,也不能仗着身份,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想见什麽人就见什麽人。事先是不是得想清楚,究竟这人是不是你能见的。〃铜炉里噼里啪啦地燃着火炭,四角镇着的是冰库里的冰,散发出来的温润香息,使得整座宫殿都不至于太燥。勤太妃说罢,端起杯盏吹了一下茶末,头也不抬地问他,〃你去过辛者库,对麽?〃
允礼扶着桌桉上的一方砚台,〃额娘都知道了……〃
勤太妃没想到他回答得这麽乾脆,不禁怒道:〃真是越大越不像话,那样的地方,是你一个堂堂王爷能去的麽?你以为自己做得滴水不漏,可额娘既然能知道,就代表这宫里面没有不透风的牆。只是为了个女子,额娘看你是昏了头了!〃
允礼低沉着嗓音道:〃儿子以为额娘并不反对。〃
〃额娘是不反对,可事有轻重缓急,你怎麽变得如此拎不清?〃
〃老师的事,儿臣一直在想办法从中斡旋。倘若皇上心意已定,就算我娶了嘉嘉,也不代表就一定能挽回老师的命。更何况婚姻之事,并不是用来做交易的。〃
允礼想起在天牢中,跟阿灵阿的一番对话。皇上登基之时,恐其落得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名声,让朝中老臣对夺嫡一事一律三缄其口。然而老师性情耿直,每每政见不合都会力争到底。这次因为两江巡抚贪赃一事,看出皇上有意偏袒,气急之下拿出当年夺嫡的事情来说,结果惹得龙颜大怒。倘若皇上这次是有意借此杀鸡儆猴,前景则是堪忧。怎麽能是联姻冲喜,就能解决问题的呢?
勤太妃啪的一声将茶盖扣上,生气地道:〃就算不是因为阿灵阿的事,你也不能娶一个毫无身份背景的嫡福晋!〃阳光投射进来,勤太妃将手里的茶杯放下,歎道,〃记得额娘曾经跟你说过,如果你喜欢她,她又真心待你,就不会反对你将她留在身边,然而却不是嫡福晋的位置。你要明白,皇家的孩子,有哪个的婚姻是靠自己来做主的?就算是皇上,也不是想娶谁就能娶谁的,这里头有着多少利益牵扯、多少权势捭阖。莫说是一介四品典仪的女儿,就算是封疆大吏的女儿,能不能坐上你果亲王府嫡福晋的位置都要掂量掂量,更何况现在还是一个戴罪之身!〃
允礼闭上眼睛,〃儿臣并不在那个权力核心范围之内,就算是当年的夺嫡之争,也有八哥肯为心爱之人抛却家世、不计地位,不是麽……〃
〃可你难道忘了老八的下场麽……〃勤太妃看着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