芫姬回眸一笑，百媚齐生，只是笑着说。
“美丽都是有期限的，早晚有一天，我的容貌会衰老。虽然华阳说他会宠爱我一生一世，但是……他是王，色衰而爱弛，以色事人，终非长久之计。我不能忍受将来我变得不再美丽，而他身边依然有美貌如花的女子相伴……那样我会嫉妒，会怨恨，而这又非我所愿。所以……如果可以，我希望在他眼里，我永远都是最美丽最特别的那一个，也是最让他遗憾的那一个。你明白吗？”
“所以，你明明知道那杯酒里有毒，你也明知道他会来救你，可你还是喝了是吗？为什么？你不是爱他吗？”
不明白，她不明白，喜欢一个人怎忍看到他伤心，看他难过，又怎会存心丢下他。
芫姬的手指很漂亮，根根滑腻若青葱，她像个智者一样，抚摸着卫央迷惑的脸，语带笑意，眼带悲悯。
“所以说，你不了解女人，女人啊，虽然会为了男人哭笑，甚至为了男人死，但那有一个前提，那就是这个男人值得她这么做。而华阳，他不值。我只是他三宫六院中的一个。不是唯一，也不是最后一个。既然我成不了他心中的唯一，那么我就要成为让他遗憾的那一个。”
得不到，那不如毁了。这就是她的爱，若不能天下无双，那不如沦为此生最憾。
“好了，我也该走了。”芫姬笑着收回手，不管怎样，她还是要谢谢卫央的。“你啊，如此单纯，莫怪早早地就做了鬼，其实我还挺羡慕你的，做了鬼也就不用受轮回之苦，从此人世间的爱啊恨啊什么的，也就与你无干了。”
什么无干，她虽不用轮回，可是她心里背负的罪孽却是压得她踹不过气来，若是能重来，她当初或许不会选择记起那些，可是这一切又不能重来。是后悔，还是该庆幸，都已经不重要了。
“子非鱼，焉知鱼之乐，你不是我，我也不是你，我们从一开始就是背道而驰。芫姬。”
她是亡国的公主，是背负十万子民怨恨的亡国祸水，没有谁会记得她，可芫姬，华阳君只怕会从此记住了她，美人以身倾国，救了一池生灵，从此青史上少不得会提上一笔那以身救国的女子。
如此的不同，却又如此的巧合，在这一刻，在奈何桥前，相视一笑，转身擦肩，前方是滚滚十丈红尘，前方又是灯火阑珊。
黄泉路尽头，燕驰长身而立，身后一地彼岸花，衬得他青衣飘然，一头银白色的华发在风中凌舞。十殿阎君极少露出他本来的姿态，卫央习惯了他青衣黑发，忽然之间，显得有些陌生，转而又一想，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死了的鬼魂，要回阳世，需要媒介，而燕驰多半是耗费自己的功力捏了个肉身，这才露出了他本来的面貌。
“我又欠了你。”卫央摸摸鼻子，有些过意不去，“其实你也真够倒霉的，碰到了我这么个多管闲事的鬼。”
想想自己欠他的，这百年累积起来怕是不下十几桩了。这要如何还呢。
燕驰睥睨了她一眼，冷笑道，“我确实够倒霉，也确实多管闲事，不然，怎会让你活到现在。”
卫央不知自己是哪句话惹燕驰不高兴，只得默默闭嘴。其实她哪里晓得燕驰这人，说好听点是冷漠，其实压根就是别扭，明明他本不是这个意思，但到嘴里了，说出来的却又是泼冷水的话，好像不这么说，倒显不出他应该有的态度。
“行了，你与其有空在这里想这些，倒不如想想要怎么回这个代价。我说过，求我的代价，不小。”
“你要我做什么？”卫央从尴尬中回神，见燕驰提到了代价，不由又来了精神，欠下的代价，能回一点是一点。
“还魂草，我要它。”
卫央从旧事中回神，苦笑连连，这还真是巧合呢，燕驰要还魂草，而救这个书呆子也要还魂草，这让她如何取舍。
“听说过，但没见过。”
找了两百年，甭说见，就连它的名字也没有人提起过，除了燕驰，这是她从第二个人嘴里听到这三个字。
“还魂草，顾名思义，是能还魂回魄的草，它不单能让凡人起死回生，同样的也能还六道众生的魂。”树妖缓缓而谈，她瞧了一眼地上的尸体，笑了笑接着说，“自然也能让地上这具尸体活蹦乱跳。”
卫央确是半信半疑问，“既然这草这么神奇，那为何就没有人听说过，我找了它两百年，可是连它的影子都没看到过。”
树妖又是冷笑一声，鄙夷道，“越是稀奇的宝贝，知道的人就会越少，若是让天下人都知道了，那岂不就大乱了，那你们阴曹地府可就要关门了，这死人都活过去了，还要地府做什么？当摆设吗？”
卫央很想白她一眼，但是还是忍了。
“这么机密的事，你又为什么会知道？”
树妖怔了一怔，似被戳中了什么往事一样，怅然叹息道，“因为空华同我提到过，而空华是那位上神唯一的弟子。”
“上神？谁？你言下之意莫非是说那位上神有还魂草？”卫央对天界的事知道得不是很多，只知道现如今掌管天庭的是龙族的天君，上神么，也只听过东华道的那位上神，着实有些孤陋寡闻了些。
树妖静默许久，卫央几乎有些按捺不住，想要追问，树妖倒是又开了口，说得却是先前的交易。
“我若告诉你了，卫央，你还会同我做交易么？”
是了，天下哪有这等好事，不用付出就能得到那无价之宝，诚然树妖不是傻子，反倒是自己没有选择说不的余地了。
“好吧，你要我做什么？”
第15章 第十五章 琼花空华，莲池续缘
“我想让你做的事，不难。”树妖拿出袖中珍藏一物，是一枚玉珏，玉珏呈半月状，通体呈碧蓝色，在月色下发着诡异的幽蓝。
半月玉珏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流动，卫央眼力极好，发现那是一个人的模样。这人，怎么会在玉珏里。
“这玉珏里收着空华的三魂，我想不用我多说，接下来你该知道怎么做了。”
“你想让我入这个叫空华的梦是吗？”卫央将陈璟的尸身扶靠在右边的树桩前，她一直没有好好瞧过他安静的脸，真的很年轻的一张脸，单就男子来说，他的眉眼太过清秀涓美，就是这样一张书生气十足的脸，却是那样的固执，死心眼。陈璟啊陈璟，你说喜欢我，我真的很高兴，可是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为了我丢了性命。如果……
卫央一双眼越发深沉，待她起身时，她又是方才那个冷淡如水的女子。
“我可以答应这桩交易，也能成全你的心愿，只是请你记住，事成之后还请告知还魂草的去处。”
驭梦之术，能入世间所有生灵的梦，除非清心寡欲臻至无我境地。空华虽然已经死了千年，肉身也早腐烂，但他的三魂还在，只要有三魂，便能入他的梦。
千年前，世道还不是这样乱，天下尚且算得上繁华安宁，而民风也开放，世人对鬼怪山野之说也不是那么忌讳，因着开国之君就是承了外力才能入主天下，是以凡人并不避讳山野精怪。
今上在执掌神器时曾偶得天界某位上神一臂之力，才能在兵临城下时力挽狂澜，最终打败敌寇，今上为感激上神相助之恩，兢兢业业执政，待民如此，一生勤俭克己，无所爱无所求，生平只钟爱琼花，宫墙内苑遍琼花。
这位圣上在弥留之际有一心愿，望能得见琼花仙子一面，本道是以为是个奢念，不成想这琼花仙子还真的露出真面目见了他。这琼花仙子本是个痴情的仙子，五十年来她日日夜夜聆听着他的心事，承受着他悉心的浇灌，时日长久了，就暗生爱慕之情。
她在天界有个好友，叫碧落，她原来不过是一株无情无欲的仙草，生长在天河之畔，时有洗桐宫侍者偶然路过，将她带回了洗桐宫，日日以甘露灌溉，始得久延岁月。碧落既受了天地之精华，又得雨露之恩，得以脱去草木之胎飞升成女仙，飞升之日恰是侍者下凡历劫之时，碧落为报其浇灌之恩，也随之跳下了轮回台。
想来是巧合了的，碧落这一世竟成了今上的胞妹落华公主，落华一生命途多舛，感情不顺，前两桩婚事都成了政治的牺牲品，她伤心之下打算落发出家，却在那日与南遥王相遇。
南遥王少年俊杰，酷爱一身白衣，手开一柄山水逍遥扇，是个钟情山水的闲散王爷，他将落华当做了知心人，却并不知她的心意。相伴三载，南遥王撒手人寰，徒留落华伤心。虽身份尊贵天下女子多少人望尘莫及，却留不住一个人，无法拥有一段感情，一生都在流泪，最后的结局不过是青灯古佛才过三十便也魂归离恨天。
落华飞升的那天，曾对她说，“修仙之人，情乃大忌，琼花，该断的还是早断了吧。”
琼花也曾想过要断了这份念想，但是五十载的陪伴，自己这心里只要一闭上眼，就会浮现他的音容笑貌。
月色如水，千顷琼林，落英飞舞，他就倚在树下，讲他的家国天下，明明他有后宫佳丽三千，可是他从来都是一个人在树下陪着自己度过漫漫长夜。
他不曾知道，有这么一个女子，默默陪了他五十载。
那夜他没有出现，她急了，慌了。
“老天爷啊，求求您开开眼，成全圣上吧，求求您显显灵。琼花仙子，你若真存在，老奴恳请您出来见上一面，老奴日后定当早晚三炷香感谢仙子大恩大德。求求您了。”
是他，服侍今上的总管。
“你且起来吧，我应你就是。”月色下凌空杳杳飞来一光华动人气质清尘的女子，婀娜多姿。
堂堂一国之君的寝殿，却是简单朴素，无一丝奢华之象，清冷异常，墙上挂了一幅画像，琼花近了一看，烛火摇曳中，画上女子分明与自己模样如出一辙。
“你来了，我……等你许久……久到……我再也无法等你了……琼花……”
浅短一句，胜过华丽辞藻三千，胜过世上任何甜言蜜语。
“是的，我来了。”
“来了……就好……琼……”
那握惯了银枪的手，曾是那么英武有力，那双朱笔狼嚎批下一个又一个造福社稷的手，曾是那么沉稳有力，那双曾日日抚摸琼花的手曾是那么温暖温柔，这双手，给千万黎民带来生机，如今却苍白无力像天空飘落的絮，在她的面前却是如此的无能为力。
“空……华……”
今生缘尽，还能有来世吗？
西方佛祖开三千年一次的法会，身为小仙的她刚刚有资格做王母娘娘的侍女，能去那西方十里莲池。
那一日，广寒宫仙子心情或许很好，九重天上的月儿银辉渺渺如银河上的波光淋漓，她一介小仙，还不够福分聆听佛祖福荫万民的无边佛法，况且她心中杂念未消，即便听了也只嫌堵得慌。
“你这丫头，眉宇间愁念诸多，业障未消，就不必随来了。”王母一声令下，她乐得自在逍遥。
西方十里莲池，这西天的莲池就是比那凡间的莲池来得圣洁，莲花朵朵清零曼妙，细细瞧去，只觉心中一片安宁。
“日日聆听胜境梵音，想来是洁净无垢，待日后因缘际会得以成形，想来也会是胸中佛法万千吧。”琼花仙子太过无聊一人蹲坐在莲池边评头论足。
“那可是不妙，这样岂不是太无趣了么？”
有一声音从她后方传来，话语里犹带着三分笑意。
她蓦然回首，白衣羽冠，长身修立，一眉一眼，曾是那年初见的空华，带着一身的霜华，月光皎洁如水洒在他的身上，似假似幻，可他身上却有那熟悉得已然入骨的淡淡青叶的味道。
“空华，是你么？”原以为不会再见到了，原以为那一世只是她的一场镜花水月，原以为不会有来生，但……
“在下是叫空华没错，但……仙子为何如此……呃……热情。”空华看着投怀送抱的仙子，是推也推不得，抱也抱不得，这着实让他尴尬。这九重天上的仙子几时这么……呃……开放了些。记得他下凡之前，这天上的仙子各个都循规蹈矩得很，难道不知天界规矩甚是死板严厉了些，这莫不是新来的。
空华越想越觉着她是新来的，看在是新来的份上，且教一教她这天界的规矩，也免了她日后闯出大祸来。
空华难得的起了兴致要教她规矩，哪里料到琼花却是压根没听见他的话，她还在为这相遇而感动。
“空华，空华……我真高兴，又能见到你。太好了，太好了……”
琼花越搂越紧，贪恋似地嗅着他身上那淡淡的味道。
怀中软玉温香，空华历劫归来不久身上还沾染了些凡人的七情六欲，一时间还真难以把持，正囧得不行，西方大雷音殿那三千梵音响彻整个西方圣境，即便这心如何的心猿意马，也足以振聋发聩教那迷乱的心回归清明。
“你能否暂且松开在下，你抱得这么紧，我可是要喘不过气来了。”
第16章 第十六章 往事成忆，爱恨两离
天界的日子是寂寞的，清冷的，看似逍遥自在背后却是无尽的空虚。琼花出了西王母殿，一时只觉茫然无措，不明自己究竟身在何处。
天庭原来是这样大的么？
再大，却还是没有人间热闹，我这么苦苦修仙，原来也不过是从热闹走向了寂寞。
天上的星辰才抖动了那么几下，人间就山河失色，空华费劲毕生心血统一起来的王朝顷刻间四分五裂，宫墙内千顷琼林焚烧殆尽。
因为是那个人建立起来的王朝，她不愿看到是这种结局。
“空华，我们之间真的结束了。”琼花仙子挥袖移来白云，白云游走间，人间越行越远，终至听不到也看不见才不会痴心妄想。“其实我们之间从来就没有开始过吧，又何来的结束呢。”
如果感情可以克制，可以压抑，那么只能说明爱得还不够。
时光又过了百年，到了西王母寿辰的那日，但凡仙界佛界乃至神界排得上号的三界六道的仙家都受到邀请。
就连遁世几万年不出宫门的凌言上神也带了弟子来赴宴。
“恭喜东海龙王，听说您家三太子要娶亲了是吧，这媳妇儿是哪家的公主啊”
“多谢大士上心。犬子娶的是那西海妙青公主。下月初三可要烦请大士前来见礼。”
“那是自然。”
“斗战胜佛，您也来了，不在那花果山好生养着？”
“太白老头儿，俺老孙吃腻了花果山的桃子，这不最近嘴馋着呢，想着蟠桃园的蟠桃也该熟了，前儿个王母又下了帖子，所以老孙不怕你笑话，俺这是打牙祭来了。”
“呵呵……”
东荒栖息的三十六只彩凤从西天成群飞来，照得天界蓬荜生辉金光潺潺，又有七仙女飞纱飘飘献上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