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风·流云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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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风·流云醉- 第4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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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声音打破了沉默:“再说,小妹……”只半句,便不再说,后面那半句生生咽了回去。
赢祁沉吟半日,“不曾知会那人,合适么?他半点不知情,这个时候,我非常想听听他的意见。”
“不可!他若知道,绝不会让我们冒险!但是……”顿了一顿,再开口时,虽然极力压抑,语气中还是带着三分悲愤,“皇帝要对我们下手了。这些日子来,他派来监视的人愈发的放肆,半点错都不能落在他们眼中,事情拖得越久越是危险,只怕我们还没有对他动手,他就要对我们动手了。再说,六哥不是被留在咸阳宫了么?”
三人一阵沉默,难堪的沉默。赢缜是出了名的快言快语,眼里容不得沙子。上次家族小议,他的反应已算是克制得很好了,不知长在咸阳宫,他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来。他又是个天真的人,没有半丝宫廷争斗的经验,肚子里那点秘密,不知什么时候会被挖出来。
黑暗中有人一敲桌案:“反了!反了!等死不如拼死!”
小船悠悠,船尾那瘦长的人忽而直身望着东方,朝阳如血。
飘絮在昭阳宫试新衣。上好的黑色丝缎,精细的花纹,繁复的配饰,铜镜里出现一个端庄华贵的丽人。
飘絮回身问小七:“好看么?”
小七摇了摇头,“不好看。”她最好看的衣裳还是那身白裳,她已经够美,够尊贵,天底下再也找不到比她更美,更尊贵的女子,她不需要任何的配饰来装点她的美貌与尊贵,任何的配饰在她身上都显多余。
最适合她的配饰是漫山遍野的桃花,几千几万朵的桃花,配她的白裳,天一样宽的自在,作她的衣带。
那才是最适合她的装扮。
小七甚至已经想象到漫天的花雨,她在雪庐静静地抚筝,虽然琴艺没有师父的好,没有师父那超然天外的意境,但一些俗世的小烦恼,一些俗人的小忧愁,一些愉悦,一些活生生的这样或那样的情感,一定也打动人心。小七会在这样的琴声里,浴着粉色的桃花雨舞剑,不为杀戮,不为功名,此刻他的水寒只为喜悦。
然而,此时此地,水寒已断,人也还在囚笼。
飘絮已经答应他要和他退隐桃花源,然而,是何时?
大婚将近,她为什么还不走?虽然小七直到现在还不知道要如何脱身,如何毫发无伤地送她回那桃花香浸透的归隐之地。
原来他和从前一样,都不过是个空想家。
小七嘲笑一声,无奈,痛恨。却不再沉浸在绝望里,永远不再!只要活着,每时每刻,都不该绝望,那才是一个活人应有的状态,不然,还不如死了好。
胡亥精神饱满,满面红光。这几日来,他的笑容比他过去的十九年都多。
但他还是让人害怕,他的笑容似乎天生就带着诡异的味道,让人精神紧张。
没有人相信他会快乐,会笑。
最近他去阿房宫寻欢作乐的次数明显少了许多,在咸阳宫也不那么肆意妄为了。心情好时,整日整日的待在书房,也不嫌闷。从前他爱的骑马,射箭,舞刀弄枪,自打他当了皇帝就丢得干干净净,近来竟然一一的拾起。不时带着一对人马前呼后拥的出城,在上林苑打马狂奔,和禁宫内卫比赛打猎,兴致勃勃,全然不顾皇帝的风度。
那些羞耻的,难办的事,丢给了李斯,赢缜和赵高去处理,他只要结果,过程不是他所要考虑的。
上林苑夜夜灯火通明,丝乐之声,觥筹交错之声,美人放肆的笑声,随着日夜不停旋转的烤肉架,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腥臊味,弥漫整个上林苑。那条清清的小河漂浮着油光粉腻,低转徘徊,污了岸边的野兰,熏臭了飘絮曾抚筝的简易草庐。
这一日,胡亥醉醺醺的,长笑着要哥哥姐姐们各带一支猎队,来与他一决高下!
皇帝说出的话,再戏言也不可违背。众公子推了一回,最终无奈地答应,少不得急急忙忙准备人手,马匹,猎犬什么的。公主们原本就不好这些,且嫁为人妇,不能任性自主,便极力推了。
上林苑中艳阳高照,阳光照在甲衣之上,闪闪寒光。
 
 
胡亥眯着眼睛,看哥哥们一队一队的前来,睫毛在脸上透出长长的投影,鼻尖上的汗珠反射着阳光。别人都一身轻便的胡服,挂着箭筒,箭筒内密林般的箭蔟,手持长弓,一手拿着马鞭拉着缰绳。胡亥却规规矩矩一身皇帝的常服,腰佩长剑,宽袍大袖,在马上看来愈发的不便。 
众公子行礼罢,胡亥在马上微微一笑,道:“今日兄弟比试,可要拿出真本事来,不可让朕。” 
众公子应诺。众人上马,连皇帝猎队十三支队伍,旌旗招展,除皇帝卫队一身黑色甲胄,其余各队俱是轻便胡服,颜色各有不同,一目了然。旌旗飞也似的随着皇帝卫队奔去。各队遥喊呼应,马蹄繁乱,这个夏日愈发的炎热了。 
马队如数枝利箭,直插山林,倏忽分成十三枝长箭,激射而出。除皇帝卫队的黑色队伍,其余各队颜色杂乱,也不知是何人带领。胡亥的长袍大袖迎风而鼓,格外的扎眼。马群雀鸟一般时合时分,猎物惊而奔逃,逐渐被赶入一张跑动的大网中。马背上的勇士们呐喊着,欢笑着。马队越发的凌乱,勇士们的衣衫各色混杂,混乱不堪。 
皇帝一行率先进入两座小山之间的平地。忽而一声尖啸,不知何时一面山坡上黑压压的一队人马呼啸而下,马上的勇士依旧兴奋的呐喊着。烟尘滚滚,马队利刃一般插入皇帝和后面卫队之间,后面的马队旋风般卷入,惨叫声沉闷而短促,很快就回复了夏日应有的热闹和愉快。 
胡亥自恃骑术了得,一向是远远的跑在前面的,后面的变故浑然不知,胯下的宝马风一般的掠过山谷间的平地,向更崎岖更狭窄的山林奔去。 
不多时,来到一个小谷地,前面路绝,三面山坡虽不高,也不甚陡,但林木浓密,马匹奔行其中还是甚有些不便的。赢祁本以为他会策马上山,胡亥却在山前勒住了缰绳,回转马身,含笑看着逐渐赶来的兄长们,十三个兄长到齐,胡亥故作惊讶:“朕的卫队呢?” 
赢祁面色铁青,本想破口大骂,话到嘴边生生咽下,二公子赢曦冷冷道:“已成了蹄下肉酱了!小弟想尝尝味道么?” 
胡亥扫了他们一眼,笑道:“兄长们想杀朕?只怕还不大容易。” 
“小弟身怀绝技,兄弟们从不敢小觑,好在今日不是什么单打独斗!胡亥,你可知罪!” 
“朕不知。” 
赢祁忍不住啐了一口,听赢曦道:“你伪造诏书,谋篡大位,已足以千刀万剐!在其位,不思颐养百姓,反倒祸害忠良,鱼肉百姓,死不足惜!今日,吾等要替天行道!” 
胡亥哈哈一笑,“替天行道?”阳光太刺眼,他的笑颜,和着汗水在阳光下是那么的耀眼,仿佛围绕着他,气势汹汹的人们才是坏人,是恶棍,他才是一个委屈无辜的青年。笑容渐收,胡亥依旧是寻常的阴冷,依旧让人不寒而栗,淡淡的扫了一眼,势在必得的勇士们顿觉芒刺在背,心中忐忑,似乎他们才是那个被数百人围着的人。 
“既然如此,为何仓促行事?就算杀了朕,你们能应付的了种种变故么?” 
公子们面色一白,如今大权旁落,仅仅是杀了一个胡亥,不足成事。而天下乱相已生,萧墙之乱,会带来什么样的连锁反应? 
“说什么替天行道,不过是为了救那个女人。朕就算是死,也要拉她下地狱!” 
赢祁咬牙道:“可惜,你没机会了!”扬手,身后的勇士齐刷刷地拿起弓,拉满了弦,数百枝羽箭对准了胡亥,只待号令一起,就要将他刺成刺猬! 
忽而杀声震天,两边山头奇迹般立起两道黑色人墙,蹄声如雷,从山坡翻滚而下。 
赢邺忙道:“放箭!快放箭!”弓手离胡亥不过百米,离了弦的箭,就算放箭之人身死,也绝不会回头。 
杀声震天,惶急如蜂鸣的羽箭破空之声被掩埋干净,那些黑色的羽箭仿佛凭空而来,无声无息。 
箭比马快,没有人能救的了他!就算背负弑君的罪名,身首异处,只要能杀了此人,此生足矣。既然是来打猎的,为免被怀疑,勇士们身上只有一张弓,一筒羽箭,靴里插着一把短刀,在铁甲重剑的兵士面前,无异于手无寸铁的平民百姓。铁骑旋风般扫过,重剑宽厚,冰冷地反射着阳光,扬起,重重地落下。勇士们的头颅落在地上之前还是睁着的,还是盯着那个方向。自从跨上了马,他们就已经是一个死人,只要能杀了那个人,死而无憾! 
箭已出,没有任何人能救他! 
勇士们的头颅忽然看见胡亥腰间的长剑出鞘,剑芒比阳光还要耀眼,比流星还要绚烂。 
没有人能救他,没有人,只有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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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十三公子谋反,将斩首于市的消息在咸阳炸开了锅。咸阳人奔走哀号,更有人身着重孝,不为皇族的公子,而是为自己,连皇室的公子都没有立足之地了,平民百姓还有什么活路?
各官衙也是死气沉沉,二世即位后,忽而涌出许多胡作非为的恶差,今日也不知怎的,都懒得出来叫嚣了。
赵高对胡亥道:“公子们虽未全去,但未必没有反意,理当同刑。”
胡亥笑道:“急什么。”
赵高转身前道:“也当让他们知道些教训,皇上以为如何?”
“好。”
在咸阳的公主们都被“请”到了法场,在一旁的高台上端然跪坐,身旁甚至有小几,几上一个小茶炉,身旁一个聋哑侍女,低眉顺眼,侍奉茶水。
公主们已是面无人色,呆若木鸡。
飘絮被请来的时候还茫然不知,不知为何要出现在这里,这里看起来并不像个法场。一路上偶尔有些哀哭声传入车厢,空气里有异样的恐惧。
公子们被押了出来,长发凌乱,衣衫褴褛,脸上,身上血迹斑斑。
飘絮张大嘴站了起来。
咸阳人永远忘不了那一天。那天的风也并不怎么惨烈,只是风中传来那些哀嚎声,像刀子一样在人脸上,身上,心上割过来割过去。那天的阳光甚至还很明媚,很温暖,所有沐浴在阳光底下的东西都显示出最鲜艳的颜色。不过,那天以后,人身上都是阴寒阴寒的,看到阳光下鲜艳的红色和白色,都会忍不住弯下腰来呕吐。
没有人能形容那是怎样悲惨的场景,因为语言已经被恐惧和悲伤占据。没有人可以想象到,原来人类是可以受到那样的屈辱和折磨的,那么高贵的人类,万物之长的人类,原来痛苦和哀嚎,鲜血和眼泪,可以这样呈现。
那一天起的很长一段时间,人的耳膜好像都被什么塞满,鼓鼓的,听什么都不大真切。
行刑到了一半,已没有人哭的出来,只是睁大眼睛瞧着,说不出话,发不出声音,似乎连呼吸都要停止了。
生命消逝的过程太过于漫长,太过于痛苦。没有人能接受,人类死亡的过程畜生都不如!
比生命消逝还要痛苦的是尊严,骄傲,道德,一一的崩塌,残踏。
所有的美好似乎在那一天消亡殆尽。
胡亥来的时候面色铁青,薄唇紧抿着,眼中的怒火愈盛,一双眸子亮得可怕。
赵高立于飘絮房门之外,胡亥大步上前,一脚将他踢翻。身旁的宫娥不可抑止地尖叫起来。一个机灵的小内侍忙扑跪于地:“皇上,公主殿下并没有死!”
胡亥道:“她不会死,朕不许!赵高,你可知罪?”
赵高不语,也并未站起。赵高脸色平静,好像并不知胡亥发怒,也并不知自己坐在地上。
“你可别忘了,朕是为了谁才让你在此胡作非为!”
屋内,宫娥内侍御医战战兢兢立于外间,尤其是那几个御医,畏畏缩缩,欲言又止。整个屋子的人连行礼都忘了,埋头乱颤。胡亥没有问话更没有看见他们,他的脚步声急躁起来,似乎恨不得多长出两条脚。却偏偏忘了,像他这样的人,就算四条腿的人,也未必能走得比他快的。
内室空空如也,胡亥一股热血冲到脑门,正要开言,却停住了,他看见她了。
飘絮躲在墙角的阴影里,卷缩着身体,双臂交叠着,死死蒙住自己的脸。
若非亲眼看见,胡亥死都不会相信,那个总是高高在上,总是像晴空里高不可攀的白云的飘絮,永远温柔恬淡的飘絮,永远姿态优雅的飘絮,会像乞丐一样可怜巴巴的缩在墙角。胡亥看她一只苍白的手紧紧地抓着头上的一把青丝,发髻已乱,全身微微的颤抖。
胡亥站在她面前,许久,说不出一句话。阳光在很远的窗外,漫射的光线,透过低垂的帐幔,淡淡的打在胡亥身上。飘絮缩在黑暗中,黑暗吞噬了她的光芒。
除去那层冷漠的壳,她不过是个可怜兮兮的女子。胡亥的心寸寸下沉,他从来没有想到她会害怕,她原本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女子,他以为不管对她做了什么,她都一如既往的坚硬冷傲。
让他发疯的坚硬和冷傲。
她流血,她流泪,但从来没有瑟瑟发抖。从来没有害怕,从来不肯屈服,何时何地,都可能再次扬剑而起,冰寒的剑尖,对着他的咽喉,眼中汹汹的是仇恨,是怒火,是不屈的意志!
而今,她终于屈服了,她终于害怕了。不会再反抗他了吧。胡亥想笑,唇角扯动,却凝住了。
忽然有愤怒填满他的胸膛。外间的宫娥内侍御医听到一声大响,吓得大跳起来,胆小的宫娥只哭了一声,便死死的咬住了下唇。又一声器物落地的巨响,镇定而残忍。一声,一声,仿佛是一个极其冷静的人,极其冷静的摔着屋内的器物。
一声,又一声,声音的间隔都是一样的。
已经有人忍不住低声饮泣。这里的人怎么都这样,当事人还没哭,他们倒先哭了。
小七在廊柱的阴影下,看胡亥一行离开。如来时那般,胡亥匆匆忙忙地离开了。小七走进房间,外间一群木鸡呆立,内间凌乱不堪,能碎的都碎了,不能碎的四脚朝天瘫在地上。
飘絮还是躲在角落的黑暗里。再浓重的黑暗也遮不住恐惧和绝望。
小七上前两步,忽然停了下来。他不想去安慰她,不想去触碰她,不想难过。因为那没有用。小七跪坐在她面前,静静的陪着她。
日落,金黄的余辉照进窗口,黑幕慢垂,这可怕的一天终于将要过去了。
没有人敢来点灯,连外间的人都悄悄出去了,整个昭阳宫仿佛空无一人。静,死一般的静,静得可怕,仿佛时间都停止了,停留在永无止境的黑暗里。
飘絮忽然哭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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