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明知她是误会了,青釉也没心思解释,心猿意马的回应着老板娘的热心。
收好了剑穗快速回到马车上,岚蔚的目光把她上下打量了一下,没有说什么,对车外吩咐:“去栖梧轩。”
仍是那样沉默的气氛,只能听到车辙喁喁的声响,回到栖梧轩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青釉下车,面对岚蔚仍是一贯的手足无措,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犹豫了半天才说:“今天谢谢你了。”
隐约中听到一声“嗯”的简短回答,她还来不及确定那是不是错听,马车就快速的离去了。
月色中马车越走越远,很快隐匿无踪,青釉静静站着,回忆起方才的种种,恍然觉得这是一场梦,愣了很久才转身敲门。
走到园子门口的时候碰到岳浔,看样子是专门来找她的,心中自是有几分好奇,“有什么事吗?”
岳浔点头,言简意赅:“我明天可能会离开泽城一阵子。”
“这么急?”他虽时常外出,但却鲜少这样仓促,青釉随即又想到了些什么,就问,“又是店主私下吩咐的?”
他点头。
青釉对此倒是司空见惯,每年岳浔都会有一阵子因为一些特殊的原因不在店里,似乎是店主通过娆慧让他去办一些事,但具体是什么事除了娆慧和岳浔之外是没人知道的,所以青釉自然无权过问。
试想栖梧轩区区一个雅店为何能在各城商会里站住脚?这背后究竟有怎样复杂的背景青釉并不清楚,也并不十分在意,只是他能在幕后悄无声息的掌控着一切,这位店主一定不一般。
青釉考虑了一下只是挑分内的问了一句:“这回要去多久?”
“大概要亲自去确定情况,可能会花上一些时间,大概要一月甚至更久。”岳浔并没有对她隐瞒的意思。
“那你万事小心。”
“嗯。”
一轮问答后,气氛骤然沉默下来,青釉是最不喜欢这样的沉默的,感觉太过微妙,压得人透不过气来,但偏偏她又心中有事,无暇思考该说什么。
过了许久,还是岳浔先开口:“我先走了,你早些休息。”
“等一下。”她忽的一拍脑门想起什么,在袖子里摸了一阵,伸手抛出。
岳浔抬手接住朝自己飞来的东西。
“这是松花砚和断桥残雪图的回礼。”说完她就笑着回屋了。
岳浔摊开手掌,掌心是一条剑穗,穗头上缀着一块造型古朴雅致的玉。这样的东西大概也只会出自她手,唇边不自觉的浮上一抹笑容。
夜幕深邃,天边撒着几把碎星,月亮蜷缩在墨一样的天上,晚归的马车缓缓驶进巷子。
景府门前早早就有人在外迎着了,可光线昏暗,只看到有车过来,看不清是谁,待走的稍进,才欢喜的冲里叫了一声,“公子回来了,快去通知小姐去。”
岚蔚才进门就看到远远过来的一排灯火,景舒若接过婢女递来的灯笼,上来便问:“今日怎么回来的这么晚?”
“路上遇到宇青釉,顺道送她回去。”岚蔚边答边往里走,一派波澜不兴的样子。
“顺道?怎么我竟不知道从清风楼到栖梧轩也成了顺道了。”退开众人,舒若笑起来。
“你想说什么?”岚蔚停住脚步,扭头扫了她一眼,到了如今他若是再听不出她的话别有用心那就是笑话。
“我没想说什么,只是好奇而已。”
岚蔚挑眉,“好奇什么?”
“好奇你竟然会认输。”舒若脸上闪过淡淡的莞尔,在灯笼的火光下清晰可见。
岚蔚没有理会她,径直往里走,舒若赶紧跟上。
“你还有什么事?”见到了书房门口看她还锲而不舍的跟着,岚蔚很不耐烦的扭头,他是最知道他这个大姐的,一向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事就粘的像块糖,今天肯这样跟着他,一定没好事。
舒若推开他书房的门,径自在桌前坐下,岚蔚这时才发现不知谁在他桌上堆了好些画。
舒若从桌上随意抽出一张展开,张口就说:“这是陈家的二小姐,今年十八了,听说倒是个才女,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说着她又展开一张,“这是徐家的五小姐,今年十七,女红做的顶好,模样生的也好,可惜是个庶出,作妻肯定不行,妾倒是勉勉强强……这是姜家……”
岚蔚坐下,耐着性子听她滔滔不绝了好一会儿。
“好了,暂时就这些。”
他耐心等她说完才抬眼问:“你的目的是什么?”
舒若丢开手中的画,在他对面坐下,一副谈判的调调:“岚蔚,你今年多大了?”
岚蔚扫了她一眼,“明知故问。”
“你已经二十三了!撇开大户人家不说,即便是普通人家,二十三岁的年纪孩子都能满地跑了。”
“那又怎样?”
“那又怎样?!如今她回来了,你预备怎么办?”舒若盯住他,很是正色。
“你太清闲了。”岚蔚皱眉,起身往外走,不理会舒若在他身后的叫嚷。
他一个人漫无目在园子里走,躲开景舒若是他从小练就的本事,他若是不想,他自然寻不着他。其实他从来擅长避人,但天底下却只有一人他永远都避不开,她好像无处不在。
夜色静静的洒满肩头,四下寂静,一抬头就能看到头顶的月亮,在这样安静的氛围下,反而特别容易想起那个聒噪的人。
“岚蔚岚蔚,你知不知道你身上有股淡淡的香味,好像是茶香……嗯……不对,又好像是兰花的香……好像也不对,究竟是什么味道呢……啊!我想起来了,是梅花的味道,对不对?对不对?……”
“岚蔚岚蔚,你知不知道我最喜欢什么颜色?你那么聪明一定猜得到……我最喜欢青色了……岚蔚你穿青色最好看了……”
“岚蔚岚蔚,我以后嫁给你好不好?”
“岚蔚,你老瞪着我让我怎么画画呢?”
“岚蔚,你怎么又不理我了?”
……
她就是那样聒噪、蛮横、不讲道理的强行闯入了他的生活,留下了烙印般的痕迹后又那么轻易的退出了他的生命,无情又残酷。
她曾说过他是她心里的一缕风,其实她才是他心底的浩浩长风吧,无处不在,却突然间就不见了。
明明离开了五年那么久,为什么好像从来都在?
他低下头,唇边浮上一抹淡淡的自嘲,宇青釉,五年前是你赢了,五年后果然还是你赢了。
第9章风起
深秋的时节,天气开始骤然发冷,像是蓄了一整季的力道都在这一时爆发了,青釉看着窗户外头蜚瓦拔木的劲风,想必是今天出不了门儿了,于是也不急着起了,倒头便继续睡。
那疾风狂吹了近一个时辰,却忽的停了,青釉睡的朦朦胧胧的时候听到有人在门口嚷什么,本想蒙头不闻,却忽的有人闯进来,一把将被子拉开,“都什么时辰了你还在睡,当真是要成精吗?”
青釉被子里穿的薄,立即被冻得里外清明,抬眼一看,黛回两手叉腰正瞪着她,便再不敢贪睡,连忙起床梳洗。
她原还好奇怎么今日黛回这么积极的叫她起来,待梳洗完到前厅一看,才发现人数寥寥无几。
原来娆慧看今日风过后天气正好,就带着姐妹们串门子去了,留下的都是被点名要当义工的,怪不得黛回这样大的气,收拾妥当后,看梅儿没在,青釉就挎着篮子上街买菜去了。
这时外头天气正晴,阳光隔着很厚一层云打下来,纱一样的轻薄,不浓不淡,也不刺眼。
自打回到泽城这是青釉第一次出来买菜,平日里多是梅儿做,所以手生也是必然,一路的走走停停,多花了些时间倒也收获颇丰,只是有一点,青釉看着篮子里的两个萝卜,郁郁的吐了口气。
她刚才明明说了要白菜的,可那卖菜的大婶可能看她面生,就很是热心,自作主张的给了她两根萝卜,还振振有词的说她气色看着不怎么好,现在快入冬的时令吃萝卜再好不过了。
萝卜白菜的青釉倒是无所谓,可是绯情嘴巴刁,总说萝卜有股怪味儿,连闻一下都不愿意,更别提吃了,所以栖梧轩一般是不买萝卜回去做菜的,不然一定会被她一顿臭骂。
可那大婶说什么都不给换,说她不懂时令,最后还热情的拉着她絮叨了半天。她净挑一些关于女子怎么保养身子和夫妻之间的事,说的青釉面红耳赤,提起萝卜就慌忙走了。
一路想来真是啼笑皆非,其实也怨不着那大婶多管闲事,大概在普通人看来到了她这个年纪还没嫁人恐怕也很新鲜,可想想还是心里仍是过不去,简直成了无理取闹了。
随即又想笑,什么时候轮到她来嫌弃别人无理取闹了,明明她曾经才是最会无理取闹的人。
忽然间心里就很乱,不知不觉在街上愣住很久,直到有过往的马车催她让路,才恍然回神,整理了纷乱的思绪继续往回走。
拐进巷子的时候发现路上出奇的空荡,竟连一个人影都没有,明明刚才来的时候还有一些小商贩沿街做些小买卖,青釉心里猛地想起那些拍花子的,顿时提高了警惕。
走着走着,突然就从巷尾闪出几个人,他们一张张脸露在外头,都是些神色冷峻的青年男子,并不像一般打家劫舍的盗匪一样凶神恶煞,但说出的话却让人心惊。
“烦请姑娘跟我们走一趟。”
“你们是谁?”见他们来者不善,青釉脑中飞快思索着对策,可那些人动作极是干脆利落,眨眼间她就失去了知觉。
还是半下午的光景,翎国皇帝陛下的寝宫里已经沐浴在一股慵懒的气息里,门窗紧闭,炉子上正燃着不知名的混合香屑,淡淡的香气引得人昏昏欲睡,轻袍缓带的青年皇帝略带几分惫懒的靠在软榻上,双目轻阖。
“听说你最近往母后那里跑的挺勤。”年轻的帝王没有睁眼,只是淡淡的问了身边的人一句。
听他问及此事,靖淳立即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诚惶诚恐的答:“回陛下话,太后招臣前去问话,臣不敢不遵。”
“哦?都问了些什么?”皇帝来了一些兴致,睁开眼睛,那是一双极漂亮的眼睛,眼角上翘,眼睫很长,乌黑的眼珠像两颗极黑极黑的龙尾石,酝着光却深不见底。
靖淳只得道:“太后问陛下前一阵子总是出宫,都做了些什么。”
“所以你就把她长什么模样、叫什么、住在哪都给招出来了?”
他的话语气极淡,看似玩笑,根本听不出真实的情绪,却反而让人焦灼,即便是跟他久如靖淳也不免淌了一脑袋的汗。
当今圣上九岁登基,在位已有十五载,论经邦安民、持权施政,虽不敢说前不见古人,但比及历代,都是不遑多让的,为君有道故深受百姓爱戴,但平素一贯喜怒无常、心思莫测却令身侧之人惶恐不定。
“恕臣不敢欺瞒太后。”
皇帝盯着自己的近侍看了半晌,不知在想些什么,再开口的时候却完全没有了深究的意思,“沙城那边怎么样了?”
见他不再过问前一件事,靖淳如释重负,却不敢有丝毫懈怠,忙毕恭毕敬的答:“如陛下所料,‘流’果然已有所动。”
“流”是一个在江湖上出没了有些年头的组织,成员遍布大江南北、渗透各处,平日靠强大消息网给人提供真实可靠的信息,从中获取不菲的利益。
“流”的名声很大,但却非常神秘,数年前皇上肃清朝中权臣后就开始注意这个隐匿在暗处的组织,虽然它暂时并未危及皇家的利益,但卧榻之旁又岂容他人鼾睡?如此大的一股势力,只要它存在一天对皇权就是莫大的威胁。
“哦?”皇帝笑了笑,似乎是突然对什么产生了浓厚的兴趣,随即目光一转,再次落在他身上。
被那样仿佛凿穿一切的目光看得浑身一颤,靖淳暗自心惊,呼吸都变得不畅起来,好在他的目光很快越过他落在房内另一人的身上,叫了一声,“怀璧。”
“在。”叫怀璧的男子上前。
这人靖淳也是头一次见,看上去不过二十五六的年纪,却好像一个偶人一样面无表情,头微微沉着,整个人不卑不亢的,但能出现在此时此地,应该是皇上的心腹。
果然,皇帝吩咐:“这件事你亲自去处理。”
“是。”他只应下来就利落的退了出去,并没有过多的话。
等他下去,皇帝似乎也有些倦了,复又阖上眼,对着靖淳道:“你也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吧,记得叫云溪进来。”
“是。”
从寝宫退出来,靖淳方才松了口气,刚才那种如坐针毡的气氛实比度日如年还要难捱,没想到他竟能一忍数载,迎面碰上打水回来的婢女云溪。
“靖淳大哥,今天这么早就出来了。”云溪轻灵如水的声音仿佛一种无形的安慰,她是皇上身边的近婢,为人伶俐乖巧,模样生得也好,又是近水楼台,有什么等在后头大家心知肚明,所以即便眼下还是个丫头也丝毫不敢有人看轻她。
靖淳看着她,眼中带着淡淡的笑意,说话温和客气,“云姑娘,陛下那边叫你去一趟。”
“呀,那我可得赶紧去,陛下是最不耐烦等人的。”云溪连忙放下手里的水盆。
她一走,靖淳也没有再多做停留,快速的往外去了。
云溪的脚步很快,一直到了寝宫的门口才放缓下来,她虽是陛下身边的人,却也是不敢有丝毫怠慢的,在门外悄悄整理了下仪容,见头发衣服都妥妥当当的,才对着里面叫了一句,“陛下,云溪进来了。”
又等了片刻,见里头没有人回答便是默许了,云溪举步绕过屏风。
皇帝斜靠在软踏上,似是在闭目养神,俊美无暇的一张脸配上衣衫半解的慵懒模样直有一种勾魂摄魄的魅力。
云溪呆愣了一阵,皇帝却已经从床上坐起,无奈的看了她一眼,“你这丫头傻愣着做什么?还不更衣。”
“啊?陛下这么晚了还要出门?”她虽然在问,可手上却没有丝毫的懈怠,忙过去帮他穿衣,这些都是她做惯了的,自然是轻车熟路。
但是却许久未听他言语,就在她以为他不会回答了的时候,见他抬手敲了敲眉心,颇有些无奈和烦闷的样子,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就是因为这么晚了才不得不去。”
第10章云涌
迷迷糊糊中,青釉感觉身下一阵绵软,走的很不稳,像是躺在棉花包上,渐渐清醒了些才发觉身在一顶轿子里,四肢被人绑在凳子上动弹不得,嘴里也堵了东西。
她心中不由的害怕,以为是遇上了绑匪,可想起昏迷之前的情形又觉得不像,一般绑匪怎会有那样矫健迅猛的身手,他们看起来倒更像是训练有素的军人。
因为不能动,只能隐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