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软,这样的人通常死得比较早。”
我见过这个人,但无论如何也记不起在哪儿。
如果时间能够停顿,就可以先扑在朋友的尸体上嚎啕大哭,再质问老天为什么同我开了这样的玩笑,尽情地撕心裂肺痛不欲生,最后彻底厌世遁入空门,可时间无法立止,一别成永诀,阴阳两相隔。
“你们才是真正的主角。”我惨笑:“所有人都低估了贺青云。”
“贺青云?”小胡子想了想,淡淡地道:“他是我的手下,不过这个人不怎么又用。”
石琰扫了眼地上的两具尸体,不再承接我的目光,转而向同伴道:“既已完成任务,取下姓裴的人头回去交差,这里交给我。”
“你得和我回去复命,不能再以任何理由拖延,这次我无法再替你搪塞了。”
“告诉上头,我仍有一事未完。”
“什么事?”
“成亲。”
小胡子取下人头的动作一气呵成,闻言却险些手腕抽筋,不可置信地扭过脖子:“这个女人?”
“其实我只是利用她,从始至终都在利用她,若非今日突然被她撞破身份,我可以继续待在陆府永远不被怀疑。”
“让你放弃现在的身份配合我行刺是上头的意思,你也知道,做咱们这行本就身不由己。”
“既然身不由己,就更要为自己做一回主。”
小胡子对这个近乎于荒诞的问题唯有哭笑不得:“你不如现在问她,愿意和你成亲么?”
“你说的很有道理,我觉得已经没有必要,不过不打紧。”石琰无比满足地深吸口气:“在我心里,已经成过了。”
若非这厮的背叛和白初初的死对我刺激太大,经脉也不至于忽然阻塞,气息也不至于忽然倒行,四肢也不至于忽然麻痹,整个人忽然僵硬,动一根小指都有可能血脉逆行七窍流血而亡,更不至于强作镇定,一边忍受着两个男人的一唱一和,暗自调匀内息,计算恢复正常的时间。
小胡子望了眼屋外,又催促一声,见石琰仍是不动,撂下一句后果自负提着人头自己走了。
终于想起他是谁,十年前和石琰第一次相遇的那场考验,我们三个同时胜出,只是自从拜师学艺之后再没见过此人,原来两人最初就别有所图。
最后一道行至经脉的气息畅通无阻,盯着这张曾经牵挂的脸:“这就是你说的出类拔萃,无人能及?”
“我说过这种有理想有抱负的话?”他还剑入鞘,神情有些缅怀:“彼时少年气盛,总还有点儿幻想。”
“到底是真是假……”
“什么?”
明知故问,这满地血腥,和你的终身之约,到底哪个是真哪个是假。为什么一面说只是欺骗,一面又固执地留下,昭告世人即将与我成亲?
这个人身上有太多矛盾,也许一辈子都弄不明白。
“得手了,还不走么?”
“我还欠白初初一条命。”
“知道就好。”
屋外忽而一阵喧哗,像是小胡子临走时惊动了守卫,这喧哗中又有两个人逆行来到院中,石琰耳力极佳,想必已经心中有数。
师兄都来了,何用我动手?
“别让他们进来。”石琰低声恳求:“我有话单独对你说……”
事到如今还会信你?
“我是孤儿,双亲故去之后无家可归,有一天突然一个陌生人找到我,说我是个可造之材,可以为他们做一些事。此人来历不明,我没有答应,他们当天却掳走了我的妹妹,那时她只有八岁,如果我不屈从,难以想象一个不满十岁的女孩子会遭遇什么。在我彻底放弃抵抗之后,他们教我武功和各种生存应变的手段,同时信守诺言放了我的小妹。”
印象中,石琰从未提及自己还有亲人在世。
他极快地继续,根本不给人喘息的机会:“我以为我终于可以摆脱那些人,小有所成的那年抓住一次机会,正当我打开家门准备带着妹妹远逃时,只见她身边站着两名大汉,一个将刀架于颈项之上,另一个眼睛不住瞟着她的衣衫……从那时起,我才知道这辈子我都要受人控制,别无退路。后来听说妹妹被一个久负盛名的神偷看上,收为弟子,表面上自由自在,只有我心里清楚,何时背叛,何时就是妹妹的葬身之日,那些人,说到做到。”
心中猛地一动:“你妹妹叫什么?”
“琴瑟。”
“我见过她。如果你没骗我,那么她现在过得很好,而且洪王世子似乎对她照应有加,不必担心。”
他安然点头:“那就好……我死以后,请你竭力保护他的安全。”
没有我的允许你敢死?
骗我这么惨还想轻易去死,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儿,可他的脸色渐渐转青,唇边渗出深紫的血。一声巨响,师兄踹开木门,石琰临死不忘给他们一个微笑。这笑容,和白初初如出一辙。
白初初自身有疾,本是命不久矣,他是命中有疾,无药可救。人不怕病,怕的是命。
“你对我到底是不是真心?!”我扑上去,却被他瞬间倒下的身子绊倒在地。
“忘记一切,找回快乐。”
不负责任的人就这么不负责任的死了,至死也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卷三:空剩当时月
第32章 第 32 章 十年踪迹十年心
一个月以后,我发现自己忘了笑的感觉,隐隐约约透着似曾相识。三个月后,尝试对镜子挤出久违的微笑,终以失败告终。直到过去半年,某日不经意间嘴角上扬,这才骤然惊觉自己的痊愈。
“拉拢季晨?”依然保持着这个珍贵的微笑,极其淡定地:“你不觉得是天方夜谭吗?”
师父无辜地看着我:“为什么不说唯才是举呢?”
“我跟他不熟呀……”
“谦虚了,你们看起来挺有交情。”
除了公事,我们之间没有说过一句废话,除了裴炎光死后岑静随之自尽,季晨前来带走她的尸身,便像从这世上消失一样,江湖上再也没有他的传说。这些日子我忙着恢复,想必季晨也是如此,从某种程度上看,我们在失去心爱之人这件事上的心境变相的达到了某种高度的统一。
“曾经有很多官员想要网罗这个人才,都被他一一拒绝,你这么有把握我不是被拒绝的那一个?”
“他在甘陕一带。”师父的口气不容置疑。
赋闲多时,这些日子多亏他体谅,我才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心无旁骛的闭关静养,如今再萎靡不振连自己也看不过去。其实倒不是不愿出门,只是见到季晨又难免回忆起那件彻底办砸了的案子和石琰……每一天都尽力去遗忘,委实害怕见到故人的那一刹那功亏一篑。
我没有岑静的勇气,随爱人一起走,无论刑部还是阴曹地府。
“杜家的案子最近有了转机。”他的眼睛依旧盯着书页,而声音恰好飘去推门而去的我的耳中:“说来好事成双,太后大寿,大赦天下,先申明是小道消息——”
师父的小道消息还会错吗?一个月后,刚好是我到达西北之时,岂不也是父亲和哥哥释放之日?原来拉拢季晨是辅,家人团聚才是主,这个人情欠大发了。
知恩图报,我一向很懂得:“等着将季晨收入麾下吧。”
出了多次远门,唯独此次之心情大不相同,期盼多年的好事终于奇迹般地发生,虽不是春天,倒也颇是得意。
越往西走越是山脉纵横,相交错落,前行中渐渐人烟稀少,沿途风沙凛冽戈壁连绵,怎么也望不到边。沙漠边缘之处便是父兄发配之地。自从胡部作乱,十余年来战事不断,连累一方百姓,是故原本的城池变作了守军兵营,进城之后不见一个平民,只觉肃杀之气挥之不去,陇地昼夜寒暖差别极大,天一擦黑,四周更显得寒气重重。
也许来晚了,修筑城墙的劳工寥寥无几,零星散落在各处,有的正被远道而来的家人领走,泣不成声,有的默默无言守望远方,眼中满是空茫。
被释放还不走,脑子有问题?想来也是家破人亡,生死尚且无甚区别,况自由乎?
我向守军头子报出父兄的姓名,他指了指那几个人:“都在那儿了,自己看吧。”像是快收摊的小贩对待最后的烂菜叶。
再次扫视一圈,依然不见他们的身影,寻觅中一个老头儿颤巍巍地直奔而来,盯着我好一会儿,也不管别人被他盯得发毛,声音如这漫天的尘沙般粗粝:“你是谁,怎么知道我儿子的名字。”
“你儿子?”
“你是谁。”老头儿依旧是这句。
上上下下打量一遍,猛然间怔住。
苍天啊,岁月给我开了怎样一个玩笑:“爹,我终于找到你了!”一把抱住,痛哭流涕。
“你是谁。”他木然相问,对我的眼泪无动于衷。
“我是杜寻呀!你的女儿!”
“我女儿死了十多年啦……”
这个花白胡子,头上亦没有一根黑发,面容萎顿浑身肮脏的老人竟是我的父亲,当年知州大人每行一步势必迈着方步,每说一字势必字正腔圆,官架十足,不怒自威,如今连亲生女儿都辨认不出。
我又何尝不是这样,对面的老爹已经完全否认我的存在了,难道这十多年我真的面目全非?
“我没死,只是和娘失散了,她至今生死不明!”
我爹愣了半响,捧起我的脸仔细端详起来,忽然晕倒在我怀里。
纯属兴奋过度。
他不省人事,我也问不了哥哥的下落,只好纵马奔行数十里,将他安顿在客栈中,替他沐浴更衣备上饭菜。也不知爹这些年身体如何,好在粗通医理,顺便为了把了回脉。
“长大了,越发像你娘。”
只见他眼睛睁得大大的,无论如何也看不够似的,不禁笑道:“你是太想她了,放心,这次来陇西,除了接你和哥哥们就是寻访娘的下落。”故意不提这些年坚持不懈的寻找娘亲却始终无果,给他一点希望也是好的。
“你哥哥只怕凶多吉少。”他长叹道:“有年敌兵来袭,城中大乱,我们分头逃命,最后却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五年前的事儿了,我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任何亲人。”
也就是说期盼已久的团圆只是我和爹爹两人而已?
人犯失踪,守军隐瞒不报,加上路途遥远,所以虽托师父多次打探,同州这边却毫不知情。
感谢战乱尚且给我留下一个幸存者:“最近经常咳嗽么?”
他摇头:“没有。”
“那怎么脉象浮促,气短而喘?”
“你诊错了。”
“哦?”
他一个劲儿点头,眼中满是善意的狡黠。
怎么觉得我俩的身份彻底掉了个儿,我那威严的天神般的父亲啊,你怎么一旦年迈就变得如此淘气啦?
“给你抓些药,先行调理。”
“不要。”
“不要不行,你的身子这些年彻底坏掉啦。”
他表现得很委屈。
连哄带吓,威逼利诱,说了好些话,才重新闭上眼睛渐渐入睡,趁着天光放亮,这就去药铺抓药,顺便带些可口的早饭。
和亲人在一起的满足有很多种,其中最为突出的感觉便是脚踏实地的快乐。
就像……过日子。
三个字,包含多少幸福。
第33章 第 33 章 强把心事付浊醪
十几根蓬松酥黄的大油条推得老高,快把我的脸整个儿挡住了,小心翼翼捧回客栈,却见店小二以迅猛的身姿狂奔而来,眼看就要撞上,若不是身怀绝技就要天女散花……哦,散油条了。
正满意于大海碗里的豆浆一滴未洒,迎面又扑来几个男女老幼,一个个两眼放光,像是前边出现了海市蜃楼,嘴里念念有词:“快去快去,别让他跑了,我们还没看呢!”
见掌柜的在旁,问道:“有什么奇观么?”
“可不是奇观?说是东头的巷子里出了个猪神。”
“什么神?!”
眼见为实,跟随他们来到事发地,狭窄的小巷早已人头攒动,有人指着某户小院中的栅栏:“看呐,真的睡在一起,那肥猪也不撵他,不是猪神么——”
跳上旁边的矮墙,眼前忽而出现惊人的一幕,膘肥体健的大黑猪窝在肮脏的圏中酣睡,背上赫然趴伏着一名男子,身披一件看不出本色的羊皮袄,头发丝丝缕缕垂搭下来,遮住面孔,任凭人群喧哗仍然纹丝不动,一人一猪竟和谐地同寝于此,合二为一。
我呻吟一声,却不是为这伟大的壮举,极不情愿地跳入猪圈之中,撩起男子垂下的长发,露出朝阳普照下俊逸绝伦的脸:“该起床了,我的神。”
“这么吵。”他翻个身,依然稳稳趴在黑猪宽阔的后背上,伴随着猪公一声销魂的哼哧。
一只酒瓶滚落在地,滴溜溜打转。
这世上醉酒者不计其数,露宿街头者也是千千万万,即喝得烂醉如泥又露宿街头还与猪同眠者却是仅此一人。
虽然你那情痴的摸样早已掩盖了我多年以来的崇拜,可至少你是一个帅哥,罪不至死,但如今连帅哥都不当,风格一度往丐帮发展,就不能怪我翻脸无情。
凑近他的耳朵:“季大侠千古风流,我等俗人情何以堪呐。”
“猪兄盛情邀请,不忍相拒。”
“若我相邀呢?”
“还是我做东罢。”他一跃而起,旁若无人地推开院门:“若接受,你比猪有面子,不接受,你还不如猪。但凡说了其中一样,你就可以尽情的抽我大嘴巴了。虽然不知哪里得罪了你,但娘亲从小就告诫我,和女人打交道一定要二十万分小心,否则怎么死的都弄不明白。”
甚是明智,可见实践出真理,也难怪和他打过交道的女人都赞不绝口。
众目睽睽之下,他兀自穿过小巷,扬长而去。
岑静的死绝对摧毁了季晨的神智,不然堂堂大侠怎会任意糟蹋自己的形象,这样也好,他越颓废,我越又机会趁虚而入,所谓腐蚀的意思就是攻其不备地投其所好,还老让人觉得自己占了便宜。
下午找到我要找的人,我们的交流和季晨比容易多了:“我要打听三个人的下落,一女二男,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这种比较贵。”
“开个价吧。”
他竖起一根食指。
一百两?勉强可以接受,只听他道:“黄金。”
差点儿没气得厥过去:“不如去抢钱庄好了!”
“这年头什么都涨价啦,姑娘。”他懒洋洋地眯了眯眼:“马涨了盘缠就得加钱,盘缠涨,粮食就金贵,咱们虽是无本的买卖,人却也要吃喝拉撒睡。”
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