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的八年内,玉无殇逼临紫龙国都城。
“你真的要走?”绿烟波抓着流痕的手失落地看着他,紧紧拽着他的袖子,费解,不舍,悲切,还有一丝恨意。
她恨,为什么他都失忆了还是没有忘记那个女人,她暗中跟着他那么久,他毫无察觉,他失忆了,那一刻她有多高兴没人能理解,她似乎看到了希望。
但是,就连忘记了自己是谁他也没忘记回去找她,那个还在青都的女人。
“谢谢你救了我,我的脚已经好了,战乱已经平息了,大王很快拿下紫龙国,不日就会班师回朝了,你还有什么理由留下我?我是感激你救了我,但是我必须走了,你可以用各种理由困住我八年,但是困不了我一辈子,除非我死了,不然我都要去一趟青都。”
流痕背对着她,说出的话斩钉截铁,他已经决定好了,这一次无论如何都要离开这里,他心里有一种呼唤,让他往那里去。
八年了,他对她是有感情的,但是他还是无法接受她。
她哭了,他给她的还是那个绝决的背影,十二年前他是这般义无反顾,十二年后依旧是为了那个女人,再一次离开。
她守了他十二年,从一个懵懂的少女到现在,还是输了,她不甘心,她看上的人一定要得到,她只不过来迟了一点罢了,凭什么要迟到一辈子!
绿烟波抹点眼泪,放开手:“我可以放你走,但是我也要跟着你去。”
“为什么?”流痕惊讶,这次她不再逼他了?
“我的家就在青都,我十岁离开家,已经十六年没有见过父亲了。”
见她态度坚决,流痕只得点点头,毕竟是自己欠她的,这个要求他不想拒绝。
紫龙国王宫。
龙渊一个人坐在清龙殿里独自饮酒,殿外一片混乱,宫人争相逃窜,灯火辉煌的殿宇楼阁,此时笼罩着沉重和惊恐,因为敌人的大军已经攻陷国都,很快就会杀到王宫里了。
冷冷清清的大殿,他喝了一杯又一杯,有些醉意了,他知道他失败了,只有一种下场,但是他还想再见她一面。
眼前,似乎又看到她一袭青色的纱裙翩翩起舞的样子,姿色动人心魂,一旋一转一回眸,都是千娇百媚婀娜多姿。
第113章:江山如梦,流云花舞落霓裳(八)
玉无殇和新月带着人一起走进来的时候,他冲着她缓缓一笑,平静,儒雅,恰如幽兰悄然绽放在水帘里,熠熠生辉,一如当年初见的模样。
此时的他,不再残暴,嗜血,凶悍,毒辣,眼里干净得如一指烟云,盛满温柔,因为他的眼里只有她。
“惜,你来了。”
他终于等到她了,即使站在她身边的人不再是他,他何曾糊涂,生生隔离了他们的一切美好。
“我来了,来拿回我给你的一切繁华。”她说过,她能助他为王,也能将他拉下位。
这样的时刻,她期待了很久,终于等到了,但是她却笑不出来,她很想看到他一无所有的样子,但是当他亡国了,她反倒觉得心里空空的。
她的表情淡淡的,不喜不悲,眸子还是那么漂亮,纤尘不染。
龙渊淡笑:“再为我抚琴一次可好?”
新月从七弦手里拿过朱雀亲,走上前去坐在他对面,轻轻抚琴,玉无殇什么都没有阻止,落霜和冥雪怕龙渊使诈想跟在新月的后面保护她,被南风拦住,对他们摇摇头。
龙渊一直和煦微笑着,贪婪地望着她的容颜,怕自己一不小心将她忘记了。
“如果当初我早点娶你的话,或许就不会有后来那么多事情了,可惜啊,错过了就是错过了,惜,现在可还怨我?”
“不怨了,一切的一切都结束了,我们,都回不去了,江山,权势,把你给迷失了,现在才懂得江山就是一场梦时,已经晚了。”
纵然有怨有恨,该了结的现在都了结了,剩下那些年少时候的荒唐誓言,早就随风飘散了。
龙渊淡看一眼玉无殇,平静饮下杯中酒:“江山如画亦如梦,未若卿的一支扇舞丹青时回眸一笑,若我早看开这些权势浮云,如今醉卧流云千丈,笑看你花舞间落一身霓裳的或许就是我了。”
龙渊遗憾地放下杯子,嘴角溢出一丝黑血,对新月最后一笑。
他早就在酒里下毒了,这对他来说未尝不是一个好的结局,让他看着她与别人幸福,而自己又没有能力毁了他们时,他宁愿了断自己一切魂梦魄念,毁了自己。
了断十丈红尘痴念,散尽三千情缠,也不要看着她与别的男人双宿双栖!
这才是他龙渊,对别人无情,对自己更无情。
紫龙国覆灭,天下统一。
一路班师回来的途中,百姓举腾欢悦,所过之处,欢呼声不断,百姓们的脸上洋溢着欢笑和幸福,他们看到一个仁慈智勇的君王,他们相信这个千古一王会给他们一个太平盛世。
流痕和绿烟波坐在酒楼靠窗边往下看,只见浩浩荡荡的队伍鸣锣敲鼓而来,将士们步伐严整一致,气势恢宏,威武不屈,一看就是强师。
玉无殇危坐于高头大马上,银白的铠甲熠熠生辉,一股浑然天成的威严霸气让人肃然起敬,已过而立的他越发昂扬精壮。
他的旁边是一袭月白长袍的新月,一身男装清冷如月,如莲的气质优雅,高洁,白皙红润的脸颊如烟雨下的碧桃,一点朱唇清透水嫩,纤尘不染的眸子宛若水中琉璃。
他们二人身后是南风和众将,个个气宇轩昂,威武不屈。
流痕在窗口目不转睛地看着下面的人,突然觉得很亲切,尤其那个领头的人,一身银白战甲霸气狂傲,好像他本来就是这么英武飒爽的,他的气质让他熟悉,忍不住想靠近他。
玉无殇突然勒住马绳停下来,淡淡看着周围:“这个地方是离宋河最近的城镇,战前我跟他一起来喝酒过,同样是这个酒楼。”
他自言自语了这么一句,新月知道他又一次想起了流痕,打仗的八年里,很多时候他都会拿一壶酒到外面自己喝自己说,仿佛流痕一直都在他身边一样。
每次打仗流痕都陪在他身旁,唯有这次他没有跟他一起凯旋而归。
流痕对玉无殇太过于专注,不小心弄掉了桌上的筷子,筷子掉落的声音惊醒了他,低头去拾桌下的筷子。就在他这一俯身低下了来的时候,玉无殇恰好往窗子看了一下,那时,他们就是坐在这个位置的,而此时,只有一位绿衣女子坐在那里。
大王凯旋归来,玉无心和南宫凭轩率百官接迎,凤嫣一个人坐在花园里,静静地,远远的背影落寞又惆怅。
宫人一个都不敢上前打扰她,只管默默地在一旁候着,他们都知晓驸马战死了,大家都在为大王统一天下感到庆贺之时,唯有公主一个人坐着怀念驸马。
“娘亲……”流祁拿了半截衣角跑过来,抓着凤嫣的手臂悲呛地看着他,红红的眼睛明显自己哭过。
流祁将那破烂带血的衣角递到她面前,凤嫣沉重地接过紧紧拽着,将一脸受伤的儿子搂在怀里,一滴清泪滑落下来。
她以为她足够坚强了,八年了,心口早就结疤了为何还会感到心疼,为何还会落泪?
轻轻拍打儿子的小肩膀:“你爹是个英雄,以后要像他一样顶天立地。”
一阵寒风拂面,凤嫣拢了拢衣襟,将流祁抱得更紧了些。
百官朝拜过后,玉无殇牵着新月回了凤仪殿,南宫凭轩带了玉子鸢和玉子辰过来,这两个孩子新月走时还在襁褓中,她走后就交给玉无心夫妻二人带着。
“父王母后……”
听到孩子的呼唤,玉无殇二人笑着蹲下来,粉雕玉琢的两个小家伙便小跑着奔到二人怀里。
玉无殇抱着女儿,两人都是笑咯咯的,倒是新月抱着的儿子,一直含着自己的小食指盯着她看,两只大眼睛水汪汪的,纤尘不染,空灵澄澈,睫毛一扇一扇的,小红唇嘟嘟的,很是可爱。
就这么安静地看着自己的娘,或许八年未见觉得陌生吧,良久才喊了一声母后,新月怎么逗都不笑,脸垮地看向南宫凭轩:“南宫驸马,我儿子是不是被你带傻了,竟装可爱,不苟言笑。”
南宫凭轩无奈一耸肩:“王后娘娘,这可不怪我,你生的就是个怪胎,女儿不错,机灵聪慧,能文能武,年仅八岁颇有威严,有大王的风范,儿子就缺了一根筋,就是这副样子,清纯可爱人见人爱。”
“你可不知道你儿子的喜好,他在我的驸马府上养了一群毒物,可把我驸马府的人都吓跑了。”
想想这小东西从懂事以来就没干过什么好事,看似清纯可爱,实则腹黑精明得要死,让他背一本《国策》,他愣是三天背完了,让他拿他没辙。
现在好了,他以后不用再为如何管教他而头疼了,丢给他亲娘去头疼吧,大王也回来了,再也不用他管理朝堂,他要带着妻女四处游玩。
玉无殇听了南宫凭轩的话,看了身边的母子二人哈哈大笑起来:“月,看来儿子是遗传了你的喜好啊。”
想到她在龙渊的宫殿里养了一院子的东西他就觉得好笑,就连她的手下也有一批毒军,所向披靡,在拿下紫龙国的战役中发挥了不容忽视的作用。
新月瞅了一眼儿子,心下知道可爱只是这小子的表面,无奈道:“儿子,养毒很危险的,咱们改一个喜好吧。”
万一不小心被毒虫毒蛇咬了可就不好了,显然她的担心是多余的,儿子根本不以为然。
只见他无害地说:“母后,它们都很听话的,特别乖巧,我要组建一支毒军,横扫天下,像父王一样英勇,有时候人不能做的,它们会完成得很好的。”
奶声奶气的声音很悦耳,但话里的内容让人毛骨悚然。
新月的脸黑了,南宫凭轩见怪不怪了,倒是玉无殇听了又放声大笑,赞扬儿子好志向,有君临天下的霸气。
“天下已经被你父王扫平了你还要扫什么?”新月刚说完儿子转头瞪向南宫凭轩:“你确定这是我儿子,你不会从毒窝里乱抱回来的吧?”
“月姨……”一声好听的声音传来,新月回头见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少年风姿绰约地走进来,俨然有流痕的风流倜傥和风度翩翩,气宇轩昂地朝在她们跟前站定,拜了拜:“祁儿见过大王、南宫叔叔。”
玉无殇和新月将儿女放下,拉过流祁上下打量了一番,都满意地点点头,眼里是欣慰、赞赏。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果不愧是流痕的儿子。”玉无殇拍拍他的肩膀,遗憾道:“可惜你爹看不到了。”
叹了一口气,对女儿道:“鸢儿,母后给你的凤佩可随身携带着?”
自姐弟两个出生后新月就将玉佩分别给了孩子,玉子鸢拿出凤佩道:“父王,女儿一直随身携带着。”
玉无殇将玉佩拿来放在流祁手里道:“祁儿,你爹爹是为了救孤王才中了敌军埋伏的,今孤王赐你凤佩便是将女儿许给你了,晋封为郡王爷,府邸是原来为你父亲准备的驸马府,你可愿意?”
流祁看了一眼瞪大眼的玉子鸢,严肃跪下:“谢大王。”
第114章:江山如梦,流云花舞落霓裳(九)
倒是玉子鸢一下子跳出来反对,抱着玉无殇的大腿哭诉:“父王,您不能一回来就把我给卖了呀,我才八岁啊,以后到哪里都有人管着了。”
本来在宫里就被流祁成天压着,武功才情都比不过人家,每次都算计不过人家,现在父王还将她卖给他了,以后他还不得加倍讨伐她才怪,才十一岁整天就跟个大人似的摆架子装清高,她做梦都想暴揍他一顿,怎么可能要嫁给他!
玉无殇见女儿哭着脸,干脆将她丢开:“反对无效。”他可看好那小子了,装委屈没用。
“姐夫。”玉子辰干脆扑上去,将流祁死死抱住不放手,拼命地往他身上蹭。
流祁将玉子辰嫌弃地揪到一边去,拍拍腹部的衣裳道:“小子,你的口水又往我身上擦,真恶心。”
又一年梅花时节,凤嫣听闻宫外的梅花开得很美,十里梅林十里香,甚为壮观。
带了两名贴身伺候的宫女便出宫了,自从驸马去世之后就没见公主开心过,难得这次公主想出宫看梅,两名宫人都很高兴。
凤嫣披了一件披风一个人站在满树的梅花下,宫人离得远远的,不敢上去打扰她。
纤指将一支梅凑到跟前轻嗅,淡淡的梅香沁人心脾,若是下雪就好了,一层红一层白地交叠着。
突然回忆起他们在梅花下的情景,他淡淡的气息仿佛昨日落香一般,清淡,圣雅,高洁。
好似他就在不远处看着她一般,她解了披风挂在树上,一袭粉色的罗裙露在寒风里,暗香盈袖。
宛如一只美丽的凤凰在梅下轻舞,此时,一阵风刮过树梢,落梅纷纷如雨下,落在梅下翩翩起舞的美人身上。
轻盈如蝶,惊似飞鸿,明明是很美丽的画面,看的人却觉得很凄美,一股悲凉由心而生,他深切感觉得到,她此时是笑着的,但心却独自哭泣着。
她很不快乐,他的心不自觉地一痛。
流痕只是不经意间看到花下起舞的女人,便深深被他迷住了,静静地看着她,那场景很是熟悉,脑中一阵恍惚,好像在某个时光里也有这么倾国倾城的女子花下轻舞,落梅纷纷落了她一身的幽香。
一曲霓裳,花落满身。凤嫣停下来,对着纷纷落梅,眼睛很生涩,一股热流夺眶而出。
一样的场景,一样的舞曲,唯独缺了他。
一方绿色的手帕递到眼前,凤嫣抬头,惊愣,错愕,欣喜,呆呆地望着他倾城无双的容颜,一身雪白的长衣落了些许花瓣。
时间好似定格了一般,她不敢相信竟然看到了他,活生生的人,她吓住了,不敢动一下,怕又是她的幻觉。
“这位夫人,你没事吧。”
流痕轻轻问了一句,她好奇怪,一直呆愣地盯着他,她的眼里有欣喜和惊讶。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看到她落泪就不自觉地走过来了,近距离地看着她,脑中的雾障一下子消散了,浮现出一张绝美的花容月貌,正好与眼前的这张容颜重叠。
他舍不得她落泪,站在她面前,竟然像站在情人面前一样让他心跳加速,双颊有些微微红。
悲喜交加的凤嫣一听她的话,整颗心霎时掉入了千丈深渊,他难道不记得她了?
凤嫣紧紧抓着他的手,很温暖,这不是幻影而是真实的人站在面前。
她失落地开口:“你,真的不认识我了?”
难道他应该认识她吗,但自己确实不认得她了,除了那一点的熟悉感,流痕摇摇头。
她静静地看着他,泪一直流,流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