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晴,无云,星空璀璨。
沐青阳懒懒趴在窗檐上,仰面望天空。
明月边上有一颗小小的星星,忽明忽暗地闪着光,柔弱纤美,摇摇欲坠,让她忍不住多看了几眼,但越看却是越叫她心生怜惜。
沐青阳低叹一声,情不自禁地冲着那颗星星伸出手去,食指轻轻撩拨着,像是在抚摸它微弱的光芒。
忽的,那颗黯淡纤弱的星星像是失去了支撑一般,倏地一晃,极快坠落,向着斜下方飞射去。尾部拖着长长一条白线,恍若垂死前的无声挣扎。
沐青阳心尖一颤,下意识地握手要抓住它,可是它却从她指缝间哧溜滑走,只片刻,便陨落不见。
沐青阳惶惶然垂下手来,心中莫名地觉得憋闷,一股沉厚的气压憋在胸间,痛闷难抑。
149 太子薨
捶胸起身,沐青阳微揉眉心,正要上榻歇息,一名宫女跌跌撞撞跑了进来,噗通跪倒在地,未语泪先流,“娘娘,太子薨了……”
沐青阳哗的转身,宽大的袖子甩开一个大弧度,将她身旁的一只瓷瓶扫落在地。
“哐!”瓷瓶碎烂成渣。
她嚯的跃到宫女面前,声音严厉:“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宫女双肩垮塌,颤颤抬起满是泪水的脸,“娘娘,就在适才,太子薨了……”
沐青阳不再说话,龙卷风似的刮出房去。
不,不可能!下午还好好的人,怎么到了晚上就突然间没了呢!
一定是宫女弄错了!一定是的!
沐青阳提起裙摆,飞快地朝太子寝宫跑去。
未到门口,便听见一片杂乱的声音。有哭泣声,有叫骂声,也有呼号声……
她急慌慌止步,腿脚虚软地直发颤。刚走到门口,便听见端木江天发出一声悲吼,嘶哑悲愤的呼喊声,震抖着在耳边回旋萦绕,几乎要穿透耳膜,直达人心深处。
沐青阳身子一颤,脚下趔趄了一下,几乎要绊倒在地。一只手及时从一侧伸出,搀住她摇摇晃晃的身子。
沐青阳顾不得说谢谢,甩开那只手,就要往里挤去。
端木乾瑾皱起眉头,“当心一些,人多,别挤坏了身子。”
沐青阳根本不搭理他,兀自费力地拨开人群往里挤。
等她趔趔趄趄地走到太子跟前的时候,端木江天正抱着太子的身子哭泣。
这个威严肃穆的皇帝,在痛失爱子之后,所有的脆弱与沧桑瞬间爆发,整个人俨然苍老了十岁,彰显出一个半百老人,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所有痛楚。
而嵘平及太子的其他几个孩子,还有一些妃子们,则和太子妃一起跪在脚踏边,呜咽哭泣。
沐青阳左右一看,云泽并不在,而地毯中心,却无故摊了一块殷红的血迹。
那血极有可能是云泽的,以端木江天的性格,云泽肯定被他处罚了,也许现在已经被押到地牢去了。
眼皮陡然一颤,沐青阳呼哧呼哧喘了几口气,伸手指住端木江天喊道:“把他放下来!他没死,我有办法救他!”
端木江天嚯的抬头,满是血丝的眼睛,划闪着野狼般的狠厉,他的声音抖得厉害,“你说什么?”
沐青阳双目湿热,两行清泪顺着颧骨滑落,“放他下来,我能救他!”
端木江天呆愣愣地直点头,手忙脚乱却轻柔万分地将端木祁元放倒在床上,蹒跚着后退了好几步。
沐青阳顿了顿,按捺住飞速跳跃的心跳,哆嗦着手指按上端木祁元的手腕。无论指尖传来冰冷感,还是毫无起伏的脉搏,都让她心神剧颤。
“让所有人都出去,人太多,我不好施救!”
端木江天连忙照办,将所有人都轰了出去。门被严实关起,屋内只剩下依旧昏迷着端木睿恒,已经死去的端木祁元,端木江天和沐青阳。
人群一散尽室内,温度便陡然下降。沐青阳打了个激灵,只觉脚底簌簌窜上来一股阴凉的寒气。
她放下端木祁元的手,撑着腰对站起身来,艰难地别开脸去,不敢直视端木江天面上浓厚的希翼。
“听我说,皇宫里绝对有内奸,我们必须将他找出来。”
端木江天眼角依旧带着泪,但因悲伤过度而混沌的双目却因为沐青阳的这句话,忽的一凛,恢复清明。
清明过后却是阴沉的黯淡,他明白沐青阳的意思了,她救不了他的儿子。
庄重与威严重新回到端木江天身上,他站直了身子,闭眼仰头,虽然心中已经不存希望了,但他还是固执地问道:“你能救活太子,对吗?”
沐青阳晃了晃身子,声音压得极低,“皇上,我不能。我是医,不是神,太子已经走了。”
端木江天哑声失笑,高大的身子剧烈地摇晃起来,“你要怎么找内奸?”
“只要说太子没死,他一定会再动一次手,我们只需守株待兔。”
“唔。”端木江天漠然点头,“你去安排吧。”
语罢,他艰难地抬脚朝外走去,门吱呀一声打开的瞬间,沐青阳忍不住别开了脸。
沐青阳将太子用被子盖好,然后又命人将燕王搬到别屋去住。
她对众人说太子已经没事了,刚才只是一不小心岔过气去了罢了,她已经救醒太子了。
众人面上表情各异,但都表示出很是欣慰的表情,见端木江天率先走了,便也陆陆续续散了开去。只有嵘平和太子妃固执地留了下来。
沐青阳只得告诉他们太子需要静养,刚才就是因为房间里人太多了,才导致他呼吸不顺,岔过气去的。
如此反复说了好几遍,那两人才依依不舍地离去。
此时已是一更天末,二更天未到。
沐青阳布置好一切事宜后,又呆了一段时间后,才默默离开。
风动,月走。
三更天,静悄悄到来。
一抹漆黑的影子悄无声息地避过巡逻的侍卫,轻车熟路地翻进太子寝宫。
脚尖轻盈点地,看身形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小孩,黑影无声地走近床榻。
均匀的呼吸声,缓缓起伏的被子,无一不显示着,被子底下的人还活着。
一抹寒光闪过,黑影倏地举手,指缝间扣了一枚冷光四射的毒镖。手一扬,毒镖就要出手。
电石火花的一瞬间,原本安静熟睡着的人,噌一下弹坐起来,撑起被子在空中一个旋转,当头飞罩向黑影。
黑影惊慌失策,急忙侧身躲开,飞快朝门口扑去,才跑至一半,门却从外被撞了开,一溜持着火把与刀剑的侍卫赫然出现。
“哼!”玄风冷哼,撇了被子,跳下床来,二话不说,挥剑刺向黑影。
黑影狼狈招架,没过几招,手里的兵器就被挑飞去,再接着又被玄风一剑刺中了胸口。
“噗——”一口血呕在面巾上,黑影趔趄着后退,还未站定身子,胸口又受了一掌,当下便飞射了出去,软到在地,好半天都没有爬起来。
门口的侍卫层层退开,一抹明黄色从中间穿过人群,走到黑影跟前,掌风一击,扫开了黑影面上的面巾。
“是你!”端木江天面色刷得染上一层铁青,眼前这个垂死的内奸,居然是嵘平身边的小宫女月儿!
刀月颤巍巍地坐起身来,视线落向缓缓走进屋来的沐青阳,嘴角上挑,逸出一抹嗤笑。
她不过是个十三四岁的小女孩罢了,论心机论城府,到底还是不足。不过没关系,今日这一局,只能说明一个事实,那太子铁定已经死了!
白日里她随着端木嵘平一起来看太子,她亲手下的必杀的毒药,她敢确定,太子铁定已经死了!
太子死了,她的任务便完成了一半,只可惜司南看得太紧,她还没来得及再对燕王下手!
刀月收回视线,仰头望向面色不善的端木江天,嘴角下垂,露出不屑的表情,“你永远都斗不过我们主上的!”
语罢,面露痛苦,嘴一张,喷出一口黑血来,竟是吞毒自尽了。
端木江天狠狠地攥紧了拳头。
一抹白影忽的从门外扑射进来,二话不说,扬起手里的剑就刺向已经咽了气的刀月。
一剑,又一剑,发了疯似的刺。
刺得血肉横飞,鲜血四溅。
嵘平咬着牙,目露凶光,满脸杀气,“厉赟轩!厉赟轩!”
他不断地嘶吼着,双眼布满血色,神情几近癫狂。
沐青阳眼眶湿红,内心直颤,扑上去一把死死按住他,“别这样!她死了!她已经死了!冷静下来!嵘平……你不要这个样子!求求你,不要这个样子!”
沐青阳双手牢牢圈紧他,无论他如何咆哮怒吼,只是不放。
嵘平挣扎了一会儿后,终于慢慢安静下来,沐青阳颤颤看向他,却发现他双眼泛红,竟是伤心欲绝地流下泪来。那泪水翻滚的眸子里,隐约还闪动着一抹悔恨。
是啊,刀月是他的婢女,若不是他太过信赖刀月,也不至于给了刀月可趁之机。
沐青阳身子一颤,心里因为他的眼泪,狠狠地被刺得一阵悸痛。
至真八年六月初,苍云太子端木祁元薨。享年三十一岁。
昏暗的灵堂后,端木祁元安安静静地盛装躺在木榻上,头朝西,脚朝东,头前摆了一盏灯油,屋内唯一的光亮就来自于此。他的妃子们跪在灵前,呜呜地悲泣,嵘平全身缟素,跪在一侧,表情木讷。
这已经是守灵的第三日了,沐青阳虽怀有身孕,但却日日都未缺席。
脚步声沙沙靠近,沐青阳与嵘平相对而跪,闻声,皆徐徐抬头,瞄向门口。
端木江天身上披了一件白褂,缓缓踏进来,眼神涣散,神色委顿地望着端木祁元的遗体。
沐青阳吸了吸酸涩的鼻子,垂下头去。
良久,面上忽的拂过一道冷风,头顶响起一道生冷涩硬的声音,“准备一下吧,七日后,我们就启程。”
七日?七日后是太子下葬皇陵的日子。沐青阳愕然,匆匆抬头,端木江天却已经朝外走去了,只留给她一个落寞的背影,无比地苍老忧伤。
还未回过神来,忽听对面的太子妃发出一声厉声哭喊,竟甩开扶着她的两名宫女,冲过来一头撞在棺木上。
随着那一声沉重的“砰”响,她身子软软滑倒,殷红的血从她额头汩汩冒出。
沐青阳四肢僵硬,直愣愣地看着,竟发现自己连一个字也喊不出来了。脑袋里嗡嗡直响,眼前晃动的尽是太子妃那张惨白如雪的脸孔和一地殷红如砂的鲜血。
她记忆中那个温婉沉默,观之可亲的太子妃,在她脑海中碎成粉末,轰然炸开。
登时头痛欲裂,神智陡的混沌。疲劳三日的沐青阳眼前一黑,一头栽倒,不省人事。
醒来的时候,发现四周的光线阴沉沉的,窗外的云层压得很厚。她呻吟一声,翻动身子。
才翻了半个身子,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她猛的弹坐起来,掀了被子,匆忙下地,套上鞋就往外跑。
屋里守夜的宫女,听到异响,浑浑噩噩地抬头,迷迷糊糊地往外床上瞄了一眼。见床上已经空无一人,顿时心中一懔,睡意全无,慌忙起身,着急忙慌地跑出去寻人。
150 这是报复
沐青阳趔趔趄趄地跌进灵堂。
正好看见嵘平身子晃了晃,慢慢躬起腰,跪伏在了地上。他肩头颤动,虽然听不见哭声,但任何人都明白他此刻定是在哭。
沐青阳抿紧唇瓣,踉跄着奔上前去,哆嗦着抬臂抱住他:“想哭就大声哭出来!”
嵘平浑身剧颤,偶有哽咽之声,却硬是强撑着没有放声哭号。
沐青阳红了眼眶,担心他郁结于心,会更加伤身,忙不迭地嚷:“你哭出来!你哭出来!我知道你心里难过,我求求你哭出来——”
嵘平依旧埋着头不发声响,似乎未有听见沐青阳的话,沐青阳却再也抑制不住,低声呜咽起来。
泪眼朦胧,神思恍惚间,忽然听见一个透着愤恨冰冷的声音说道:“我要灭了他!我要他生不如死——”
沐青阳心神一懔,激灵灵地打了个冷战,怀里的少年却已然挺直了背脊,冷峻苍白的脸孔上燃烧着强烈的恨意,“我要他……血债血偿!”
“嵘……嵘平……”
“青阳……青阳……”嵘平骤地转身一把抱住沐青阳,头埋在她的肩窝里,冰冷僵硬的瘦弱身体在微微颤抖,“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我……我已经没有了父王,没有了母妃……我再不能没有你……”
沐青阳神魂俱碎,痛彻心扉,一瞬间竟是没有发觉他对她的称呼已然发生了改变。她搂紧他,心如刀绞,温热的泪水润湿了他肩头的衣衫。
“不要离开我!不要……”
“我不离开你!我不离开你!”
沐青阳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怀里受伤的少年,只好喃喃着许下承诺。哪怕她知道她不一定做得到,但是她还是不忍心在这个时候再让嵘平受挫。
他贴身的婢女受命于厉赟轩,害死了他的父王,进而逼死了他的母妃,害得他痛失双亲。这种被身边亲密之人出卖带来的刺痛,怕是一辈子都无法磨灭。
“啊……青阳!”嵘平猛地伸手抱住了沐青阳,终于呜咽着哭出声来,眼泪落在沐青阳身上,慢慢地湿透了她的肩膀。
沐青阳咬牙,眼眸中徐徐爆射出一抹狠厉。
厉赟轩啊厉赟轩,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杀了端木祁元!
只是沐青阳又何曾站在厉赟轩的角度考过他的感受,端木江天言而无信销毁了厉群峰的头颅,他又如何能不悲愤怨怒,以他睚眦必报的性格,他定是要毁了端木江天心爱之物来消心头之恨的。
杀死端木祁元,便是他对端木江天的最阴毒的报复。
烛火颤跳,火光朦胧。
昏黄黯淡的光线下,偌大的一个御书房里,只有一抹苍老的身影,独自垂泪唏嘘。
端木江天无声地在龙椅上坐了很久,很久……
高大的身板弓弯着蜷缩起来,双肩垮塌微颤,以往清明威严的虎目里,浊泪盈眶。这个年过半百的老人,第一次感到无力与悲恸。机关算尽太聪明,到头来却害死了自己最心爱的儿子。
他颤着手抚摸着雕刻着九龙腾飞的椅背,嘴唇哆嗦着,从喉咙里逸出一声呜哑的悲吟。
权势,皇位,尊贵,这一切的一切,不过是过眼云烟罢了。他阴谋算计了大半生,保住了江山又如何,痛失所爱的锥心苦楚,这一世都无法磨灭。即是是寿终正寝,他也将含恨而终。
值不值?这一切到底值不值?
眼睫剧颤,豆大的泪水吧嗒闪落。
“皇上……”
洪公公弓着身子,轻声在门外请示,“玄诤大人求见。”
端木江天匆匆抬手揩去眼角泪渍,身子一板,坐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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