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你们不是……”何进结结巴巴。
“我们不是去服侍陛下了是吗?他们不是都被遣散回家了是么?”张让等常侍一下子冲到了何进的身前,恶狠狠道,“你的那个所谓心腹卫士其实早就被我们买通了,要不然怎么每次你想暗算我们我们都能平安脱身并想出怎么对付你的方法呢?”
“可恶!你们想造反吗?”何进说着,却一步步向后退去,很可惜,四面宫门早已紧闭,更多的伏兵拥了出来。
“要造反的恐怕是大将军你吧,不然为什么要陈兵于宫门之外呢?不要告诉我们你是来护卫圣驾的!”张让话锋一转把何进给问住了。
“大胆,我是堂堂大将军!”何进伸手去拔佩剑,早被人击飞到了一边,他狼狈地摔在地上,气急败坏地说道。
“堂堂大将军又怎么了?”张人不屑地看着被刀枪戟矛架起来的何进道,“大将军就可以草菅人命吗?大将军就可以无视朝纲吗?大将军就可以耀武扬威吗?董太后有什么罪过,不就是和自己的儿媳吵了两句嘴吗?你仗这自己是皇亲国戚,联合大臣们把她逼出宫,又把她毒死在封地;先帝待你恩同再造,国丧其间竟然还托病不出?你不过是个杀猪卖肉的市井小人,要不是我等把你举荐给天子,现在你能这么富贵荣华风光无限?你不思报效也就算了,反而要谋害我等?你还不如你的妹妹懂得知道报恩!我说我等都是小人,那么谁是君子呢?你吗?”
“哈哈哈哈哈!”将死的何进仰天长笑,看着眼前丑陋丑恶丑态的张让,何进真的不知有什么话可以说,现在他又能说什么呢?悔恨没有听曹操袁绍那些人的话吗?咒骂张让卑鄙无耻吗?埋怨自己大意马虎吗?说了又有什么意义呢?
“你笑什么?”张让恶狠狠地把匕首架在何进的脖子上问。
“还记得二十多年前吗?”何进口气突然一变,问向张让,眸子里闪过一丝明亮的东西。
“二十多年前啊!”张让也陷入了沉思,那会他正值盛年,被孝桓帝宠幸,大红大紫,权倾一时,声名显赫炙手可热,当然,也不乏陈蕃、窦武这样的外戚和士子,于是他看中了年轻貌美的何后,把她选秀入宫,不久也把何进提拔成自己的亲信,培植对抗党人的势力,那时候的何进多听话啊,对自己恭恭敬敬俯首帖耳,甚至称自己为义父。
谁会想到最后成为自己真正对手的就是这个无脑的何进呢?
他帮自己铲除了几乎所有反对势力,而今他成了对抗自己的最大敌人!
“张让!如果不是你当初把我举荐给天子,我说不定还在市井间痛快地杀猪痛快地喝酒痛快地高歌,如果不是在这深不可测的政治场中,我们也不会成为不共戴天的仇人,如果不是有幸入宫,我也不会一路顺风顺水地做到这个大将军,你说我是该感谢你还是仇恨你呢?”何进笑够了,说够了,一脸复杂地看着张让,和面前不断汹涌过来的宦官们。
这场游戏老子也玩够了!
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淋漓的鲜血肆虐着,不断有更多的兵器刺过自己的身体,何进只是本能地抽搐着,却屹立着不肯倒下,他在等待什么?
我在等待什么?
何进吃力地抬头看向头上这片明亮的天空,阳光很明媚,云彩在天上游弋着,像顽皮的孩子,像斑斓的风景,像……像,像一头猪?
对,一头猪,被剥光了皮毛摆在砧板上,到处是肥嘟嘟的肉,年轻的自己一刀切下去,成条成块,然后哼着小曲挂在院子里,一会妹妹就要从外面玩耍回来了,自己今天一定给她做顿好吃的,母亲走了,虽然继母和她的那个儿子一直刁难自己,好在继母的这个小女儿对自己很好,聪明漂亮又能吃苦……
“哥哥,哥哥快来呀!呵呵!你追不上我的。”何进眼前一晃,又看见了一片原野,原野上到处是芬芳的花儿和散发着香气的野草,妹妹在万花丛中悠悠雅雅地站着,恍若上天下凡的百花仙子,轻风吹过,妹妹那虽然朴素却分外好看的裙裾随风飘扬,迷失了天地间的美丽。
“妹妹……”何进定定地看着前方,定定,定定。
张让走到何进面前,犹豫了一下,用手慢慢合上了他的眼睛。
“嘶——”张让一刀割下何进首级,交给段圭:“给了外面那些人吧!”
这时张让身后的一个小太监忽然抬起头来,挺直了身子。
“你就是程剑对吧!”张让看着这个小太监道。
“呵呵,厉害,姜果然还是老的辣!”程剑看看何进的无头尸身笑得很灿烂。
“可惜了,是一只要死的姜了!”张让自嘲道。
“好吧,你要我做的我已经都做了,虽然还是很想杀你,呵呵,你还是自求多福吧!”程剑一个起落已经身在屋顶了。
“哼,神秘的家伙,如果我还能活着,一定要弄清楚你做这些事都真正目的!”张让拍拍何进的肩膀,“可惜,如果仅仅是如果!”
段圭接过何进的人头,却不敢独自面对外面那些凶煞们,只好让卫士隔着高墙把何进首级丢出去,然后在门内大声道:“叛贼何进谋反,现已伏诛,首级在此!其余从党,全部赦免无罪!”
袁绍正在全神贯注地戒备着里面的动静,忽见里面丢出一个东西,骨碌碌滚到脚边,仔细一看竟然是何进的首级!
“阉官谋杀大臣!欲诛恶党者随我前来一战!”说罢便冲向了青琐门。
袁绍这一举动无疑带动了静候在宫门外的士兵们,他们个个随着一起猛攻起了并不坚固的宫门,何进部将吴匡和董旻趁势就在门外放起了熊熊烈火,又薄又不堪一击的青琐门哪禁得起这样几百人的猛攻滥打,不一会便化成了灰烬。
袁术引兵突入宫廷,见到阉官不论大小都是一通乱杀,袁绍杀红了眼,只顾着找寻十常侍踪影恨不能把他们碎尸万段。曹操倒是清醒些,先奔到皇宫里寻找天子和何太后,现在已经够乱了,如果陛下被十常侍劫持或杀害了,后果可是不堪设想的。
赵忠、程旷、夏恽、郭胜四人躲避不及,被何进的兵士赶到翠花楼前,毫无悬念地被砍成了肉泥。
整个雒阳皇宫霎时漫布在冲天的火焰之中,张让、段圭、曹节、侯览知道正门已经没办法出去,于是分头去内宫劫持太后和天子,相约从后门出北宫,见机行事。
不一会,几个人就聚集到了北宫门外,张让看着皇宫冒出的滚滚浓烟,脸上似哭似笑,特别难看。
曹节和侯览怀里抱着天子和陈留王刘协,年幼的天子一脸惊慌,更年幼的刘协却显得很镇定,他看着脸上满布鲜血的张让冷冷道:“张公公果然是要谋害皇兄自立为主了!”
“老臣不敢!”张让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何进带兵逼宫,已被老臣舍命除掉,可是他的部下不仅诬蔑我等图谋篡位,老臣只有冒死救出陛下和殿下,现在宫里已经不安全了,老臣要护送陛下殿下出宫!”
“皇兄是天子,孤是陈留王,谁敢对我们不敬!”刘协道。
“事急从权,那些军士只会忠心于自己的上司,怎么会保证他们没有叛逆之心!”张让回答道。
“那孤怎么知道张公公就没有叛逆之心!”刘协咄咄逼问道。
“老臣忠心天日可鉴!”张让对着天子磕了好几个响头,同时向曹节侯览示了个眼色。
二人会意,不由分说抱着两个孩子就出了宫门向北而去。
护驾还是劫驾,还不是你一句话说了算,真当我是三岁小孩子吗?刘协望着张让的背影心中冷笑:张让,你有种就不要死,等孤长大了,亲手把你送上断头台!
张让打了个寒颤,心中疑惑地看向后宫方向:段圭不是去劫持太后和万年公主去了吗?怎么还没回来?莫非?
第十章 何进授首(四)
后宫之中,只穿了一件亵衣的何后云鬓散乱妖娆妩媚春光大泄,不是卖弄风情自我抚慰,而是满脸惊恐花容失色地看着平日里和颜悦色的段圭此刻正挥舞着匕首到处追杀着宫人,屏风上,门窗上,庭柱上,花石雕栏上到处是刺眼而腥红的血迹。
发生什么事了?
“段公公,你……”何后呆呆地看着段圭推开房门杀气腾腾地走进来,连衣服都害怕地忘了穿,浑身上下被眼里冒火的段圭看了个遍。
“我不是公公,我是男人!”段圭的声音忽然提高了八度,“我受够了,你们,你们这些人渣,为了自己的私心,把我变成太监,让我不伦不类!让我受千万人轻视和唾骂?你以为我愿意吗?权倾朝野又怎么样?我已经不是一个正常的人了,我失去了作为一个男人的尊严,作为一个男人应该享受的乐趣!是你们害我成这样的,你们,你们,你们一个个都罪该万死!”段圭说着扬起手中的匕首。
“救命啊!杀人了!来人啊!”何后终于从震惊中反应过来,仓皇跑向门口。
“臭女人!”段圭追着何后,口里骂声不断,最终把何后逼到了寝宫的角落里。
“跑,你倒是跑啊!难道指望你那个大哥何进来救你吗?告诉你,何进早就被我们剁成肉酱了,现在外面为什么这么乱?你以为是上元节看花灯呢?”段圭一刀抵住何后粉嫩雪滑的脖颈,一手抚摸着何后那诱人的肌肤道。
何后不动了,她愣愣地看着段圭,痴痴地问:“你说的都是真的吗?大哥真的死了?”
“没错!”段圭狠狠道,“乖乖和我们走吧,我们会善待你的,太后娘娘!”
“大哥,是哀家害了你!是哀家害了你啊!”何后说着,身子一软,晕了过去。
段圭吞咽着口水,看着怀里温软如玉的何后,丢开匕首双手在她身上不停地揉捏着,可是自己不争气的身体却没有一丝反应,不,这本来就不是一具完整的身体了,从进宫的那天起。
为了生存于是不停杀人,为了不被人算计于是不停算计人。
人难道生下来就是受罪的吗?难道自己前世是一只畜生吗?到了今生也没有做一个正常人的权利吗?
我在怕什么?我在怕什么?我都快要死了,我还怕什么?何家兄妹,一起来给我陪葬吧!
“啊!”愤怒的段圭举起匕首,气急败坏地向何后刺去。
“段圭逆贼,竟敢劫持太后!”一个炸雷般的声音在宫院里响起,吓得正要行刺何后的段圭一个激灵,匕首掉到了地上,段圭循声望去,正见卢植挥舞着佩剑向自己杀来,连忙丢开何后,向宫外跑去。
卢植本来已经辞了官,还没来得及回家就遇上了宫中动乱,一向忠君爱国的他怎么会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君王有难,于是披甲持剑来到皇宫要保护天子,远远看见段圭和何后扭打在一起,心道不好,连忙追了过来。
何后这时也醒了,迷迷糊糊见卢植提剑冲了过来,惊慌之下竟然跳窗而出,幸亏卢植眼疾手快,一把上前接住何后,本想着继续追击段圭来着,谁料想披头散发花容尽失神态恍惚的何后早已瘫软在了自己的怀里,一双美艳的眼眸呆呆地看向卢植,极尽不胜娇柔之能事。
很久没有被男人摸过了,很久没有风流过了,这触手可及的感觉,这荡人心魂的气息让寂寞难耐的自己何等陶醉何等迷恋啊。
可在看清了扶着自己人的真面目后,何后身子猛地一震,挣开了卢植,急慌慌站好。
卢植跪地便告罪:“微臣无状,请太后娘娘恕罪!”
何后痴痴地看他。
卢植不敢抬头:“微臣无状,娘娘若要臣死,臣绝不说半个不字,但宫中动乱不堪,臣请先保护娘娘周全,再议臣罪不迟!”
何后这才醒过神来,这已经不是二十年前了,她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天真无邪的何艳,面前这个男人也不是当年那个奋发有为的卢子干了,一切都已经过去了,都成了过眼云烟了。
他不会看得起自己的,即使他跪在自己面前,口口声声称娘娘千岁,那不过是屈服于一个制度一个礼法而已,自己的淫荡是出了名的,自己为什么会倚重那些宦官,即使他们要杀自己的大哥。
是的,一个女人最需要的是什么。
是抚慰,是安慰,是宽慰。
体弱多病的丈夫做不到,满宫的太监做不到,只有让那些宦官们帮着弄些男人进宫来,取悦自己,安抚自己,而这也成了十常侍们威胁自己的把柄。
没有包得住火的纸,没有不透风的墙,很快有人把这些秘事传出宫,传到市井间,一传十,十传百,几乎全雒阳全汉朝的人都知道了一个绰号!
何荡后!
自己到底是对还是错!
“卢爱卿救驾有功,不必自责!”何后口气复杂地说道,她可以对任何人放荡,但只有对他卢植心存愧疚。
“谢娘娘不罪之恩!”卢植起身,又看见了何后那近乎胴体的身体,不禁一阵脸红心跳,赶紧转过身去,一时尴尬无话。
“宦官杀害了大将军,太后想必已经知道了?”过了好一会卢植背影一阵晃动道。
“恩,卢爱卿是怪哀家吗?”何后道。
“不,宫中乱成一团,须得有人来主持大局,现在只有娘娘可以做到!”说话间,卢植看见了远处惊慌奔跑的两个宫人,厉声叫住她们,“你们两个,扶太后娘娘到正殿去!”
两个宫人不情不愿地过来,看见了何后的样子,脸上飘过一丝绯红:“娘娘请!”
“你们先服侍娘娘更衣!”卢植咳嗽了一下道,侧身对何后做了个揖,“娘娘放心,有卢植在,不会让闲杂人等靠近娘娘,臣就在外面为娘娘守卫!”
何后定定地看着卢植走出门去的背影,心中一阵叹息:子干,你还是没变,一点都没变,你还是那样的瞧不起我是么?你还是那样的洁身自爱,怕满身污秽的我玷污了你的清白是么?
是么是么是么?
不是的,宫门外像一尊般雕塑站立的卢植心里回答着,心中无限悲凉。
对不起,艳儿,不是我卢植洁身自爱,不是我嫌弃你满身污秽,而是我,其实真正懦弱的是我自己,满身污秽的是我自己,是我不配,我不配爱你,喜欢你,拥有你,甚至都不配想一想你。
就算现在我后悔了当初自己的抉择又能怎么样呢?就算我们彼此相爱又能怎么样呢?就算我现在知道了当年你为了供我谋取功名而卖身青楼又能怎么样呢?
又能怎么样呢?
我没脸面对你为我的付出,没话来为自己辩白。
只能这样保护你,在离你最近又离你最远的地方保护你。
只因为我们太过渺小,我们能做的太微不足道。
尤其是在这个波谲不可测的宫廷之中,什么事都可能发生。
皇宫内庭中,车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