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掌柜添酒来之类的。送酒的小二放下托盘,象征性地劝了两句也便知趣地退下了,反正客人的事情不是他该管的,只要能付得起酒钱,他爱在这里醉死都无所谓。
不过下楼的时候他还是好奇地回头瞥了一眼,像这样呆上整天的客人也不是没有,一般喝醉了就会开始骂骂咧咧,愤世嫉俗,但像这样安静的倒是很少见。也不知道这位相貌俊美的公子到底遭遇了何等变故,不过看这样子,八成是与情爱有关吧。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爱情这种东西,当真是害人不浅。
小二在心里叹息一声,摇摇头离去了。
于是再无人管的悠飏更是没有了节制,一杯接一杯地往嘴里灌,到最后连他自己也分不清楚,自己是真的醉了,还是依然清醒却不愿意从醉中醒来。
在他再一次把酒杯举到嘴边的时候,一只手拦住了他,“不要喝了!”
悠飏抬头,看到了白发女孩睁得大大的蓝宝石眼睛。
他微微愣了一下,接着拨开她的手,举起酒来又要继续。被妖姬一把夺了酒杯,啪的按在桌上,“别喝了,楚悠飏!你看看你现在都成什么样子了啊!”
“不用你管。”悠飏挑了下眉不耐烦道。
“我是不想管的,但你实在让我忍不下去了!”妖姬怒气冲冲地拍着桌子吼了起来:“半个月了,天天在这里喝酒有意思吗?你的身体本来就不好,还这样没有节制地喝,喝,喝!你想早死了是不是?!”
“那又如何?我自己的命,还轮不到一个外人去操心。”悠飏看着她冷笑。
“你——”妖姬气极,眼见着他这样根本不听劝,一怒之下拍着桌子叫道:“小二,小二!拿酒来,还有,给本姑娘拿一只你店里最大的碗!”
悠飏瞥了她一眼,也不知她想做什么,便没有理会。
却见妖姬接过酒,把面前的海碗足足地倒满对他道:“好,你不听是吧,本姑娘陪你喝!你喝一杯,我就喝一碗!”
说罢举起碗来便往嘴里倒,辛辣的液体流进喉咙,直呛得她连连咳嗽,但妖姬没有半点要退缩的意思,拿起酒又往嘴里灌。
对于刚能幻化成人形的狐妖来说,人类酿制的酒太烈性,不知道会让修行倒退多少年,但她已是不管不顾地豁出去了。
在她喝到第三口的时候,悠飏从她手里抢过碗,将剩下的酒一饮而尽。
“够了,已经够了……”他说,扶住额头遮掩了此时的表情。
不知为何,看着这样的他,妖姬有种想要流泪的冲动。
她没有告诉悠飏,其实她在他刚到碧凌城的时候就追上了他,只是碍于面子不好意思现身。正因如此,悄悄尾随的她看到了他在将军府外与君心的决裂。
一瞬间她明白了,那首《最相思》是为谁而吹奏。
妖姬承认,自己当时的心情莫名地有些低落,所以明知他们之间是一场阴差阳错的误会,但她躲在角落里没有站出来。
翌日君心入宫的时候,她看着悠飏远远地注视着花轿经过,却什么都没有做。
妖姬为他轻易的放弃感到气愤,却又有一种暗自的小庆幸。
本来以为,也许他们这样分开的话自己还是有机会的。
但她没有想到,他会沉湎到这种地步……
眼见着他像这样,整日用酒精来麻醉自己,她宁愿,让他变回以前的楚悠飏。
可以狠心,可以无情,将一切操纵在掌心,不把整个世界放在眼里的,那个冰冷,孤傲的他。
可以任性,可以温柔,不顾危险去保护她,在她面前吹奏动听笛声的,那个深情,内敛的他。
这才是,她放弃狐谷倾尽一切所要追寻的人。
……她喜欢上的人啊……
山雨欲来风满楼47
“楚悠飏,你到底想要怎样,到底想要我怎样?”妖姬倚在他的肩头低语,酒的效力在发挥作用,她觉得全身上下都好热,头昏沉沉的,血液在酒精的作用下冲撞着大脑的理智。
“你不明白……”也许是真的有几分醉了,悠飏竟然没有推开她。
“我是不明白,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放手。如果你爱她,就大胆地去争取啊。管她是将军府的千金还是什么太子妃,去啊,去把她抢回来啊!”
“妖姬……”悠飏有些惊讶地看着她,然后他说:“你醉了。”
“不是我醉了,是你活的太清醒了。”妖姬说。
“……你醉了。”顿了顿,他再次说道。
这一次悠飏没有得到女孩的回应,因为妖姬趴在他的肩头睡着了,精致的脸蛋泛着绯色的红晕,倒是比平常的样子更多了三分妩媚的姿色。
悠飏低头,看着杯中清冽的液体,终是没有再将它拿起。
到头来以为自己醉了,却还是如此的清醒……
这样一来,酒自然是没办法再喝了,放着这个不会喝酒却硬跟他赌气的傻丫头不管,碰上什么不法之徒见色起意可就说不好了。
“不要总给我添这种麻烦啊……”悠飏无奈地叹气,抱起了熟睡的女孩。
四海酒楼是不缺客房的,悠飏随便找了一间打算把妖姬安顿下来。
因为这丫头还没有学会怎样隐匿妖气,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悠飏直接在开房的时候开了一间,掌柜的一见以为他们是“那种关系”,也就不好多问什么了。
望着床上熟睡的女孩,悠飏觉得自己还真是衰的很。不论别的,单是伙计看到他抱着妖姬进门时淫笑的表情,估计他就没什么清白可言了……
下次考虑清楚再行动不要把他拖下水好不好?
他其实很想把妖姬摇醒告诉她这一点。
不过想了想悠飏放弃了这个打算,以某狐的性格肯定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他何苦浪费唇舌。
但是心底深处还是很感激她的,如果不是她这么乱来了一把,自己或许到现在还不会醒。
论酒力他比妖姬要好得多,这些酒不至于让他喝醉,阻止他清醒的,不是酒精,而是心中那个解不开的死结。
……我是不明白,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放手……
……如果你爱她,就大胆地去争取啊。管她是将军府的千金还是什么太子妃,去啊,去把她抢回来啊……
……不是我醉了,是你活的太清醒了……
她半醉半醒的话语回荡在耳畔,久久的,挥之不去。
悠飏不禁叹息,也许,他真的是活的太清醒了。
沉思之际,女孩发出的叫声吸引了他的注意。
“悠飏……悠飏……”他听清楚了她是在叫自己的名字。
迟疑了一下,悠飏在床边坐下,伸手摸了摸妖姬的额头,有些烫人,裸露的皮肤也泛着不正常的色晕,看起来人类的酒对修为尚浅的狐族伤害真的不小。
他正想着要去找冷毛巾敷一下,睡梦之中的人很小的呢喃传入了他的耳际:
“……喜……欢……”她说。
很轻的两个字,让本欲起身的悠飏怔在了原地。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惊讶,有无数种可能性的,可能是他听错了,或者即使没有听错,这也只是一个动词,前后都没有主语。
印象中妖姬喜欢的,永远是跟她一样单纯的事物,就像种在院子里的宝贝药草,后山果树上结的红果子,地摊上淘来的却被她当古董收藏的玻璃瓶……
他不认为,这种喜欢会上升到另一种让人无法预知的层面。
正如他不认为,自己会属于这个动词前后主语中的任何一个。
谁……喜欢……谁?
山雨欲来风满楼48
悠飏起身开了窗户,他觉得自己需要冷静,让风把发热的头脑吹得清醒一点。
与此同时,一枚旋转的十字镖迎面打来。悠飏一惊,当即俯身,飞镖以蛇形的弧线从他的头顶飞过,钉入了身后的梁柱。
好看的眉皱了起来,足足半寸,是训练有素的杀手的力道。
看样子,是被麻烦的对象找上门来了啊……
回头看了眼睡得很沉的妖姬,这样也好,以她半吊子的功夫只有给他添乱的份。
悠飏慢慢地往桌边退了两步,估测着对方藏身的方位,而刚才的偷袭者也没有立即展开下一轮行动,似乎也在判断他的实力,不想轻举妄动。
趁着这个时机,悠飏挥手打熄了床头的灯烛,房内顿时暗了下来,只剩下流水的月光从窗外倾洒进来。
如果在黑暗的环境下,至少依靠精准度的暗器会失去作用。
悠飏是这么考虑的,不料耳畔再度传来了致命的风息。三枚袭来的暗镖被他躲过了两枚,最后一枚擦着他的左肩而过,划破了肩头的皮肉,所幸伤口并不深。
奇怪,他站的明明是逆光的位置,对方何以能够确定他的方位?
悠飏于是试探性地往门口挪动了一小步,立刻几枚飞镖威胁性地钉在了门板上,意思很明显,他是唯一的目标,不能放他离开这个房间。
不伤及无辜?挺有人情味的杀手嘛,他冷笑。
不过这样一来悠飏确定了,对方倚靠的不是辨声,不是灵媒,只是单纯地可以用眼睛看到黑暗中的事物,也即是——夜视的能力。
但是太依赖在夜间的视力,是强项的同时,也是弱点。
因为这样,其他感官的敏锐往往会被忽略,想当初人类还没有发明火的时候,在夜间最依赖也是最基本的感官,不是视觉,而是听觉。
何况,他们面对的是音感惊人的年轻乐师啊。
根据细微的脚步声,悠飏已判断出来者为两人。一个便是用暗器袭击他的人,但是另一个……自始至终呆在某一处地方没有移动过。
既然是同伴,为何不在刚刚一同出手?
是默契度不够,还是这里面还隐藏着其他意想不到的陷阱?
悠飏思索着,但百思不得其解。无论如何,优先把擅长暗器的一方解决掉,他打定了主意。自己在明,敌人在暗,一味防御只会沦为被动,不如先下手为强。
这样想着,悠飏翻手结了一道“光耀术”的印。
既然对方能够夜视,那么强光,自然是再好不过的反击武器。
光芒缓缓地升起,与此同时古怪的黑雾从地下冒出,迅速地将光芒笼罩。刚刚亮起来的房间顿时又暗了下去,在悠飏愣神之际,又一枚十字镖划伤了他的胳膊。
暗绿色的六芒图案从他的脚下浮起,环绕成一圈禁锢的符咒将他困在了中央。
疼痛远远比不上心底的惊讶,这奇异的咒术是——
山雨欲来风满楼49
“小六,准备好了没?好慢哦。”少女的声音响起。
“完毕。”少年应道,可以想见那张脸上傲然的神情,“楚悠飏,都说你擅长设局,我倒要看看,当你落入敌人设好的局中会如何呢?”
悠飏的脸色沉了下去,刚刚吞噬光芒的黑雾,以及眼前的六芒符咒,都隶属于那个古老的几乎无人知晓的派别——与暗杀相辅助的暗黑术。
与一般的术法不同,暗黑术的可怕不在于它能直接造成伤害,而在于它的附加效果。
比如此时困住他的“六芒封禁”,可以令结界内的其他法术全部失效!
想不到,古老的暗黑术还能够在妖界找到它的继承者。
感慨的同时,冷汗从悠飏的额角流下,这下子事情真的麻烦了……
难怪他觉得刚才的攻击有放水的成分,原来是利用暗器的指向,将他的活动范围限制在很小的区域,同时为同伴施展封禁术争取准备的时间。
很漂亮的布局,如果不是情势所迫,他真想拍掌称赞两声。
但现在,悠飏没有这个心情了。
对方所掌握的,不仅仅是经验、技术、配合,更有他的强项与弱点。被封杀了术的楚悠飏,不亚于苍鹰被活生生地折断了一只翅膀。
悠飏停下来喘着气,刚一停顿身上又多出了一道伤口。
在封禁了他的术之后,对方的攻击陡然变换了形式,招招直命他的要害。虽然六芒结界需要施术者的维持,仇炎不能加入战场,但凌舞的杀招让他根本找不到漏洞。甚至,连喘息的机会都没有。
连锁的攻势让魔音失去了大半杀伤力,因为高速的闪避中他无法吹出平稳的音符。
人的体力终究是有限的,躲避暗器与投掷暗器的消耗完全在两个层次。青衫的领口一点点被汗水和血迹浸染,悠飏看的明白,对方是存心打算这样慢慢地拖死他。
得想想办法,他试图让自己冷静,却冷静不下来。
危急之际,一缕淡淡的香气飘来,这是——
悠飏当机立断,接下一枚飞镖刷的朝对面掷了出去。
啪啦一声,水花四溅,墙边的酒坛被他打裂,浓郁的酒气弥漫了整个房间。
完全没料到的凌舞被结实地呛到,手头的力道一软,暗器便失了准头。
“啊嚏——”连带开始不停地打喷嚏。
“没事吧,小五!”仇炎道,声音透出紧张之色。
“没事没事,就是鼻子好痒,啊,啊嚏——”
悠飏松了口气,没想到让妖姬醉得不省人事的酒在关键时刻救了他一命。
这一刻他想过要趁机脱身,毕竟谁也不会说那丫头的死活与自己有任何关系。
但走到门口悠飏停住了,回头望着床上的女孩,好像他们俩彼此交换了位置,此时的处境与当时面对苟旬的时候是那样的相似。
可是那时候,她选择了回来救他,而不是一个人逃走……
悠飏走回来,看着昏睡的妖姬深深地叹了口气,“我楚悠飏,不会欠下同一个人两次人情……之前欠你的那条命,现在便还给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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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绿色的幽芒重新将房间笼罩,酒味渐渐消散在了空中。酒只有一坛,不可能再有故技重施的机会。看着窗外的满月,悠飏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感觉,想大哭,还是想大笑。
不是从来都无所谓的吗,对世间的一切,连同自己的性命也是。
却突然发现,还有很多东西想要留恋,很多心愿没有了却。
要死在这里吗?
要结束在这里吗?
不想吗?不情愿吗?不甘心吗?
——你,想要得到力量吗。
悠飏一惊,刚刚在脑海中回响的声音,是什么……
抬起头来,满月的光辉映照在黑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