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翊也没有恼,而是靠在椅上饶有兴趣的盯着她,似乎在等一个合理的理由。
青釉眼也未抬:“既然天下没有易公子不知道的事,想必我拒绝的原因你也很清楚,所以还请不要强人所难。如果没有别的事的话,我们告辞了。”
说完拉起岳浔就走,转出大门的一刻,岳浔和归翊的目光相接,同时迸发出两股异样的火苗。
房门被关上,房间猛然安静下来。
靖淳立在一旁不敢言语,不知是不是窗户大开的缘故,只觉得空气冰寒难耐,一室的清冷之中,却忽的听到有声音问他,“靖淳,你是否真心喜欢过一个女子?”
靖淳惊愕的看过去,发觉皇上的脸上蒙着一层霜一样的寒意,但他却是笑着的。这个问题他一时难以回答,停了半晌才说了三个字:“臣不知。”
归翊偏头看着远处那座如连似断的桥,轻笑了笑,再没有下文。
从西子楼出来,青釉只觉得掌心都是一层冷汗,湿泞泞的很不舒服。
走了老远却发现岳浔在后头一直不说话,就狐疑的扭头,见他目光怪异的盯着她看,原本还好奇,低头才见自己竟然还握着他的手,她连忙松开,脸上一窘脚上就不觉加快了速度。
岳浔在后头看着她,无奈的摇头轻笑。
经过这几日的波折,青釉对那西子湖是彻底死了心,直喊着与美景无缘。
他们已在唐城耽搁了不少日子,岳浔那里的事早就办妥,于是青釉也决定不再多留,准备过了中午就回泽城去。
午饭的时候林婉儿听说岳浔下午就要走,顿时又要落下泪来,林家二老知道女儿的心思,却从旁使不上力,只能心里干着急。这儿女婚事虽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人家男方都没开口,他们总不好厚着脸皮先张嘴。
老两口正犯难,却见自家女儿忽的站起来,泪眼朦胧的说:“岳大哥,今天我就拉下脸皮来问你,也求你给我个准话,你究竟肯不肯娶我?”
她话一出口,满桌皆是一惊,青釉的筷子也僵在嘴边,林家二老更是神情复杂,不知是喜是悲。
岳浔倒是一副镇定自若的模样,起身面对她说:“得小姐抬爱不胜感激,但岳浔暂无娶妻之意。”
没料到他会如此直白的拒绝,林婉儿蓦然一愣,仿佛不敢相信,反应过来后气的一跺脚,扭头跑了出去。
林夫人连忙起身去追,那林老爷倒是个很开明的人,他与岳浔忘年之交,感情非同一般,早些年他对这个年轻人就颇为欣赏,早有嫁女之意,但奈何女儿年纪尚幼就想多留她几年,此时听他明白拒绝,也深知强扭的瓜不甜,便不好再谈论此事,而是招呼他们吃菜,又问了些生意场上的事,借此转移话题。
青釉一边扒着碗里的饭,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林婉儿虽然刁蛮任性,却是个敢爱敢恨的女子,而岳浔就这样毫不留情的辗碎了她心心念念的事,他那样的话无疑如一把利剑一样贯穿了一个女子的心,何其的残忍。
想着想着顿时没了胃口,青釉放下筷子,只说了一句,“我回房收拾行李。”就离了桌。
第23章暮光
回房之后青釉心里仍是乱极,像有一团针根根倒竖,林婉儿的事轻易的就扯动了她某根脆弱的神经,她心知这件事根本怨不得岳浔,可是却难以释怀。
草草收拾了带来的衣物,坐在床边发愣,过了一会儿外头有人喊她,却不是岳浔,而是一个随行的伙计,那伙计接了她的行李送她上马车。
他们等了片刻,发觉岳浔还没有来,青釉心中纳罕,就掀开车帘抓了个伙计问:“你们东家呢?”
那名伙计说:“东家已经带了几个兄弟和货物骑马先行了,让我们留下来好生护送姑娘。”
青釉一惊:“他为什么不和我们一起?”
那名伙计支支吾吾,见青釉脸色微寒,才连忙说:“东家没说,但大概是怕姑娘见了他心里不痛快。”
青釉微微愣住,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儿。
等人齐了,青釉查了人数才知道岳浔竟然只带了两个人走,心底更添烦乱,与林家二老简单道了别,马车就匆匆上路了。
一路上她都心神难安,催了马夫好几遍,除了吃饭和必要的休息一律马不停蹄,但仍是没能追上岳浔。清晨他们才进了泽城的地界,又行了大约半个时辰就远远看见城门,入了城望见熟悉的景色,心中又是另一种感受。
因为岳浔提前知会过,娆慧她们都早早在厅里等着,但仍是没料到会这么早就到,青釉下了马车径直往院里走,在前厅碰到娆慧她们,姐妹们问长问短,青釉又将带回来的礼物分给她们,这才拉过娆慧问起岳浔。
娆慧只说他回来了一趟就又出去了,似乎是去了城北的货仓。
青釉稍稍松了口气,但心中仍是像压着块大石头,娆慧瞧她风尘仆仆的样子,连忙命人烧了水给她洗澡。
泡在热水里,一路上紧绷的神经渐渐舒缓下来,她一夜没睡,此时回了熟悉的地方,困意好像一下子全都跳了出来,人还在水里就上下眼皮打架,勉强撑到洗完,换了里衣倒头便睡,这一觉竟是睡了整整一天,等她再醒来的时候天色已黑。
推开窗,外头月亮长明,纱一样的罩在地上,院落里的那株老槐树撑着光秃秃的树杈,略显得有些嶙峋狰狞,丝毫没有盛夏时绿荫如盖的模样。
这南地原本鲜少有槐树,可不知为何这园子里就有这么一株,但也只有这一株而已,绯情她们大都生于北地,看惯了这些高大的树木,反倒不稀罕了,青釉却很喜欢,或许是受母亲影响,她自小就喜欢那些北方的高大树木,枝干挺拔高大,一根主茎扶摇直上,透着几分宁折不弯的硬气。
原本看得出神,却听得外面有人喊她,“姒儿,吃饭了。”
听出是绯情的声音,青釉应了一声,连忙洗了把脸出去,她原本还想回宇家一趟,可是看天色大概只能等到明天了。
晚饭的时候也没见到岳浔,饭桌上绯情她们问了青釉很多关于唐城的事,她整个人恍恍惚惚的,回答的也心不在焉,晚饭一完就径直回了房间。
那幅新画的断桥残雪图是临离开唐城前才裱好的,此时正挂在她书房的墙上,原本是那样美的景致,可是眼下看了却徒增一抹心烦。
白天睡够了,眼下倒是丝毫没有困意,到了窗边坐下,正值月中,月亮如一面清白的圆镜,那样好的月色,却唯独冬夜的风格外的湿冷,顺着骨头缝往身体里钻,青釉打了个寒战,却不忍关上窗,伏在窗案上向外看,窗外树影婆娑,冷风吹的头脑愈发清醒,反倒想起好多事来。
她想起第一次见到岳浔。
那时她因为盘缠用尽流落街头,娆慧遇见了,见她可怜就好心的将她带回了栖梧轩。她刚进门的时候岳浔因为晚归错过了午饭,所以正在吃独食,而她已好几天没吃东西,乍一看见香喷喷的饭菜竟像是疯了一样,上前就夺,岳浔被她吓了一跳,怔在那里看她狼吞虎咽。
等一碗饭见底,她才有些不好意思的抬头看他,他却只是笑了笑,举着手里的筷子说:“下回记得用筷子。”
青釉低头看着自己脏兮兮的手,方才明白他说的,却顾不上尴尬又抬头看他,他仍是笑,俊美的五官镌刻在脸上,目光柔和无波,就像看着的不是一个衣衫褴褛的陌生人,而是一个熟识的朋友。
那时的她那样狼狈和鄙陋,可是他却旁若无人的接纳了她,像一束光一样普照了她……
这时窗外的风渐渐大了些,打断了她的思绪,不由又紧了紧衣服,远处的桂树枝桠随风摇曳,投下朦朦胧胧的树影,时有时无,令人看不分明。
不知为何,心里突地就冒出岚蔚的影子。
记得她以前曾跟他说:“我好想做你的影子啊。”
他当时正在写字,听了就皱眉说:“好好的人不做做影子干什么。”
“做影子就可以理所当然的跟着你了。”那时的她自然可以答得理直气壮。
他却头疼:“那我宁愿日日阴天。”
谁能料到他会抛出这样一句话,她当时倍受打击,都呆了,一气之下就跑回了家,事后又很后悔跑回来。可到了第二天,却又能没事人一样的去找他……
一直都是这样,她总是主动、主动、主动,而他却连被动的接受都不肯,甚至从没有对她笑过。
蓦地想起那日在画舫上他对着那青楼女子温柔的笑容,她的心里痛如刀割。
关上窗,窗外的寒霜却已染了她一身。
翌日,青釉早早起床到宇府去,却在门口碰到正要出门的二哥青述,大约是因为苏烟的事,青述见了她略有些不好意思,青釉也没有放在心上,只问了一句:“二哥这么急急忙忙的是要去哪?”
青述说:“有几个老朋友说西街那边有家店新进了几只鹩哥,约我去看看。”
青述打小就喜欢鸟,青釉是知道的,于是也笑了笑说:“那二哥就好好去看看,看上了哪只就买回来,平日里也好解个闷儿。”
青述连连点头,两人就这么说了几句青述就走了,青釉进了大门儿径直往青筹的书房走,到了门口却发现书房没人,心中不禁称怪。
随便找了个丫头询问,原来他是去了铺子里,雯惜也一起的。宇家在泽城大大小小的铺子少说也有十几家,若是城南城北一家家的找过去,怕是天黑也找不到他,她索性就守株待兔,在书房等他了。
等了片刻有些无聊,就随便从他的柜子上抽了本书出来看,青釉自认为看书也不少,但仍是不敢和青筹相提并论,年少时他卧床不出,所有的时间都打发在了这些书册上。
书读了没几页就听见外头有人声,起了身到门口去,见果然是他们回来了,但没料到的是岚蔚竟然也和他们在一起。
可能也没料到她会在,岚蔚也微微一愣,青筹显然也被蒙在鼓里,笑着问:“什么时候来的?”
“没多久,听丫头们说你们去铺子里了,就等了一会儿。”
“到底是谁也懒不过你,宁愿守株等兔子也不出门寻我们去。”雯惜立在一旁窃笑。原本就只有她预先得了管家的话知道青釉来了,却故意不知会他们。
青釉知道她又在作弄自己,并未发作,看出他们是要到书房谈事,就闪身让出路来,等到了青筹身后,这才不动声色的伸手在雯惜身上拧了一把。
雯惜“哎呦”一声引得他们回头,青釉却若无其事的越过他们,率先进了书房,对雯惜捶胸顿足的叫声充耳不闻。
他们在书房里谈事情,青釉和雯惜听了一会儿觉得枯燥,就退了出来,雯惜却忽的神秘兮兮的拉过她说:“我留了岚蔚中午在家里吃饭。”
青釉和她相交多年,她想什么青釉自然知道,顿时脸上一窘。
雯惜又问:“你要不要露一手?”
转眼到了中午,岚蔚和青筹从书房出来,青釉那边也准备妥当,菜一上桌,青釉忽的想起青述和苏烟来,吩咐了丫头到西厢去喊他们,过了一会儿那丫头却独个回来了,说青述还没回来,苏烟也不过来了,在自己房里吃。
听苏烟说不来,青釉也没有再去叫的意思,毕竟她对这个二嫂仍是颇有顾虑,不过好在经过了上一次,她倒是收敛不少,也不再那么喜欢生事了。
所以午饭就只他们四人坐一桌,雯惜盯着这满桌菜不住的叹气,直抱怨她,“青釉,你这未免太偏心,你瞧瞧,满桌子都是他们两个爱吃的,我的呢?我的呢?”
听她一连问了两个“我的呢”以表达自己的悲愤,青釉略有些尴尬,其实不是她不想做,实在青筹喜欢清淡的食物,雯惜却喜欢吃辣,而如果没记错的话岚蔚的胃也是不宜吃辣的,所以她一时众口难调,只有牺牲雯惜了。其实并非只有雯惜,她自己喜欢的菜也一道都没做。
青筹却看着她笑,她心里发窘,干脆就将脸一扭不去看他。
岚蔚坐她身边,她这么一转头正对上他的目光,不知是不是她看错了,隐约见他眼中有淡淡的笑意,看的她心里扑通直跳。
饭后雯惜问起她在唐城的见闻,青釉一副往事不堪回首的样子,雯惜反倒更加好奇,追着她问。青釉没有法子,只有将那些波折一一道来。
青筹一听见她跳到湖里去救人眉头就不由的皱起,最后说到那幅断桥残雪图,雯惜顿时来了兴趣,直说想看看。
青釉犯难,她怎么可能把画随身带着,雯惜却不依,故意出了主意刁难她,非让她当场再画一幅。青筹和岚蔚却也没有阻拦的意思,青釉拗不过她,只有答应。
雯惜一喜,忙命下人们送了笔墨过来。
可能是因为岚蔚在侧,青釉已经足足五年没有在画画时这般的忐忑,铺了纸许久心都静不下来,其实以前她总说有他在侧就画不出,并非是故意对他无理取闹,而是她真的无法沉心静气——即使他离她很远,她仍能感觉到那股熟悉的存在,不似嗅觉、听觉那样明显,但却牵扯着她每一寸神经。
过了很久才提笔蘸墨,猛然就听雯惜一声叫:“你怎么用左手画画?!”
青釉本就心慌,被她一叫蓦然吓得手抖,毛笔险些脱手,待抓稳了笔就扭头瞪她,雯惜心一虚,也不敢再多问。
青釉好不容易平静一些的心境又被她破坏,只感觉欲哭无泪。
“你慌什么?”
突的听到岚蔚的声音,青釉扭头。
他盯着她,眼珠凝成一种奇异的黛色,荧亮如同玉石。
青釉长长吸了口气,过了会儿才又提笔落墨。
雯惜伸头去看,却发现她画的不像是断桥,心里虽好奇,但吸取刚才的教训,不敢再贸然出声,而是将目光投向青筹和岚蔚,却见他二人都目不转睛的盯着那张画纸。
青釉画的的确不是断桥残雪,而是依照多日见闻将一幅幅残缺的片段拼凑出了一幅西子湖全景,这是她人在唐城的时候就一直想画的。
直到傍晚这幅画才完成,雯惜已经看的目瞪口呆,世间竟还有如此的景致,真真是游人入画,叫人画景不分了。
青釉放下笔,却又拿起一支转身递给岚蔚,笑说:“帮我题词可好?”
岚蔚稍稍有些惊讶,看了她一眼才接过笔,略想了一下,点墨在画上题了四个字。
“落墨成诗。”
雯惜轻念出声,心中一动,赞道:“果然是落墨成诗。”
也不知是赞那画还是赞那词。
青釉看着他,心中如食甘饴,这大抵是他第一次肯定她。
快到晚饭时候,管家和景璇匆匆从外头进来,递给青筹和岚蔚两张帖子。
第24章徘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