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吃你的,我可不敢,我吃它一口肉,还把它做成围脖,半道上要是被它的老婆孩子认出了,来找我报仇索命怎么办?”青釉掩嘴一笑,也跟他开起玩笑来。
“哪有那么邪乎……就算是它们要报仇,也该是找我,哪会找……”
“收声。”他的话没说完,突然被岚蔚喝止。
景璇立即噤声,然等了一阵仍不见他再发话,狐疑,“公子?”
两个……四个……五个!岚蔚眉头一皱,显然有些惊诧于对方竟会有五个人同时出现,“继续向前走,不要停。”察觉马车动作上的凝滞,他对外叮嘱。
听得那样的命令,景璇只能执行,大喝了一声“驾”,驭马在山道上疾奔起来,往后带起一片狼烟。
青釉也察觉到气氛的非同寻常,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出,马车颠簸的人欲飞出去,她慌忙想去抓岚蔚的手,岚蔚先一步将她护稳,皱眉看着窗外的夜色。
夜晚本就是一个十分矛盾的条件,虽然能够尽量削减他们被对方发现的几率,然而一旦真的碰上,夜晚则恰恰会沦为对他们最不利的条件。
一种莫名的压迫感,空气中的蝉鸣声忽然静止了,转眼间马车外除了车辙滚动的声音,再没有任何声响,在那样诡异的气氛下,青釉紧紧缩在岚蔚身侧,一动不敢动。
“小心,他们来了。”岚蔚一手将青釉揽在臂里,忽的出声,提醒着外面的景璇,同时右手按上一边的配剑,随时准备着抵挡敌人的来袭。
然而那出人意料的一剑却是从顶上破入的,猛然间,青釉觉得自己被一股巨大的力道推了出去,重重的撞击在马车上,实木的车身俨然要把五脏六腑都撞出来。
然而就在她刚才所坐的位置,一柄长剑从马车顶部贯穿,直直钉在岚蔚的左臂上。
那剑的主人得知一击得手,倏尔拔剑,岚蔚觉出他的意图,竟是用受伤的手握住了预备退回的剑锋,并趁着对方反应的瞬间,一剑猛然刺向马车的顶盖,只听见“吥”的一声,血顺着剑身流进车内。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青釉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转眼看见他手上臂上都是血,“呀”的惊呼一声奔过去。
“不要慌,都是皮肉伤而已。”见她抱着自己的胳膊惊慌失措,岚蔚出声安抚,然而他额上却冒出了一粒粒与言语毫不相符的冷汗。
青釉连忙翻出怀里的手绢,扯开,帮他裹在上下两个伤口上,脸色仍是不改的苍白。
“该死,归翊是疯了么!连你也要杀!”刚才电光火石之间为了推开她,那一剑刚好切中肩臂,即便是简单包扎,血仍是不断从伤口涌出来,然而他顾不上伤口,忽的低声咒骂了一句。
他原本以为至少对青釉归翊会让他们抓活的,没想到是下的死令么?可是思绪陡然一转——不对,有诈!
青釉还是头一次听见他爆粗口,愣了一下,又因为他话里的内容稍微有些心寒,但来不及多想,只是想办法帮他止血。
“别动。”他却忽的提醒了一句,右手提剑,勉力用受伤那只手抱紧她,而后飞快的掠出马车。
青釉耳边才响过他那声提醒,整个人就感觉飞了起来,连忙用双手抱住他的脖子,却又怕挤压到他伤口,不敢抱的太紧。
景璇看到他二人从马车里出来,并未注意到岚蔚臂上有伤,也提剑跳下马车,与他背对,咒骂:“这是什么诡异的身法?!半天了连个人影都看不见,皇帝家里是宝贝太多,怕偷非要养着这些看门狗么。”
青釉被他们两个人护在中间,听得这样一句,身上不免发寒——为什么偏偏是在这最后关头,只要过了今晚,他们就能进入止战带了。又回想起方才,难道归翊他真的如此绝情,得不到的便要毁灭么?
“话多。”岚蔚冷斥了一声,同时猛然出手,只听空气里“叮叮叮”接连短促的三声,几道黑影蓦的在半空一闪而过,很快又趁着夜色遁开。
“公子,三个人你全包圆儿了,你让我干什么?!”即使是在这样的时候,景璇还不忘埋怨,然而他的话音刚落,忽的抬手朝外。
那一剑还未刺中,来人便中途改了方向,远远遁开不见了。
“他奶奶的,就知道跑,皇帝养你们是吃干饭的么?”他气的又骂。
“小心,他们是为了拖延时间。”见他轻敌,岚蔚皱眉提醒,暗中却警戒着那还未出手的第五个人。
“拖延时间?有什么好拖的?难不成他们还有救兵?”景璇眼睛蓦然瞪得老大,来回观望,然而漆黑的暗夜里,什么也没有。
岚蔚则是无声,他左臂的伤口从刚才起便一直血流不止,那一剑算的极精准,应该是正好切入动脉。
远远看见伏在马车顶上的那具尸体,不愧是归翊亲自培养的影卫,果然个个都是精英,演算能力绝不是一般人可以比拟,若是他刚才是用右手去推青釉,恐怕现在就只能沦落到用左手握剑的地步了。
虽然明知对方是不愿与他硬碰硬、等着他进一步失血衰竭,可是在不清楚对方对青釉的意图前,岚蔚不敢冒然出手。
“公子,我们怎么办?要不要杀过去?”景璇握剑的手有些蠢蠢欲动,他本就是翎国最善战嗜杀的部落羽支部的遗民,虽然跟随岚蔚多年,可骨子里那股好战的本性仍是难以驯服。
此时天色已经完全黑透,面对这些最善暗夜作战的刺客,拖得时间越久反而越有危险,意识到再这么拖下去也无济于事,反而会使他们更加沦为劣势,岚蔚不再多想,扭头吩咐:“你在原地保护青釉,我过去。”
“是。”虽然不能亲自上阵有些失望,景璇仍是应下一声,同时将青釉拉至身后,摆开架势,警戒四下。
“岚蔚!”听见他说要去,青釉心中猛然紧缩了一下,只是十分不想让他这个时候离开自己,不禁叫出了声。
然而她发声时,岚蔚已经提剑掠出老远,他没有听见她那声细微的呼唤。
青釉眼睁睁的看着,仿佛所有的光亮都汇集在他的背影上,远离。
“四小姐别怕,有我在他们绝动不了你半根指头!公子很快就会解决他们回来,你放心吧。”景璇以为她是害怕,连忙打着包票。
“你知道什么?!”青釉又急又怒,急着去看岚蔚去往的方向,面无血色,“岚蔚……岚蔚他受伤了!”
第60章
“公子受伤了?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景璇乍一听也是一愣,提剑的手微微一抖,一连串的发问。
“就是刚才在马车里……为了救我……他不说,我也不敢吭声……”远处,岚蔚的身影已经远到快要和泼墨一样的夜色融为一体,青釉着急之下便答不清楚。
而在西北方三丈外的密林中,岚蔚脚刚一落地,就忽觉一阵不对,立即从原地弹开。
就在那一刹那,一道凌厉的剑气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从树顶劈下,转眼将一只过路的山猫斩成两段,鲜血狂喷。
随后不等他站稳,另一剑也已经紧随而至,剑是从左面冲出,直刺要害,不同于经过特殊训练的军人,岚蔚在黑暗中目力有限,待他发现时连忙抬手格挡,千钧一发之际拦下那一剑。
两人见天衣无缝的一轮合击竟然落空,来不及惊诧,立即持剑后退,然而令人更加瞠目结舌的是他们此时最引以为傲的速度竟然跟不上对手。
心知一旦被他们再度遁远就将沦回被动,岚蔚施展身法紧跟二人。
就这么在半空中一连过了十几招,那两人同时后退,预备往不同的方向逃窜,岚蔚见他们要分开,右手突然快速反打,疾电一样的一招自半空横扫整个夜幕。
铁一样的夜幕被刺眼的剑光硬生生劈开,两人见退是不能,只能提剑迎击,谁料那一剑威力甚大,他们二人联手才勉强接下,但只是眨眼的功夫,手上积蓄的力量就陡然崩溃。
“咔咔”两声,两人连人带剑被打飞出去,扇形落入一旁的草丛,那草地长在树根部,自是松软如绵,然而他们落地时却同时发出了巨响,击起满地的草屑。
两人内伤都不轻,但毕竟是暗部经过严格遴选的优秀军人,落地后第一时间便是去抓脱手的佩剑,然而回头的一瞬,两人手上的动作俱是一顿,眼中爬满震惊。
尽管四下是一片漆黑的暗夜,但是在这些训练有素的军人眼中,这样近的视野里一切都是分明可见的——那两柄在遴选后统一配制的武器竟然齐齐从中间断成了两截,要知道,那可是用无坚不摧的玄铁打造的啊。
“你们一共来了几个人?”
那两人显然还沉浸在刚才的震惊中久久无法回神,却猛然听见这样一问,那宛若近在咫尺的声音,让他们不敢置信的抬起头。
漫天草尘中,岚蔚转眼逼近他们身侧,神色冷冽的注视着地上的二人,脸色因为失血而有些微微泛白,然而那种凌厉坚决的气势却是准确的传达到了二人身上。
见退路已经完全被阻死,两人谁也没有说话,而是相互对视了一眼,几乎同时下颚动了一下。
被那该死的夜色影响,岚蔚的目力变钝许多,待他发现不对时,一切已经来不及了,只能眼睁睁看着二人吞下齿缝的剧毒。
因为直辖于天子,历任历代影卫都掌握着皇家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为了防止这种“禁事”的泄露,影卫一旦在任务中被俘,一般便采取这种手段自裁。
两人很快又重重倒下,岚蔚蹲下身去,以指试了试两人颈后的脉搏,丝毫没有跳动的迹象,显然已经死去了。
那么余下的人就只剩了两个,其中一个不足为惧,重要的是那第五个人,是敌是友尚且不知,况且自他身上散发出的杀气未免太过**。
空气中仿佛嗅到了什么令人厌恶的味道,岚蔚微微皱眉。
他正要起身,然而一直蛰伏于某处的人却猛然间动了一下。
眼睁睁看着三位同僚死去,却连一丁点感觉都没有,于他而言,死亡恐怕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就跟死了一两只臭虫没什么两样,他需要的,只是那些死人为他创造的时机而已,一个绝佳的时机,当对方因为同伴的死去而陡然松懈的时候,那就是最绝佳的攻击时间,足以一击必杀!
所以,他出手了。
猛然察觉身后的危险,岚蔚眉心一皱,显然十分不耐烦这个时候被人打断思路,想也不想,回手就是一击。
“卟——”是剑锋割破空气的声音。
没有料到会被发现,更没料到对方发现自己后竟连头也懒得回一个,但是既然已被发现,那么接下来的偷袭就注定是无意义的。
大脑虽然在一瞬间就做出这样的结论,然而方才倾尽全力挥出的一剑岂是那么容易收回。
两剑相撞,他猛觉喉头就是一甜,竟是被来不及消去的剑劲反噬,脸色一变,连忙在半空回跳,借助草上的阻力停住不断后退的身子,然等不及站稳,眼角余光诧然又瞥到一道电光,想也不想的抬手。
“铮!”他只觉手臂一麻,玄铁剑险些脱手,但究竟是被他挡了下来。
“究竟是谁给你们下的死令?”察觉他的不支,岚蔚的攻势陡然顿住,停下来问了一个问题,他一只胳膊犹向外渗着血,脸色也是煞白如纸,然而握剑的另一只手却是纹丝不动的。
明知独自面对这样一个强大的对手根本没有胜算,刚才唯一的偷袭机会也已经浪费,原本还思考着是该负隅顽抗还是直接服毒自尽,可是对方却在这个时候给了他这样一个喘气的机会,随之,他脑中突然产生了一个极大胆的想法,而后来不及做出思考,肢体已经本能的做出了反应——逃。
因为他的举动,岚蔚陡然怔愣了一下——怎么在归翊秩序高于一切的暗部之中,还有这样能做出类似于正常人类反应的成员么?他还以为这些人早就泯灭了全部的人性呢。什么“至亲亦可杀”、什么“绝对的服从与命令”,统统都是废话,只是硬生生将人变作可供玩乐的傀儡罢了,自己尚且做不到的,又凭何去约束别人。
望着那个拼命奔逃的背影,岚蔚唇边忽的浮上一抹讽刺的笑容,同时提剑欲追,然而才刚迈出去一步,前方的脚步声忽的就停止了。
“饶命……统领饶命……不要杀我……不要……”好像在被什么东西追赶,声音由远及近的过来。
听到了“统领”两个字,岚蔚一惊,提剑飞快的超前掠去,然而对方却先他一步出手了。
一颗头颅顺着横流的血水滚落到他的脚边,迎着月光,双眼可怖的大睁着,死不瞑目。
正前方的暗夜中,一双血红的眼睛正无声的绽放着刺骨的杀气。
“过来。”景璇突然间出声,拉住她飞快的跳入前方的密林里,按倒。
“你干什么?!”青釉见他突然发起神经,自己还险些被他按的啃了一嘴泥,恼道。
“嘘!”他没回答,而是对她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眼睛看向密林外面。
青釉微微抬起头,已经黑透的天空里,茫茫一片,什么都没有,朦胧的月光斜斜照进山林,将空间整齐的切开,而他们正处于“暗”的那一部分。
见这里和岚蔚刚才过去的地方是同一个方向,她心里微微一动,却又想起景璇方才的话。
——“就算你现在过去,公子反而要多顾你一个,到时候还不等于腹背受敌?!”
这样的理由足以让她按捺住心中的那股冲动,乖乖的跟着他。
思绪间,景璇又将她的头按低,脸已经快要贴在泥土上。
察觉呼吸有些不畅,青釉本能的挣扎,然而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什么,景璇的手臂一时间僵硬如铁,根本不是她所能抗衡的。
“四个人,竟然还有四个人!他们怎么会这么快?!”挣扎间,听到他讷讷的声音,青釉一惊,连忙安静下来。
“糟了!他们往公子的方向去了!”见那几个人径直飞往西北方,他猛地从地上弓起身,快速的扭头对青釉交代,“你趴在这里别动,我去引开他们,不能让公子腹背受敌。”
“你一个人?”他的手一松开,青釉便仰起满是泥污的脸看着他,眼中俨然有担忧的神色。
“你放心好了,我不会和他们硬碰硬的,我只是去把他们引开而已,你在这里等着公子,我瞅准了时机就逃回来和你们会合。”这时,他低头对她笑了一笑,露出两颗洁白的虎牙。
“恩……”青釉犹豫着点了一下头,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景璇是为了让她放心才露出那样的笑容。
“那我走了,你记得一定不要自己跑出来。”他再三叮嘱过后,才纵身跳出密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