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看什么看?”无端的,那狱卒被她的目光看得有些背脊发凉,结巴了一下。
这时,尽头的房间的铁门也被打开,娆慧再顾不上那狱卒,将视线牢牢的锁定在那扇铁门门口。
岳浔跟着两个狱卒从那间房里出来,娆慧阔别五日再见到他,只觉得好像过了一万年那么长,她一向自诩比男子更要坚强,此时却潸然想要落泪。
岳浔看了她一眼,视线落在她淌血的额角上,眼光一沉,扫向她身边那个狱卒。
“我没事。”察觉他眼中的杀意,娆慧连忙伸出袖子抹了抹额角的血迹,又拨了拨头发,盖住伤口,“刚才没站稳,不小心撞了一下。”
岳浔没有吭声,又侧头看向一边的绯情和黛回,见她们畏惧的缩成一团,沉静如水的眸光微变了变,似乎想说什么,但终是忍住没说。
“愣着干什么,快走。”那狱卒现在才反应过来,连忙出声催促。心里只怪自己刚才也不知是怎么了,被他那目光一扫,竟是半晌回不过神来,现在想起还心慌不已,原本是要去推他们,可手落到一半又缩了回去,突然很是惧怕,只好底气不足的补了一句,“都快着点,上头等着呢。”
接着,他们走过一条极长的隧道,隧道尽头有两间石室,一间似乎是刑房,绯情和黛回看见门口挂着的刑具,顿时吓得面无血色,止步不前。
“停下干什么,快走!”狱卒再一次催促,好在是提前转了方向,并没有将他们押到刑房去。
“大人,犯人已经带到。”到了另外一间石室前,为首的人就朝里边通报。
很快的,从门内走出一个人来,一身藏蓝色的侍卫统领服饰,娆慧她们都认得,是靖淳。
靖淳挥退了那些狱卒,扭头客气的对他们说:“还请岳公子和几位姑娘里面说话。”
岳浔看了他一眼,目光尖锐而冷漠,靖淳仿佛丝毫不觉,只又说了一声:“请。”
岳浔侧身进去,其余人才跟上。
这间石室内部被分为了好几间,似乎到处都暗藏着机关,娆慧一路观察着四周,同时在脑中暗自记下每个部分的格局,靖淳似乎察觉了她心中的打算,微微笑了笑,却没有出声,任她盯着到处看。
“你笑什么?”黛回本就性子直爽,眼下有岳浔在身边也不像刚才那么怕了,看见他笑就忍不住问。
靖淳连忙止住笑,严肃的回道:“在下没有笑,姑娘想必是看错了。”
这时娆慧也侧过头看着他们,黛回连忙上去几步说:“他明明笑了,娆慧姐姐你也看到了,对不对?”
娆慧这一路上心思都在别处,哪会看的到靖淳的神情,被她问的一时有些不好回答。
“我们到了。”好在她犯难的时候已经到了地方,靖淳先跟他们交代了一声,又对着里头通报,“陛下,人已经带到。”
“进来吧。”从里头传出一个声音来,低沉惫懒,像是刚从午睡中醒来一样。
靖淳带他们进去,门里头是一间更为宽敞的石室,墙上只零星点着几支火把,不甚明亮,却不影响视线,归翊坐在室内唯一的一张座椅上,靖淳一进门就主动到了他身侧,神色戒备的盯着岳浔,而座椅的另一侧,却是是阔别许久的青釉。
“姒儿……”黛回和绯情并不知道其中的内情,对青釉的出现免不了心存诧异,“你怎么会在这儿?”
“娆慧姐姐、二姐、三姐……”青釉想说什么,却又不知该从哪里说起,嘴唇哆嗦着,眼眶红了一圈又一圈。
“你?”绯情看看她又看看归翊,仿佛有些明白了什么,脸色一沉,质问,“你怎么会和易……和皇上在一起,景公子呢?”
“二姐,你不知道,这当中发生了好多事,我……我一时也解释不清。”面对姐妹的质疑,青釉悄悄抹了一把泪,抉择之后还是决定不说。
“我倒很想听听你的解释。”忽然间,始终没有说话的岳浔开口,声音冷静,目光转也不转的看着青釉的方向,眼底是一片望不到边际的漆黑,深沉似海一样。
“岳浔……”知道他指的是另外的事,青釉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摇摇头,不想回答。
“好了,叙旧环节是不是该到此结束了?”高座上,归翊抵着椅上的扶手,支着头,懒洋洋的发话,“给他们松绑。”
“陛下,万万不可。”靖淳出声制止。
“难道要我去?”归翊很不耐烦的朝那边看了一眼,靖淳立即闭嘴,万不得已才上前去帮他们打开镣铐,同时也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来戒备。
然只觉耳边一阵风过,觉腰间忽的就是一空,他立即转身,却仍是晚了一步,岳浔已经夺剑而去,剑锋直指归翊的咽喉。
“陛下!”形势急转,石室里登时连呼吸声都停滞了,靖淳心急如焚,惊呼一声,却不敢轻举妄动,很快手心里就出了一层密密的汗。
近处,事情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青釉根本来不及反应,只觉得一颗心突地被谁扼住,半晌失声。
归翊却面不改色,动也懒得动,只抬眸看着岳浔,笑道:“岳公子这个见面礼倒是格外新鲜。”
“你究竟有什么目的?”岳浔眼中洋溢着凌厉的杀气,握剑的手微微一抬,剑锋已经触及归翊锦缎一样的肌肤。
“陛下!”靖淳在一旁看的心惊胆战,身形一动,欲上前去护驾。
“别动。”趁他不备,娆慧用不知何时藏下的金簪抵住他的后颈,厉声制止。
“你还是乖乖听她话的好,不然惹恼了这位娆慧姑娘,会不会让你牡丹花下死可就难说了。”归翊侧头微笑,调侃中不无提醒的看着自己的近侍。
“我在问你话。”岳浔对他那副嬉皮笑脸的神色尤为厌恶,剑又向前。
青釉眼见着剑锋划破皮肤,血珠从归翊脖子上滴下来,心直提到了嗓子眼。
归翊垂眸看着落在前襟的那滴血,嘴角露出一丝冷笑,反问了他一句:“你说呢?岳公子。”
岳浔盯住他不语,眼中神色瞬息万变,仿佛察觉到那样的目光,归翊微微抬眸,视线与他交汇,两人沉默的对峙了片刻,归翊忽的抬手推开颈上的剑锋,笑道:“我只是来践个行而已,岳公子何必草木皆兵。”
“哼,巧舌如簧。”岳浔也顺势收剑,却并没有轻信他话的意思。
见他收剑,靖淳和青釉的心才同时落地,娆慧也同时收手,她一离开,靖淳立即闪身到归翊身边去,跪下道:“臣失职,请陛下降罪。”
归翊示意他起来,又将身子坐正,才木无表情的冲下面说:“我还没有闲到要拿你们来消遣的地步。”
“你说践行,那你要送我们去哪?”方才见气氛紧张,黛回只好一直忍着,眼下终是忍不住了,惊问出声。
归翊扫了她一眼,正色说:“你们犯的可是滔天大罪,还能去哪?自然是送你们到上面去。”他停下来,略指指屋顶。
黛回心思单纯,登时被他吓得面无人色,抱头尖叫起来:“我不去!我才不要到上面去!我不要升天!”
见她这种反应,归翊扑哧一声笑出来,看着她:“黛回姑娘果然还是一如既往的有趣。”
青釉此时正心烦意乱,却听他还有心思开玩笑,不禁扭头去瞪他,归翊察觉,笑笑解释:“我可没说要送她升天,我只说要送他们到地上罢了。”
黛回这才反应过来,他们现在这里是地下,要想出去自然是要到“上面”去,想到这里,立即面露欢喜的去看身侧的绯情和娆慧。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娆慧显然不似黛回那么乐观,只觉得其中可能有诈,谨慎的问。
“自然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归翊瞥了她一眼,显然不愿多做解释,目光落在近旁的岳浔身上,神情略带着几分玩味。
四下皆静,娆慧只觉得事情蹊跷,正思索着他的话是否可信,然而却猛然听一个如同凝冰般的声音:“你答应了他什么?”
岳浔的目光自半路锐转,刀子一样的扫到青釉身上,带着史无前例的冷芒。
青釉整个人险些一抖,努力控制了情绪才让声音稳住,飞快的回答:“跟我没有关系。”
这样的回答显然是站不住脚的,岳浔盯住她半晌,目光沉沉,随后将目光移向归翊。
归翊倒是很大方,微笑了笑就说:“册封的诏书已经拟好,一旦放你们走后,这世上就再没有宇姒这个人……只有未来的宇妃。”
这样的话让房内顿失声音,所有人脸上都露出不敢置信的神色,就连青釉也是一样。
“青釉,你要……入宫?”绯情脸上一瞬间丧失了全部血色,眼中惊怒不定。
“我……”青釉一时也不知该作何回答,她虽然答应了归翊会留在宫里,但对这件事却是丝毫不知情,况且她昨天才告诉他自己的决定,无论如何也不该这般快,除非他早就料到她会作何抉择。
——“先留着吧,你以后自然用得着。”隐约又想起那日、他给她石头时说的话,她幡然醒悟,原来他早早就设计好了一切,等着她心甘情愿的往这个局里钻。
“卑鄙。”岳浔从齿缝里挤出两个字。
归翊神色没有丝毫变化,冷漠中带了一丝不屑的说:“你该庆幸我有这个陪你们玩儿玩儿的兴致,否则就算是杀了你们,诏书我也一样可以颁布天下。”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回响许久,却无人敢发出质疑。
青釉原本胸中还有愤怒,想要出声质问他,然而听到这样的回答,终是沉默下来。的确,若不是他恰好有这份兴致,那么她恐怕连一个选择的机会都不会有,她眼下应该庆幸,而不是因为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而去质问他,然而胸口却始终翻滚着什么,久久无法平复。
这样的死寂持续了许久,直到岳浔再次持剑指向归翊:“无论她答应了你什么,我都不会……”
“岳浔。”青釉打断他,微微摇头,她比任何人都清楚,此时此刻不该再激怒归翊。
那一瞬间,岳浔仿佛不敢置信,瞬时缄默下去。
青釉也默默然看着他,两人的目光交织在一起,恍如隔绝一切。
归翊脸色一沉:“带他们出去。”
“是。”靖淳恭声应了一句,转过身,“几位,请跟我来。”
岳浔整个人却纹丝不动,仿佛扎根一样站在那里,动也不动的盯住青釉,眼中布满惊痛的神色。
“等一下。”青釉忽然间开口,岳浔神色微微一变,好像看到了一丝希望,几分殷切的看住她,然而青釉却只是朝他伸出手,“你忘了这个。”
岳浔低头,看着她手中那条剑穗,独一无二的玉石贴在她的掌心,精细的纹路、温润的光芒,他怔愣很久才从她手中拾起,紧紧握进掌心。
青釉欣慰的一笑,收回手去,又似乎不知道该说什么,尴尬的拢了拢落在耳前的头发:“那么,祝你们一路顺风。”
岳浔看住她,一言不发,眼中的光亮迅速的熄灭下去。
娆慧定在原地,只觉得四下无声,静的令人窒息,心头痛如刀割,那一刻她甚至想要上前去代他讲出那句话,纵使面对的是此后永别,也好过让那样的遗憾伴随永生,
“不,我不走。”岳浔突然间开口,让所有人都相顾失色,他近乎厌恶的盯住归翊,深深的鄙夷,“我不接受他的施舍,更不接受你用自由换取的命。”
“你必须走!你怎么能不走?你不走死的便不只是你一个人,大家都要陪你一起死,娆慧姐姐、绯情、黛回,还有……我……”说话间,青釉竟拔出了归翊的佩剑。
岳浔连忙要制止,然而却已经来不及,眼见锋利的剑锋横上她的脖颈。
“你们走。”她持剑的手剧烈的颤抖,而那把清珏又是出了名的利器,呼吸间剑锋已然切破了皮肤,鲜红的血珠从粉颈上冒出,鲜艳欲滴。
“你疯了么?!”岳浔目光骤变,脸色一瞬就苍白如纸。
“我没有疯,正因为我没有疯,才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你做出错误的选择。”青釉久久凝视着他,仿佛终于要跟他挑明什么,幽幽说,“人应该向前看,至于那些过去的风景……该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岳浔整个人一震,脸上神色骤然变幻,那一刻,悲绝铅灌满他的眼底——她知道,她竟然一直都知道,这么多年来,那样的心照不宣仿佛已经成为了他们彼此间的一种默契,他从不表示、从不向任何人提起,她也从不点破,彼此相安无事,只求相视一笑。
他的神色青釉不忍再看,朝着娆慧别过头去:“娆慧姐姐,带他走。”
娆慧脸上闪烁着说不清的神情,随后身体好像被什么驱使,不由自主的伸出手拉住岳浔,拼了命的往外拽。
岳浔并没有反抗,但目光却始终向里,好似濒死的人一样绝望的望住生命中的最后一丝光亮。
然他们一迈出门口,归翊一声令下,狱卒拉动墙上的栓手,在归翊冷沉的目光下铁门缓缓落闸。
岳浔仍目不转睛的盯住门内,看到青釉嘴唇颤抖着,仿佛最后想说什么,却终究没有张口,耳边只有铁门轰然下落的声音,沉重而冰冷,渐渐掩过了她的眉眼、鼻唇、身体……自此隔开了他们的生生世世。
“轰隆”铁门完全落毕,青釉盯住那扇严丝合缝的大门,良久的失神,过了不知多久,耳边才传来归翊没有一丝情感的声音:“现在你该满意了?”
她偏转僵硬的身子,盯住他史无前例的冷眸,忽然觉得异样的陌生,她唇角微动了一动,却又停住,目光渐渐凝沉,最终放下剑,改口:“我还有一个要求。”
归翊盯着她颈上斑斑的血迹,眼光再一次沉入谷底,“说。”
“在册封前我要回家一次。”
“随你。”归翊丢下这句话,起身,那狱卒慌忙拉闸,他径直从门口穿过,头也不回的扬长而去。
靖淳看了青釉一眼,略对狱卒交代了什么就连忙跟上。
到了地上,却见怀璧不知为何已经等在外头,自从知道他是习睿炀举荐上来的人后靖淳对他就少了几分顾虑,此时见他出现在这里却觉得十分惊讶,然而却听归翊头也不回的朝前走,边走边对他说出惊雷一样的话:
“你亲自带三千弓箭手到峡关去,他们一旦进去,斩、草、除、根。”
“是。”
第39章无情
已值初春时节,金陵宫上下却是一片冷落肃杀,阳光照在碧绿色的琉璃顶上,徒增一抹惨淡,窗下那几株迎春悄然开放,带着寥落的一点金黄。
自回宫后归翊就将自己关在书房里闭门不出,靖淳只能在门外待命。
到了下午,蓉妃来访,靖淳按吩咐将她挡在门外,蓉妃也没有硬闯的意思,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