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芳姿。
雪珍从破庙出来,还从未见过如此清净的人家,丝毫看不见财大气粗,如若不是提前知晓,只怕会以为这是喜静爱山水的闲情雅致人家而已。
敲响了铜绿门环,不多时就有人应声开门,来的是一位年过半百的老者,老者两鬓微白,炯炯有神瞧着雪珍问,“客人有事?”
曾经不记得听谁说过的一番挺有意思的话,做官的家大业大门槛高大奴仆仗势,为商的财大气粗镶金嵌银满身铜臭,不曾想韩家下人待客如此有礼。
“在下乃走方郎中,姓韩,单名一个真字,真假的真。”雪珍将能证明自己是郎中的白布幡移到老者面前,继续说,“听城中人提及,贵东家宅心仁厚,在下想来叨扰一二日,不知能否请个方便?”
老者自是见惯了这样的,并不疑雪珍的话,将雪珍请进了门。
“失礼了。”
进了屋,花草成群,簇簇拥拥,红的绿的,五颜六色,雪珍还从没见过如此品种齐全的花,即便曾经在韩王宫的御花园,也不曾见过。
“府上的花,开得真好……”
老者笑了笑,步履稍微放慢了些,望着花儿的脸都是发自真心的微笑,“这些花,都是少爷侍弄的,自从少爷病了后,就没有专心打理过了,难为他们还长得这般好。”提到这让人揪心的少爷,老者说着就要抹泪。
雪珍见状说,“如果府上信得过在下,不妨让在下试一试,兴许能帮得上韩少爷,不知……”还未说完,就有人插嘴。
“不行,我反对。”
第18章 第十八章 蝶飞桃没,山雨欲来
雪珍闻声望去,回廊阶前立着个人,此人身形瘦长,着一身藏青色袍子,双手反搭在身后,蓄着浅短的八字胡,正眯着不大却泛着精光的眼扫了一眼老者,瞧见老者身后那醒目的走方郎中四字时,明显脸色一沉,“管家,我不是说过不许不三不四的人进门,你好像将我的话充作了耳旁风,是不是?”
这话从何说起,雪珍不明所以,却不做声,而老者也就是管家微微弓着身子,不卑不亢解释说,“回舅老爷的话,这位韩公子来历清明,他是来府上借宿一两日的,之前少爷也说过,与人方便于己方便,叮嘱过老奴,老奴自是不敢忘记。”
韩家舅老爷胡子瞪得老高,是气又不能明显发作,这个老东西,迟早……待缓和了情绪,这才作出一副深明大义的主人姿态,扯了个笑容,道,“既然如此,那就将这位公子……姓韩是吧,说来与我韩家是同宗,这也算是缘分吧。这样吧……将韩公子安置在西跨院,那边清净……”
“回禀舅老爷……”管家想说西跨院那边最近没人打扫,舅老爷却大手一挥,横眉瞪目,“行了,就照我说的做,回头你安排几个人过去收拾一下,安置好了就回禀我。”
说罢,舅老爷大摇大摆走了,管家对雪珍苦笑着摇头,“让公子受委屈了。”雪珍忙摇头,“哪里……贵府能给在下一个容身之地,使在下不至于露宿街头,已是在下之幸,又何来委屈一说。”
管家见雪珍并不是真的计较,这才安心,“那请公子随老奴走吧。”说着又唤了两个洒扫的丫头随行。
韩家舅老爷,似乎不是个好相与的。雪珍若有所思跟在后头,边走边打量宅子的布局。
小桥流水,假山林立,亭檐楼台勾心斗角,时值清明前后,园中遍植草木,满眼所见是一片生机盎然,青石道旁浅草碎花,东道尽头是一道院墙,有蝶儿怡然停留片刻后朝院墙那边飞去。
“管家,那是什么地方啊,怎么蝴蝶都往那边飞?”这个季节虽然有蝴蝶,但她从未见过这么多的蝴蝶,成群结队的往一个方向飞,而且这蝴蝶的颜色怎么瞧着有些不对劲,人间的蝴蝶什么时候成了黑不溜秋的啦。
“那里啊……是我家少爷住的莳花居。”管家顺着雪珍的视线望去,今天又飞来一大群蝴蝶,真是……“我家少爷乃爱花之人,在他居所前有一个花园,有花的地方有蝴蝶出没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之前少爷没倒下之前,也时常会有蝴蝶飞来,但是说来奇怪,在少爷昏迷不醒前的两三天,明显蝴蝶变多了,然后像公子你现在看到的,这一个月下来,每天都有不少的蝴蝶飞来,然后天黑了后就飞走了,第二天又飞来……来来回回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同一批。”
“是挺奇怪的。”这蝴蝶,不偏不巧,恰巧在韩少渊突然昏迷之前的几天飞来了,这蝴蝶会不会……雪珍多长了个心眼,暗中施法冻住了一只蝴蝶,趁无人注意时将蝴蝶纳入袖中,回头让卫央瞧瞧。
“哎,说来也真是祸不单行,少爷这一倒,老太太悲伤过度也跟着倒下了,不然哪轮到舅老爷……”跟在雪珍后头的年岁尚浅一张脸还未张开扎着两个包包头的穿着鹅黄色对襟短裙的小丫鬟小声接腔,也不怪她们有此怨言,韩家一个月前还是好好的,少爷温文,老太太慈祥,每天都能闻到花香,哪里像现在舅老爷凡事都喜欢插手,这里插一脚那里插一杠,稍微不顺他的意了,动辄家法伺候,伤筋断骨那还是小事,几日前居然将伙房的王大娘给赶了出去,可怜王大娘孤单一个人的。
管家也没阻止丫鬟,他也是感同身受,“哎……这都是飞来横祸……真不知道老太太若是醒过来见着家里这个模样,指不定又是一番难过伤心,也怪老奴这把老骨头没用。”
“这么大一家子都归舅老爷管?”不是雪珍多想,即便她是一介狐妖,但她也曾见识过凡人为钱为名利不惜手足相残,这种事见多了,她自然会往这方面想,这韩家横竖也没别的人了,只要跟韩家沾个边的都算韩家人。韩少渊一倒,韩老太太也跟着倒下,那么受益最大的这个人……
“哎,是的,少爷没有娶妻,这家里里外都由着舅老爷管……也不知少爷什么时候能过醒过来……只要少爷能醒过来,就算要我这把老骨头的命也行……”管家说着又是一连三叹,连着两个丫鬟也静了下来,一时雪珍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好在西跨院很快就到了,管家掏出钥匙开了门,月亮门内是一个不大的院落,庭前种了几棵桃树,院子右边空地处有一张石圆桌,能坐四五个人的样子。管家让雪珍在石桌前稍作休憩,随后吩咐两个丫鬟进去收拾一番,丫鬟答是,俩人就进去忙活起来。
“公子请稍等,老奴去沏茶。”管家说着就出了院门。
院子里很安静,这个院落就似与世隔绝了,安静得感受不到一丝生命存在的迹象,且那几株桃花也不大寻常,别处的桃花已开始谢尽,而这儿的桃花才打着花骨朵,半开不开,莫非是无人照料,可桃花毕竟不是这等脆弱之物,山野里的桃花不是照样开得旺盛。
先有不合时宜的蝴蝶出没,然后又有不按时节开花的桃花,这可真是有意思。
丫鬟也没费多少时间就将屋子收拾好了,合着也不是荒废了的院子,清明雨多,怕是被褥什么的上潮了而已,待雪珍喝完一盏茶的功夫,就安置好了。
屋子里家具摆设简单,一桌一床,一椅一凳,白墙上挂着一幅山水图,群峨叠翠的山峦中间,有一条蜿蜒曲折的溪流自高处而流下,有一双男女隔溪相望。
虽只简略几笔,却勾勒出青衣男子眉间的风流,三百年来,雪珍从不会忘记这个人的一眉一眼。
“韩陌……是你吗?”
管家一怔,“公子怎会识得这画中人?”
隐忍住眼角放肆的眼泪,默然转身,落寞一笑说,“只因这画中人同我的哥哥长得极为相像,是以一时失态。”
“这可真是巧得不能在巧合了,公子的兄长竟然同韩家祖上同名同姓。”管家有感而发,雪珍却是起疑,怎么祖先的画随意挂在客房,雪珍疑虑,于是笑着解释:“这副画,挂在这里差不多快三百年了,祖上一直都是以诗礼传家,家中并不像现在这般富裕,到了老爷当家时,才做大了生意,这院子老爷觉着住着太拥挤,于是就扩了宅子,在东边又僻了一块地,住了过去,这院子也就沦落成了客房,而这画,祖上有过吩咐,不许取下来,是以也就一直挂在这里了。”
“原来如此。”雪珍点头,心里却还是有疑惑,这世上有这么巧合的事么,韩少渊的祖先是三百年前的韩陌,说起来她总觉着墨城有些熟悉,似乎曾经到过这儿。“那这画中的女子是……”
此女子只勾出了个朦胧的侧面,披着一袭白貂皮披风,双手拢在袖子里,看不出她身段如何,也看不出她五官如何。
“这个……不瞒公子,老奴不知,此女一直是个谜,谁也不知道她究竟是谁。”
“这位韩陌公子,没有夫人么?”三百年前,韩陌哥哥突然消失在了成婚大典上,待自己寻到他后已是三个月后的事了,没多久他就剜心死了,之后她忙着让哥哥转世,而无暇去想,哥哥那颗心到哪里去了?没有这颗心,空有还魂草也无用。
管家摇头,说没有,雪珍还想继续问,门前有丫鬟禀报,说是舅老爷找他,管家自然不作多停留,出门时还说了一句:“公子连日劳累,请先休息,到午膳时间,老奴会让下人带您前去正厅。”
“有劳管家了。”打了个揖,雪珍目送管家离去,而回身倚在窗前,瞧着壁上的画,默想着心事。
天阴沉沉的,刮起了大风,打落了桃树上不少花苞,落在地上,被风乱作一地,真真是山雨欲来风先满楼,只是不知这风这雨,冲谁而来的。
第19章 第十九章 雨夜试探,各有所思
是夜,果然下起了大雨,噼里啪啦的,雨水顺着屋檐廊角滴落。雪珍随了管家一道前往正厅用餐。
厅外狂风猛作,厅内静谧无声,宫灯随着风摇曳,投下的灯影打在舅老爷的脸上,忽明忽暗。瞧见了雪珍,舅老爷摆出了一张笑脸,并未起身,仍旧坐着说:“韩公子快请过来。”
“是在下失礼,让您久等了。”雪珍回以微微一笑,把伞交给管家,然后掸了掸袖子,这才坐了过去。
在舅老爷左侧还坐着一位妇人,妇人三十出头的年纪,头发盘成一团挽在脑后用一支通体碧绿的簪子固定住。她的面上朴素,不施脂粉,眉眼天生一股我见犹怜的柔弱。
她是谁?看身形打扮似乎不像府中仆妇,没见过哪家的下人能跟主人同桌的,莫非她是舅老爷的夫人?看着也不大像,年纪对不上,舅老爷都五十有余,而这妇人才三十出头,虽瞧着有股子柔弱的味道,但雪珍可没忽略这妇人眼梢一闪而逝的精光。
“不知这位是?”雪珍直言问向舅老爷,舅老爷呵呵一笑,指着妇人介绍:“都怪老夫疏忽,忘记给你们介绍了,韩公子,这位是少渊的表姑,年前新寡,婆家无人,姐姐怜她,特接了她过来住,合着我韩家也够大,不缺她一双碗筷。”
“贵府不愧号称行善之家,莫怪贵府善名远扬。”雪珍明面上是恭维,实质里却不置可否。这表姑明显是个精明的人,有她这么个精明的人在,怎么轻易就让舅老爷得了势,究竟这两人是狼狈为奸还是……
雪珍心里百转千回,面上却不表露一丝,想到此次来韩府的目的,循序渐进是不行的,她没那么多时间。既然不能直接问,不如旁敲侧击,先探一探舅老爷的底。
“在下听说自从少渊公子和老太太不幸昏迷后,这府上上下全由您一个人打理,着实不易啊。”先给你一顶高帽,看你做何反应。
舅老爷爽快地与雪珍碰了杯,一饮而尽杯中酒,摸着短短的胡须,一副劳苦功高样,唏嘘,“可不是,这么大一家子人,姐姐倒下了,少渊又成了那样,老夫若不出来做主管事,这府中还不知会乱成怎样。公子有所不知,我姐姐素来心善,一心礼佛,对家中下人管教甚松,少渊又是一心忙着打理外边的生意,哪里顾得了家里,你是不知道,老夫刚接手时,那些个下人甚是顽劣,居然敢阳奉阴违,自作主张,这不,被老夫略施惩戒后,这才收敛了不少。当下人就该唯主人的命是从,你说对不对,韩公子。”
这舅老爷着实很有意思,他这话表面上看似在向自己诉苦抱怨,可眼神却分明是看着侧立身旁的管家说的,看来,舅老爷同管家明显不对盘,这倒是可以让自己利用一下,这个人或许能帮助自己见到韩老太太。本来她对韩家的家事不感兴趣,可是依照目前的形式,她没有办法确认舅老爷是否知道玉棺的存在,而且舅老爷此人明显是那种典型的受利益驱使的人,若是让他知道了寒玉冰棺的存在,她还真怕这人横插一杠,免得横生枝节。
冰棺如此家传的东西,看来非得找两位韩家人问,才能知道。
“不谈这些烦心事了,就说说韩公子吧,公子年纪轻轻就出来行走江湖,想来定当医术精湛,不知公子师承何处?”
“承蒙谬赞,家师乃一乡野郎中,名声不过尔尔,在下又资质愚笨,只习得皮毛,寻常小病勉强能治,但若要说到疑难杂症,可就……”说着就不大好意思,低下了头。
雪珍化作的凡人,模样平凡,五官普通,眼神平平,眉宇间看不出一丝高深莫测,舅老爷反复打量,见着她又这般老实问什么答什么,实在没有半点神医的风范,难道他真的只是来借宿的?
“当今局势混乱,公子又身无所长,怎会选择在这个时候出来行走?难道不怕遇到歹人么?”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在下无甚牵挂来去自由,即便哪天真有个好歹,大不了也就身首异处,没啥可怕的。况且常言道富贵都是险中求,说不准哪天在下就时来运转,碰上了贵人,至此一朝扬眉,也未必不可能。您说是不?”
舅老爷还真没见过像雪珍这般洒脱的人,说他看淡生死,可又求名利,这样矛盾的人,让舅老爷着实有些拿捏不准,“那韩公子为何又会来到我府上呢?天下很大,墨城也不小,怎么公子偏生到了这儿呢?”
我府上……这人,没见过这般厚颜无耻的……这韩家几时成了你一个外戚的啦……酒过三旬,果然露出了马脚,这舅老爷果然是居心不良。
“其实是这样的,在下行至此地,盘缠用尽,正走投无路下,经一好心人提点,这才到了贵府。”雪珍面上端的是光明正大,查吧,去查吧,不怕你查。
舅老爷低迷着眼又瞧了半晌,雪珍坦然对之,气氛一时沉重起来,这时久未作声的表姑却突然娇笑出声,两人俱是一惊,望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