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违背正义公理是基本的信任,不然这么多年岂不是白和这帮人朝夕相处。
我想了想:“大师兄、二师兄、包括你们之前训练的那些人,包括石琰……都是你说的这种人?”
他默认,目光依然停留在远处。
“我不做助纣为虐泯灭良知的事,除了这些愿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命都是人家救的,该回报时动不动犯迟疑就不地道了。
他目光一寒,胸有成竹地:“你若为非作歹,轮不到外人伸张正义早已被清理门户。”
连怎么惩治败类都筹划好了,师父您想得真周到。
废话说了一箩筐不知正事为何,一前一后地下了白雁阁,萧瑟秋风中无比忐忑地聆听领导布置任务,要怎么说是领导呢,不罗嗦也当不上领导,上上下下左左右右里里外外地一通描述,越听越是迷惑,就好像天上掉下个西瓜,你扎稳马步,气沉丹田双臂鼓劲,才发现掉下颗芝麻,风一吹便消失不见。
说白了就是太后丢了东西,又不好声张,因为东西还未送到便已踪迹全无。送礼的人更不好声张,因那是太后千岁大寿时准备惊艳亮相震撼全场的,如今无声无息莫名被盗,两边倒都踌躇起来,这话怎么说都是给自己和对方脸上抹黑,再者一旦公诸于众皇家颜面何在,威仪何在。
偷的不是东西,是面子。
找的不是礼物,是信心。
于是我就成了助皇家重拾信心之人,这身份使我一时难以适应。又问师父为什么选我了结这桩事体,他的回答使我再一次澎湃了。
“因为这是个万众瞩目而又隐秘万分的案子,一旦成功,你觉得你会得到什么?”
名誉地位且不说,立足于江湖的资本却是最大收获,对于一个新人来说,一段炫目的资历往往比过硬的实力更为重要。
师父是有意成全我的少年得志。
没想到我出道以后的第一个任务无须动用武力,只需智力,原本也对自己的功夫无甚把握,如此更好,不免露出窃喜的神色,只见他突然停下脚步,十分慎重地注视着我。
“师父你是不是有什么临别赠言。”
“多说无益,江湖险恶只有摸爬滚打血肉模糊后才无师自通。”他缓缓叹了口气,几乎一字一顿地道:“只有四字赠你,你若真正做到,自可腥风血雨中全身而退。”
“哪四个字?”
“不要天真。”
我愣住,良久不曾从这浅显直白的几个字中回过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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蜀中洪王府。
胯下黑马一路奔波,忍不住一阵嘶鸣,一个响鼻之后终于拒绝往前迈一步,岂止是它,我也在一个月的颠簸中精疲力尽,还好眼前便是我们的目的地。
洪王雄踞一方,分封数十年来天高皇帝远,财力雄厚日子悠闲,整座王府堪称气势恢宏。
“姑娘可是来自同州陆府?”守门的侍卫见我勒马,抱拳问道。
尚未自报家门便被人认出,也不知他们何处得来的消息,我在马上点头:“在下姓杜,求见洪王殿下。”
偏厅里等了一个时辰。
茶水喝饱,算算也是晚饭时分,询问个案情尚需等这么久,当然也不能怪洪王,人家忙嘛。正想告辞明日再来,一个身着华服的年轻人不疾不徐地走了进来。
此人除了相貌堂堂,难得的是浑身散发着一种如假包换的贵气:“杜姑娘久等了,在下洪洛。”
我行礼:“参见世子。”
“父王公务缠身,便由我款待姑娘,至于案情也可直接问询于我,因为案发时只有我一人在场。”言罢吩咐下人准备客房,彬彬有礼地转问我:“天色已晚,一路风尘,姑娘稍作休憩,明日再行详谈如何?”
自然说好,客随主便呗。
趁着机会正好再复习一遍台词,先设计再背诵不得不说压力还是蛮大的。
当真涉及此案才发现远没有抓贼拿赃那么简单,只因当今太后不是圣上的生母,当年的皇后并无所出,立储之时便立了侧妃之子,太子登基她仍是太后,这本没有什么,偏偏新皇的侧妃生母是洪王的妹妹,理所当然洪王贵上加贵成了国舅,而令太后千岁尤其不满的是新皇无论对外作何姿态,心里总是偏袒生母舅舅一家,昔日情敌变成政敌,对抗以自己为首的外戚集团。其实外戚何必为难外戚,一个是手握重兵的太后家族,一个是腰缠万贯的国舅家族,这关系从里到外就变得很微妙。
朝野上下处理起这两家的事务来也不得不小心谨慎如履薄冰,师父属于哪拨的目前尚未得到结论,且他不主动交代问亦无用,所以我将面对的洪王一脉从一开始就逃不掉微妙的宿命。
由此可见师父纯属故意,人果然不能天真,我竟曾天真的以为他有意培养我的能力磨练我的意志,其实是眼看这桩事体不好摆弄,便交由我来弄,新人嘛难免犯错,弄好固然可喜可贺,弄坏也是情理之中。
怀着悲愤的心情享用完丰盛的蜀地风味的饭食,美美在精致的牙床上睡了一觉。次日早早起床,最为犯贱的是还保留着晨起练剑的习惯,好吧,那就练,待得出了几身汗洗个热水澡换身衣服用罢早饭,仍不见有人敲门,根据我缜密地思考和冷静地分析——只怕是被人晾了。
第14章 第 14 章 天将妍暖护双栖
作为一个被晾之人,最聪明的做法是扮演好倒霉蛋儿的角色,因为人家既然晾你,定有不得不逃避的理由,兔子急了还咬人,把微妙变成尴尬无益于形势的发展。
他越避而不见,你越安之若素,他反倒急了。
七天后,洪洛请我小亭一叙。
亭外的梨树结满垂坠的果实,遮住一抹干燥的阳光,我们的甜点也是梨,冰糖雪梨盛在一只古意盎然青瓷小碗里,观之便已神清气爽。
现下他由静变动,而我由动转静,所以不急开口,只用铜质小勺挖出柔软的梨肉,一下一下不紧不慢地送入口中,静等他接下来欲意如何。各自沉默有一阵,他一面打开扇子一面道:“盗取宝物的人我始终没有看清。”
看着他的折扇,发现落款和师父的字迹有七分相似,这细微的探寻使我短暂地愣了愣神,见洪洛停下叙述,我笑了下:“草书不错,苍劲有力。”
他道谢,继续回忆:“翡翠观音是蜀中即将运往京城的祝寿之礼,故一直存放于书房暗格之中,启程前一晚父王派人严加看守,我不放心,当夜亲自坐镇,直到天将破晓也没有任何异动,大家都松了口气。本地盗贼为患多年,当中最棘手的便是一个叫做‘流音’的神秘组织,门人不多手段却诡异无常,至今为止从未失手,专以盗取富贵人家为乐,此次运送宝物,防范最多的便是这帮出了名的飞贼鼠辈。岂知稍有松懈,窗棂一动,一个黑色的影子无声无息地飞掠而来,迎面不及看清已被点了多处穴道,也不知此贼如何知道宝物藏身之处,竟直奔暗格,顺利打开机关,得手之后原路返回。那时心急如焚喉咙间却发不出半点声响,若非天亮之后侍卫求见,这穴道还不知何时解开。说也奇怪,屋外侍卫层层布防,按说一只苍蝇也飞不进去,当晚守卫之人数百,无一人发现那个神秘身影。”
梨子吃完,故事也听完了,老实说这故事不怎么精彩,还不如我的小说呢。
“也就是说世子从头至尾都没有见过贼人的真面目?”
“虽无蒙面,身法奇快。”他望了望远处,淡淡地:“比如一片秋叶,疾风飞旋之下如何看得清纹理。”
“宝物丢失,世子就没有设法追踪么?”
“来无影去无踪,不留任何蛛丝马迹,在下想查,却无从查起。莫非姑娘有线索?”
结结实实地被这个烫手山芋砸中,想我一个涉世未深的大龄女青年,毫无江湖经验,一出道便遇上这么一个莫名其妙的无头公案,也不知造的什么孽:“世子不妨回想一番,是否遗漏什么重要之处,我这儿着手调查也不至全无头绪。”
“哪里哪里……陆先生的人,我与父王定会鼎力相助,如有需要,整座王府中人任凭差遣。”
我说那真是感激不尽。
他颇疲惫地说那就到此为止,有进展再行计议,并且预祝我顺利破案,之后便起身离去。
为什么这个人从头到脚都给人一种“我很不开心但是不值得对别人说”的感觉?明明是又一个罕见的命好得让人妒忌的身世,王爷独子,没有兄弟相争,王妃所生,全无嫡庶之患,他日位高权重的一方封疆大吏异性之王,身上却总带着挥之不去的倦怠,也不知天性身在福中不知福还是遇上什么事儿打击了弱小心灵。
听完案情我原本信心十足的脆弱的小心灵差点儿也被打击了,寻常案子好歹还有个目击证人或者凶器什么的遗留线索,这个案子牛叉了,啥也没有,唯一的目击者比没目击的还茫然,叫我一个外来插足人员情何以堪啊。
引蛇出洞成了唯一办法。
我在房里沉寂两天,做足苦思冥想状,然后拍案而起宣布一个石破天惊的消息——案子破了。
洪洛闻风而来,示意他退去左右,再有意提高声音,宣称被盗的玉像是假的,真品仍在王府,又道已查明飞贼行踪并且暗中布置好了伏击,时机一到一举拿下云云。听得洪洛云里雾里,我暗示他只需配合即可,他便由得我胡言乱语胡吹海夸,一副形势竟在掌握之态。
不多时这消息就会传扬出去,直到传进飞贼的耳朵。你若身在包围中,怎不设法逃离?由静变动由暗转明,目标自然一下子清晰许多。
噼里啪啦,如意算盘打了几天,胸有成竹竟也渐渐变成心虚,似乎好像大概人家根本没上当啊……
又过了若干时日,我这万恶的始作俑者终于坐不住了,师父给我三个月的时间,路上就要花去两月,也就是说只有一个月的时间可以专注于侦破案情,眼下日子不知不觉过去一半,丝毫没有进展,这样下去怕是很难交得了差。
死马当做活马医,左右都是破不了,不如一搏。
“烦劳世子一件事。”
“请说。”
“我要方圆五百里的当铺和黑市的名单。”
他诧异地:“此举无异于大海捞针。”
“那也要捞一捞。”
我又提出府中大门紧闭,若有人问便“无意”中透露洪王因破案不力,太后震怒,于是被朝廷追究其罪,总之从里到外散发着倒霉味儿。失主获罪,唯一的受益者是那贼,终于等到风头过去而将赃物脱手,恐怕这世上没人因为单纯的收藏目的而甘冒其险盗取皇家之物。
洪洛虽犹疑倒也配合,布置妥当,当晚我们便在书房对照销赃地点和讨论次日的暗查路线。
谈至半夜,他忽然有些心不在焉。
“今天就商议到这儿罢。”
“不。”他回过神来,缓缓展开一个微笑:“我在想,如此深秋之夜,倘若下一场冷雨,真是凄凉到骨头里。”
“是吗?”
“蜀地多雨,难得几天晴朗,时日一长,反倒习惯湿热的天气了。”
“可惜今天没有下雨,沉了一天的云,就是闷热得可以。”我扬声道:“外头的朋友觉得呢?”
洪洛没有动,烛光似摇非摇。
窗棂上多出一人,身量不高,清瘦的脸上一双眼睛亮如星子,真是个有灵气的姑娘,比美则美矣没有灵魂的妩媚全然不同,倾城绝色倒不如一抹清新来的怡人。
“你和我一个朋友的轻功倒是难分轩轾。”比一闪念的速度还快,如此的身法世所罕见:“他叫白初初,殷家的传人。”
“按辈分我该叫她表姐,不过多年没有来往……”她的神情似乎很是不耐,懒懒地打了个哈欠,单臂一扬,一个包袱重重落在桌案上,足有一尺多长,外头裹着厚厚的黑布。
洪洛周身一震,按住包袱,神情极为复杂。
“你若因为这个东西被皇帝老儿降罪,我可担待不起,玩也玩了,还你罢。”她话语轻快,伴随着垂下的一条腿在窗台上来回晃悠。
这坐姿看起来甚是舒服。
洪洛看起来就没那么舒服了,反而很是纠结与痛苦:“既已得手,何必又来自投罗网。”
“凭你府上这些人?”下巴微微扬起,眼中闪过自负的光。
我决定不再沉默,否则真对不起这十多天的辛苦卓绝,更对不起师父赋予的伟大的身份与使命,最为重要的是,这孩子当我不存在啊!当下长身而起冷笑数声:“如果我请你留下呢?”
她的目光划过我,又划过洪洛。
“你和世子大人是新朋还是旧友与我无关,抓你归案却是我分内之事,只是没想到局还未设你就来了,不过刚好——”我解开包袱,露出一抹翠色,金座玉像,成色堪称绝世:“人赃俱在,束手就擒还是做做样子挣扎一下?”
第15章 第 15 章 而今真个悔多情
“琴瑟。”洪洛忽而沉声道:“……我不知你会来。”
“我也不知道会傻到相信你出事,原物奉还不是我的风格呀。”她依旧靠在半扇窗上,眼中泛出深不见底的失望。
原来是琴瑟,名满江湖的女飞贼,因盗遍皇亲国戚权贵世家,朝廷悬赏已高达千两黄金。
作为一个有理想有抱负的大好青年,我着实不该首先想到活捉此人就发财了,但拔剑的冲动确实是金子激发的,所以是那样的迅捷那样的义无反顾。
琴瑟几乎同一时间消失在窗棂,我追出去,轻功虽然没有二师兄那样出类拔萃,好歹不算二流,够与她一前一后好一阵儿的。
眼看越来越近,身后突然有风。
顾前不顾后也不是我的风格,回身挡住攻袭,双方力道相差无几,可扇子的杀伤力远远不及一把剑,剑尖还是划过他的肩胛。
“包庇朝廷钦犯——”
“罪当处斩。”洪洛面无表情地接道。
琴瑟飘然独立院墙之上,投来一个嘲讽的目光,那双亮亮的眼睛最终看向洪洛冒血的伤口,隔了老远也瞧得出那是一种关切的神色,最终又被嘲讽取代,勾了勾嘴角,走了。
我的金子……
“罪当处斩!”狠狠地把话题拉回来,愤然瞪视这位狼狈的世子大人。
苍白的脸,坚毅的表情,血染长衣只是深深地皱起双眉。目睹佳人安然离去,他挺立的身影终于晃了晃,血涌得更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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