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听到他们,他们讲的是突厥话……”
“突厥话?”军士答是。
“有多少人?”“大约五十左右……”
王孝杰皱了皱眉:“只有五十人!”军士惊恐的发出颤音道:“大将军,您没有看到,他们真的不是人,是鬼,是鬼呀……”
王孝杰道:“那你是怎么活下来的?”军士道:“小的点燃烽火后,跳下了烽火台,他们以为小的摔死了……”
王孝杰点了点头:“这些人朝哪个方向去了?”“关内方向。”王孝杰拍了拍那个士兵的身子,对参将道:“带他下去治伤。”参将答应着率军士将人抬了下去。
王孝杰目光望向远方,自问道:“他们究竟是什么人?难道真的是突厥骑兵?”他又缓缓地摇了摇头,“突厥骑兵怎会将人剔成白骨?又为什么要进关呢……”猛地,他抬起头,对身旁的副将道,“命前锋飞虎军全力追赶!绝不能让他们进关!”
神都洛阳的夜色本就十分美丽,南市就更加出众了,它位于都城中央,乃是酒楼倡馆云集之所,整夜莺歌燕舞,灯火通明,人来马往,好不热闹。不拘是高官士大夫,还是落魄的文人秀才,只要闲得一两贯村钞,便可到这里来听听曲儿,解解闷儿。
南市街上最有名的一家倡馆名叫响花楼,因这里的歌伎嗓音和唱功一流而闻名神都,此时已是子时,响花楼仍是门庭若市。
响花楼的流花阁内灯火辉煌,莺声阵阵,倩影婆娑,五六名歌伎展放歌喉如珠玑玉落,十几位舞娘舞姿绰约,妩媚娇柔。 座席之上只有一位客人,此人身着黑色大食长袍,黑布蒙头,方面虬髯,正是奇袭振远隘的乌勒质,他身旁放着一个长长的布包,他双目微闭,一动不动,对歌舞伎们精彩的表演竟然无动于衷。
他身后纱幔低垂,里面传出一阵阵低语,烛光将两条人影投在帐幔之上。一曲将终,为首的舞伎飞快旋转的身体戛然而止,她向座席上的乌勒质抛了个媚眼儿,右手轻扬,一只小小的绣金香袋向乌勒质飞去。
乌勒质仍然面无表情,双目紧闭,眼见香袋就要打在他脸上。歌舞伎们的脸色变了。
就在此时,乌勒质猛地睁开双眼,右手闪电般一抄,将香袋抓在手中,看了看,而后将香袋揣进怀中,再一次闭上了双眼。
歌舞伎和乐师们面面相觑,为首的舞伎轻轻一摆手,众人尴尬地向门外退去。乌勒质突然睁开双眼,厉声道:“啊泼里……”
舞伎见他说话厉害,却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只好在哪里一动不动。乌勒质又重复了一遍,一名乐师对为首的舞伎道:“他让你们继续唱,继续跳……”
乐声响起,歌舞伎们施展歌喉,翩翩起舞。乌勒质缓缓闭上了双眼欣赏起这靡靡之音。
在流花阁后的帐幔内,灯火昏暗,太子与北山对面而坐,北山整个人隐在阴影之中,看不清面目。外面的歌声一阵阵传来,太子道:“驭风者已到,北山兄,你那边怎么样?”北山道:“十天之后,善金局!”莺歌燕舞挡不住这阵阵煞气。
夜已深,响花楼的大门已经关闭,街市上也几乎没有了行人,寒风漫卷落叶凌空飘舞,发出一阵阵尖利的呼哨。
“吱呀”一声,响花楼的大门打开,太子、乌勒质与北山走了出来,举手一揖,各自分散。
寒风呼啸,街道上空无一人,拐角处人影一闪,太子和乌勒质快步沿街而来,猛地,黑暗中响起一声呼哨,太子和乌勒质猛地停住脚步,说时迟,那时快,两旁的胡同中窜出三四个蒙面人,手持钢刀拦住了二人的去路。
为首者一摆掌中钢刀,低声断喝:“呔,晓事的留下随身财物,否则要你们脑袋!”
太子与乌勒质对视一眼没有动。为首蒙面人厉声喝道:“他奶奶的,还不交出钱物,我看你们是不想活了!弟兄们给我上!”周围的蒙面人张牙舞爪,抡起钢刀冲上前来。
猛地,乌勒质右手布包一抖,随着清越的刀声过后,寒光陡起,转瞬之间,寒光变成了寒雾,将三个劫道的蒙面人包裹起来,寒雾之中,崩现起道道血光,霎时间,寒雾变成了血雾……
血雾之中,一样东西飘落在地,正是响花楼的舞伎掷给乌勒质的香袋。
“仓”的一声清响,钢刀入鞘,乌勒质发出一阵鄙视的笑声。小街的地面上,两旁的墙壁上,溅满了模糊的血肉,三个劫道的蒙面人已经不见了,刚刚他们站着的地方扔着三副完完整整的白骨。
太子轻轻咳嗽一声道:“走吧。”乌勒质点点头,撮唇一呼,不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两匹骏马飞奔而至停在二人面前,二人翻身上马,疾驰而去,转眼间便没入了茫茫夜色中。
洛州刺史府位于淳化坊内。洛阳乃武周的东都,因其地位显赫,洛州刺史比普通的上州刺史在品秩上高半格,为正三品下。而洛州刺史府衙也理所当然比其州衙高大壮阔许多。
此时正值辰牌时分,堂鼓他一阵阵急促的鸣响……“砰”的一声,正堂门洞然大开,一位身着金紫官袍、头戴团花幞头、腰悬的玉带的官员疾步走了出来,他正是洛州刺史——曾泰。
曾泰走进堂中,侍立堂前的洛州司马、法曹快步上前,躬身行礼:“参见刺史大人!”曾泰点了点头道:“陆司马,为何击鼓?”
陆司马道:“刚刚接到南市坊正、里长来报,昨夜,南市东街柳条巷发生命案!”
曾泰双眉一扬道:“哦?”陆司马道:“据坊正言讲,共有三名死者,尸身血肉皆无,只剩下三副骨架!”
曾泰:“有这等事体?”陆司马点点头:“是啊,卑职也觉得此事颇为蹊跷,因此才惊动大人。”曾泰沉吟片刻道:“备轿,去南市!”
御书房里,武则天猛地站起身,“啪”地一声她将奏折重重地摔在御案之上,她脸色铁青,厉声喝道:“这个武攸德,真是该死!”
“陛下息怒。”狄仁杰立于阶下,他身着银青官服,气定神闲,面带从容,微笑道,“陛下,凉州军械局一案已基本清晰,南平郡王武攸德违反朝廷禁令,与其姑表兄——凉州军械局司正赵永荣,倒卖羽箭,牟取暴利。然目前,证据尚未收集齐整,臣请陛下暂时不要惊动南平郡王,待证据确凿后,再作区处。”
武则天轻轻叹了口气道:“也罢,此事就交由你全权处置吧。”狄公躬身道:“是。”
武则天道:“怀英啊,最近守卫凉州的右威卫大将军王孝杰屡传塘报,说突厥骑兵进犯关河,烧杀剽掠,极其猖獗……此事令朕甚为忧心……”
狄公点点头:“臣看到了阁部的行文。陛下,这恐怕又是突厥国内的好战贵族在兴风作浪。陛下还记得,数年前在幽州伙同逆渠金木兰谋刺吉利可汗的突厥贵族莫度吗?”
武则天:“当然记得,他是吉利可汗的叔父。怎么,他不是已经被处死了吗?”
狄公长叹一声道:“而今,他的儿子贺鲁太子深得好战贵族们的拥戴,在突厥国内几有与吉利可汗分庭抗礼之势。”
武则天双眉一皱:“哦,有这等事?”狄公点头称是:“所幸的是,突厥的精锐虎师拥戴吉利可汗,这才致使贺鲁等人不敢妄动。”
武则天道:“怀英啊,这些你是从何处得知?”
狄公赶忙躬身道:“陛下,恕臣妄僭,臣与吉利可汗常有书信往来。”
武则天笑了笑,摆摆手道:“罢了,朕知道,你也是为朝庭、为社稷。”狄公躬身拱手道:“谢陛下信赖。”
武则天:“目前的情势,是战是和,依你之见该当如何处置?”
狄公道:“用兵八荒之外,已违圣人之训,再加上战资耗费,轮输转运,势必自虚国库,一旦遭遇天灾,则国本动摇,必无宁日矣。以臣之见,和为上策。”
武则天缓缓点了点头:“与朕所想甚合。怀英,两个月后的十九号,是吉利可汗的寿诞,朕拟效太宗皇帝 之故事,择一宗室女赐与吉利可汗为妻,派使团护送之突厥,一来为赐婚祝寿,二来以和亲为纽带巩固两国盟好之约。”
狄公笑道:“陛下雄才大略,臣钦敬之至!只要和亲一成,我与突厥便成姻好,那些好战贵族就是想战,也不敢说出口了。”
武则天道:“数日前,我已命殿中省画旨下达诸王公宗室家,看看谁愿意献女辅国。”
狄公:“陛下,前赴突厥道阻且长,途多凶险,护送公主责之大矣,故出使之人要斟而酌之。”
武则天:“是啊,朕正在考虑此事。怀英,你有合适的人选举荐吗?”
狄公略一沉吟道:“臣倒是想起一人……”“哦,何人?”
狄公笑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千牛卫大将军李元芳。此人精通突厥语言,与吉利可汗交情颇深,再加上他熟谙边事,武艺高强,堪当此任。”
武则天双眉一舒,点头赞同:“嗯,朕倒是把他忘记了。”
狄公道:“洛州刺史曾泰曾任凉州刺史,对突厥及边事也都非常熟悉,可为元芳之贰。”
武则天回身踱了几步:“嗯,让朕考虑考虑。”狄公微笑道:“陛下,说起寿诞,五日之后便是陛下的千秋圣诞了。”
武则天的脸上露出了笑容:“怀英,你身领阁台,又兼洛州牧,可说得上是外治关河,内理家园,劳苦功高啊。”
狄公躬身道:“这些都是臣应该做的,敢劳陛下勉慰。”
武则天道:“朕寿诞之时,左班由太子为首,右班便由你为首代进。”狄公赶忙躬身诺道:“谢陛下!”
曾泰在上阳宫提象门外焦急地等待着狄公,他不时探头向宫内望去,希望狄公能够早点出现。
只见远处狄公慢慢走来,曾泰赶忙迎上:“恩师!”
狄公一愣道:“曾泰,你怎么在这里?”曾泰道:“在等您呀。”狄公笑道:“等我?”他打量了曾泰一番笑道,“看你这股挚诚劲儿,一定是又有难解的案子了, 是不是?”
曾泰笑答:“要说您是神人呢,真是不假,一猜便中。昨夜,南市东街柳条巷发生命案,三名死者被快刀剔成了白骨。”
狄公猛地抬起头,吃惊地道:“剔成白骨?”
曾泰点点头道:“正是。学生率司马和法曹勘察了现场,地上扔着三柄钢刀,周围的地面、墙上粘满了血肉,情状非常恐怖。除此之外再无其他痕迹,学生难以定夺,因此特在宫门前迎等恩师,请您莫辞辛劳,与学生同到现场勘察。”
狄公道:“我这个洛州牧,不仅是你的上官,也是洛阳百姓的父母官,自己地面上出了事,当然该去。哎,对了,你派人回府,请元芳也到现场。”
曾泰笑着说:“学生早就派人去了,这会儿元芳应该已经到了。”狄公拍了拍曾泰的肩膀道:“好,想在我前面了。走!”
柳条巷已被刺史府公差严密把守起来,看热闹的老百姓聚在巷口,猜论着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让这么多的差人聚集在这里。
地面散落着三柄钢刀。一副副白骨在阳光照射下,发出白渗渗的光。
一只手轻轻拾起钢刀,仔细观察着手中的钢刀,刀刃处是平的,刀尖也呈圆角,此人正是检校千牛卫大将军李元芳。
李元芳一边打量着钢刀一边思忖着,缓缓地摇了摇头。
巷口一阵大乱,李元芳转头望去,只见围观的百姓让开了一条胡同,狄公和曾泰在众衙属的簇拥下,快步向现场走来。李元芳赶忙迎上前去:“大人!”
狄公笑着对曾泰道:“他果然已经到了。好啊元芳,这才叫兵贵乎神速啊。”
李元芳莞尔道:“卑职蒙洛州刺史曾大人见召,敢不从速乎!”
曾泰向狄公拱拱手:“罢了罢了,无端役使皇家卫率领袖李大将军,学生可是坐了个僭越之罪呀!”三人一阵大笑。
狄公看着李元芳手拿的钢刀,指了指道:“怎么样,元芳,有何发见?”李元芳将刀递给了狄公:“大人, 您看看,这把刀没有开刃,刀尖也是钝的。”狄公一愣,接过钢刀仔细看了看,点点头道:“不错。”他快步走到案发现场,拾起另外两柄刀看了看:“三柄钢刀都没有开刃。”说着,他走到三堆白骨前,仔细验看着。白骨上一片片刀痕。狄公深深吸了口气站起身来,沿血迹的方向查看地面和墙壁上散溅的血肉。良久,他缓缓摇了摇头道:“真是不可思议,就现场的情状来看,三名死者真的是被当场剔成了白骨。”
一旁的李元芳道:“大人,卑职也是这样认为。不仅如此,从墙上的血肉痕迹及白骨上的刀痕可以断定,凶手绝不是杀人后慢慢将死者剔成白骨,而是在死者活着的时候瞬间完成的。”
曾泰惊道:“什么?瞬间将一个大活人剔成白骨?”李元芳点了点头。
曾泰讶异道:“这,这不太可能吧。人是动的,不会死站在原地任人宰割,退一万步讲,就算是死者原地不动,任由凶手施暴,能在瞬间将一个有血有肉的活人剔成这般模样,这需要什么样的刀,又需要有什么样的力量和速度呀……恩师,这恐怕,不是人力所能及呀。”
狄公没有回答,缓步围绕现场踱了起来,一双鹰眼四下搜寻着:地上的白骨;墙面上四溅的血肉;没有开刃的钢刀;忽然,地面浮土下的一点红色引起了他的注意。
狄公快步走了过去,俯身扒开浮土,一只金丝团花香袋露了出来。狄公拾起香袋仔细观察着,香袋下面绣着“玉红”两个小字。
狄公站起身来,双目微闭,静静地思索着……良久,他睁开双眼道:“元芳说的很对,可以肯定,行凶之人是在迅猛的动作之中将死者剔为了白骨。”
曾泰听了大吃一惊:“真,真有这种事?”
“我想事情应该是这样的。”狄公抬手指向巷口,“今晨卯寅之间,行凶之人走进柳条巷,突遭三名持刀强盗的围抢……这一点从地上没有开刃的钢刀可以得到证实。”
曾泰与元芳对视一眼道:“恩师,您的意思是,地上的三具白骨是持刀的强盗?”
狄公点点头:“不错。”曾泰有些疑惑:“可恩师,这三把没有开刃的钢刀怎么能够证实这一点呢?”
李元芳也问道:“是呀,大人,我也不明白。”
狄公笑了笑道:“其实道理很简单,你们完全可以想到。只是你们心中有一种常人都会有的同情心理,先入为主地认为死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