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望过有谁能够记住我。但是艾璐茜小姐不一样,她对我笑,她记得我的名字,她清楚地告诉我我的存在是有意义的。明明是只见过几面的人罢了,她却能毫无戒备的跟我说她的一切,跟我说她仰慕的公爵您。我想公爵您是能够明白的,这样冰冷淡漠的世界中忽然涌进的纯透阳光,瞬间便照亮了整个空虚的荒凉。我知道的,明明生存在这样血腥世界的我们,是不配拥有这些的。所以,我才如此的想要保护这一缕明亮,哪怕我是在不自量力。”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也是缇苏米亚未曾料到的事。她尴尬的抿了抿嘴,“让公爵见笑了。”
洛瑞斯也是默然。缇苏米亚的话虽然有些激动的语无伦次,但是他听懂了,因为这样的心情跟他是完全一样的。那样明亮纯净的光晕毫无预兆的闯入,不由分说缤纷了自己的世界。你晓得那样的突兀,却舍不得将其赶走。因为正是这莽撞,才使得你曾一度以为就是这样的世界,有了一丝活着的气息。
洛瑞斯相信了缇苏米亚。他知道,艾璐茜就是有这样的魔力,天真到傻傻呆呆的,却就是能够让人爱不释手,并且心甘情愿的将她守护在手心。自己也是被她那样单纯的天真所震慑,以至于极度害怕失去这缕光芒。他怕这缕莽撞的光芒有一天会突然抽离他的世界,到时自己要怎样才能重新适应没有她的世界?但是越是想要捉紧,就越是害怕自己的用力会逼得她想要逃离,即便那抹光亮此刻沉迷在他的世界里,但是又怎能保证这痴傻的光亮不会离开他,找到另一片让她倍感新奇的世界?
是的,艾璐茜或许因为新鲜想要留在他身边,那种随时都有可能离开的恐慌,那种让洛瑞斯时时担忧的恐慌,紧紧的,每时每刻每秒更甚的勒紧着他。
不想放手,洛瑞斯潜意识里这样告诉自己。但是理智也同样告诉他,如果自己不能给艾璐茜带来幸福,只余下痛苦,那么他便毫不犹豫的离开她的身边,放她去寻找她的幸福。也许爱情也就是这样,自私得一秒都不愿放过,却同样可以为了爱的人的幸福,痛苦自己,即便肝肠寸断体无完肤,却仍可以在看到爱的人绽放灿烂笑颜的时候心中暖流阵阵,即便那幸福的容颜再不为自己而绽放。
洛瑞斯头抵在门上思绪乱飞,缇苏米亚不知何时早已退下。收拾好纷乱的心绪,洛瑞斯灵台一片清明,他不再犹豫推门而入。
艾璐茜蜷着身体卷着被子所在床上,洛瑞斯看了暗暗心疼。艾璐茜的睡姿,是最没有安全感的那种。双臂抱着身体,缩成小小的一团。洛瑞斯合衣在她身后躺下,连着被子将她轻轻抱起。心里无限的愧疚。原来她一直都是如此的不安吗?她在担心什么呢?担心自己会离开她吗?担心自己不爱她吗?担心以何种身份留在他身边吗?原本以为自己一直将她稳稳的保护着,却没想到,原来最让她不安的,竟然就是自己。
艾璐茜,原来我竟没有,用心对你。我一直用我自认的最好方式给你保护,却从没问过你是否同意,是否妥当。
思绪飘回从前,当初见到她的第一眼。那个傻傻的天真小天使,无所畏惧的对着他怒目而视,厉声警告他不许这样不许那样,也不论自己究竟会如何,只为了保护好眼前的人,不遗余力,不计后果。那样冲动的如同曾经的自己,也许就是那第一眼便早已将动心的种子埋在心底了吧?
那个单纯的小天使,毫无戒备的相信了他说的话,真话谎话,只要他说,她就相信。那样明媚的笑颜几次动摇了他。若是初初堕天的洛瑞斯,也许会大有不忍,然而他也庆幸自己在阅人无数后才遇到了这样一颗明珠,这样自己才有更强的能力说保护。
把她一路推向不归深渊的,是自己。在矛盾中挣扎不已的,是自己。悬崖勒马却让她陷入尴尬境地的,也是自己。艾璐茜,我该怎么向你解释我的别扭。
洛瑞斯蹭着艾璐茜的发际,鼻端尽是她特有的淡香。洛瑞斯便忽然觉得无比安心。一直想要保护她的,然而现在想来,一直被照顾被保护的的反而是自己。她用自己无畏的光芒照亮了自己灰暗扭曲的世界,将他从泥沼里拉出,又无私的温暖包容着自己。
可是原以为会永远单纯得无畏的她,现在却如此不安的蜷缩着自己,仿佛这样才能找到一丝温存。是什么时候开始的?这样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的她,那个曾经横冲直撞随心所欲不计一切的艾璐茜哪里去了?甚至因了那股硬劲儿将他生生折在她手中的艾璐茜,那样强势的艾璐茜,从何时起变成如今这幅畏手畏脚的模样?
洛瑞斯止不住的心痛,频频倒吸着冷气。怕吵醒怀中的人,不敢用力,却不想这样更使得心中一阵阵的疼闷。
微微一个翻身,艾璐茜轻醒。睁着犹自迷蒙的双眸,略微惊讶和喜悦的看着他,“呀,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洛瑞斯看着她慵懒的可爱小模样,心下柔软的一塌糊涂。他抱紧艾璐茜让她往上窜了窜,与他平平对视。“嗯,有一阵了。”
艾璐茜小手缩在被子里,很自然的搭在了他胸前,感受着他一下下强劲有力的心跳。“那怎么不叫醒我?”
洛瑞斯在她脸上轻啄了一口,“缇苏米亚说你最近身体不大舒服,你怎么不早些告诉我?”
“嗯……”艾璐茜把脸窝在他怀里,声音闷闷的说,“我没事,就是想睡觉罢了。又没有什么要紧的,你那么忙,这些小事犯不着惊了你。”
七十六(得之不易是为福)
洛瑞斯深深吸气,默了半晌,斟字酌句的说道,“艾璐茜,你不用这样小心翼翼,你安心,一切有我。”怀中的小人没有说话,呼吸一下下打在他颈窝处,湿湿痒痒的,直钻进他心里。“艾璐茜,其实我挺怀念你以前对我动不动就横眉冷眼的模样。”
“……你是说,你不喜欢现在的我吗?”
“当然不是!”洛瑞斯连忙说道,“只是……你变得如此不安,都是因了我的缘故。你这样,让我不知如何是好,我甚至开始怀疑当初是不是应该早些狠下心,直接抹除你全部的记忆。”
“……你是说,你现在后悔了?”艾璐茜的声音细细的,却带了极不稳的颤音。
“当然不。”洛瑞斯吻着她的发,“如果不是你,我便不是我了,我怎么舍得,将你弄丢呢。”
他说的真诚,末尾那句似是叹喟的话,让艾璐茜不自觉红了眼眶。
“洛洛。”她在他怀中轻轻的唤。
“嗯?”“我……想起一些事。”“你说。”
洛瑞斯伸手,将她滑落的被拉起,盖上她微凉的肩。
“我……想起来你不最想我知道的那件事了。”
洛瑞斯的手一滞,不明白她想说的是哪件。
“你记不记得在牢里,我对你说过,我想起来了。其实我那是骗你的,因为那时候我觉得我们也许不会再有机会逃走了。而且,我当时确确实实吃醋了。我想啊,总不能直到死,也说不出那句我想对你说的话吧?我知道那太突兀了,又正巧你那样惊慌的表情,我也就顺势承认了。可是我对你的感情是真真正正的,洛瑞斯,我爱上你了,不知何时。也许,早就在看到你的第一样,你那副冰冷淡漠的模样就深深烙印在我心里了。”
洛瑞斯不说话,手却止不住有些颤抖。艾璐茜埋在他怀里,能够清楚的感受到他跳动得越加频繁的心跳。即使看不到他的表情,也不能剖开他的心,堂而皇之的看到他究竟在想些什么,但是艾璐茜很神奇的能够感受到他此刻的紧张,不安,惶恐,愧疚。
“洛洛,”她轻声唤,语气中没有怨怼,没有愤慨,只有让洛瑞斯心惊的叹息,似是无奈。“在你昏睡的那几天,我想了很多。你不安的神色让我更加不安,所以我想要回忆起你担心的事,没想到我仅仅是‘想要记起’,便真的全部记起来了,如潮水般将我覆盖。”洛瑞斯当然知道,当初的封印下的便是,除非艾璐茜自愿想起,否则永生忘记。
“洛洛,说实话,我恨过你。”语罢,艾璐茜感到洛瑞斯的背脊明显一僵。她安抚的用手抚摸着他的背,继续说道,“可是后来我想,既然我无法控制的爱上了你,这件事,我也就不那么难过了。毕竟不是出于你的本意,而最终为的也不过是一个我。我不怨谁,也不怨陆子杨,甚至我觉得应该感谢他。如果不是因为他,你不会对我细心如此。可是洛洛,你告诉我,你当初会对我好,仅仅是因为愧疚么?”
洛瑞斯默了半晌才开口,嗓音却是掩盖不住的沙哑。“一开始是的。可是艾璐茜,也许就像你说的,在第一眼见到你的时候,你便无可抑制的烙印在我心里。只是当时的我并未察觉,或者说不愿察觉。但是如果我没有……”
“洛洛,”艾璐茜轻声却不容置疑的打断他,“没有如果了洛洛。因为我爱上你了。即使你不爱我,即使甚至你排斥我,可是我就是爱上你了。只是比较幸运的,你也爱着我,所以我们不会演变成一场悲剧。我想过,若是你真的不爱我,对我只有抱歉,那么我会离开你,到你看不见找不到的地方。然后,看着你幸福。”
“……艾璐茜。”洛瑞斯说不出话,原来他的小傻子竟然会这样想。她担心的从来不是其他,只有对自己的不确定。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爱着她,不确定对她的感情是出于真心还是亏欠。她的傻丫头竟然也想到了默默退出,销声匿迹。这是不是说明,她也同自己一样,生怕亲手弄丢了这得之不易的幸福。她的不安,她会不安,全部都来自于自己。
洛瑞斯深呼几口气,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尽可能的平静。也只有这样,才能掩饰住自己随时都将冲出眼眶的泪水。“艾璐茜,很抱歉我让你产生了如此的恐慌,但是我保证,以后不会了。艾璐茜,”他将她从怀里捞出,让她的眸子对着他的。洛瑞斯紫色的眸子此刻亮的惊人,满是认真和温柔。“可不可以请求你,不要离开我。”
他说的真诚,眼里灼灼的亮光刺痛了艾璐茜的心,让她抑制不住的红了眼眶。这是他的洛洛,那个曾经冰冷生硬,张狂桀骜的洛瑞斯,如今变成了害怕失去她,时刻为她心惊的洛洛,只是她一个人的洛洛。
艾璐茜强忍住泪,哽咽着声音道,“好。洛洛,我永远是你一个人的,直到你不再需要我的那天。”
洛瑞斯一把将艾璐茜拥进怀里,狠狠揉捏着,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血肉里。即使两人的开始并不美,过程又如此曲折崎岖,兜兜转转,最终却仍是走到了一起。这样无法企及的幸福,就邻近身边,触手可得,却生生害怕失去。两人在这不安的不断摸索中,终于握紧了彼此的手,从此再也不放开。
七十七(祝福,是种勇气)
翌日,洛瑞斯醒的很早。看了看犹自在自己怀中睡得安稳的人儿,洛瑞斯勾了勾嘴角,扯出个温柔的弧度,眼角眉梢尽是满足。幸福其实是件很简单的事,简单到只要每日睁开眼睛,看到心爱的人就在自己臂弯中安然而睡,便足矣。
洛瑞斯轻手轻脚起身,替她掖了掖被角,在她额上落下一个轻柔的吻,去外间换了过衣服。正巧迎面遇到早起的缇苏米亚,她正端着一盆清水走来。洛瑞斯冲他友好轻轻一笑,缇苏米亚一愣,也扯了个大大的笑容,可爱的眼睛都眯成月牙。
“洛瑞斯大人,早啊!”小丫头轻声却不失活力的对他打招呼。自从上次虽然洛瑞斯告诉她对他说话不用用敬称,但缇苏米亚还是不敢太过放肆,又拗不过他,只得在他的名字后做些文章,也让自己心里踏实些,洛瑞斯也便不勉强。
洛瑞斯点头算是回应,“她醒了的话,告诉她我去觐见陛下。”末了,想了想又加上一句,“等我回来,解决陆子杨的问题。”
缇苏米亚虽然不懂洛瑞斯说的,但依旧明事理的应了。她知道,什么是自己能知道的,什么是自己能问的。洛瑞斯大人仍旧是那样冷冰冰的,却不同往昔了,缇苏米亚看着他的侧脸这样想。那是一种,除了艾璐茜之外,别人都无法靠近的冰冷。
洛瑞斯穿好外袍匆匆离去,并未留意小侍女的想法。他并没有像他说的那样去觐见斯露贝特,而是先去了趟芙瑞雅的宫邸。自从几人被路西法带回这几日后,还未曾与她碰面,无论从哪方面来说都让他有些愧疚。女王陛下一定要见的,只不过这之前要先和芙瑞雅说明白罢了。既然此刻确定了和艾璐茜的关系,洛瑞斯便想着早些安定下来,误会也好徘徊也好,该是时候做个了断了。
用一贯的冷气场压下了沿途不断散发着粉红色气泡的侍女们,洛瑞斯沉着脸快步来到芙瑞雅的寝宫。从前他可以不去理会这些闲言,但是现在心里满当当的塞了一个人后,就变得十分在意起来。
芙瑞雅正在院子里散步,满园的蓝色鸢尾,以及他一如既往的水绿色衣裙,在花丛中熠熠生辉。她还是一如既往,在满园精致的美丽中,如同误落凡尘的仙子般。
洛瑞斯只叫了她的名字,便不知该如何说才好,明明自己来之前有满腔的话语想说的。芙瑞雅也不介意,交代侍者准备早餐,回过神来挽着洛瑞斯的臂弯轻轻说道,“哥哥陪我一起用吧?”
洛瑞斯刚要推脱,只听芙瑞雅说,“许久不见,我很想你。”闻此,洛瑞斯心中一软,便不再挣扎。他想了想,觉得倒也无妨,无非是会再增加些闲言碎语罢了。
芙瑞雅神色如常,洛瑞斯却有些食不知味,几度晃神。芙瑞雅用叉子叉起食物,举止优雅得体的送进口中。“哥哥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么。”
芙瑞雅一声淡然的清脆成功牵回了洛瑞斯飘远的思绪,他回过神,未发言,目光直视芙瑞雅。静静对视几秒后,芙瑞雅眼睛未移,抬手示意众人散去。
大门关上的声音响起,芙瑞雅擦了擦手指,人有些松劲似的向后靠去。“我能猜到你想说什么。”淡淡的,她说。目光移向别处,却毫无焦点。“只是我不明白。哥哥,为什么不能是我呢?”她不去看他,为的不过是掩饰眼中遮掩不住的落寞。
洛瑞斯神色一黯,“对不起。”为什么吗?他也不知道,明明觉得,最不应该的才是她的,可情感就是这么奇妙又诡异的东西。爱人间可以变得仇深似海,反之,仇人间也可以变得情真意切。
芙瑞雅 轻轻笑了,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