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公道:“这可真是怪了。”
钟氏叹道:“谁说不是呀。妾身天天独守空房,以泪洗面…… 而他呢却整天忙忙碌碌,在后园之中不知搞 什么鬼。就是偶尔回到我这儿,也是板着脸一言不发,拿了东西便走。前些日子,妾身总是在夜半听到后园中似有响动……”
狄公听得正专注,催问道:“是什么响动?”钟氏道:“妾身也说不上来,好像是敲敲打打的声音。”狄公沉吟着,缓缓点了点头。钟氏继续说道,“昨天夜里,我又听到了那种声音,于是爬起来,悄悄来到后园……”
钟氏忆及昨夜的情形:她看见后园的月亮门紧紧关闭,里面传来噪杂的声音。她偷偷趴到月亮门前,就着门缝向里面望去。只见园中并排摆着五辆马车,二十几个人手托大瓢,从后堂中奔进奔出,将瓢里的什么东西倒在马车上。她正在纳闷,忽然身后传来一声轻轻的咳嗽。钟氏猛吃一惊转过头来,看见塔克站在身后。她惊恐地问道:“你,你要做什么?”塔克阴恻恻地说道:“夫人,时候不早了,您该回去歇着了。”然后塔克命两名家丁把她送回了房间。
狄公问道:“你是说,他们在打造马车?”钟氏满面愁怨地叹道:“好像是的。真不明白,我丈夫究竟在做什么!”
狄公换了个话茬儿,问道:“夫人,你可曾看到,有很多城中的银匠到过你府上?”钟氏一愣:“银匠?”
狄公点了点头道:“大约有二十多人。”钟氏摇摇头:“没见过。就是那些打造马车的木匠,妾身也是昨夜第一次见到。”
狄公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夫人,感谢你提供的这些情况,对于我来说,它们非常重要。如果再发现府内有什么异事,请即刻与本阁联络。”钟氏道:“是。妾身记住了。”
狄公起身道:“那本阁就告辞了。”钟氏略一施礼道:“妾身恭送国老。”
李元芳在狄府正堂上焦急地等待狄公回府,正在此时听见堂外传来一声高唱:“狄大人回府!”元芳打开堂门,三脚两步迎了出去,狄公快步走上台阶道:“怎么样,元芳,有何收获?”李元芳满脸兴奋:“大人,大有收获!”
狄公双眉一扬道:“哦,快说说。”李元芳道:“卑职刚刚潜入后园之时,那里一片寂静。五辆马车仍旧是 一字并排列在后堂门前,看样子已经完工了。那马车样式非常奇怪,两层壁板间有一寸左右的空隙,不知是为了什么。”
狄公点了点头:“沙尔汗的夫人钟氏也说起,昨夜,她看到后园内十几名木匠在打造马车……”李元芳:“哦?”
狄公道:“你继续说吧。”元芳点了点头道:“后来,卑职来到后堂外,舔破窗纸向内望去,原来堆积在东山墙下的几万斤木炭,现在只剩下了一半……”
狄公双眉微蹙道:“哦,只剩下一半了?”元芳道:“正是。而原本堆在西墙根儿下的一堆堆红土都不见了。”狄公缓缓点了点头似乎明白了其中的奥秘。
元芳道:“当时堂中无人,卑职正要离开,猛听堂内一阵轰鸣,西山墙竟然缓缓打开,露出了里面暗藏的密道!”
狄公惊道:“密道?”元芳道:“正是。卑职正自诧异,密道内响起了脚步声,一探沙府时遇到的那个矮子,率几名家丁冲了出来,用大畚箕盛满木炭送入密道之中。卑职本想潜入密道一探究竟,又恐打草惊蛇反为不美。”
狄公道:“你做得对。目前一切尚不明朗,绝不能打草惊蛇令对方有所察觉。据钟氏说,那个矮子名叫塔克,是突厥人,天生的双手残疾,从沙尔汗没到善金局之前就跟随着他。”元芳道:“哦?那,他与铁勒是什么关系……”
狄公摇了摇头道:“怪就怪在这里,塔克不是铁勒,却与铁勒有着相同的身高,同样残疾的双手,又同是突厥人,这一切难道都是巧合吗……”元芳道:“大人,以卑职看来,而今真相大白,这个问题已经不重要了。”
狄公注视着李元芳道:“哦,真相大白?”
元芳道:“您想一想啊,那些堆在西墙根儿下的红土是专为搭砌融银炉准备的,现在红土没有了,这就说明融银炉已经搭砌好了,只待打劫的金银一到便立刻开工!这就是前日一探沙府时,在后堂之中,塔克和管家说那几句话的意思。”
狄公看着元芳鼓励道:“说下去。”
元芳越说神情越坚定:“还有那些堆放在东墙根儿下的木炭,两日前,后堂中还堆放着几万斤,今天便只 剩下一半,我亲眼看到塔克指挥家丁往密道之中运炭,这就更说明问题了,密道之中定然隐藏着多座融银炉,而且,卑职可以肯定,失踪的银匠和被劫的金银,一定就在那里!”
狄公沉思着,良久,他抬起头道:“那五辆马车又是做什么用的?”
元芳被问得一怔,旋即道:“这……大人,卑职以为那五辆马车也许不过是为转移别人注意力的疑兵,或许与本案根本没有关系。嗨,大人,难道目前我们掌握的线索还不够吗?以卑职看来,只要突袭沙府,必定会真相大白!”
狄公摆摆手道:“可目前,我们却没有丝毫的证据,圣上对沙尔汗之死感到万分痛惜,你们都看到了,今日在承福门险些当场处置路正与掌库官。一旦我们突袭沙府却没有达到预期的目的,事情可就不妙了。”
元芳一听,谏道:“可大人,机会稍纵即逝,万一我们因循迁延,令歹人脱逃,那……”
狄公缓缓踱了起来,良久,他停住脚步道:“元芳,我看这样,入夜之后,你与如燕三探沙尔汗府。我与曾泰、王孝杰率麾下部众在沙府外等候。一旦你找到了确凿的证据,便立即施放响箭,我率军攻进府内,到那时人赃俱获,圣上就是不高兴,也说不出话了。”
元芳双掌一击道:“妙计!大人,真有您的,就这么办!”
初更梆子已打过,风吹来,发出呜呜的响声。
静夜中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队队衙役、捕快、右威卫军士在狄公、曾泰、王孝杰的指挥下飞奔而来,转眼间变将沙尔汗府团团包围。狄公抬头看了看天色,对曾泰和王孝杰道:“命众军敛迹隐伏,绝不可暴露行迹,等待元芳和如燕的消息。”二人低声答是,分头前去传令。
后园中静悄悄的,五辆马车一字排列在后堂门前。两道黑影闪电般掠进院中,飘过后堂屋顶,落在后山墙侧,正是李元芳和如燕。二人对视一眼,元芳做了个进去的手势,如燕点点头,元芳栖到后窗前,单掌一震,“咔”,后窗开了道缝,二人闪身而入。
后堂内一片漆黑,元芳晃亮火摺,对如燕轻声道: “咱们分头寻找开启暗门的机关。”如燕点点头:“你找这边儿,我找那边儿。”
夜幕中几点灯笼晃动,几个人沿后园外的小桥快步走来,转眼便到了月亮门前。正是夫人钟氏和几名家丁。
小桥旁的假山后人影一闪,塔克快步走出来道:“夫人。”钟氏看了他一眼,冷冷地嗯了一声道:“把后园的门打开。”
塔克笑了笑道:“对不起夫人,这里不是您来的地方,请回吧。”
钟氏瞥了他一眼,冷笑道:“有件事,我想让你知道,我的丈夫沙尔汗去世了,这也就意味着你的靠山没有了。在这个家里只有一个人可以发号施令,那就是我!”
塔克的脸色变了变道:“嫂子,后园是府中的绝对禁地,这是大哥生前定下的,而今他尸骨未寒,难道您就要……”
钟氏怒道:“给我住嘴,谁是你嫂子,哪个是你大哥!我丈夫因你残疾收留于你,他在世时有他撑腰,你真可以说是为所欲为!可现在他死了,你竟然还敢这般坐大,真是不自量力,可笑之极。你立刻开门还自罢了。否则立刻将你绑起来送交官府,定你个欺辱亡兄孀妻之罪,少也要判你发配五年!”
塔克吃了一惊,脚下连退两步,却仍死死守在门前道:“不管怎么说,后园绝对不能进!”
钟氏一声冷笑,对身旁的家丁道:“将他给我绑了!”家丁们一拥而上,将塔克按倒在地,正在此时,假山后人影闪动,几个穿家丁服色的人从黑暗中冲了出来,这些人各个武艺高强,转眼间就将钟氏所带的家丁打翻在地。
钟氏气得浑身颤抖,厉声喊道:“来人呀,快来人!”黑暗中奔来了几十名家人,有男有女,转眼之间便将后园围了起来。塔克率几名手下挡在后园门前。钟氏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
这边李元芳在后堂之中寻找机关,只听他低声说道:“找到了!”
如燕赶忙跑了过来,元芳指着西墙侧,暗藏在壁柱之中的一只小小的按钮道:“如燕,你看这个。”如燕 举着火摺仔细看了看道:“一定就是这里。”
忽然耳边传来一阵叫骂声,元芳一惊:“怎么回事?”如燕道:“是不是叔父提前行动了?”
元芳摇摇头道:“绝不可能!”他侧耳听了听道,“好像是有人在后园门外争吵。好了,别管这些了,打开暗门下去看个究竟!”如燕点点头,按下了按钮。
随着一阵轰鸣声,西山墙缓缓打开,露出了下面的密道。李元芳伸手拔出短刀,对如燕道:“走!”如燕拔出腿畔双刀,随李元芳冲入密道之中。
李元芳、如燕沿着台阶飞快地向下奔去,猛地,眼前豁然开朗,一座灯火通明的密室出现在眼前。李元芳做了个手势,二人飞快地贴在墙边,探头向外望去。
只见密室中用红土搭砌着五六个冶金炉,几名工匠将已经融成液体的金水倒入铸模之中。李元芳的脸上露出了胜利的微笑,他轻声道:“如燕,放响箭!”
狄公、曾泰、王孝杰率众军在沙尔汗府门外焦急地等待着李元芳与如燕的消息。猛地,一支火箭冲天而起,刺耳的“吱吱”声在静夜里远远传了出去。狄公猛地站起身道:“元芳得手了!曾泰、孝杰,传令众军,冲进沙尔汗府!”
钟氏、塔克等人目瞪口呆地望着天空中的响箭。塔克惊叫道:“不好,有人闯进后园,快!”
话音未落,府外杀声震天,曾泰、王孝杰已率麾下衙捕、禁军冲进沙府,转眼之间,便将后园团团包围。塔克惊得连退数步,浑身颤抖着靠在墙旁。钟氏更是不知所措地望着身边发生的事情。
狄公、曾泰、王孝杰出现在众人面前,钟氏没有想到狄公这个时间能够在此,她满面惊惶地失声喊道:“狄国老,是您!”
狄公道:“不速之客惊扰夫人,还请见谅!”钟氏惊魂未定,问道:“国老,这,这是怎么回事……”
狄公道:“容后再向夫人言明。”钟氏点了点头。狄公转向塔克道,“你就是塔克吧?”塔克面如土色,点了点头道:“正,正是。”
狄公地吩咐道:“打开后园大门。”塔克笑了笑,缓缓闭上了双眼。狄公冷笑一声,对曾泰道:“将大门砸开!”衙役捕快一拥上前,三下五除二将月亮门砸开,蜂拥而入。冷汗顺着塔克的面颊流了下来。
狄公对身旁的军士道:“看好此人!”众军暴雷般诺了一声,狄公大阔步走进后园。
后堂的大门轰然大开,狄公、曾泰、王孝杰率人冲了进来,钟氏也随众人走入后园。如燕迎上前道:“叔父!”
狄公道:“怎么样,如燕?”如燕道:“元芳在地下的密室中找到了失踪的银匠和融银炉!”
狄公道:“真的!”如燕兴奋地点了点头:“不光如此,密室中所有融银炉全部点燃,银匠们还在做活。”狄公笑了:“好,做得好!走!”
李元芳手持钢刀把守在阶梯入口处,工匠们望着他,面带恐惧之色。狄公带着众人走了进来,元芳迎上前去道:“大人!”
狄公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啊,元芳,做得好!”说着,他放眼向密室中望去。
密室中搭砌着五座红土制成的冶金炉,炉膛中还燃烧着炭火。狄公快步走到铸台前,定睛向铸模中一看,登时倒吸了一口凉气,铸模中的金属液体并非黄金白银,而是铜。狄公一一查看了铸模,模具中都是铜水。狄公的目光望向元芳道:“你,找到银匠们了?”
元芳一指缩在墙角的几名工匠道:“就是他们!刚刚我们进来的时候,这几个人正在用金银水范铸呢。”
狄公看了看周围的人,轻声道:“铸模中的是铜水,并不是金银。”元芳登时惊呆了:“什么,铜,铜水……”
狄公走到一名工匠面前道:“你们是银匠?”那工匠摇摇头道:“不,我们都是木匠。”所有人登时傻了眼。如燕的目光望向了元芳。元芳走到那名工匠面前道:“你,你们是木匠?”那工匠道:“正是。”
元芳厉声喝道:“木匠不用锛凿斧锯,为什么要用银匠的融炉,又为什么要范铸?”工匠战惊惊地道:“回大人您的话,我们在做马车上的铜饰件,这些本就是我们木匠的活儿呀。”元芳登时语塞。
狄公看了看铸模中铜器的形状,果然是马车身上的铜饰件。他走到工匠跟前道:“你们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工匠道:“是沙府的人把我们请来的。”
钟氏道:“是塔克请你们来的吧?”工匠道:“正是。”
狄公点了点头道:“你家住哪里?”工匠道:“洛阳 西市六坊四号。”
狄公道:“工钱多少?”工匠道:“管吃住,每日三贯。”
狄公深吸一口气,看了元芳一眼,此时,李元芳的面色羞得通红,如燕在一旁更是不知所措。狄公轻轻咳嗽一声道:“我们出去吧。”
狄公迈开步子走在前面,李元芳、如燕、钟氏、曾泰、王孝杰随后相跟。狄公停住脚步对曾泰低声道:“命衙役们仔细搜索,一根草、一块砖也不能放过。”曾泰道:“是。”
狄公指着堂前的五辆马车对钟氏道:“夫人,前天夜里,你所看到正在打造的马车,就是这五辆吧?”钟氏上前略加辨认,答道:“正是。”
狄公走到马车前仔细观察着。只见五辆马车只是比正常的马车多了一层板壁,两层板壁间有一寸的缝隙。狄公接过灯笼,朝缝隙里照了照,里面填充了一些黑忽忽的东西,不知是什么。
狄公放下灯笼,压低声音对夫人道:“我们接到消息,善金局被劫的金银以及失踪的银匠都藏在后堂的密道中。”钟氏吃了一惊:“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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