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破桃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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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破桃花- 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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凰千寻雕得眼睛累了,又恼她聒噪,直起腰来看了看圆滚滚的雪人,难得心情大好地揶揄道:“缺脑子。”

话音刚落,却听院外有人轻轻叩门。红拂脸一红,跺了跺脚扭身跑去开门,一面笑闹道:“必是姑娘知道少爷要来,心里高兴,便拿人家开涮!”

凰千寻无奈摇头,扯了腿上盖的厚毯罩在面前案台上,见红拂急匆匆走了,又笑吟吟回来,领着一人转过影壁,不怀好意道:“姑娘怕要失望了,不是少爷呢!”

她略侧身,露出身后儒巾布衣的青年男子。那男子面白如玉,剑眉斜飞入鬓,鼻梁秀挺,眼眸淡淡的透着股书卷气,衣角处溅了不少污泥,想是在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走得极为艰辛。

凰千寻怔一怔,眼中期冀的光辉不着痕迹地悄然熄灭,微微俯身道:“今日雪天路滑,原以为洛先生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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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手上提了个竹篾编的药笼,神色极为欢喜,在距凰千寻一丈远处停了脚步,中规中矩地作了一揖,道:“雪水阻路事小,病痛罹患事大。洛水寒见过姑娘”。

红拂性子活泼,颇有些百无禁忌,在一旁挤眉弄眼道:“雪水阻路又如何?还不是有人赶着来见心上人?”

洛水寒脸皮薄,抬头看了看凰千寻,又迅速垂下头,嫩白的脸颊微微泛红。凰千寻斜睇红拂一眼,眼眸中寒光乍现。红拂平日只觉得她冷清,并未见过这般凌厉的眼神,一时被震得说不出话来。

“红拂,去烹壶新茶来给洛先生暖暖身子。”凰千寻淡淡收回目光,对洛水寒笑了笑,道:“洛先生莫要见怪,小孩子不懂事。今日路滑,你一人赶路必定多有不便,怎的没叫你那助手跟着?”

洛水寒霍然抬眼,见凰千寻笑容明媚中带着几分歉意,眉目清丽如画,鬓边乌发翻飞,纤细的身子倚在藤椅内,单薄得让人心酸……

“洛先生?”

“啊……那个……姑娘问的是墨斐?”洛水寒回过神,握拳虚抵在唇下,清咳了两声以掩饰自己适才的无状,佯作无事道:“近日天凉,我听说天宁寺主持在城内舍麻黄汤,便让他送些药材过去,大约是被大雪阻在了路上,这会必定也在着急。”

凰千寻点点头,想起那向来脾气猴急的年轻人,不由抿唇笑了笑。洛水寒又险些失了魂,慌忙垂下头,目光不经意扫过她身上的薄裙,旋即蹙起双眉,道:“天寒地冻,姑娘怎穿得这样少,仔细染了风寒。”

他上前两步,顿了顿,犹豫着伸出手臂,脸颊偏向一侧,红得似要滴出血来。“姑娘不便行走,恕、恕水寒唐突……抱姑娘回房。”

凰千寻愣了愣,看他那样子如同壮士断腕,颇有几分悲壮,竟觉得有些好笑。她摇摇头,正待唤来红拂,却听影壁后有人清朗一笑,道:“这等小事,怎好劳烦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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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话音,一人稳步而来,步子不急不慢胜似闲庭信步,全没有雪水中行走的尴尬。竹青色长衫勾勒出析长挺拔的身姿,灿若星辰的眼眸闪着熠熠光彩,温润气韵浑然天成,宛如世间最上乘的美玉。

“百里……公子。”凰千寻眼睛一亮,欣喜之情溢于言表。

百里濯缨含笑颔首,拦腰抱起她,似笑非笑地勾着嘴唇,道:“姑娘穿得委实少了些,此处毕竟不比西域。”

“西、西域……”洛水寒身子抖了抖,惊道:“姑娘……是西域人士?”

说话间,红拂已捧了茶盏出来,见凰千寻乖乖偎在百里濯缨怀里,眼睛顿时瞪得浑圆,暧昧的视线在两人身上兜兜转转了一番,嬉笑道:“少爷可终于来了,姑娘等了您大半天呢!”

“你等我?”百里濯缨也不理会洛水寒,垂眸看向凰千寻,眼底似有波光粼粼。他大步跨入房间,将她轻置在床榻上,随手取了几个软垫枕在她腰部,又摊开被子覆在她身上,细细掖了被角,望着她浅笑不语。

凰千寻直直对望回去,算是默认了红拂。二人间隐有暗潮涌动,百里濯缨心神一漾,似是在心中计量已久,却仍是抵不过眼前如花美眷的缱绻,忍不住长叹一声,低头在她额前轻落了一吻。

柔软温热的触感印在眉心,凰千寻猝然仰头,墨玉般的眸子里说不上是惊喜还是哀凉,仿佛就这样望着他,一直望到了山河颓然、岁月苍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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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至一声轻咳敲碎了室内的寂静。

洛水寒面色有些落寞,提着药笼的身影隐在门后,不顾红拂在一旁拼命扯着他的袖子,只直勾勾看着凰千寻。黯淡的眸子早已没了方才初见时的神采飞扬,踟蹰了很久才呐呐道:“姑娘,容水寒为你换药可好?”

凰千寻默了默,点头应道:“劳烦洛先生了。”

她在西域赤足惯了,哪怕天寒地冻也不穿袜子,光裸而莹白的脚掌因为刚离开温暖的被褥而微微一颤,本能地瑟缩起脚趾,煞是娇俏可爱。

洛水寒心念恍惚,懵懵懂懂地伸出手去,却有人早他一步将凰千寻的脚掌捂进了手心。他仿佛被人窥中了心事,仓惶抬眼,正对上那双一贯温润平和的眸子。

“在下百里濯缨,还未请教先生高姓?”那双眸子里挟带着告诫,又有些不以为意的漠然。

洛水寒一股怒气涌上脑枢,脱口而出道:“百里公子不是早已查遍了洛某九族,又何必多此一问?”

百里濯缨也不着恼,唇角似是而非地一勾,笑道:“在下私自调查先生确非君子所为,不过因姑娘曾遭人挟持,不得不多加防备,还望先生海涵。”

这话一出口,便是坦荡荡地应下了私查之事,也认准了他身家清白、再无嫌隙。洛水寒虽有闷气郁结于胸,却也不好再过分责难,只得拱了拱手,算是将此事揭了过去。

百里濯缨见他面色不虞,忽的起身一揖到地。洛水寒一惊,慌忙侧身避过,皱眉道:“百里公子行此大礼,洛某愧不敢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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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先生但受无妨。”百里濯缨长身玉立,挺拔身姿绰约如竹。“洛先生经营宝林堂多年,医术精妙、悬壶济世,便是百里氏国医堂也自愧不如。再者,这位姑娘是在下极重要之人,承蒙洛先生这几月来风雪无阻,每隔两日亲自登门敷药。在下感激之情无以为表,他日先生若有任何需要,我百里氏定当义不容辞。”

这番话虽恭敬至极,然而深究起来,却颇有刺诘的深意。想百里濯缨一贯谦谦君子,竟也会话中带刺地提点旁人,凰千寻不免有些讶异,然而旋即却又释然。那时他被迫离乡,必定无时无刻不压抑着真性情,而今已焕然新生,恢复旧时棱角只是早晚之别。

洛水寒家世代行医,虽不致迂腐,却另有读书人的锐气,这厢被百里濯缨激得俊脸通红,忍了又忍,终于自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公子谬赞,洛某不敢当!”

百里濯缨浅笑不语,优雅地抬抬手,示意洛水寒先为凰千寻敷药。洛水寒攥了攥拳,深吸一口气,伏低身子半跪在床榻一侧,随手从药笼中取出一只精致的铜钱大小的青瓷罐。

长指旋开罐盖,清冽的药香扑鼻。凰千寻皱着鼻子嗅了嗅,想起自己当日受伤,楚三连夜奔赴景州送上的金疮药,迟疑道:“洛先生这药……我似曾用过。”

“哦?”洛水寒挑一挑眉,似仍未释怀方才之事,淡淡道:“这药方是水寒辗转得来,又经改进,今日清晨才配成一罐,姑娘怎会用过?”

凰千寻被噎得无话可说,垂头不语,倒是百里濯缨伸手刮出些乳白色药膏,含在口中浅浅噙尝,转目笑道:“珍珠粉去腐生肌,麝香消痛化瘀,洛先生想必费了不少心思。”

“小门小户能力有限,自然物尽其用。”洛水寒面色已恢复了正常,年纪虽已弱冠,笑容却青涩中带着矜持,仿若情窦懵懂的少年书生……

凰千寻脚踝处的伤口已渐渐结痂,却仍需剔除腐肉再敷上新药。她疼得厉害,裹在厚被里的身子簌簌发抖,百里濯缨探身握住她的手,视线在伤口处一碰便立即移开。

红拂接替了墨斐的差事,捧着白绸布躲在床幔后,战兢兢道:“最初还露着骨头,姑娘敷药时咬断了软木楔子都没吭过半声,也亏得洛先生下得去手。”

洛水寒头也不抬,手下动作顿了顿,意有所指道:“洛某常年处置伤患已成习惯,若非如此,面对亲近之人,纵是有烈士断腕的勇气也是舍不得动手的。”

凰千寻闻言一怔,又想起景州时楚三分明要为她疗伤,刀悬半空却终究下不去手。

她仍记得那夜刚过了十五,月华胜水,他收了平日戏谑,眉目低敛仿佛暗夜盛开的白昙,那般惊世绝艳却又如雪泥鸿爪,须臾乍现,须臾消散,且永无迹可寻……






第34章 春寒不敢笑东风2
三九隆冬,然而偏生又逢年关,路上行人颇多,且个个溢着喜色。凰千寻脚伤好了大半,撑了拐在院子里散步,她轻功甚佳、身量又轻,因而提气凝神并不太费力气。

伤口处已无需每隔两日敷药,洛水寒却似上了瘾,日日自城西走大半个时辰的路来见她。有时独自,有时带着墨斐,来了也无事可做,无非饮一壶茶,摆一局弈,读两页书,间或蹭几杯酒吃。

凰千寻初时着实不耐,冷言冷语地甩够了黑脸,洛水寒却永远一副温吞吞的书生模样,束手立于一侧,待她骂得累了,及时捧上杯罗汉枇杷果茶,柔声笑道:“姑娘润润嗓子。”

如此三番五次,闹得凰千寻也没了脾气,便由得他来来去去犹如出入自家宅门。

红拂心思直来直去,不满意洛水寒日益明显的意图,只一心偏向百里濯缨,整日在凰千寻耳边念叨。凰千寻本就心有戚戚,亦不喜她口无遮拦,趁着腊月三十打发她回了百里氏。

想是百里濯缨埋伏在四周的人手终于派上了用场,红拂走后不过两个时辰,才刚掌灯时分,百里濯缨便叩响了小小的院门。他平日来得虽不如洛水寒勤快,却也隔三差五地来看她,然而值此除夕,自然非往日可比。

院门外,儒雅俊秀的男子站得笔直,手中提着一只纸灯,将如玉容颜映照得愈发温润,两颗寒星般璀璨的眼眸下,勾着一抹若有若无的微笑。

凰千寻一时看得怔愣,恍惚间竟忘了今夕何夕,气息随着呼吸起伏氤氲为白雾雾的一片。

直到他轻叹口气,微微伏下身子,手臂自拐杖的空隙间穿过,牢牢将她抱进怀里……

眼前似有烟火盛放,追逐了十余年的梦幻已近在咫尺唾手可得,守候了十余年的花朵嫣然绽放,一切都那么不真实,却又如流泉般水到渠成。

孤煞命、亲缘薄,然而刹那间,命运之神却翻手为云给予了她生命中原本最不敢奢望的馈赠,在天凉如水、炮竹喧天的夜晚,可以有这样一个人安静拥抱她……

她可以不闻不问,可以蒙蔽了双眼,即便醒来时疼痛彻骨,此时此景也心甘情愿地沉沦迷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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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里濯缨抱了凰千寻斜倚在窗边软榻上,双手交叠揽在她腰间。背后与前胸相抵的触感有些硬,透过衣物传递来丝丝缕缕的温热,凰千寻身体紧了紧,随后放松下来,轻飘飘靠进他怀里,低声道:“你不好好在家吃团圆宴,怎的跑这里来喝西北风?”

她于巨大的欣喜之后声音细软,自有种说道不清的暧昧。百里濯缨心神颤了颤,轻吻她柔软的耳垂,道:“只是想你了,便来看看。”

轻柔的鼻息萦绕于怀,凰千寻耳根瞬间红透,讪讪握紧了手中的一块牌子。百里濯缨眼尖,含笑抓过她的手,一根根拨开细白的手指,动作轻柔得宛如和煦春风。

“这是什么?”璨如流芒的眼眸刹那燃亮,旋即又暗了暗,轻描淡写地将那木牌子扔到一旁,哑声道:“哪里买的桃符,竟刻得如此糟糕?”

凰千寻似被什么噎住了喉咙,半响说不出话来……

那是他初到西域的第一个除夕亲手刻的桃符。

十岁的少年面容苍白,在同样苍白的月光下一刀刀不停描刻,像要将过去统统嵌入那一枚小小的桃符。她那时年纪更小,却也知道自己在这个被称为“故乡”的地方倍受憎恶,于是愈发粘他,不论他做什么都在一侧静静看着,纯净的墨黑眼瞳似夜的妖异。

少年被那双眸子蛊惑,手一偏,本已刻好的桃符上赫然划出道缺口,像一根横在喉咙上的刺。

那枚桃符他自是不要了,又捡了块新木重新雕刻,却无论如何也再刻不出最初的神韵。他渐渐恼怒,然而面上仍是风轻云淡,不露半分痕迹,唯有握了刻刀的手渐渐收紧、骨节泛白。

自此后,他再不动雕刀,而当时那个默默站在他身旁的孩子却捡起他扔了的小刀,专注而认真的划刻,一直到了今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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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拂那丫头不合你的心意?”百里濯缨注意到凰千寻的失神,埋头咬了咬她微凉的耳廓。

凰千寻吃痛,抬起头来斜他一眼,淡淡道:“也不是不合心意,不过那孩子性子太闹,难得今日除夕,我想耳根子清静清静。”

“哦?”百里濯缨眼角一跳,流露出浓浓揶揄笑意。“如此说来,在下今日不请自来倒扰了姑娘。”

他作势推开凰千寻,佯装起身,却被怀中人一把抓住了袖子。年轻的女子右手按着心脏,用西域语言道:“百里濯缨……我已经没有办法……比此刻……再多欢喜一点点。”

她说得极慢,像是要将每个字都刻进心里。百里濯缨震了震,望向她的目光逐渐迷离,仿佛望着多年前那个在街上被其他孩子追着打骂却从未在师父面前掉过半滴眼泪的倔强的女童。

原来她的心意从来都不吝表达,只是他不愿问起。

黑瞳瞳的眼眸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全因他是她生命中最美好的景致。百里濯缨在吻上她嘴唇的前一秒,想起自己曾一再被她的眼睛蛊惑,却自始至终无力抗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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