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子初从怀里掏出锦帕,一点一点地将手上的油腥擦去,他擦得很慢,慢得宛若时间就此停驻一般,只记下他擦拭的身影。
沈长忆的茶已经喝了一半,白子初轻轻一瞥,眉目里流露出一丝愁绪:“他可好?”
沈长忆执杯的手一顿,缓缓放下茶盏:“好。那他可好。”
淡淡的波光在白子初眼里流转,他低眉,敛下眼底的感伤:“还好。”只是简单的两个字,却宛若历经了无尽的沧桑一般,一种古朴的悲凉感从心而生。
受得这语调所感,沈长忆心生惆怅:“我想去见见他。”
“可惜,他却不能见你。”白子初淡淡地道。
“为何?”沈长忆一扬语调,瞬息间脸色一变,“莫非他……”
一只素手挡下了他的急躁;“你莫急,他还好,只是,不想他人打扰罢了。”
“他人?”沈长忆苦涩一笑,“我也算是他人么,你明知他也是我……”
“我知,”白子初道,“可你见到他又能如何,如今他需要的是安宁。”
沈长忆双眸微睁,复又敛下眼底的波澜:“你说的极是,替我向他问好。”
“好。”
“罢了,”沈长忆长长一叹,“终归是我们兄弟俩亏欠你们的,若是你们有何需的,知会我们一声,我们必竭力相助。”
一抹清淡的笑意扬在了白子初的嘴角,这样的笑撇去了平日里故作的纯真,多了一份出尘,宛如清风过月,拂过遮月的云层,露出灼灼月华,清冷中带着一份高洁。
白子初没有答话,只是用最真挚地笑去回答沈长忆,但沈长忆却从这笑里看出了他的无奈,以及婉拒。
、鸡腿三十五·离开骅城上船去
当苏清颜一脚踹开房门,看到里头的风景时,发现沈长忆已经走了,而白子初正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
她环顾了四周,发觉沈长忆的气息已经消散,而白子初毫无醒来的征兆,不禁抿了抿唇。
方才她虽出去了,但是却借机绕到了外头,翻上屋顶,私下窃听,可是,却什么都没听着,不知是被白子初发现了,还是他们没再说话。
实话说,白子初的武功不逊于她,是以她也没有把握白子初有没发现她的存在。
听着没趣后,她索性便离开去买鸡腿了。本想着快些回来瞧瞧这沈长忆与白子初在捣什么鬼,哪知这沈长忆竟然走了,而白子初还睡得如此香甜。
她不满地努了努唇,一手扔下手里的鸡腿,一手扯了扯白子初的耳朵:“喂,起身,吃鸡腿了!”
“鸡腿!”一听到鸡腿两个字,白子初就怵地惊醒,他睁大了眼,抹了抹嘴角流出的丝线,就张着两只手朝着他垂涎已久的鸡腿探去。
然而,却在即将碰上之时,苏清颜的手一移,这鸡腿便跑偏了。
“苏小颜娘子?”白子初歪着头问道。
苏清颜的双眸一眯,压低了身子凑到白子初的耳边道:“白小初相公,你若告知我一事,我便将鸡腿给你。”
眼看着鸡腿即将到手,却还不得,白子初不满地扁了扁唇,低声道:“何事?”
“你……同沈长忆究竟是何关……”
“结义兄弟!”趁着苏清颜还想问之时,白子初怵地开口,打断了她后头犹想发问的话。
“喂,我还未问完呢!”苏清颜不满地吼道。
然而,白子初却是掰着手指数了数:“苏小颜娘子说,只问一个问题,便给我鸡腿吃,可是方才我已经答了,是以苏小颜娘子要给我鸡腿吃了,不给我鸡腿吃便是不讲诚信,不讲诚信的苏小颜娘子是恶人,恶人半夜起身会被鬼抓去的,被抓去的会下地狱……”
“停!”苏清颜伸手一挡,阻止他的喃喃自语,若再给他这么掰手指数下去,只怕都能数到用什么极刑了。
她不满地横了这个摆明是装傻的白子初一眼,冷哼了一声,将鸡腿丢到了他的面前,怒声道:“吃!你不吃完,我就阉了你!”
“腌?”白子初兴致勃勃地取出了一个鸡腿,一边啃一边道,“苏小颜娘子要将我送去腌缸里腌了,然后做成鸡腿么?”
阉了做成鸡腿?鸡腿……苏清颜打了个激灵,目光不由自主地放到了白子初的下半身上,莫非是要拿那东西去**腿?
她浑身打了一个颤,觉得鸡皮疙瘩都掉了一身,她抖着身子转过身去,不再看他了。
而白子初顺着她的目光朝自己身下看去,嘴角不由得一抽,脸上的纯真表情霎时换成了一副铁青,那死鸡腿,莫不是想歪了罢。
于是,两人就在这你想歪,我嘴抽的气氛下度过了一日。
而第二日一早醒来,白子初竟破天荒地早早起身,将犹在熟睡的苏清颜唤了起来:“苏小颜娘子,苏小颜娘子。”
苏清颜还迷迷糊糊的,她揉了揉双眼,翻了一圈,蜷到床里:“唔,作甚,我还困着呢。”
“苏小颜娘子快起身了!”白子初半搂半抱地将她拽了起来,掀开她的被子,就要给她穿衣。
“喂喂喂,你乱摸甚,哈哈哈,好痒啊,哎哟喂,放开你的手,我自个儿来,哈哈哈。”苏清颜扭捏地身子,这才挣开白子初的魔爪,自己整了整衣衫。她狠狠地瞪了正对着她叉腰扭屁股得意洋洋的人,他这摆明便是故意的,笑,看你还笑,再笑我就把你的鸡腿吃……呃,不对,割掉!
苏清颜一颤,想到那将某部位称之为鸡腿的人,心里升起了一阵恶寒。
白子初不知她心里所想,还在得意洋洋地扭着身子到了桌子边,一边收拾东西一边道:“苏小颜娘子,要起早些,今日我们要赶着坐船呢。”
“坐船?”苏清颜疑惑地开口道,“坐船作甚?”
白子初笑吟吟地道:“离开这里哇,莫非苏小颜娘子喜欢上了这里的鸡腿,不舍得走去寻你的玉叶花啦。”
“离开?!”苏清颜蹦了起来,冲到白子初的面前,揪起他白嫩嫩的脸颊东扯扯,西拉拉,在白子初哀嚎声中疑惑地问道,“我莫不是在做梦罢,你竟会主动提出离开?”
白子初把自己的脸从苏清颜的魔爪中抢救了出来,道:“苏小颜娘子不是一直想着离开么,今日离开不是更好么。”
苏清颜歪着头上下打量了他一下:“上次你不是言说要待三日后方离开么,怎地今日便变卦了。”
白子初掰着手指数了数:“我没算错哇,前日我提出三日离开,那便是第一日了,昨天第二日,今日不便是第三日了么。”
“……”苏清颜觉得,跟白子初玩智力,她会疯的。
于是,两人收拾好了东西,吃好早点,便离开客栈,朝河岸边走去。
行到半路时,白子初叫嚷着要买鸡腿吃,苏清颜无奈,只得跑去买了一大袋鸡腿给他,哄得他脸上都笑开了颜。
苏清颜不由得叹了口气,明知道白子初是假傻,可是她自己却总是会被他傻乎乎的模样被糊弄了过去,心里不由得生起一种想照顾他的感觉。
她伸手揉了揉白子初的发,主动地拉起了白子初的手,以免他被人群挤散了。
然而,一触上白子初的手,她微微讶异地道,咦?她又朝他手心摸了摸,只见触手光滑,手心白嫩,竟然没有一丁点儿薄茧,全然不似一个有武功之人的手,她疑惑地抬头,对上白子初的双眸,问道:“白小初,为何你手心没有茧,你不是用剑的么。”
“茧?那是甚?”白子初眨了眨眼,忽地大笑起来,“噢,那茧子是不是会孵出小鸡腿的!我瞅瞅!”他抽出了自己的手,左右翻看了一下,还拿另一手上的鸡腿戳了戳,发觉什么都没有,他扬起的嘴角瞬时又下弯了下去,“苏小颜娘子,我手上没有可孵出小鸡腿的茧子,你在骗我,骗我的人,没有鸡腿吃!”
“……”
苏清颜真正能明白,昔日教主所说的保重身体的深刻含义了。
知晓从他口中得不到什么信息后,苏清颜索性不再多问了,她直接拉着白子初便往河岸口拽,力气之大,痛得白子初一路哀嚎,扯着嗓子大喊:“非礼啊,强煎啊,拐卖良家妇男啊。”
这震天嗓子一吼,将许多人齐齐围了过来,然而苏清颜已经决定无视了,左右此地的人,被之前那太守害得人心冷漠,最多不过是来围观罢了,断不会上前来出手阻止,是以,她很放心地将白子初拽到了河岸口,然后厉声一喝:“你若再多话,我一脚踹你下去!”
“……”白子初快速地两手一捂双唇,剧烈地摇着头表示不再多话了。
苏清颜这才放心的点了点头,走到河岸边,瞅了瞅,瞧瞧哪家船家顺眼的,便要登上去。
这时,一只素白的手伸了过来,扯了扯她的衣袖,没反应,又扯了扯,还是没反应,白子初一恼,就一股脑地将手里的鸡腿往苏清颜怀里塞,毫无征兆地便抱起了她,直接就往一个地方冲。
天旋地转后,苏清颜回过神时,便看到自己落在了白子初的怀里,这是她第一次被白子初抱起来,她吓得搂紧了白子初的脖子,惊慌后,这才抬眸对上白子初的容颜。
此时的白子初一脸兴奋,嘴里在喃喃地说些什么话,但是她却听不清了。
她看着白子初的双眼渐渐痴了,此时日光斜照,落在他瓷白的脸上,五官立时立体了几分,双眼里流动出点点红光。
白子初这人,是个谜,是个让人不禁被他吸引,想去拨开层层迷雾,去了解他本性的人,这样的人,总有一种特别的魅力,让人沉迷。
鼻尖汇入白子初淡淡的奶香,惹得苏清颜完全醉倒,不自觉地扬起一抹笑意,将自己的脑袋朝白子初的肩头轻轻一靠,一种想依赖他的感觉从心而生。
便在她出神之时,白子初砰地一落地,震起了好大的声响,回神过来时,苏清颜发现自己正在一条巨大的画舫之上,耳边响起了愉悦的鼓乐声与歌女悦耳的歌声,而随之而来的,是一道爽朗而熟悉的男声。
“子初,弟妹,你们来了。”清淡而平和的声音从沈长忆口中逸出,步伐微动,款款的衣袖扬起看不见的沙尘,他便来到了白子初与苏清颜的面前。
白子初轻轻地放下苏清颜,笑吟吟地挥手同沈长忆打招呼:“早晨。”
苏清颜整了整衣衫,也颔首同沈长忆道:“早晨。”白子初也未叫唤这王爷的名讳与称呼,她自然也不敢随便乱喊。
沈长忆笑道:“本王听闻你们俩今日要离开这里,是以便派人包下了这条画舫,送你们一程。”
“多谢。”苏清颜答得不冷不淡,她对这个沈长忆说不下讨厌,但也说不上喜欢,总觉得,比之纯真的白子初,他还多了几分狡猾,让她见到便想避着走,不若哪一天,被他暗害了犹不知。
沈长忆也瞧出了苏清颜对自己的态度,但他脾性随和,毫无王爷之态,当即便颔首笑道:“来,我们进屋里再谈罢。”
“好哇好哇。”白子初拊掌乐道,当即便拉起苏清颜的手,随同沈长忆入了房内。
、鸡腿三十六·白小初意外晕倒
进了画舫里,只见容颜昳丽的歌女纷纷走了过来,恭敬地分站在两旁,颔首福礼,留出一道长道给沈长忆三人行走。
一路走过去,苏清颜被这排场给吓到了,她数了数,这里头光是歌女便有十数人,再加之乐师数人,为数众多,果真不愧是有钱人的排场,就是不同一般。
这些歌女虽形容昳丽,但比之苏清颜的容貌,仍逊色了不少,尤其是站立两旁,更有为苏清颜做衬的意味。
余光轻瞥到周围歌女送来的羡慕之色,苏清颜得意地挺了挺胸,笑得更是春风满面。
然则,总是有人喜欢泼人家的冷水。一道软糯的声音从苏清颜身侧传来,将她的自信打击得全部毁灭。
“苏小颜娘子,你不管咋挺你的两个小鸡腿,它仍旧是凹的。”
“……”
苏清颜狠狠地丢了一记眼刀子给白子初,然而白子初却精明地转眼,将目光放到了手里的鸡腿之上,转了转鸡腿,吧唧一口方要凑唇啃上去,却见手上一凉,那鸡腿顷刻便易了主。
苏清颜得意地扬了扬手里的鸡腿,在白子初怔愕的目光中三两下啃了个干净,然而阔气地一抹嘴上的油光,笑嘻嘻地宣布自己抢夺鸡腿的胜利。
白子初愕然了片刻,从怀里掏出了锦帕给苏清颜擦了擦嘴,问道:“苏小娘娘子,我舔过的鸡腿好吃不?”
“好吃,好……你说甚?!”苏清颜乍然惊醒,怒瞪着白子初,然而接到的,只是一双无辜的双眸。
“我说,我舔过的鸡腿好吃不?”
“……”苏清颜掏过锦帕使劲地擦了擦,而后一巴掌拍到了白子初的脸上,在他的哀嚎声中大摇大摆地走开了。
沈长忆怔怔地看着他们俩的动作,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脸上浮现了欣慰的笑容。
走到房里间,苏清颜叉着腰看着四周的雕栏壁画,看着半晌,觉得此处阴暗不见光,周围都散发着淡淡的花香,虽闻着好闻,但不如阳光的味道来得自然。她随意地倒了杯茶,翘着腿喝光后,便觉得无趣了。
她站起身,跑到窗户边,看到外头的阳光,浮现了一丝笑容。
而白子初自进屋后,便乖乖地坐在凳子上,一言不发,沈长忆似是知晓白子初的难处,也并未开口说话,只是在不经意间会轻轻拍拍他的后背。
白子初惨然一笑,脸上的表情甚是僵硬,沈长忆不由得扶额起来,他瞟了一眼那个动来动去的苏清颜,有些不悦地道:“弟妹,怎地一人在那赏景,不过来看顾你家相公么?”
苏清颜闻言一愣,回过头来,便对上了白子初那有些苍白的容颜,愣怔后,她走了过去,抚上白子初的额际,摸了摸:“咦,白小初相公,你怎地恁多虚汗,莫不是着凉了罢。”
白子初的身子缩了缩,沉默了好半晌,才断断续续地开口道:“没……我没着凉。”
苏清颜捧起了他的脸蛋,歪头看了一会,双眸里忽然浮现出亮光,她怵地拉起了白子初的手,就要往房外跑去:“瞧你这模样,必是不闻得此处花香之故,来,我们到甲板上晒晒太阳。”
“不……要……要……”那一声不字还未得落音,便淹没在了苏清颜愉悦的笑声中,因而苏清颜便将白子初的话理解成了要。
而当沈长忆反应过来欲阻止时,白子初已经被苏清颜带到了外头,感受着烈日骄阳。
如今虽是秋日,但因在江南地带,这烈日仍如一个经久不灭的火炉,在焦灼地烤着大地。此时红日正是当头,将画舫仅余的遮挡之处都毫无俱遗地暴露在了阳光之下,连一丁点儿的乘荫纳凉之处都霸道地夺取。
方一踏出舱内,白子初便被那阳光刺得睁不开眼,火辣的太阳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