査君然不喜方铭,尤其不愿他参与萧缘书的事情,当即连招呼都不和他打,拉了萧缘书便冷漠的走出厨房。
走到无人处,才放开她,道:“缘书,你莫要再难过了!”
“哥哥,你说的,我都知道!只是,我心里还是不舒服,我本以为夫子会宽容一切,也有心放二哥一马。可今日才恍然明白,他是高高在上的肃王,怎能受得半点委屈?纵使他答应娶我,也只是情深难舍,可心里到底是耿耿于怀!”
说着,她望向査君然,杏仁大眼里全是泪光滚滚,哽咽道:“我也并非一径怪罪夫子,若换成是我,我也未必就做得比他好……只是,只是,我还是不舒服,还是难安!都说,往事不可追,可它却横在所有人的心里……”
“那缘书,你打算怎么办?去找夫子闹吗?”
萧缘书缓缓摇头,喃喃回答:“不……哥哥说的话在理,我不会为了二哥的事去找夫子了!”
“那你,心里怪夫子吗?”
“不知道!就是现下无法面对他,如同无法面对二哥一般!”
“既是如此,不如……”
“不如什么?”
“不如你先答应和谢将军一起前往甘肃……”
査君然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忐忑的看向萧缘书。只见她瞳孔涣散,没有焦距,幽幽道:“甘肃吗?那里隔京城十万八千里……”
査君然有些不忍,可想到萧允的话,一狠心继续说:“缘书,你听哥哥说!你现下还小,很多事情并不知道该如何取舍,更不知道该如何才能做好肃王妃!夫子确实爱你,可他的精力有限,哪能时时护你周全?你一个无父无母的女子成了万人之上的肃王妃,难免有人不服和不满,到时你便是四面环敌,单靠着夫子的宠爱怕是不够!”
“那我……该怎么办?”
“你没有父辈蒙荫,便只能靠着自己立下功勋!此番去甘肃便是大好的机会!我听闻,参将虽是从六品,可这次谢宏将军所缺的参将是专管甘肃防线布阵的,这便是立功的机会,多少人求都求不来。”
说着,査君然斜睨她,见她听得认真,忙再接再厉道:“再说,夫妻之道在于平等二字!现下,你和夫子的地位实在不平等,才会有二弟被驱逐院的事情发生。你若是不思进取,不想改变,难道以后万事皆由夫子为你定夺,你岂不是没有半点自由可言?还有,你既然无法面对夫子,何不如先分开一段时间,等你立了功,也可以风风光光嫁于他!”
“哥哥,你让我想想,我得好好想想…。。”
此时,床底下的张逸飞真是面如死灰!
査君然的话,萧缘书的默认,这些都给他当头棒喝!当真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一切都是他该承受!
可是,别人不管他,不顾他,这两个和他义结金兰的人怎么也不顾他,不管他!
他还以为,萧缘书生性豁达,必能既往不咎!他还以为,他为了萧缘书能豁出性命,必能在她心里占有一席之地!他还以为,她和査君然的友善和关心至纯至真!
原来,都是假的,一切都是假的!
他真的被所有人抛弃了,被整个大懿朝驱逐了!
茫茫宇内,他竟找不到一处容身之地,找不到一个可以信赖之人!
正文 第一百四十八章 不知身是无根物(三
査君然和萧缘书具是心事重重,从厨房出来后便一径沉默。低着头往居室走,刚走到北甲院门口,便见到站立在院中的翘哥。
翘哥脸色焦急,正向着院外翘首以盼,显然等候多时。见到萧缘书,他脸色一喜,疾步上前,俯首道:“萧县主,您总算是回来了!爷让小的来找您,这都找了半天,爷也该等急了,您快随小的去见爷吧!不然,爷发起火来,怕是没人吃罪得起!”
说着,他迈出两步,作势在前面引路。
可萧缘书的脚上就像生了钉子,根本不动弹半寸,无甚表情的看着他说:“你跟夫子说,我不舒服,想休息!有什么事情改天再说吧!”
翘哥震惊,这个萧县主虽然平时比较执拗,性格却很随和,即便和他的爷闹别扭,也不会躲着不见!爷呀爷,今天的事情,怕是难以善了!
思及此,他斟酌着开口道:“萧县主,您……”
萧缘书脸色不好,无力的摆了摆手,不想听他说下去,举步作势要回房里。
翘哥可不敢就这么回去,他的爷被人坑了,这还是二十多年来头一遭,现下正是怒火将喷之际,他若是不把萧县主给请过去,绝对没有好下场!
他抹了抹额头,比起爷来萧县主可是温柔太多了,也体贴太多!他宁愿多挨萧县主的几个白眼,也不愿回去被爷冷眼一凝。
有道是伸手不打笑面人,更何况萧县主性格一向亲和?翘哥假装未见到萧缘书的不耐烦,恬着脸笑起来,关切的问:“萧县主,您可用过晚饭了?”
萧缘书本不想理会他,可看他问得真诚,加之平日也对她多加照拂,只得耐着性子摇头,道:“没有心情,不想吃!你回去吧,跟夫子说我明早去见他!”
翘哥也不接她的话,自顾自的说:“那小的得去吩咐下人弄点好吃的给您,您要是饿着了,爷非埋怨小的不可!”
说到这里,他悄悄看了萧缘书一眼,又俯首道:“爷今天心情沉闷,加之烦事缠身,现下也未用膳。不如您跟小的走一趟,到爷那里一同用膳?”
萧缘书从来不是会端架子之人,可现在实在不知要如何面对楼韧。就像査君然所说,不能再为了张逸飞的事为难夫子,但要她当做无事发生她自问还做不到。唯有躲避一下,等她心情平静些才可。
所以,面对翘哥讨好的笑脸,她第一次冷若冰霜,道:“翘哥,我今天不想见夫子,不要再说了!”
翘哥愣住,随即笑容逝去,垮着个脸沮丧的说:“小的知道自己位卑言轻,不敢让萧县主卖小的一次脸面。但,斗胆请萧县主可怜可怜小的,不要让小的难做。请您去见见爷,不然小的今天是绝对不敢回去复命的。”
“翘哥,你不要在我面前装可怜,你是夫子的左膀右臂,夫子还能为难你?你当我是三岁儿童,什么都不知道?夫子能把你怎么样?嗯!”
她微微停顿,许是意识到自己冲翘哥发火毫无道理,便微微收敛了语气,柔声道:“你跟他说,我今天实在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但请他记住,我不怪他,也不怨恨,只是想好好静静。明天待我想通了,自会去见他!”
闻言,翘哥不再说话,微微俯身行礼告退。
萧缘书进到屋里饭也不吃,脸也未洗,脱了靴子就往被窝里钻。
她现下很烦躁,只觉前路渺茫,不知该如何迈步。
若如往常般,舍了志向,放过这次机会好生守着夫子,她委实不甘心。夫子今日之举,让她意识到众生在他面前的渺小,包括她自己,也是渺小如尘埃!她本以为,她的二哥出生鸿儒之家,又复才智过人,活该是让人仰望的少年。
未曾想,夫子不过是伸伸手,就能像辗死一只蚂蚁般,轻松将二哥推入万劫不复之地。
査君然的话,就如同春天里的草碎,轻轻飘飘毫无重量,却能落于她的心间,进而扎根发芽,长出旺盛的杂草!
她弱于夫子太多,若不奋发,怕是要终生仰仗他的鼻息!去甘肃,真的是最佳选择!
可,若是奋发,离开夫子,她又确实舍不得,做不到!
曾在书上见到这样的诗句:曾虑多情损梵行,入山又恐别倾城;世间安得双全法,不副如来不负卿!
她私以为,此话说来太过矫情。倾城或是修行哪里还用衡量?自然是选在心中第一位的倾城!修行之术,今生不成还有来世!倾城之人,却要缘法、际遇皆有,方能求得一世遇见,一生相守!
现下,她方知,看别人的故事总是超脱,轮到自己时方才挣扎!她,便是身处进退维谷之际,难寻那双全之法!
査君然见她蒙着被子憋了一个时辰,呼吸还是沉重杂乱,未有半分入睡之像,心中一叹,道:“缘书,睡不着就起来吧,哥哥带你出去走走。”
萧缘书在被窝里摇头,闷声回答:“不去!这书院前前后后有几根草我都知道,有什么好走的?”
“那不如,不如哥哥陪你下山!”说着,査君然来精神了,道:“你不是喜欢义母做的春卷吗?反正现在尚早,我们可以悄悄下山去找义母给你做,明天早些赶回来就是!绝对不会有人发现的!”
萧缘书其实没有心情吃东西,莫说是春卷,就是红烧鳝鱼放在她面前,她也是无法下咽的。不过,她不愿这般矫情的在被窝里捂着,也不愿査君然为她担心,索性一骨碌爬起,与査君然相携下山。
现下是二月下旬,天黑得早,他们到达萧夫人的医馆时外面早已是黑幕布下。
医馆的大门未关,二人推门进去,循着闪闪的灯火光亮找到萧夫人。此时,萧夫人坐在一张小方凳上,身子前倾,一手扶着研钵,一手握着冲子,神情专注的捣药。
她前额的发丝有些凌乱,时而调皮的遮住她的眼睛,她也不停手整理,用嘴一吹,便继续干活。晕黄的灯光在她四周散开,蜡滴如泪般垂下,将她整个人衬得越发的祥和。
萧缘书见了这副静谧的景象,心情霍然平静,真如离家的孩子见到了温暖的母亲,许多烦恼都能因着慈母的容颜而暂时忘却。
萧缘书轻轻走上前,弯下腰,伸手将萧夫人额前的发丝捏了,小心别在她的耳后。
萧夫人抬首看她,咧嘴笑开,脸上五官更加生动,道:“缘书、君然,你们来了!吃饭了没?”
“还没!缘书念叨着异母的春卷,想让义母为她做!”
闻言,萧夫人放下了手里的活计,站起身来,用旁边的手巾擦了擦双手,笑呵呵的说:“春卷吗?我还怕你们不爱吃!原来缘书喜欢!你们先坐着,我这就去为你们做!”
萧缘书点了点头,坐到她先前的位置上,拿起冲子,扶了研钵就开始捣药。
萧夫人也不阻止,笑容依旧灿烂,轻声说:“我去做,你们等着!”复又看向萧缘书道:“缘书呀,这药随便捣捣就可以了,可别累着,也别太用力,磨着虎口会起茧子的。瞧你水灵灵的姑娘家,要是手生茧子,将来怕是会被相公嫌弃的!”
萧缘书窘,微微停顿,跺脚道:“义母,你……”
萧夫人呵呵笑出声,喃喃自语:“你这孩子还跟我害羞呀!真是!咱们缘书脸皮几时这么薄了?”说着,便自顾自的走出去,说:“得,我做春卷去,不逗你了,不然君然该心疼了!”
话毕,萧夫人已经离开此间,査君然和萧缘书都同时落了个大红脸。不过,这样一来,先前的烦心事倒真是被他们暂时遗忘了。
草药即将被萧缘书捣完之时,萧夫人才用红色的衬板端了几个热乎乎的小菜进来。
布好碗筷,三人围着一张矮小的桌案吃饭。
萧夫人并未动手,大概是已经吃过了晚饭,只是含笑而满足的看着她和査君然吃饭,间或握了筷子将她爱吃的肉和蛋夹到她的碗里。然后又加几筷子査君然喜欢的菜放到他碗里。
不知不觉间,桌案上的饭菜快要见底,萧夫人这才开口聊天,道:“缘书呀,义母给你绣的香包你可有贴身戴着?”
萧缘书嘴里正含着肉,唇瓣油光可鉴,咕哝道:“戴着的,一直戴着!”
说着,便放下碗筷,从怀里取了香包给萧夫人看。
萧夫人满意点头,又转而问査君然:“君然,你呢?可有随身戴着?”
査君然颔首,也是放了碗筷,从怀里将香包取出给她看。
萧夫人很是欣慰的点头,状似无意的问:“你们戴着这个香包已有十日了吧?”
萧缘书只当她在感慨,接话道:“是呀,这香包是义母在十五那天给我和哥哥的,到了今天刚好就十天。”
萧夫人颇有深意的一笑,看着二人道:“我刚刚还在想让人带话到山上,让你们晚间务必来一趟!没想到,我这还没有将话带去,你们就自个跑来了!”
査君然顿住,这话怎么听着这么奇怪?
倒是萧缘书毫无所觉,呵呵笑,憨厚的说:“那只能说是母女连心!义母才想我,我便能感觉到!这不,巴巴跑来了!”
萧夫人眼眸一闪,出神的望着她,喃喃自语:“缘书,你是个好姑娘!君然也是个好男人,你和他在一起会很幸福的!义母这样做,不光是报仇,也是为了你好!你以后会懂的!君然也会懂得!所谓齐大非偶,肃王妃的名头,其实不好做呀!”
萧缘书诧异,未听清楚她的话,反问:“义母,你在说什么?”
萧夫人缓缓摇头,道:“快吃饭吧,一会你就知道义母说什么了!”
査君然不动筷子,小心的看着萧夫人,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烈,犹豫再三,终是出言试探:“义母刚才说想托人带话上山去找我和缘书下来,是……有什么事吗?”
萧夫人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回答:“是有的!”
“什么事?”萧缘书也放下了碗筷,看着她询问。
“因为时间到了!”
“什么时间?”
萧夫人对着二人神秘一笑,说:“你们香包里蛊毒发作的时间,十天,刚好到了!”
正文 第一百四十九章 不知身是无根物(三
“蛊毒?”査君然和萧缘书都是一惊,想愤然起身,却发现浑身无力,只得无奈的软倒在椅子上。
萧夫人慈爱的摸了摸萧缘书的脸,说:“缘书,不要害怕,你们现在只是中了软骨散。过一会,你便能行动自如了!”
萧缘书听懂她话里的意思了,睁大了眼睛瞪着她,问:“我能行动自如?那哥哥呢?你把哥哥怎么样了?”
萧夫人捏了捏她的脸,就像哄淘气的孩子般,轻轻回答:“瞧你!和君然的感情真是好!就想着他,开口闭口的都是哥哥!那我今天做的事其实也不算是违背你的心意,反倒是成全了你们二人!”
査君然闻言,强迫自己将逐渐涣散的神智集中起来,问:“你,为何算计我们?你到底要做什么?”
萧夫人呵呵笑,说:“君然,不要紧张!义母做的可是为了你好,你不是喜欢缘书吗?义母今日便要成全你们!”
“成全我们?你到底是何人?要做什么?有何目的?”査君然急得汗如雨下,想要运力,却发现身体里好似有一个无底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