氯ァ�
急坠中殷慧机灵灵打了个冷颤,挣扎出一丝清明神智,奋力伸手抓了几次,终于抓到一根粗壮一些的藤蔓稳住身子。头顶的火把已完全看不见,只能听见巨石在山壁上撞击的声音。这一段山崖略往里收,殷慧攀住藤蔓将身子紧紧贴在崖壁上。巨石滚滚而下,有些在数丈之外落下,有些几乎贴着她脊背,又过了半刻钟才归于寂静。
殷慧不知道自己掉下来多远,凭现在的力气肯定是上不去了,就算能上去也是自投罗网。她朝脚下望去,黑沉沉一片,什么也看不见。
将腿缠在藤蔓上休息了一会儿,殷慧攀着藤蔓吃力下滑,疲累、痛楚、寒冷纠结在一起,除了后腰上的伤,手掌、肩头也都受了伤,她不知道自己还能支撑多久,不禁有些绝望,全凭一股强悍的意志支撑。这样下滑了半个多时辰,她再也支撑不下去,手指一松坠了下去,不一会儿,忽听“扑通”一声巨响,仿佛有数不清的细针刺进肌肤,咬得又麻又痒,巨大的力量包裹住她推向前方。
一口冰凉的东西呛进肺里,原来是落进谷底的秘河里了。她身上没有一点力气,索性随着水波载浮载沉。
她颈子里以红丝线挂了一颗鲛珠,拇指大的珠子,白天看起来像一粒玻璃珠儿,清澈透明,浸了水,渐渐发出淡淡的白光。光芒渐盛,初时发出的光只能照亮尺许的距离,一会儿功夫珠光已有丈余,到后来,明亮的珠光几乎要灼灼燃烧起来。水温由凉转温转暖,当珠子在水底时,丈许的一整片水域都变成了透明的,仿佛深碧色的水晶。
激流奔涌,带着殷慧横冲直撞,石壁从头顶压下来,几乎要碰到鼻子,殷慧知道是进了地下水道,刚一惊,水流与头顶的石壁相接,她整个人都没在水里呼吸不得,被暗流推着迅速前进。殷慧闭气随水波潜行,人又不是鱼,闭气时间毕竟有限,后来窒息得肺里如要炸开,唇鼻略一松动灌了几大口水,她连忙闭住气,肺里火烧火燎地疼。偶尔行到某处石壁略高,凑上去换一口气又被水流带走,如此过了将近一个时辰,眼前陡然一宽,一座巨大的地下石洞呈现在面前,殷慧连忙爬上岸去。
她筋疲力尽,躺了片刻,蜷在岸边昏死过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殷慧徐徐睁开眼睛。眼前一片黑暗,低沉的水声在身侧作响。她扯下颈子里的鲛珠浸到水里,光芒渐渐漾开,深碧的水光射向四面八方,头顶高而突兀的石壁显出凸凹雄奇的走势。
突然有什么滑腻的东西扫上手掌,殷慧反应奇快,猛地收紧手掌,那东西滑不溜手,甩着身子扑进水里,分明是一尾鱼。
殷慧这才觉出饿来,坐起来往周围望去。上游的水流在石洞一边形成一个数十丈方圆的水潭,水潭下方引出一条水流,沿狭窄低矮的河道继续往前流去,石洞另一边幽深宽广,既看不出究竟有多大,也看不出是通往哪里。
殷慧向水中看去,水潭漆黑一片,以鲛珠为中央,两丈方圆的水域被映得水晶一般,墨色游鱼往来翕忽,皆若空游无所依附。
鲛珠是水中宝物,对水族有着极强的诱惑力,殷慧以鲛珠为饵抓了几条鱼上来,洗濯干净,用剑将鱼肉削成薄片。生鱼肉倒也不太腥,略带一丝鲜美的甜味,殷慧吃了数条,胸口发闷,丢下鱼平躺到地上。她手掌拍击巨石受了伤,后来攀着藤蔓下来一路刮磨,伤势极重,右肩被巨石撞到,肩骨疼痛难当,只怕是碎了,最不妙的是后腰的伤口极深,浸了水,痛楚麻痒,若不及时用药必有大碍。
殷慧躺了一会儿,觉得精神好了许多,起身寻找出去的路。
水流湍急,顺水而来已是不易,逆水而上根本不能出去,水潭下游的水道只有三尺宽,前面是什么情形也不知道,若是没有一处可以换气的地方岂不是要活活弊死在里面?
殷慧犹豫良久,决定先往石洞深处走一走,看这里有没有出路。
鲛珠见水才有光,离了水只能支持小半个时辰。殷慧将外衣脱下来,浸饱水提在手里,将鲛珠裹进去。鲛珠上的光透过衣裳犹能照见丈余的距离。山洞腹部极宽,往里走渐渐变窄,坡度上斜,显然是往山顶走的,若是能有通往外界的出口就好了,但山上必然防备森严,仍然要大费周折。
也不知走了多久,忽然看到前面有光线,殷慧心中大喜,走到近处不免失望。光线是从头顶射下来的,石壁在这里收束而上,于数千尺的高处形成一条窄长的细缝,根本不是人力能够攀登的。她呆了片刻,忽然发现阳光照下之处生了数丛奇异植物,苍紫色的长茎上片叶不生,只在枝头生着一朵苍白的八片重瓣小花,每片花瓣只有拇指大小,末端各有两颗朱红圆点。
殷慧心念电转,拔出剑来,小心地将花根掘出。花根如一捧乱须,最粗的根须末端生了一个拳头大小的白胖茎块,形似小人,腿臂细腻如白藕,眉目皆清晰可辨。被阳光一照,小人儿的眼睛忽的睁开,每只眼中皆是黝黑如漆的双瞳。小人儿的双瞳滴溜溜一阵乱转,忽然将小嘴一扁呀呀的哭起来。
“真的是缚果啊。”殷慧讶异地赞叹。停云早年品评天下奇物时提过此物。此花叫做玉灵葩,结出的人形果实名为缚果,玉灵葩禀天地间的怨气而生,至邪至毒,根茎上结出的果实却能解除天下一切剧毒,是绝世的良药。若有人中了毒或者受了不可治愈的伤,只要食用了缚果便疾病全消,但食用了缚果就等于将自己的命运与催生玉灵葩的怨气主人的命运绑缚到一起,若不能解除怨灵的愤怒与怨恨便会死去。
“这里面也有你的怨气吧……吃下这个东西,咱们的命运可就绑在一起了……”殷慧轻声喃喃,仿佛冥冥中有什么人在倾听似的。她眼中露出凄凉的神色,忽然洒然一笑,捞起湿衣擦去缚果上的泥土,那小人儿似是预知将要面临的命运,拼命地扭动哭闹起来。明知是植物,殷慧还是有些胆寒,狠心将它手臂折断,白浆自断臂淌下,一股清香扑鼻而来,将那段断臂放进嘴里嚼了几下,脆甜爽口,味道极佳。
殷慧将剩下的小人也放进嘴里咀嚼吞咽下去,又掘了几个小人出来吞吃,一丛缚果片刻功夫被吃得只剩下最后一个,她折断一截,以白浆涂抹伤口。那些白浆比秦柠从逐日海带来的碧瑚续玉膏更管用,伤口迅速凝固,只是失血过多,仍然有些头昏。
殷慧略作犹豫,撕下一片衣服垫在手上,摘了几朵玉灵葩的花朵裹起来放到袖子里。
吃了缚果,力气渐渐长上来,又不知走了多久,衣服渐干,鲛珠的光芒黯淡下去,这山间狭道竟然还没有走完。
山道越来越狭窄,到后来只容一人侧身通行。殷慧小心前行,鲛珠光芒越来越淡,只能照出方寸大小,估量路程大概走到山腰位置时前面被石壁封死。殷慧心有不甘,却也无奈,在石壁前呆了片刻,靠着石壁坐下休息。她心里烦闷,赌气地将剑柄朝石壁上磕了一下,回声清脆,石壁竟似是中空的。她心头一阵狂喜:难道一壁之隔就是洞外?当下用剑劈削起来。石壁十分坚固,以血冥剑这样的绝世利器劈斩良久也仅劈出个一尺方圆的孔洞来。殷慧身材纤细,屈身钻了过去。
站定身子四下一望,她不由呆住了。这里并不是山洞之外,而是另一条石道,所不同者,刚才所行的路是纯天然的山间幽径,现在所站的地方却是一条人工开凿的暗道,方石铺地,两旁石壁上每隔十步镶一个以白玉为灯座的长明灯。柔和的灯光均匀铺开,一切都无所遁形,殷慧突然感到巨大的寂寞和悲哀,这整齐的山道让她感到莫名的压抑,但仔细追究这感觉从哪里来的,又茫然无措说不出那感觉的来处。
殷慧沿石道往上走了两个多时辰,被一面玄铁浇铸的铁板从上面封住道路。铁板是由里封住的,四面和中心位置镶嵌着奇怪的机关,但都已打开。殷慧少年时好胜贪玩,好奇心重,对机关一道也有一些研究,看了良久,发现机关的设置暗合星辰分布,略一计算,那星辰分布合的竟然是四十六年前秋天的星辰的轨道。
殷慧心中思绪如潮:山间神秘的石道,依据星辰设置的机关,四十六年前……不会有错,就是这里了,通向大洛的命脉泷川水根,四十六年前大洛第一星相术师裴凤陵——她的母亲——白袍裹身、挥手作别人世的地方就是这里了。
鼻中一阵酸楚,她倚着石壁滑坐到地上,突然明白了踏进这条石道时心里为什么会感到那么巨大的寂寞和悲哀,那是来自母亲的寂寞和悲哀吧!她食用了充满此地怨气的缚果,缚果里包含的一部分怨毒之气进入她的身体,将那种寂寞和悲哀的感情放大,因此她的感觉也就格外清晰。
殷慧在衣服上擦了擦手,用力推动铁板,那铁板不知道有几千斤重,半点也推不动。她正绝望,头上突然传来细微的喀喀声,响声渐大,铁板晃动起来。殷慧心里一动,仰头看去,铁板长宽各七尺有余,铁板四面是劈削整齐的石壁。她当机立断,身子紧紧贴着墙站立。一个少年的声音透过铁板传下来:“每次来这儿我这心里都毛毛的。”另一人笑道:“嘿,怕什么,都是死人。”先前的少年道:“死人才怕呀,死了都不安生。”另一人道:“你想想那都是什么人,生前叱咤风云,死得不明不白,能安生得了吗?”
静候不久,铁板从中间分开,滑向两边,两名少年各捧了一面尺半方圆的玉钵走下来。殷慧握住一人的嘴,长剑刺入他后心,那人无声地软倒,殷慧一把抄住玉钵。另一人反应过来时殷慧已扼住他咽喉。被殷慧冷厉的眼光逼视,他心摇舌战,一声也不敢吭。
殷慧将扼在他咽上的手指放松些,轻声问:“上面是哪儿?”
“是……是太上皇的陵墓……”
殷慧心里一沉,揭开抄在手里的钵盖,里面盛的是半钵清水,揭开少年的钵一看,里面却是数条黑蛇,肢体交缠蠕蠕而动。黑蛇是施行最邪恶的黑巫术的法器,这清水做什么用殷慧却想不出,皱眉道:“谁让你们准备这些东西的?”
“是国师……”少年声音发颤。
殷慧扼在他喉间的手指蓦地收紧,那少年喉间呜咽一声倒了下去。殷慧抄住他手里的钵,轻轻放到地上。钵盖上加了咒符,黑蛇不敢出来,发出滋滋的细响。
殷慧跃出石道,眼前是一座穹顶极高的大殿,以她所站之处为圆心,地面刻画着一圈圈古老的咒符和纹饰。她略一转身,鼻子险些碰到一面金壁上去,往后退了一步才看清那是一座巨大的纯金棺椁。将通往泷川水根的石道出口设在这里,倒是一个好所在,泷川水根的恶灵磨牙吮血,也只有皇帝的灵魂亲自在这里才能镇守得住吧?
有脚步声响起,是杜光廷还是帝陵守兵呢?若是杜光廷,她潜伏于侧将他杀掉也就是了,若是帝陵守兵呢?如果惊动了帝陵守兵,她死也就死了,那杜光廷的阴谋可就要得逞了。殷慧心里挣扎了一下,突然返身奔进石道,从里面将石道封死,拨乱星相图,铁板四面的机关重新合拢。
她提起昏倒在地的少年沿着石道奔下去,多年的禁闭使石道的空气格外潮湿阴冷,奔跑带起的风扑在脸上仿佛一层极软极轻的湿纸巾。空气深处有什么声音在哭在笑在叫,冥冥中一股强大的力量在召唤她,她感到全身的血
液都沸腾了,一股无法抑制的渴望在心底升腾。
石道尽头是一重重的石门,她拍醒那少年,喝道:“开门!”
少年不敢违拗,打开机关,随殷慧走进去。
最后一重石门后面是一条漆黑长案,案上摆着各种巨大的杯盏法器,案后横置七口漆黑大缸,显然是为行法做准备的。
绕过条案,面前是一座巨大洞穴,站在里面叫人觉得是站在无边的旷野里,头顶高高石壁上挂着的长明灯仿佛是一颗颗星星,发出的光朦朦胧胧,也仿佛是星光一般。灯下是方圆里许的一座湖,湖水黝暗深沉,像张开的能吞噬一切的巨嘴。湖岸围以玉石栏柱,上方又以玄英精铁横铸九条粗链,链间镶嵌上古噬魂的凶兽,勾喙利爪,怒目狰狞,铁链之上则是以千秋竹撑起的镇魂幡,幡上暗褐色的符咒当年也曾是鲜红的吧?就像母亲当年悲壮的决心,就像静嘉皇后当年向帝国奉献生命的凄艳。
殷慧立掌在少年颈上一劈,少年昏倒在地。她向湖边走去,心里突然邪念升腾。她知道是吃下缚果而承继了怨灵们情绪的原因,离得远时这种情绪还不那么明显,接近了怨气来源的泷川水根,四十六年前埋葬于泷川水根的死者的强烈怨念与她体内的情绪相互呼应,幸好她定力强,否则那情绪绝对可以操纵她的灵魂,进一步操纵她的身体去打开镇压死魂的幡布、取出沉于水底镇压死灵的血玉麒麟。
石栏旁两丈余宽的白石祭台上有两具无头枯骨,一具被铁索束缚,另一具枯骨手里握着一把修长弯刀长身而立,隐约可见当年的洒然风姿。殷慧心头狂跳,走上祭台蹲下去看,刀柄处果然有两个细字:修月。
殷慧浑身一颤,缓缓跪下去,注视着纤细的小字,眼中有泪徐徐淌下。
“母亲……”她唤了一声,闭上眼睛,将脸颊在冰凉的刀身上碰了碰,“四十六年了,你受够了吧,我来接您,我们离开这儿……”
她心里一压再压的邪念突然熊熊燃烧起来,霍地起身,仓琅一声拔出血冥剑,就在她凝聚了全部的意志与感情向玄英精铁铸造的铁链砍下去的一刹那,一个声音在身后叫道:“师妹!”殷慧刚一怔,一只手已抓住了她的手!殷慧厉声喝道:“放手!”
抓着她手的手抓得更紧,那人沉声道:“自守灵台,复归空明!别被缚果里的邪气左右你的意志!”
殷慧冷笑,镇守泷川水根的是她的母亲,又不是他的母亲,他有什么资格命令她!?四十六年里,她孤剑飘零,吃了多少的苦,无处可诉,无人可诉,若是有母亲她何至于孤苦至此……她的母亲,她生下来不久就分别的母亲,她连她的容貌都不知道的母亲……那个狠心的女人抛闪了她四十六年,可是她还是想要带她走,这里这么阴冷可怖,她要把母亲从这镇守死灵的地方带走……谁能挡她!谁敢挡她!挡她者死!殷慧放声狂笑,手腕一翻将砍向铁链的剑朝吕子寒刺去。
血冥剑是大荒至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