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不能动,只能隐约透过轿门上的小缝往外张望,可除了黑漆漆的一片外什么也看不清,忽的轿子猛晃几下就停了下来,不停还好,轿子一停平白的让人有些害怕,青釉下意识的将身子往后蜷缩,突然,几只手伸进来不由分说的将她从轿上一把拉下去。
轿外天已经黑透了,冷风一吹让人清醒不少,也比刚才镇定了,怕惊了他们反倒弄巧成拙,青釉丝毫不敢吱声,只任由他们押着走动。见她乖顺,那些人也没有难为她,反倒还放慢了些脚步,好让她走的稳一些。
青釉这才有心思观察周围,天上稀稀拉拉的缀着几颗星,月亮倒是很圆很亮,趁着月色放眼望去。这里是一座陌生的园子,园子大的离奇,里头种着许多叫不上名儿的树,一簇簇的拥在一起,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倒是围出了一条条曲径通幽的小路,那些人押着她走在路边的廊子里,一抬头就能看到许许多多格局一致的房子,高矮胖瘦各不相同。可来不及多做辨认,她就被人推进了一间屋子。
屋里只点了一盏灯,有些昏暗,从摆设看似乎是一间书房,布置的极简单大气,隐约看到墙上除了几幅画外还挂着一柄宝剑,透着一些峥嵘冷峭的味道,这里似乎是时常有人打理,被收拾的纤尘不染。
“你就是宇青釉?”
安静的室内突兀的冒出一个声音,吓的青釉猛的一缩,扭头朝里看去,才看见一个衣着华丽的中年妇人正端坐在正椅上,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由于坐在暗处,她半个身子都隐匿在阴影里,又一动不动的,若是不说话倒像是一幅画儿一样,来不及多想,紧接着来了一个年岁稍大的女人,她将青釉嘴里的东西取了出来,也给她松了绑。
青釉连忙问坐着的那位中年妇人:“你是?”
“大胆!什么你呀我的,见了太后还不快行礼!”方才为她松绑那人忽然严厉出声,眼睛瞪得老大。
青釉听罢一惊,但看对方的形色却不像是在说谎,况且上座坐着的妇人的确有股高不可攀的贵气,她又朝眼前看,若说眼前这年岁稍大的女人是个嬷嬷,那倒也说得过去。
那嬷嬷见她只眼睛滴溜溜的转,又要开口说什么,却被太后打断,“好了。”太后放下手里的茶碗,盯着青釉上下打量了一圈,才又说,“这人年纪大了眼睛就不好使,走近来给我瞧瞧。”
青釉本是犹豫,但看到那嬷嬷凶恶的目光,立即本能的上前了几步,同时心中打鼓。
他们宇家与皇家的人从来都是桥归桥、路归路,毫不相干,而且自回到泽城她行事也一向低调谨慎,连栖梧轩的姐妹都不知道她真正的身份,为何太后会知道?太后又为什么会找上她?
一时间心内百转千回,太后却是仔细盯着她看了半晌,莫名其妙的点了点头说:“恩,倒是的确有那么几分像,怪不得皇上对你上心。”见她一副惊讶的模样,太后又明知故问,“怎么?翊儿没有向你表明身份吗?”
青釉并非蠢笨的人,听她话说到此,心中早已将最近认识的人从头到尾都梳了一遍,“您说的是……易公子?”
“没表明身份也是正常,皇上在民间是不该透漏身份。”太后神情淡淡的,但听话里的意思却是承认了。
青釉只觉得心惊,易公子竟然是皇帝?!一直觉得他举止气度不凡,料想也绝非池中物,但绝没想到他竟会是当朝天子。想到这里青釉心中的疑虑也渐渐加深,他既然是皇帝又为什么要来找她?
太后看了她一眼又问:“听说皇上还拜了你为师?”
听太后这样一问青釉心中更添焦虑,归翊明明是百年难得一遇的鬼才,却要装作一副才入门的模样虚情假意的来拜师,放任她班门弄斧了那么久难道只是为了看她出丑?仔细想想应该绝不仅于此。
青釉心里忽然害怕起来,嘴里却什么也不敢说,只恭敬道:“民女不敢,当时实在不知陛下身份……”
“不知者倒是不怪。”太后始终是那个淡淡的腔调,一副很是不屑的样子,听的青釉浑身不舒服,忽的听她又问,“你可知哀家为什么要见你?”
这也正是她想问的,忙答道:“民女不知。”
太后却在那嬷嬷的搀扶下起身朝着墙边走去,边走边道:“这间屋子曾是咱们翎国开国皇帝的书房,墙上这些个字画均是出自名家之手,尤其是这一幅,乃是他老人家亲笔所绘。”
青釉顺着太后所指的方向看过去,蓦地怔住。
太后的目光在她脸上流连了片刻又说:“你也应该看出来了,你与这画上的女子竟是有五分相像,皇上自幼喜欢在这间书房读书,日日对着此画,这也是他为什么能一眼就注意到你的原因。”
青釉虽对她的话心存疑虑,太后却是另有一番意思的,她坐回椅上,不慌不忙的喝了口茶才慢条斯理的说:“原本皇上若是看上了哪个民间的女子,只要身家够清白,召进宫来也并非不可,可是你偏是已经和人订了亲的,虽然已是陈年旧事,可既然有婚约在身那就是别人家的人,别人家的人又怎么能再做我皇家的媳妇?”
青釉心知她是误会了,刚要说话,却听她又问:“听说你还是私自逃婚?”
没想到这件事太后也知道,她倒是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剩点头。
太后见了鼻子一哼,不肯再给半分情面,“那就更不行了,那景家不过是泽城内一个小小的望族,尚且丢不起这个脸面,皇家自然更不同于一般市井人家,是绝对不能有这样的丑闻……”
“太后。”
青釉毕竟是大家小姐出身,心气儿还是有的,况且她本就与易公子无意,却被太后揪着胡搅蛮缠了这么久,自是心中非常不悦,她自小受宇家教化,对皇家的人并不甚畏惧,可念她身份到底特殊,不想节外生枝才一忍再忍,如今她说话却越发尖酸轻蔑,已是忍无可忍,索性直言道:“启禀太后,民女并无意进宫。”
太后原本只想给她一个下马威,可万万没料到她会来了这么一句,让她在这些奴才面前面子挂不住,神色立即风云变幻,已然要大怒,谁知刚要发作却听门外一声通报——
“皇上驾到——”
听到这话,屋里的人哪里还敢挺热闹,除了太后外纷纷跪下迎驾。
归翊穿着一身便服,更衬得他丰神俊朗,他缓缓走进室内,堆了一脸的笑意:“儿臣给母后请安了。”
太后一见儿子来了,立即换了颜色,笑道:“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哀家才刚把人叫进宫,你那边就坐不住了,怎么?还害怕为娘的欺负了你的人不成?”
皇帝也是一脸笑意:“儿臣不敢,只是听见母后命人带了她进宫,有些好奇罢了。”
他想什么太后心知肚明,瞅了儿子一眼颇有些吃味儿的说:“好奇什么?无非是人老了,一个人住在这深宫大院儿里顶寂寞,就想找个人来听我絮叨两句罢了。”
皇帝闻言欠了欠身子,笑说:“母后说的哪里话,前些日子儿臣还听惠妃她们抱怨,说是母后数年如一日的不显老,总是压了她们的风头。”
他几句话说到了太后的心坎儿里,太后笑的合不拢嘴,面上却是骂:“就你嘴甜,最会哄我开心。”
皇帝在太后身边的椅子上坐下,顺手免了屋里奴才们的跪礼,这才问:“母后和我这师傅聊什么呢?看看儿臣是不是也插得进嘴。”
太后抿嘴笑了笑,睁眼说瞎话,“正讲到画画儿呢。”
皇帝闻言似是无意的拿眼睛扫着青釉,笑道:“画儿,那恐怕是儿臣这师傅的强项了。”
原本打从他进门起青釉的目光就没离开过他,如今他冷不丁的瞧过来,竟成了四目相对。多日不见,他那双眼睛比初见时愈发的深不见底,看得她略有些慌,又浑身都不自在,不禁低下头去,却听太后说:“可不是嘛,哀家这儿正想找个人帮我画张像,没想到眼下倒是出了个现成的人选。”
青釉听了霍然一惊,只觉得这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不禁复将视线投向皇帝,直觉告诉她这位“易公子”大概不会轻易让她下台,果然,他好像根本没瞧见一样,反而轻笑道:“倒的确是个合适的人选。”
青釉心头一紧,有些乱了阵脚,扑通一声就跪下道:“恕民女不能答应。”
太后原本张了嘴正要说话,却被她突兀的顶撞堵在嘴边。太后一不说话,所有人都大气不敢再出,室内顿时静下来,满屋的人都盯着她。
太后仿佛不敢置信,紧盯住她:“你说什么?”
青釉也有些后悔,但奈何话已出口如覆水难收,只能咬牙道:“民女从不与人画像。”
“你……好大的胆子!”太后猛拍了一下桌子,整个人气的直哆嗦。
青釉被那声音震得脸刷一下白了,却仍昂着头,丝毫不肯改口。
见势不妙,皇帝连忙适时的出声打圆场:“母后息怒,不妨听听这其中的缘由。”
青釉眼下却根本不能领他的情,只抿着嘴不说话。见她一副打死不说的倔模样,太后更是气急,勃然大怒:“好你个恃宠而骄的刁民,仗着皇上对你有几分垂青,就真的以为哀家不敢办你不成?”
“母后息怒,莫要气坏了身子,母后先回宫歇着,此事容后儿臣会亲自处理……”
青釉脑子里浑浑噩噩的,只知道皇帝费了一番功夫才把太后劝走,她不知所措的跪在地上,不敢动也不敢抬头,甚至连怎么个死法都在眼前过了一遍。
过了不知多久,归翊才又从外面折回来,什么也没说,只默默在她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扫了她片刻才吩咐说:“起来吧。”
她愣了一下才颤巍巍的站起来。
见都过去半晌了她还脸色煞白,连站都有些不稳,归翊顿觉得好笑,“刚才倒是临死不怯的,我还以为你胆子挺大,怎么现在连站都站不稳了,难不成是个纸老虎?”
青釉自然听的出他是在调侃自己,不禁低低的回了一句嘴,“跪得久了,腿麻了而已。”
“大胆!”他身边的一个小太监高声喊了一句。
他却不以为意的笑了笑,随手端起婢女送来的茶说:“总是你有理。”
这回青釉没再说什么,低头老老实实站着。
皇帝喝了口茶,复又抬眼看她,“杵在那干什么?刚才还没站够?坐下吧。”
“民女不敢。”她头也不抬,低声答了一句。
“还在因为我没对你表明身份生气?”
“民女不敢。”
似乎是知道她在与他置气,皇帝唇边浮起一个无奈的笑容,“你这大概就叫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你又何曾以真面目对我,如今却知道倒打一耙反过来刁难我。”
“民女不敢。”
见她一连说了三个“民女不敢”,好像一心想着与他划清界限,皇帝摇了摇头,“不仅不识时务,还是个油盐不进的主。”说罢又蓦地搁下喝了一半儿的茶,放话,“得了,今儿天色不早了,你回去吧。”
“回去?”这下换青釉惊讶了,心里直想他说的回去是回哪儿去?
皇帝却猛然凑近她,笑得有几分暧昧,“怎么?你想留下?”
青釉条件反射一样的往后退,全身戒备,却发现他只在原地抿着嘴笑,根本没有动的意思,方才知道又被他愚弄了。
“那太后那里?”她想了想还是觉得问问妥当,看今天太后的样子,若是她就这么走了,太后很可能会大闹一场,到时候再连累别人,反倒不好。
归翊眼也未抬,只轻答了一句,“母后那里我自会料理。”
没想到他会这么轻易的放过她,青釉有些不敢相信,忍不住狐疑的盯着他,好像想从他的神情里看出些端倪来。
知道她在疑惑什么,皇帝还是那副懒懒的样子,若无其事的说:“眼下问你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索性我也不浪费那个时间,不过你要明白,但凡是我想知道的,就一定没有不知道的道理。”
他的目光蓦地斜过来,直直的落在青釉身上,看得她心中一寒,再不敢有什么计较。
第11章骤雨
而后皇帝果然让人送了青釉回去,而且竟连她入宫前买好的菜也一齐还给了她。
一路上青釉都思绪纷乱,反复思索却也始终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觉得绯情当时倒是说的没错,这个“易公子”果然不是什么好惹的主儿,怎么看怎么神鬼莫测的,闹不清楚他到底在想什么。
其实当初青釉刚认识他的时候,绯情就曾经跟她提过,说那位易公子言行举止都太不一般,却偏偏肯像个小学徒一样寸步不离的跟着她,怎么看怎么有些怪。可当时青釉完全被他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给蒙蔽了,还当是绯情想的多了。
过了没多久马车就驶入了熟悉的街道,因为不想让人知道她和宫里的人有关系,青釉只让他们送到巷子口就下了车,自己步行回去。
走在路上,头顶月色葱茏,天上只有那么几颗星,显得别样的冷清,看得青釉心里也有些发冷,拐进北街的时候远远瞧见栖梧轩的门大开着,门口站着好些人,青釉还没看清她们就迎了上来。
“姒儿你跑哪去了?”一个人老远就开始叫,听声音似乎是黛回。
待两边碰头,娆慧先是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见安然无恙才松了口气:“怎么这么晚才回来?都急死大家了。”
青釉虽是满心歉意,却又不敢说真话,只得说:“路上遇到了个熟人,多说了两句就忘了时间。”
“我说再怎么也不能买菜买着就不见人影了啊,你这丫头真吓人,碰到熟人也不找人捎个信儿回来,害的我们心惊肉跳的,还以为是谁拐了你去呢。”绯情也是才松了一大口气,她是性情中人,眼前见没什么大事就又起了玩心,不禁打趣道,“不过话说回来,姒儿在这泽城的熟人倒是不少,怪不得三天两头有人上门儿找,这回还搞得这般神秘,莫不是上回说的那位情郎吧?”
黛回忙着在一边添嘴:“我看是以前的老相好吧,我早就说姒儿这丫头以前一定到过泽城,要不怎么才来的时候就敢一个人往街上跑,也不怕那拍花子的拍走了你。”
见她们一个个笑得不怀好意,青釉却有口难言。
“好了好了。”娆慧摁住她们的话匣,又转脸正色的对青釉嘱咐,“以后记得早些回来,若是实在脱不开身就请人捎个口信回来也好。”
青釉连连点头,娆慧也无心刁难她,只拍拍她的肩,几个人有说有笑的就回去了。
此时,笼了一层夜色的王宫西苑,几株秋牡丹打着朵儿开着。
西苑的丫头兰儿正心急火燎的往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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