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人生第一次冲动做了一件无法挽回的错事便是去巴黎,她不该给勒拾旧希望,然后让他陪着她面对生命的终结。
这将会是他日后最痛苦的回忆。
提出那几箱子化妆品,翻出画板,将照片夹在画板上,照片上是在法国小镇时候两人坐在窗台上请傅薄森帮忙拍的,勒拾旧坐的很直,浑身绷紧,大手放在她肩上,整个人有一种庄重的感觉,言欢则随意靠在他肩上,嘴角噙着笑,现在言欢还记得当时他的紧张,拍完那张照片之后两人□,一切都似情之所至。
现在言欢画画已经不用颜色,只用眉笔和眼线笔,比作画用的炭笔颜色重许多,也更让人印象深刻。
她的细处描摹的极好,即便没有颜色,画面也活灵活现,勒拾旧不在家这些日子,她已经画许多福这样的图像。
勒拾旧在公司遇到一个想不到的人,中午吃过饭等电梯之际竟然遇到张家群,两人隔着不远的地方,张家群等的是员工梯。
勒拾旧与她浅浅点头,张家群迎上来:“拾旧,好久不见。”
“是。”勒拾旧不愿与她多说,他本不是薄情的人,但是这些年他一直后悔当初找张家群做情人,他翻看言欢的病例,在张家群去英国那一年她在医院躺了足足两个月。
“晚上一起吃饭?”
“抱歉,我晚上有约。”
张家群苦笑,“你就如此讨厌我?”
“没有,只是不想再与你有瓜葛,欢欢会不高兴。”勒拾旧如实道。
“你们在一起了?”张家群嘴角的苦笑变作冷笑。
“嗯。”
张家群白着脸抿唇许久,勒拾旧看一眼打开的电梯,“再见。”然后进了电梯,没再看她一眼。
到了办公室,勒拾旧冷着脸吩咐秘书找来人事部经理。
人事部经理是个三十岁精明能干的女人,姓姚,同事都称呼她姚小姐。
勒拾旧请她坐下,问道:“张家群小姐是我们公司同事?”
姚小姐一时不明他的意思,“会员部来了个新经理,名字是张家群,她怎么了?”
“解雇她。”
“她犯了什么错?”
勒拾旧难得霸道一次,“按我说的做。”
“她走正规程序进来,签有劳务合同,无缘无故我们不能这么做。”
“赔她违约金,无论她开口要多少,满足她,让她离开。”
姚小姐见他坚决,便问:“为什么?”
勒拾旧拿了烟看她一眼,“可以吗?”
姚小姐点点头。
勒拾旧点上烟,姚小姐见他想说什么,等许久,烟抽了半支,他却什么都没说,当年言品瘟的事情闹的那么大,她自然是知道言品瘟还有张家群这么一个女儿的,前些日张家群来应聘,她本是要拒绝她的,但是张家群确实有些灵气,她公事公办将她留下,却没料到还有这么一出戏,罢了,到底是别人的恩恩怨怨,“您交代的事情我会处理好。”
勒拾旧掐了烟,“谢谢。”
下班勒拾旧买了铃兰站在路边等司机,便见张家群朝他走来。
张家群嘴角始终带着冷笑,“你怎么做到如此狠心对我赶尽杀绝?”
勒拾旧不愿与她多说,“有什么要求你可以与人事经理谈。”
“当初我父亲的事情你也不愿帮我,恨我当年住进勒家碍了她的眼,是不是?”张家群拉住他的左臂。
勒拾旧左手无力气甩开她,叹口气,“家群,我只是不能原谅我当初竟然那样伤她,所以我也不愿见你,你明白吗?”
张家群看着他的左臂,“手真的成这样了吗?”
“当初你便知道。”司机将车子开过来,下车为他打开车门,“我要走了,欢欢还在家里等我。”
张家群拉着他的手臂不放,“我有事与你说。”
“我与你没什么好说的,请放手。”勒拾旧的声音染上了厉色。
“苏小姐的事情也不愿听吗?”
“谁是苏小姐?”
“都说你寡情,原来是真的,是那位曾经愿意与你一起死的苏欢惠苏小姐。”
勒拾旧怔愣,已经十多年前的事情,有人忽然提起来,他哪里能反应过来,“我与她早已形同陌路,亦不愿得知她的消息。”
张家群见他要上车,迫不及待开口:“她住疗养院,十多年前便已经精神不正常,你一点不关心?”
勒拾旧面上震惊,果然停住回头看她,“你说什么?”
张家群紧紧攒住他的目光,一字一顿,“你离开之后她受到一些创伤,然后精神不正常,这些年一直关在疗养院里。”
“受什么创伤?”
张家群笑出声来:“这就要去问言小姐了。”
“不可能,她不会做这样的事情。”
“你对她太过自信,她曾逼得一位父亲当着孩子的面跳楼,她根本是恶魔的化身,只有你当她是天使。”
勒拾旧面上凝重,如被炮弹轰炸过,望去全是颓然,却还是道:“她不会。”
“你已经动摇了,不是吗?何不去看看她,她就在你哥哥曾经住过的那间疗养院。”
“你将我全家都调查的很清楚。”勒拾旧讽刺她。
“我只是关心你。”
勒拾旧不再理她,转身上了车子。
行至一半,勒拾旧忽然对司机道:“调头,去唐生疗养院。”
疗养院的把守非常严密,自门口到大楼,保全便几十名,医生护士不计其数,勒拾旧暗暗心惊,又想到勒家明也在这里住过,那时候言欢常常来看他。
将来意说明,院长亲自带他去探望病人,苏欢惠独自住一间,房间干净的一丝不苟,放眼望去一片白茫茫,苏欢惠痴痴的看着镜中的自己,完全不知有人进门。
勒拾旧心头阵痛,从来不知她竟然落得如此田地,走上前轻轻触碰她的胳膊,“欢惠。”
苏欢惠有所知觉,扭过头看着勒拾旧平静的笑:“拾旧,你回来了?”
勒拾旧点头,心中情绪复杂,“是,我回来了。”
苏欢惠拉住他的手,“说好我们一起去英国,你怎么独自去了?不过幸好你回来了,我昨夜一直没睡,就知道你今天一定会回来。”
勒拾旧安静的听,不敢相信她竟然等他十年。
“不过你既然去了,怎么不多玩几天?这么快赶回来,一定没睡好。”
勒拾旧这才明白,她思绪根本不清楚,她以为他是昨天离开的,她一直活在幻境和等待中,殊不知,十年已过。
声音如大风刮过的砂砾,低沉沙哑,“我知道你在等我,所以回来了。”
苏欢惠站起来,“嗯,既然你回来了我就要赶紧回家了,我爸妈一定在等我,我们明天见。”
“嗯,明天见。”
苏欢惠说着退到门口,不忘回头对勒拾旧甜甜一笑,然后看到门外站着的医生忽然尖叫起来,“魔鬼!滚开!不要碰我!”
一边尖叫,一边抱头蹲下。
勒拾旧忙上前将她揽在怀里,“欢惠,是我,没事的。”
苏欢惠却红着眼将他推开,尖声道:“滚开!你这该死的男人!男人没一个好东西!”说完便站起身开始甩东西,拿了厚重的书砸向勒拾旧。
勒拾旧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任由她砸,心中难过,他还需要确定一件事。
有护士跑来将她用绳子死死捆住,然后拿针扎在她身上,勒拾旧看到她渐渐平静下来,眼角却有泪水流出,他悄然握住双拳,不敢相信她便是当年那个爱说爱笑的女孩子。
到了院长室,勒拾旧声音疲惫,问他,“她是何时送来的?”
“大概有十二年。”
“有具体时间吗?”
院长请人掉了记录来看,勒拾旧久久看着泛黄的纸上的日期,是他离开香港一个月之后。
“最初,是什么情况?”他声音艰难,几乎发不出来,整个人仿佛瞬间老了五岁。
“情绪不稳定,不能看到男人,听说是被人糟蹋了,那时候我初来这里,对她记忆深刻,她每日会唤你的名字许多遍,还会写下来。”
“谁送她来?”
院长沉默。
勒拾旧抬头看他,直直看到他眼睛里,让人生寒,“是言欢?”
沉默便是默认。
、四十二章
记忆深刻,总要有个记忆点,疗养院进进出出许多人,每个人都有一段故事,但是谁在意?除非她的故事太特别,比如是被闻名全港的言小姐亲自送来。
几乎是狼狈的离开疗养院,一路上他的思绪烦乱,抽不出一个具体的点来回忆这段往事,车子一直开进勒宅,言欢坐在廊下等他,勒拾旧不知该如何面对她,在车子里呆许久。
言欢起身走过去,司机打开车门,言欢嘴角带有笑意:“到家了,小旧。”
勒拾旧下车,依旧紧抿着唇,无语。
言欢看他空空的双手,“今天没有花?”
勒拾旧摇摇头,心里有一千个念头警告自己不要说出口,却终究是忍不住,“欢惠的事情是你做的?”
说完即可后悔,却是覆水难收。
这一生他一直在寻求答案,结果每次都遍体鳞伤,却依旧固执不改,终究害了自己。
言欢的目光很平静,超乎勒拾旧的想象。
即刻他便慌了,去拉她的手,声音颤抖:“欢欢。”
言欢在他手背上拍拍,忽略刚才的话题,“吃过晚饭没?”
勒拾旧摇头。
“走吧,去吃饭。”说完即转身,并未拉勒拾旧的手,这让他惶恐不安。
饭桌上的气氛诡异,虽然言欢依旧如往常,无任何异样,但是压抑的情绪在勒拾旧胸口游动,她不开口,他不敢讲话。
终于,勒拾旧投降,主动开口:“欢欢,刚才我急了一些,我今天刚刚得知欢惠的事情。”
言欢放下筷子,抬眼看他,无任何波动,“嗯。”
“对不起。”
“没关系。”
她越是不在意,勒拾旧越在意,男性与女□往的过往往往如此,就如跳舞,有进有退,却始终不离彼此,但此刻言欢只退不进,早早想离开舞池。
他绝不允许。
晚餐结束言欢回房休息,勒拾旧跟进去,看到桌上她给他的答复,两个字:好的。
他又欣喜又内疚,抓住言欢的手,“我们明日便去排期好不好?”
言欢把玩着那木制戒指:“改日吧,明天我约了博森。”
勒拾旧心中不满,又不愿忤逆她,便道:“那就后天,现代人总不把结婚当大事,草草排期约定结婚,花两百万举行婚礼,过一年彼此厌倦又离婚,耽搁我们时间,排期也要延后,我发誓永远不离婚。”
言欢将戒指放在桌上,躺下,闭眼小憩,“好。”
勒拾旧在床边蹲下,与她平视,讨好道:“欢欢,你还在生气?”
言欢睁开眼看着他笑,“我没有生气。”
“你分明生气了,话都不愿与我多说。”
“我有点累了,明天约了博森让他替我检查下,最近容易累。”
“那明日我在家陪你。”
“不用,你现在是勒厦的主人,要有个模样。”
“你又教训我。”
“你已经长大了,何需我来教训?”
勒拾旧上半身往前探,抵住她的额头,“欢欢,对不起。”他再次道歉,仿佛道歉一万字也不足够抵消自己对她的伤害一般。
言欢轻轻摇头,陷入沉睡。
坐在床边看她的睡颜,她竟然又睡着了。
勒拾旧走出房间找来佣人问:“她在廊下等许久?”
“少爷每日六点钟到家,小姐六点半开始等,足足三个小时。”
勒拾旧的罪恶感再次升起来,言欢在家中等他回来,他却口口声声质疑她,甚至连证据都没有,即便那件事真的是她做的,那又……
他无法假设,言欢的手段用在别人身上他可以当做是看热闹,但是发生在曾经与他在一起的苏欢惠身上,他反而没了主意。
在他心中,苏欢惠虽然是过去式,但却是亲人般的感情,原来这叫切肤之痛。
他的道德标杆一直为言欢而建,但却独独不能忍受她对身边人下手,其实说到底他无非是因为太爱她,以至于对这个世界冷漠以待,直到她伤了他在乎的人才知道他的道德标准太低。
第二日他请仝附生来办公室,仝君随意打量一眼他的办公室,态度不卑不亢,“我该喊你勒先生还是拾旧?”
“我与欢欢即将结婚,你是她的朋友便也是我的朋友,叫我拾旧吧。”勒拾旧自西装外套中拿出一样东西递给仝附生。
仝附生看了一眼,惊讶道:“你要调查这位小姐?”
勒拾旧点点头,“我想知道十二年前发生什么事情。”
仝君皱眉,“她是谁?”
“初恋女友。”
“你爱她吗?”
勒拾旧笑,“附生,这是我的私人问题。”
仝君将资料放下,直直看向勒拾旧,“恕我多言,既然你要与言小姐结婚就不该与其他人有瓜葛。”
勒拾旧明白,凡是能与言欢做朋友的,都会上纲上线,变得有原则,“我不爱她,她精神失常,我想知道发生什么事情。”
“你怀疑与言小姐有关?”
呵,多聪明的人,人到中年,难免看事情透彻许多。
勒拾旧实话实说,“我不知道。”
仝君重新拿起资料,目光坚定,“我会还言小姐一个清白。”
勒拾旧终于问:“为何你们都对她如此忠心?”
“她有魄力让人臣服,且是义气之人。”
“原来中年人也讲义气,我以为那是小混混的事情。”
仝君正色道:“若你到了我的年纪发现周围无人对你讲义气,那最可悲。”
勒拾旧一愣,是,他竟没想过这个道理。
仝君离开之后他打电话回勒宅,傅薄森今日为言欢检查身体,他想知道结果。
佣人告诉他,他上班之后傅君便来了勒宅,没多久就吩咐司机带言欢去了医院,勒拾旧心惊,摘了外套便往外跑。
到了医院,打开病房门便见傅君独自坐在外间发呆,勒拾旧的心往下沉,一直沉到西伯利亚海沟的沟底。
艰难的开口:“她怎么样了?”
傅君抬头看他,有一瞬间表情迷茫,很快反应过来:“拾旧?你怎么来了?”
“她怎么样?”
“身体不好,已经睡去了。”
勒拾旧依旧问:“什么情况?”
“我早些日子便警告你早日带她入院,你为何拖到今天?”傅君面上带了厉色,已经不是抱怨,而是教训。
勒拾旧微微低头,并不反驳,“我去看看她。”
勒拾旧刚抬脚,傅薄森便道:“不必,”说完才觉自己过于严厉,缓了声道:“她需要休息。”
勒拾旧收回脚,“你告诉我,她到底怎样?”
傅君只说四个字,对勒拾旧来说便是晴天霹雳。
“内脏衰竭。”
其实这是早前的症状,只是今年越发厉害,发作的也越加频繁,很多次她都不许人告诉勒拾旧。
勒拾旧震惊,“怎么会这样?不是一直好好的?”
傅君问他,“她是否受了什么刺激?”
勒拾旧只觉当头一棒,是,定是昨夜他问她那句话,言欢本就心思深,昨夜又掩饰的好,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