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问一答的形式却在这里乍然而止,赫连蓝沉默了。她知道,她或许不能再继续问下去了;以欧阳柳致的脾性,只要她问出,欧阳柳致便一定会回答。似乎这世上的一切在这个男人眼中都显得无关紧要,可是,为什么……。在说到“张兰”这两个字时,赫连蓝却在他的眼中看到了一抹哀伤。
第十一章 水覆难收(下)
银川自古有塞上明珠的说法,汉代时就在此浚渠屯田,兴建水利工程,稻田纵横,青山翠陌,绿水流波,春光明媚,云卷云舒,一派生机盎然的景象真不愧于“塞上江南”的美称。
一排排杨柳树排列在远坡近野,绿影横斜,掩映着擦肩而过的村舍。
站在山头的男子一身很普通的藏青色袍子,头发也只是用同色的发巾一束,这样的装束,在这个村庄来说,十个男子中便有两三个和他穿的一样,明明很普通的,可是他一笑,还是光芒四射,让人不敢逼视。
不高的山头可以很清楚的看到来人的模样,女子一头略显毛躁的发散散披在双肩,粗布麻衣、右臂上挎着一个圆蓝,脑袋低低的垂着。男子见来人便雀跃起来,正想开口唤她,却在注意到女子走起路来有些微跛的模样时,失了兴致。其实女子那微跛的脚,平时不细心倒也不察觉。
待女子有些费力地来到男子面前时,太阳也正好落山。
“你怎么出来了?这儿风大,还是进屋吧…。。”
女子说完便主动的搀扶住男子,朝身后的木屋走去。
过程中男子扭过头,注视着女子依然垂着的侧脸,原就平凡的脸蛋上那道已经结痂了疤痕。疤痕是前不久女子在摔下山崖的过程中,被岩壁上生长的树枝所刮伤的,大约一寸,不是很长却着实的深。
女子并没有察觉到男子正在注视着自己,依旧垂着脑袋。
男子坐在屋中的椅子上,透过敞开的大门,看着女子弯着腰在院中煎药,过程仔细而漫长。
待男子喝完药,女子又从厨房端来了一碗甜汤,男子接过,舀起一勺不是放进自己嘴中,而是微笑着送到了女子面前。女子毫无表情的面容上瞬间有了一丝生气,尴尬地轻轻摇头推拒着。男子却不依她,几次来回,女子红了脸颊,也喝下了勺中的甜汤。
接着男子又舀起一勺,这回却欣欣然地送到了自己的嘴里。女子的脸更加火辣辣般的通红……
喝完药,男子便为女子的脚踝伤处换药,整个过程女子不敢直视男子。
山头上的木屋不大,只有一间卧房,男子躺在床上,女子睡在一边的地铺上。兴得是夏天,不然连御寒都成问题。
看着女子侧躺的背影,男子的眉头微微皱起。
当日拉着女子一同跳下山崖是否做错了?
面临大敌,无暇顾及的他只知道不能落在对方的手中,用女子威胁对方的目的,也是为了让女子看清对方是如何看她,好让她知道自己千百般护着的人的真面目;拉着女子跳下山崖之前虽然他已受了表面上察觉不到的内伤,但也是在有万全的把握下才会如此,他精通水性,有把握能够在落水后保住女子的命,可是却意外让女子在过毁了容,右脚踝也因为在水中撞击到岩石而骨裂,虽然在之后做了及时的处理,可是这伤筋动骨一百天,女子却为了要照顾他的身体,来回奔波,不能好好养脚伤,以至于到现在脚踝的骨裂还未能万全康复。
除了这些男子没有设想到的意外,更让男子惊讶的是,在跳崖前男子似乎已经能够释然之前万般的纠结。
男子是蒙古国的十三皇子,也是被做为人质交换到随国的可怜之人,更是那个受到隋子慈心细照料而将隋子慈放进心底的铁幕纳白,既是为了心爱之人为他打造武陵铁骑的铁幕将军。
可是这一切都不是男子真正想要的,他随了自己的心意替心爱之人献力,但是却同时禁锢住了自己,再也无法过那种自由自在的生活。可是在跳崖后,这一切的问题都化为灰烬。或许是在看到隋子慈被欧阳柳致抓获后那眼中依然对欧阳柳致流露出的爱恋时,男子知道是该放弃的时候了。
女子同自己很像,同样爱着一个不可能爱上自己的人,同样有着一份不可能得到上天眷顾的奢望。在太子府救下女子后,待她回到伊犁,给她取名柳儿,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将自己不能够释放的解脱感能够附加在女子的身上,那么就仿佛看到了自己也释然的心态。可是在他决定带着女子一同跳崖后,他的心态已不再如此。在他知道女子为了帮助欧阳柳致竟然欺骗甚至背叛了自己后,他的气愤盖过了一切;可是在看到女子为了自己向欧阳柳致下跪请求时,他的心被攻陷了。
一直以来都是他在不断的为隋子慈付出,而隋子慈却始终视这一切为粪土,一心爱恋着欧阳柳致。可如今,女子却愿意为他牺牲,无怨无悔。或许是因为最初的恩情,或许是因为善良的本性,无论如何,他都希望女子不要再离开自己,更加不希望自己走上与自己一样的道路,继续爱着不爱自己的人。
他相信,只要他与她能够这样一直走下去,那么终有一天,已经得到救赎的他能够真正的爱上她,而她也能够抛开过去真心的爱上他。
原本计划跳崖后便带着张兰逃回蒙古,可是依照现在的形式耽误一些日子是必须的,更何况在跳崖后,察言观色的他看出了她的不对劲。
原本他认为是因为毁容的关系,所有女子现在总是垂着脑袋,与人说话时的语气中总带着一股自卑感。可是后来发现原因不仅仅如此……女子似乎常常做噩梦,几乎每次都是喊着“欧阳公子……不要…。。不要…。。我…。。”,虽然只是只言片语,到后来仔细想想,女子喊的是“欧阳公子不要不要我。”
因为她比谁都清楚,她和那个她深爱的男人是不可能在一起的,那个男人高高在上,而她却什么也不是;那个男人的身边有着能够配得上的他的人,而她却只能在一旁暗自伤心;那个男人知道她对他的心,却只将她归为对他有非分之想的痴人。
可是尽管她从来也不敢奢望能够得到他,却也同样希望这个男人不要抛下她。可是第一次,那个男人将她视为妨碍自己前进的绊脚石,将她推给了陈麻子;第二次,那个男人为了自己的计划不出丝毫意外,将她的性命弃之不顾;第三次,那个男人为了让她明白,她只不过和那些对他有着非分之想的痴人一般,一步一步亲手将她推向黄泉路。
在如何坚强的她,第一次可以因为成全他与一个自己不爱的麻子成亲;第二次可以因为麻木不怪他将自己的性命弃之不顾;可是第三次,她失了一切……她没有办法再容许自己理解他,更没有办法恨他,或许能够恨他对于她来说是一种解脱。
她陷入了从未有过的自我唾弃,在这一切之后,她好像突然明白了,为什么从小时候开始,她身边的所有人都不待见她,视她为蟑螂一般厌恶;想必那男人也是如此,只是天真的她还以为他也别人不一样,他是特别的。
或许她只是被他的外表所迷惑,误以为是天上那善良的仙人,能够正视真正的她。可如今,这一切在她看来都是一个可怕的笑话。这个笑话让她也成了一个笑话,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癞蛤蟆想吃到天鹅肉的超级大笑话。
第十二章 亦如始初(上)
又过了十来日,铁幕纳白的伤势已无大碍,张兰的脚踝的骨裂也比之前好上些许;铁幕纳白用所剩不多的银两置办了一辆马车,打算载着张兰回蒙古。
张兰看着铁幕纳白的动作却一直保持沉默,直到这天晚上用过晚膳后,铁幕纳白拉着张兰缓步走到了山头。月光泻在山头,浅浅、淡淡,丝毫没有种争强好胜,就如此时站在铁幕纳白身边的张兰一般。
“阿柳,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不辛苦……”
张兰的声音很轻很轻,脑袋低低的垂着。
“明日便要离开了,真有些舍不得呢!”
“明日……哦,是明日要离开啦……。那,那,那我这就回去帮你收拾行李…。。”
铁幕纳白笑着伸手拉住了张兰,笑意更浓了。
“哪有什么好收拾的,我什么也不带走。”
张兰紧绷的身子却在这一刻像散了气一般的软了下来,肩膀微微的颤抖着。
张兰明白,她不是能够与这些生来便有着高贵身份的人儿一般,他们的世界不是这样低贱的自己能够进入的。她没有想过铁幕纳白会带自己离开,就像她从来不曾想过为什么铁幕纳白要拉着她跳崖后却又救了她一样,最多她知道,铁幕纳白如果救她,那就说明她还有利用的价值。因此,这些日子,她尽了自己的全力去照顾铁幕纳白。
“阿柳,你……”
“将军,明日你便要启程了,今日还是早些休息才是。”
张兰尽了全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显得平和,可是却还是夹杂着梗咽。
“你在说什么傻话呢,明日你也要随我一同离开……”
“可是,可是将军您的伤已经好啦……我,我……”
铁幕纳白顿时严肃起来,他将双手放在张兰的肩膀上,让张兰正视自己。
“阿柳,看来有些话不说是不行的。当日挟持你实在不是我的本意,可是当时的情况十分紧迫,我不能够落入欧阳柳致的手中,跳崖是唯一逃生的机会。”
张兰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却很快的平淡下来,她不知道面前的这个男人到底在想些什么,就像她永远也不能够知道欧阳柳致的心,他们都是高高在上的人儿,不是她这般低贱之人能够揣测的。
“整个过程却发生了一些意外,你的脸……还有你的脚……这些都是因为我……可是,在这一切之后,我希望你能够明白,不管你有多爱欧阳柳致这个人,你永远也不可能得到他,我不希望你最后落得和隋子慈一样的下场。”
“你知道么,我也和你一样,爱上了一个不该爱,也注定不会爱上我的人,我顺了自己的心意留在他的身边,成全他的宏图伟业,帮助他,可是在最后……他却还是执迷不悟,依然爱着那个想置他于死地的人!”
张兰知道,铁幕纳白口中所说的人便是隋子慈……这一切,张兰虽然从未细细想过,但是却一直看在眼里,她不愿意多想,却不代表她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她甚至在看到隋子慈注视着欧阳柳致那悲伤的眼神时,便能够感同身受一般的同情起这个曾经的天子。在欧阳柳致眼里,他们都只不过是一样的人罢了。
“阿柳,你可愿随我一同回蒙古?”
“蒙古?”
“对!那是我的家!我的家乡,那儿有比伊犁还要美丽的大草原,那儿有着你从未感受过的热情和奔放,那儿一切我都想带着你去看上一看,我相信你会喜欢那的!”
“将,将军……您,您还愿意让阿柳跟着您?”
张兰不明白,为什么铁幕纳白会还愿意带着背叛过他的自己离开,她是真的做好了被铁幕纳白抛下的准备。此刻她全身绷紧等待着铁幕纳白的回答。
铁幕纳白无奈的笑着,之后便轻轻的点头,他知道或许他是无法和面前这个单纯的人儿说明白他的心境,也罢,说不明白没有关系,做明白了不就好了。
“傻瓜,从拉着你跳崖的那一刻,我便决定要将你捆在我的身边!”
张兰似乎领悟到了这话中的意思,却很快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在她看来,铁幕纳白是不可能喜欢她的,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或许他这样做只是为了惩罚自己背叛过他;是的,她也曾经说过,会做牛做马来还欠他的一切,那么跟着他也好。
此时此刻的张兰只知道,她今后会全心全意的报答眼前这个男子,这个对她来说特别的男子,虽然这个男子只当她是下人,可是却救过她的命,也始终对她不离不弃。
完全没料到张兰是如此看待他们之间关系的铁幕纳白却显得开怀许多,他知道要这个女人完完全全地做一个全新的阿柳需要的时间或许很久,但是这一切都显得那么美好。
只是一个瞬间,也只是短短的一个瞬间,铁幕纳白的脑海中忽然闪过初见隋子慈时那张温和的笑脸;可是在下一刻,铁幕纳白却笑着拉起张兰的手走向远方……
沿着银川一路到朔州,过了朔州边到了蒙古边界,铁幕纳白找了一间客栈决定在此休息一夜,第二日再启程。刚坐下喝了一口水的张兰却被铁幕纳白拉着来到了集市上。
看着兴致勃勃的铁幕纳白,张兰有些恍惚,这些日子他们都在很辛苦的赶路,可是过程却是张兰从未感受过的轻松,铁幕纳白总是会和她说话,也不管张兰是否感兴趣。这样的铁幕纳白让张兰感到陌生,却在想到铁幕纳白曾经的那番话……
“人总是这般无奈,并且矛盾着,就如同现在,一方面我希望你生活的自由自在,另一方面,我却也希望你能够跟随自己的真心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或许现在这个铁幕将军才是真正的铁幕纳白,现在他正过着自己想要的生活。只要想到这里,张兰便觉得自己也跟着幸福起来。
不可否认,张兰喜欢这个陌生的铁幕纳白,并且随着时间的加深,张兰越发的喜欢这样的铁幕纳白,她希望铁幕纳白能够一直这样开心下去。
“阿柳,你看这支发簪。”
几件翡翠发簪静静地躺在展柜中。从外表上来说,它们并不花哨,甚至有些古朴、简单。张兰知道女子佩戴的头饰重在材质的珍贵、雕工的精湛,是陪伴女子一生的饰物,也是陪嫁中不可缺少的物件,不可不求精善。一般贵族妇女大多选黄金、翡翠、玉等贵重材质,从簪子的选材上也能看出女子的身份与家庭条件来。
张兰一直以来都没有佩戴发簪,就连她出嫁时的嫁妆中也没有一件像样的首饰,而眼前这些发簪并不是精美绝伦、色彩艳丽的发簪,但是其中一支那是一支造型优美,雕刻仔细的兰花白玉簪着实的吸引住了张兰的视线。
铁幕纳白欣喜的买下了这支兰花白玉簪,将它插进了张兰的发鬓中;就此张兰收到了人生中第一个礼物——一支兰花白玉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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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亦如始初(下)
清晨天蒙蒙亮,铁幕纳白被外面喧闹的吵声惊醒,隐隐听到人声杂乱;“蒙古军队攻进来了……”
铁幕纳白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