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千寻走到门边,手搁在门框上,望了一眼趴在床上面色惨白的酒如,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转过身将房门关好,吩咐下人:“你们在这里守着,晏公子需要什么东西,立刻照办。”
“是。”
房间外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房间内,晏成蹊已经将酒如背后的衣衫全部撕开,女子白皙染血的后背彻底暴露在空气中。
伤口极深,几乎伤到筋骨,正丝丝缕缕渗出暗红色的鲜血,晏成蹊用毛巾浸水拧干后,小心地为她擦拭伤口。
“除了痛,有没有其他的什么感觉?”
酒如趴在床上,被毛巾粗糙的触感刺痛了伤口,皱了皱眉,道:“有点麻。”
“刀上有毒,虽然不是很厉害,但会让人大出血。”晏成蹊看着酒如的脸色越来越青,从袖中掏出一个小瓷瓶,从中倒出一颗药丸,递到酒如嘴边,“吃下去,解毒。”
酒如将药丸咽下去,就着晏成蹊递到嘴边的茶盏喝了一口冷茶,背后有凉凉的药膏慢慢抹上去,痛觉稍微减轻了一些,脑子里也渐渐清醒,却困意逐渐上涌:“什么时辰了啊?”
“未时刚过。”晏成蹊将上好的金疮药抹在酒如的伤口上,渐渐止住了流血,“怎么了?”
“我想吃东西。”
晏成蹊沉默了一会儿:“你刚吃完药,至少要过半个时辰才能吃饭。”
酒如瘪了瘪嘴,艰难地转动脑袋,试图做出一副即将哭出来的模样,看向那正细心地给自己上药的男人。
晏成蹊见酒如那一张脸惨白惨白的,却做出往日那种要撒娇一般的模样,愈发让他心里一软,手指一顿,有些无奈地道:“过一会儿再吃不行么?”
“不行。”
“那就不要吃了。”
“……”这个人真是软硬不吃,“那我还是过半个时辰再吃吧。”
晏成蹊手上沾着药膏,一点一点地在酒如背上抹匀,十分轻柔耐心,让药物一点一点渗透入肌理,只是那伤口虽然已经不再流血,却仍旧看着狰狞。
他竟然会让她受这么重的伤。他分明就在她身边,却没有保护好她。
回想起他冲入船舱望见的那一幕,酒如摔在地上,拿着破碎的小桌子,一面挡着那黑衣人的染血长刀,一面艰难地往墙角退,招招险峻,让他整个心在一瞬间提起来。即便在战场上,他和自己的部下面对敌军包围,已经筋疲力竭之时,也不曾如此害怕过,可是,他现在回想起酒如命悬一线的那一幕,手指仍旧止不住的颤抖。
“阿酒。”
“嗯。”酒如趴在枕头上,困意浓重,轻轻地应了一声。
“今天在船舱里,有人对你动手,为什么不叫我?”晏成蹊将头垂下去,望着酒如的眼睛,眸色深不见底。
“我……”酒如原本是虚张着眼睛的,只是眼前光线一暗,原来是晏成蹊低下了头来,她睁开眼,立即便对上了他的目光,那样深邃的眼神,蕴含着三分责备三分痛楚和三分说不清道不明的……自责,让她到了嘴边的话又说不出了。
说什么呢?难道告诉他我忘记了叫你,还是告诉他我当时慌了神有些不知所措,抑或是告诉他……我潜意识里根本就没有想到可以向你求救?
酒如忽然意识到,自己越来越在乎晏成蹊的所思所想,但与此同时,却根本无法将自己的心思说与他听。因为有很多事情,就连她自己也说不清,就这么胡乱说出来,只是徒然让他伤心罢了。
晏成蹊深深地看着她,见她嘴唇微张,却半晌没能说出话来,那唇角缓缓地勾出一个苦笑的弧度,男子眼中的神色有些颓然。
“果然……”他根本无法从她嘴里得到答案。
晏成蹊握住酒如的手,闭了闭眼睛:“阿酒,你知不知道,我看到你这样,很害怕。”
酒如一怔,打了个哈哈道:“有什么好怕的,我现在不是好好的么?”
“你现在这样趴在这里,还跟我说你好好的?”晏成蹊在她脑门上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神情有些愠怒,很快又变为无奈,隐隐含着一丝沉痛,“你就在我的身边,我却没能保护好你,这样的失误,就算在战场上都不曾发生,却在你身上发生了。”
酒如望着晏成蹊的表情,手无意识地抓紧了枕头。
“我方才才说不会再放开你的手,转眼间却让你受伤。”晏成蹊完全失去了以往那洒脱的模样,眉眼深邃得让人心颤,“阿酒,你这么笨,我怎么能让你一个人面对那种情况……”良久,极轻的一声叹息,“你吓死我了。”
酒如忽然有些想哭,眼角红了一寸。
“我会一直在你身边。那你,也要紧紧地抓住我,不能再让自己独自一人陷入险境。”男子的嗓音低沉喑哑,酒如却眼中模糊,望不清他的表情,“阿酒,我不会再放开你了。”
所有的不安与恐惧都化作眼泪涌上来,酒如将脸埋进枕头里,抽噎地哭泣着,好叫晏成蹊看不见她难受的样子。
除了小时候的哥哥,没有人会这样对她讲话,没有人会这样保护她。夏婴将她看做是掌上明珠,但在回到姜国之后,各路戏码纷纷上演,他忙得抽不开身,对她给予得更多的则是远远的关注和保护。而在几个月前,她从雁荡山上坠崖,一夕之间失去了曾经拥有的一切,所有的事情都是自己来。
她是一国公主,从小就生活在一个富丽堂皇却冰冷刺骨的环境里,母妃早逝,她不像平常的女孩子那样,难过了就能找人发泄找人撒娇,她时时刻刻都得戴着那张从容冷静的面具,规避一切挑衅与伤害。
晏成蹊问她,为什么在船舱里出变故的时候不叫他,她想了很久,想得心乱如麻。
可是,此刻身旁的这个男子,他说,他不会再放开她了。
直到他说了这句话,她才知道,她之所以没有向他求救,不是因为她心中没有他,而是已经习惯了自己去处理事情,而忘记去依赖。
酒如埋在枕头里,哭得更凶,眼泪止不住地流。
晏成蹊的手很温暖,慢慢地将她上半身抬起来,让她趴在自己怀里,静静地抱着她。
眼泪浸湿了晏成蹊胸前的衣襟,他的手触摸到酒如赤/裸光滑的后背,良久,直到她的哭声小了一些,他才出声:“再哭,伤口就更裂开了。”
酒如抽泣了一会儿,闷闷地“嗯”了一声,然后,小声说了一句:“下次会叫你的。”
晏成蹊一怔,低下头:“你说什么?”
“我说——”酒如从他怀里抬起头来,哭得红红的眼睛望向晏成蹊,伸出右手的小拇指,嘴角扯出一个软软的笑,“下次有事,一定第一个叫你。你可不能赖皮不来。”
男子眼中缓缓浮起如星空般深邃的笑意,同样伸出一根小拇指同她勾在一起,在酒如眼睛上吻了一下:“好,这辈子都不赖皮。”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俺被困在暴雨中无法自拔_(:з」∠)_这辈子都不想再淋雨了QAQ
俺发现不管是《玉碎》还是现在这篇文,取标题都是最费脑子的一件事情_(:з」∠)_以后绝对不这么作死了QAQ
以后基本上一周五更,酒如和晏溪的JQ会进展得更快的!晏溪和尹千寻的JQ也会进展得更快的!hhhhhh~~
☆、太过自信会被挖墙脚的
及入夜。
晏成蹊坐在酒如的床头,给她上了几回药,就着窗口照射进来的月光,同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直到她困劲终于支撑不住睡着了,才在她额头上轻轻一吻,然后起身出去,将房门关上,仰头望了一眼夜空中那一轮圆月,眼神深邃不见底,轻轻叹了一口气,并未回房,而是往主屋的方向而去。
门缝开着一丝,泄露出一丝烛光,似乎是等待客人的到来。
晏成蹊推门而入。
室内烛火明亮,尹千寻一身白衣,跪坐在茶桌旁的竹席上,见晏成蹊进来,笑了笑,示意他对面坐。
休憩时以竹席席地而坐,是大宇大多数的礼节,即便处于乱世,这习俗还是没怎么变。柳家在彬水当地颇有名气,在赵国朝中也有文臣,算得上是赵国书香大户,然则眼下,这整个书香柳家,却都为了给尹千寻和晏成蹊腾出地儿来见面,悄声无息地搬去了别处,对外宣称是举家出游。然而,这赵国的书香世家,却给了尹千寻天大的面子,让其先入为主,晏成蹊这个赵国二公子反而是客,虽说他此番出门,身份对于柳家是绝对保密,但亦足以见得,这柳家,是要公开和齐国搭在一起了。
而尹千寻,既然选择柳家与他见面,便已经是打好了算盘,明目张胆地告诉他,在赵国朝中,有不少齐国的钉子。
“柳家虽说乃书香氏族,在朝中却并没什么影响力。”尹千寻给晏成蹊沏上茶水,一双桃花眼眼角天生上翘,随时随地皆带着三分笑意,“若非赵国有一个你,凭借柳家家主的才干,眼下至少是个工部侍郎。”语气中含着一丝惋惜,含着一丝惺惺相惜的赞赏。
“倘若我是你,必然会选在齐国盛都见面,好让你知道,你齐国朝中重臣,有的可不止是齐国人。”晏成蹊摇了摇扇子,面上习惯性地衔着清淡的笑意,“你大可以放手去查,查出来了,我甘拜下风。”
尹千寻眼中掠过一丝锐利的光,却很快被笑意掩盖:“我以为,在遇见对手的时候,你会更谨慎些。”
晏成蹊四两拨千斤:“彼此彼此。”
夜深,房内烛火哔啵轻轻爆响了一声。烛火摇曳,映照出室墙上人影轻轻晃动。
尹千寻望了晏成蹊良久,慢慢地开口:“你怀疑我。”
“你说呢?”
“呵。”放下手中茶盏,尹千寻换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盘坐在竹席上,“倘若今日的袭击是我派的人,那么请问溪二公子,我的目的是什么?”
“否则为何今日你出行船上不带任何侍卫?”晏成蹊反问。尹千寻不比他,他自幼习武,更是从真正的战场上历练过来的,功夫乃当今首屈一指,而尹千寻这个人,娇生惯养得很,会一点防身的功夫,却学艺不精,因此身旁常有武功高强的侍卫随侍左右。而今日在游江之时,他却并未带任何一个人上船,所有护卫皆留在岸上,虽然随着画舫一起跟踪,但正常人都晓得,子虚河是一条多么大的河,画舫行至江心,若是出了一点儿事,岸上无论谁目力多好,也根本瞧不出任何变故。
“倘若今日是我派人动手,那么目标决计是你,却何必对酒如动手。”尹千寻道,“‘第一公主’若是身亡此处,于我,可是半点好处都没有。”
好处……确实半点好处都没有。晏成蹊微微眯眼。的确,尹千寻根本没有必要在这里杀了酒如打草惊蛇,眼下知道赵王宫中那一位并非真正的夏九如的人,恐怕不在少数,他此番出行,已经尽量隐瞒身份,但还是有些人留了心。而他派出去调查这件事情的探子,短时间之内并未找出此事同尹千寻的关联,虽说幕后主使还未查到,但此事十有□□同尹千寻没有直接联系。
但是……
从尹千寻的嘴里听见“酒如”这两个字,真是让人莫名地……不爽。
“要是让我知道今日的事情同你有关系,那么,今后,你便别想再踏入我赵国境内一步。”晏成蹊淡淡道。
“这件事情,你大可以放心。倘若这是在见过她之前,我倒是有可能会下定决心杀了她永绝后患,然则,眼下可不一样。”尹千寻那一双桃花眼笑得微微发亮,一字一顿道,“我,改变主意了。”
晏成蹊目光一紧,然后缓缓放松,折扇在胸前轻轻摇着,语气闲淡无比:“你赢不了的。她心里只有我。”
“太过自信可不是什么好事。”尹千寻轻笑一声,在明亮的烛光下,桃花眼中闪着跃跃欲试的光芒,“咱们各凭本事。”
*
酒如虽说伤的是背上,同腿脚没什么干系,但由于受伤之时失血过多,一连三日皆趴在床上,享受国宝级待遇。但这只是外人看来而已,在酒如自身而言,她觉得这简直就是一种折磨。
问题并不在于一直全权负责照顾她的晏成蹊,也不在于经常来探视的尹千寻,更不在于那抱着剑站在一边完全可以无视的冰块脸式微和只知道吃烧鸡和糕点的小白,而是,尹千寻每次来探视的时候几乎都会避开晏成蹊在的时间,但他前脚进来,二人简单地聊了几句后,晏成蹊便后脚跟了进来,然后原本和谐的酒如与尹千寻之间的对话就迅速演变成典型绵里藏针的晏成蹊和尹千寻之间的交锋。在那两人说话的时候,还时不时地要扯上酒如自己当谈资,而她身为当事人只能趴在床上或者坐在一边逗小白玩,完全没有插嘴的余地,这让她很是苦恼。
小白在那一日酒如遇袭的时候,勇敢地咬死了一个并且咬伤了一个,充分展现出其除了吃的另外一项特长,并以此得到晏成蹊的赞赏,但是晏成蹊并不是一个在酒如受伤的同时会为了一条宠物而费心思的人,于是这喂养小白的任务便落在了式微的身上。式微是个绝对忠于主人的贴身侍卫,而且对于小白这种非正常蛇类的习性不太了解,认为只要充分满足其口腹之欲便是上上策,却完全不晓得小白的智商根本就无法计算出它一天该吃多少东西,因此小白如愿以偿连着吃了三天的烧鸡,直接导致第四天它只能独自挺着圆滚滚的肚子趴在桌脚消食,连爬都爬不动,而目送着酒如被晏成蹊和尹千寻带出刘家大宅去吃彬水的地方特色菜。
尹千寻不太能理解一条蛇为何能吃那么多东西,酒如坐在马车里,正无聊得很,听了他的疑问,发现自己也不是特别能理解,但为了显示自己对于小白的绝对抚养权,她仔细想了想,终于想出了一个让自己觉得比较满意的答案——
“它随我。”
尹千寻:“……”
见酒如兴致勃勃地似乎还想要进一步讲解,晏成蹊这时候也不由得觉得有些无言,于是顺手将方才在路边买的糖糕拿出一块堵上了酒如的嘴:“先吃点东西再说。”但当酒如吃完糖糕之后,却发现尹千寻已经和晏成蹊聊上了而且完全没有兴致进一步听自己说下去。
酒如百无聊赖地从晏成蹊手里接过糕点,一点一点地啃着。
碍于酒如的伤势尚未痊愈,三人此番出门使用马车代步,一路摇摇晃晃的,酒如时不时掀开车帘看看外面。晏成蹊望了一眼她手里都快吃了一半的糕点,道:“马上便是午时,该用午膳的时辰,别吃了。”
酒如停了一停,垂头看了一眼空了一半的纸袋子,哭丧着脸道:“我以前都没有这么会吃的。”
晏成蹊淡淡“嗯”了一声,顿了顿:“确实没这么会吃。”
“对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