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找云离,誓要服侍她一辈子。我连连点头。
邬思道拉住我道:“万事切莫冲动。”语气恳切而严峻。我点点头,示意他放心。可是我却怎么也放不下心了,邬思道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眼神中有安慰,有无奈。
等到真正进了吴府的时候,刚才的担心全变成了对见到云离的渴望,我离她是这么近呀。吴府真担得苏州首富的名声,绕过腾云仙鹤的石壁,里面的风光一览无余,亭台楼阁,山水如画,长长的廊桥连接着一座双层湖心亭,亭内雕龙刻凤,内嵌夜明珠,分外奢华。苏州园林早就闻名在外,可是这座园林可也算的上是苏州园林的典范了。可是我却全无看风景的心情,走过廊桥,紧紧跟着烟儿。刚才那一幕还让我心有余悸,差点就被那个多事的老管家给认出来了,他本就多疑,看着烟儿带了个外人进来就更不要说了,拉这我们问东问西,还好早有应对的办法,不然怕是再也没有机会了。
四周那花花草草逐渐退去,不知怎么的就绕到了一方偏僻的小院,拱门,青瓦,灰墙,说不出的萧瑟。我不禁替云离打抱不平,她是何等风光明艳的一个人。
“云离……”
眼前的女子,一身洁白,立在案前,低眉顺眼,于我,却是无尽愁绪。她手执毛笔,下铺一张一个字也没有宣纸,似乎这个动作保持很就了,只是一个字也写不上去。她那神态,轻柔得一点就破,仿佛随时会飞走一般。她闻言,手微微颤了一下,一滴墨水就滴到了纸上,慢慢散开来。
她的眼神这才有了焦点,我心里一颤,奔上去抱住她,烟儿放下琵琶,出去了。
她也回抱住我,身体轻飘飘的,微热的体温,却那么灼热。
“云离……”我想到烟儿让我千万小心,万一有人来就完蛋了,我握住她的肩头,镇定道:“究竟怎么了?”
她的眼神又涣散开来,仿佛是一汪池水,深不见底又波光粼粼。
“我自小就被卖到花阴下处,学得一身琴艺,却只能流落于青楼之地,这么多年,我委屈保全一个清白之身,为的就是等一个真正懂我的人。好不容易等到了,却是这样一个结局……本想一死了之,可是,那日…吴老爷却来对我说,止善的命全在我的手里……”
“我知道吴家是苏州的首富,可是,难不成还想一手遮天?止善被抓难道是他们搞的鬼?!”我愤愤道。
云离虚弱地摇摇头:“若仅仅是吴家,大不了我们一走了之…可是你知道那吴老爷买我来的目的是什么?”我一脸茫然,她摊开我的手掌,轻轻在上面用手指写道:太子。
我一怔,脑子一空,仿佛什么也看不到了,太子……太子怎么会和吴家有关系?还有,这又关云离什么事?
“吴老爷说,只要我能进京去服侍太子,就立马放了止善。”她的语气出奇的平静,仿佛在说别人的事情一样。我抓住她的手,肯定道:“不行,你千万不能去,你既然知道止善对你的一片深情,就应当知道他不会希望你这么做的。太子的为人,谁不清楚?你若是去了,便是反劫不复?云离,你听到了吗?”她轻轻拿出自己的手,微微摇了摇头:“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只是,爱一个人,不是拥有,而是给予,我知道他过的好我便过的好,无所谓是不是万劫不复的。”
“云离,你听着,我不管你的理由是什么,但是这件事情非同小可,具体的来龙去脉吴老爷不会对你细说,万事都一定有转机的,只是我会去弄清楚的,在此之前,你答应我,千万不能做傻事。算我求你。”
她看了我片刻,呼的笑道:“我应承你便是。”
辞别云离后,我把云离说的都告诉了邬思道,他听完的我话,一言不发,半晌,道:“事关太子,莫说我们现在是平头百姓一个,就是还在京城,也未必有办法。”我忙到:“那,云离只能去京城了?”他摇摇头:“也不是,眼下最重要的就是知道事情的全部。”我也疑惑了:“太子远在京城,怎么能把势力伸到苏州?”邬思道突然说道:“这件事情,我看是牵扯众多,恐怕还会涉及朝廷…只是眼下我们顾不了这么多,把云离姑娘和苏兄救出来才是正经。”我不得不佩服邬思道的分析能力,我怎么就没有想到呢?可是问题却又没这么简单了。
“苏州吴家是太子的大金库,太子每年的花销绝大多数来着吴家,要说太子和吴家的关系倒也明了。”邬思道说,“我再去打听。”
接下来的日子,我也只好等邬思道的消息,这次他回来却是气急败坏,我忙问为什么,他喝了口水道:“太子也太胆大妄为了,他竟然想凭借吴家,收购了苏州所有的商铺!”我一惊,所有的商铺?那么也包括杏花楼了?
“吴家早就觊觎杏花楼了,有了太子的指示自然更加胆大,只是,苏兄有文人的傲骨,自然不肯,没想到他们会用这招。”
我明白了一点,随即问道:“可是云离呢?”
“这吴家每年不止给太子提供银两,还年年给太子送去美女花魁,云离早已名声在外,而且……苏兄曾经想去赎过她,却怎也不成事,谁会知道,那花阴下处和吴家还有这种交易!”
我大惊失色,万万没想到事情这么复杂:“那他们定然知道止善和云离的事了?”邬思道点点头:“苏兄去赎过好几次。”
“那现在怎么办?”
“冒然进入吴家定然不行,唯一的办法,就是在路上。”
“路上?”
“对,在他们送云离进京的路上。云离一走,他们就会放了苏止善,到时候,就让他们二人做一对神仙眷侣去吧。”
我木木地看着窗外,云离,你可一定要争气呀。
“至于太子的事,我们管不了也无须管了。”邬思道说。我点点头,我已经知道了结局,至于过程,我不需要知道。
不知道邬思道哪里来的消息,说是他们要在明日送云离进京,可惜我不能联系到云离,不然事情一定好办许多。
因为是给太子送美女,所以不能太招摇,送云离的马车只有两个人护着,外加一个车夫。
“上马。”邬思道说。我抓住他的手,借力上了马。
已经过去大半天,现在应该已经远离中心了吧。
风呼呼吹过,我本来是怕马的,现在却一点也不怕了,云离,云离……
“追上了。”我小声说,“就是那个吧?”邬思道道:“不错。”说时迟那时快,他刚说完话,突然从袖中刷刷两下,那两人便应声倒地,两匹马显然是惊了,四处乱跑。那车夫加快了速度,无奈有马车挡着,攻击不到他,邬思道加快了马速。我心下一慌,两个人就这么死了……
“不用担心,我只是用针封住了他们的穴位,半个时辰之后便会醒来。”邬思道缓缓道。我不由得看了他一眼,这么远的距离都能扎准…他究竟有多少会的我是不知道的?
我们的马已经赶到了马车前面,那车夫忙停下,一脸紧张,看来是个怕事的主儿。“你最好让开,不然,他们就是你的前车之鉴。”邬思道语气看似漫不经心,却透着一股冷气。那车夫忙摇头:“饶命饶命,小的什么也不知道……”
“云离!”我欣喜地打开帘子,一抹青绿色,一股浓郁的香味,云离是从不抹这么浓的香粉的。
里面的人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显然是以为遇到什么劫匪了。而我却是一阵冷汗,她不是云离。
“你…”我哑然。
“说,云离姑娘呢?”邬思道威胁那车夫。
那车夫显然怕了,颤抖着说道:“那位……原先的姑娘,本…本来是她的……可是…可是谁知道她在半路上……竟然自刎了…我们,只好先通报了吴老爷,老爷怕得罪了太子爷,就……就只好另外找了一个替上……”
他后面的话我已经听不清了,自刎?自刎?我突然很想笑,云离怎么会自刎?她还有苏止善,还有我,还有烟儿,她怎么会?
“说!你们究竟把她藏哪了?”我突然提高声音。
“没…没,就算借小的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呐,二位若不信,那位姑娘的遗体就抛在半路上,二位可以去看呐!”
“你带我们去!”邬思道喝道。
茫茫的杂草堆里,坑坑洼洼的乱石……
眼前的女子双目紧闭,脖颈处是一根金簪,我记得这根簪子是苏止善母亲的遗物,那是他送给云离的。金簪金簪……“旁人都说金子俗气,我却觉得它意义非凡,情比金坚可不就是这个意思?”是什么时候,云离拿到这簪子这样说过,那时候,她的语气像极了一个小孩子,天真,傻气。而今天,一样的金簪,这曾是支撑她活下去的希望,却也是这根簪子,了解了她的生命。
血凝结了不少,触目惊心,依旧是那一身的白,白衣胜雪。
我跪倒在她身边,嘴角不住地抽搐着,云离,云离,你也要像云一般离去吗?我用手托着她的头,这么硬的石头,怎么是她可以忍受的?我难以想象,她是用了多大的勇气才将那根情比金坚的金簪刺入自己的脖颈的,她是那么孱弱的一个人啊。
邬思道拉了拉我:“带云离回家吧。”
邬思道大概之前已经去见过苏止善了,现在他已经被放出来了,当我推开门那一刻,他几乎是跳着上来的:“怎么样?云离没事吧?”我的眼眶仍然微红,不作一语,他看出不对,转眼,却是邬思道抱着云离。
空气仿佛一下子凝结了。
静
静
还是静
“云离她……在半路上自刎了。”邬思道把云离给他。
苏止善接过云离,我可以感觉到他在哭泣,他的肩膀抖动得这么厉害,这么剧烈。“云离——”
云离被安葬在苏家的祖坟里,上书“爱妻沈氏云离之墓”
在这之后,苏止善整整三天没有出过门,我和邬思道也没有见到他。
我猛地推开门,本想大骂他一顿辜负云离的一番好意,谁知他竟自己出来了,没有我想像的趿拉,却瘦了很多。
“止善……”
“苏兄……”
他摇摇头:“从此世上已无苏止善,我已决心遁入空门,从此不问外事。”
对他的决定我有些惊讶,但随即又释然,或许,遁入空门,对于他来说的确是一种最好的选择吧。
“云离若泉下有知,定会了解你的。”我喃喃道。
他听到云离的时候身子一颤:“我会为她……日日诵读往生咒,祈求她来生平安喜乐的。”
“你的平安,对她来说就是最大的喜乐了。”我道。
苏止善去到了灵岩山灵岩寺,我们没有去送他,我看见他走的时候,手里紧紧捏着那根金簪。
后来,我和邬思道决定离开苏州,到其他地方走走,临走前我们还是去看了苏止善,他已经剃度出家,法号洗尘。
每日在佛前诵经,我们叫他止善的时候他淡淡道:“贫僧洗尘。”我了然:“洗尘师傅,我们就要走了,不知去何出……特来向你告别。”他微微颔首:“施主保重。”邬思道欲言又止,最终是什么也没有说。
第53章 重回京城
康熙四十五年的除夕格外清冷,我和邬思道辞别了苏止善以后一路南下,而这个年夜只能在路上过了。
半盏残灯,噼噼啪啪地暴着烛芯,上了年岁的木桌上,几盘小菜,一壶清酒,这家店是我们好不容易找到的还没有关门的店。
“先敬云离,愿你永存爱意,来世……与止善白头到老。”我洒下一杯酒,复又斟满,“再敬止善,愿你岁岁平安,祝你的话我已对云离说了。”邬思道将杯中之物一饮而尽。我再次斟满,举向邬思道:“秦淮敬邬先生,苏轼说举杯邀明月,现在没有明月,只好举杯邀烛光了。”我喝完了酒,邬思道也喝完了酒:“今日我们就不醉不休,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几杯酒下肚,我不得不承认我的酒量不算太好,我撑在桌上:“邬先生,我以前,还以为你是个老态龙钟,老谋深算的老头。呵呵。”他笑道:“现在不会失望了吧?”我摇摇头:“怎么会,邬先生青年才俊,呵呵……”恍惚中他扶住我的肩头,似乎有人叹了口气……
我们打算一路看看风景,直奔云南。彩云之南,在三百年后去过一次,我记得那里的大理城,三塔寺……
康熙四十六年三月,途经杭州,俗话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杭州与苏州毕竟是不同的,我们游览了西湖,灵隐寺,雷峰塔后便匆匆离去。
康熙四十六年五月,我们到了福州,一览武夷山的风光,三拜道庙,邬思道对此似乎极感兴趣,停留数日。
康熙四十六年七月,行至羊城,日游白云山,我感叹可惜不是九九重阳,不然登高的人一定特别壮观。
康熙四十六年九月,秋高气爽,可是因为中途我受了风寒,只好返回广州调养。
康熙四十六年十一月,一路走走停停,总算到了广西,广西的桂林山水甲天下,到此当然要好好玩玩了,这一停留,干脆连康熙四十六年的除夕也在那儿过了。
而康熙四十七年的到来却格外的沉重。
康熙四十七年二月,我和邬思道在赶往云南的路上留宿一家客栈。正吃着饭,忽的隔壁桌人谈笑道:“你当你是皇帝老子?就是皇帝也不能说走就走。”“这话可说错了,这皇上还不是今个儿下江南,明个儿巡幸塞外的?唉,你们说今年皇帝会不会去塞外了?”“你就收了你那点花花肠子吧,皇帝虽走了,可是京里不可能没人,你那点货,怎么可能出手。”那人又嘟囔了什么我没听清,只是“巡幸塞外”几个字分外刺耳。
如果历史书没有乱写的话,康熙四十七年是大转折的一年,康熙巡幸塞外,太子被废,康熙的十八阿哥将会结束他仅八岁的生命……而最重要的是,胤祥将在这一年受到废太子的牵连,被康熙幽禁……
我想的心烦意乱,现在已经是二月,离康熙出巡不过短短三个月时间,三个月,胤祥一生的命运……
不是已经打算好不问外事了吗?不是已经退出宫廷了吗?我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历史有它的决断,我无须参与……可是越这么想就越是慌乱不安,那些触目惊心的历史真的会上演吗?
我当然知道,现在的我,和胤祥已经没有半点关系了。
可是,我却还是那么真实地,那么深刻地,牵挂着他的命运。
是夜,万籁俱寂。
“邬先生尊鉴,自京城相识以来,承蒙先生雅量,一路南下,先生之照顾淮感恩于心,苏州一事,若非先生相伴,淮恐难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