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宁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说,来的路上也早就有了答复的腹稿,当下便显得十分胸有成竹,“陛下有过旨意,凡属供物,皆当先奉了皇姐来挑。妹妹如今不过是遵旨行事罢了。”寿康将那匣子重新盖好,推回到永宁面前,“陛下隆恩厚爱,做臣子的虽然感激但也万不敢受。你如今也是王后了,凡事当多为缅甸王庭着想。”
“是,我晓得皇姐这是疼我呢。但您是长姐,又有陛下这样的殊恩,我王自然是想着先孝敬您。”永宁自然不肯自己担这个骂,于是便只好拉上自己那个不在此处的夫君做垫背的。
其实缅王何尝不知道凡是供物都得先奉给皇帝?但永宁说道:“王有所不知,我那皇姐虽只是一孤苦伶仃的寡妇,但对于我皇兄而言却犹如千军万马,王只要能奉承好我那皇姐,以后许多事都好商量。请王许我把这块儿蓝琥珀先奉给皇姐,到时候皇姐必然要说不敢受,还是要叫我送上京去。等到了京城,见了皇兄,我自会说此物先奉给皇姐看了,皇姐虽是十分喜欢,但还是记挂着陛下,便还是让我送上京来。”缅王略一迟疑,“那岂不是在皇帝陛下面前让寿康长公主白白得了好了么?”
永宁便笑道:“皇姐远离京城十年,皇兄若非碍于天子颜面,恐怕早就要忍不住遣人去请皇姐归京了。如果能听说皇姐还是想着他这个弟弟的,那自然只有喜不自胜的道理。所以,咱们先拿去送给皇姐,再送给陛下,虽说是曲折了一些,但效果绝对比只是把一件至宝送给皇兄要好。再说,蓝琥珀虽然少见,但也不过是个玩意儿,皇兄见惯珍宝,未必就有多喜欢,不如借着这个玩意儿,让皇兄知道皇姐心里还是最疼弟弟的。到时候,天子一喜,自然有咱们缅甸无数好处。”
缅王想了想,但他对于中原王朝的那些弯弯道道并不十分清楚,就还是选择了相信贵为天子妹妹的王后,“王后一心为本王着想,本王都明白的。”
寿康不知道这段故事,也没往这上头想,但也知道永宁恐怕是让缅王背黑锅呢,“你呀,别拿这样的话来糊弄我。”
永宁笑着往寿康那边儿探了探身,“皇姐,咱们姐妹还说这么严肃的话做什么?皇姐,您只告诉我,您怀不怀念京城?有没有想过回去?”
寿康笑着瞪了她一眼,“瞧你那个猴儿样儿!也是个做王后的么?”永宁笑道:“您只告诉我想没想过罢。”
“自己住了三十年的家,岂有不想念的?但我心里知道,我这一走,对大家都好,所以……嗨,我孑然一身,想不想的,也不要紧。”寿康叹了口气,又看了看永宁,“你回京之后,可不许在陛下面前胡说什么。”永宁叫她说破也不显得尴尬,“皇姐怎么是孑然一身呢?皇姐不是还有我们这些兄弟姐妹么?”
寿康摇摇头没说话。永宁其实也知道她是什么意思,便没再继续,“皇姐自己在松江府,平常可有什么好玩的么?”
“这么大点儿的地方,能有什么呢?再说,咱们妇道人家也不能常出门,即使有好玩儿的也是不知道的。”寿康自幼长于深宫,后来又嫁入耿家,从来都是过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日子,因此说起来倒也不觉得怎么,“不过,朱家夫人有时候过来陪我说说话,剩下的时候做做针线再看书念经,倒也还好。不至于很难熬。”
“我小时候在福佑寺陪着母后侍奉佛祖的时候,也常常觉得无聊。母后把大把大把的时间都用来回忆和皇父相守的日子,即使有一点儿陪我的时候,也不过就是一遍遍的和我讲,她当年如何和皇父恩爱,皇父如何为了她而只身对抗礼教。那时候我每次听,既觉得无聊又觉得羡慕,总想着,我这辈子有没有机会能遇见一个这样的伟丈夫,为了我,像孤胆英雄一样反抗世俗。只有这样胡思乱想着,才不会觉得日子太难熬。”永宁说起小时候的事竟还是笑了,“但我没想到,在我做了王后之后,我最怕的,居然就是我生命中真的出现这样一个不顾礼教的男人。我常想,如果真有这样一个人说要带我走,我肯定不会走。我已经是缅甸的王后了,还要爱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做什么呢?而如果我王是这样的男人,那我这个王后还有日子可过么?我想,当年满后宫之所以憎恨我母后,大抵就是因为这个罢。”
寿康长长的叹了口气,“再怎么说那都是你母后,她过去怎么样也就都不提了罢。”她稍停了一下,“十年,你果然变了不少,这很好。皇室女,原当如此。”
“然而,我还有一个不懂事的问题,十年来一直想再问皇姐一次。”永宁微笑着,带着某种不知名的期待,“皇姐,从没有一天想过和薛尚书或者薛家,和解么?”
寿康这回倒没有勃然大怒,她只是笑了,似乎隐含着一些不以为意,“和解?我早就和他们和解了。他们是天子的臂膀,是朝廷柱石,我为什么不和我弟弟、我的君王器重的人和解呢?”
“皇姐明知道这不一样,这不是和解,这只不过是妥协罢了。皇姐,您没想过,也许很多事臣子的发言,都不过是在帮陛下找台阶么?”
“丫头,我刚说你懂事了,你看,你又这样。”寿康看着自己的手,轻声道,“世上从无两全之良法,他既然要做陛下的忠臣,那就只能放弃……一点儿别的。如今他平步青云,步步高升,而我一点点微不足道甚至不能威胁他半分的怨恨,对他来说算什么呢?你又何必替他说话呢?”
“皇姐,我早已经不再有当年的痴心,但十年了,我始终想不通,皇姐原谅了皇兄,原谅了太后,原谅了二皇姐,也都可以不计较我当年的失礼和无知,但为什么偏偏对薛尚书,没有半分的宽容呢?”
“永宁,如果有一天你看见王太子和一个宫婢有越矩之行,你会怎么想?”
永宁想都没想,当即便道:“自然是那婢子不知道规矩,勾引王太子。”
寿康一挑眉,没再说话。
儿子不会有不好,只会是贱婢勾引。就像,我弟弟不会有不好,只会是狗奴才蛊惑圣心。而且这个狗奴才不但蛊惑了我弟弟,还害我和弟弟相猜疑。
薛尚书,这回再不是永宁不怜悯你,不肯将你的心告诉皇姐了。佛祖在上,这可不就是报应么?永宁不知怎么,竟还有些幸灾乐祸。
☆、八
作者有话要说:女主又消失不见了……
下章还会持续失踪……莫急
解释一下,总写松江府和女主的话东主就没法展开第三卷了,因为宫里接下来发生了啥都直接影响大结局……[特地把有话说挪到上面就是为了求瞩目]
以及缅王的女儿该怎么封东主并不知道……东主只知道外藩在我国的王朝时代统一是称为某某王的,而不是叉叉帝
所以私自将他闺女编排为郡主……
春闱已至,相比于春闱大事,皇帝显然对于这个幼妹的归省就没那么在意了,故而只是命礼部抽调了人手前往郊迎,以向缅王表示‘你这些年来一直好好的做着朕的忠臣兼妹夫,朕心甚慰’这么个意思。
礼部的人将永宁的车驾送到了宫门口,交给亲自来迎接的成维,就自行回去复命了。
礼部的人刚一走,成维下意识的一躬身便要说话,但才一张嘴,就突然觉得很尴尬,因为他刚刚想起来皇帝没说许不许永宁禁城内乘车轿。如果是宫里的公主,那自然是有自己的轿辇的,但外藩王后……成维一时有些拿不准是该说‘请您下车,随奴才步行’,还是该说,‘奴才为您扶辇’。其实这事儿倘若轮到其他命妇身上,这会儿必然是要下车说一句,我随成公公走过去。但永宁不一样,永宁在宫里做长公主的时候,引教宫女跟她只说些日常用得上的礼仪规矩,加上她并不是嫁在京中,并没有入宫请安的问题,所以引教们也懒得自找麻烦,和她分说这些没用的东西。待到出嫁至缅甸,永宁又是个做王后的,哪个宫奴敢在禁宫里跟她说,您下来走两步罢?所以她不明白成维犯什么愣也属正常。
但好在她身边有个十分机灵的当年的陪嫁宫女,叫做流萤,“请王后下车。”
永宁这才恍然,对流萤笑着点点头,然后扶着她的手下车了。成维这时候也反应了过来,立刻道:“这如何使得呢?长公主是陛下的亲妹妹,又是缅甸王后,身份尊贵。”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永宁是陛下的妹妹,但更是陛下的臣子,岂敢禁城乘车如此无礼呢?请成公公前头带路罢。”永宁含笑谦道。成维还记得当年她和雀儿在宫中的样子,如今见她如此知礼大方,心中不禁暗赞了一句,果然今非昔比,大有贵人的气度了。于是脸上的笑容也益发真诚,“如此便劳累长公主了。长公主请。”
成维先带着永宁去了坤德宫见皇后。
永宁比寿康例,薛皇后本就不大敢受她的礼,再加上如今她又是以缅甸王后的身份回来,那就更不好让她拜下去。因此一见永宁来,薛皇后便忙过去扶着她,“皇妹可回来了,陛下这几日常惦记着呢。”永宁本也有些犹豫,如果她只是长公主,那别管比谁的例,她都该给皇后嫂子行礼——这是国礼也是家礼。但她如今是王后,此番回京还代表着缅王的体面。禁城内步行,是代表着缅王的臣服之心,但给皇后行跪拜礼……她总有点儿弯不下去膝盖。正好皇后这么一扶,她也就顺势只是浅浅福了一下,也算是尊重小君的地位了,“一别十年,皇嫂一向可都好么?”
薛皇后挽着永宁的手一起坐了,“都还好。倒是皇妹,在那边可都如意么?”永宁便像回寿康那样,又说了一遍,最后又添了一句,“十年了,也学了些缅甸的话,因此现在即使是不懂汉话的人,现在也能在一块儿说两句话了。一切都好。”薛皇后看上去十分安慰,“王太子也都好么?”
“他也好,这两年也开始跟着师傅们学习了,不过常听他身边的奴才说,他总是熬夜看书,我总有些担心。”永宁看嫂子有意表示亲近,自然也愿意挑些亲密的话来说。
薛皇后笑道:“做母亲都是这样,怕孩子不肯用功,但他真用功了又怕他熬坏了身子。不过要我说啊,王太子知道刻苦,到底是好事,只要让身边的奴才多用心照顾也就是了。”永宁也笑了,“嫂子说的也是,男孩子用功些总比做个只晓得败家的纨绔子弟好。”
“就是这个道理,所以我老跟陛下说,咱们永宁妹妹最有福气,养的孩子都比别人家的孝顺懂事。”
永宁脸上微微一红,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地嗔了一句,“皇嫂原来是来笑话妹妹的。亏我还以为皇嫂是真心和我说呢。”
薛皇后笑着握握她的手,“我自然是真心和皇妹说的,皇妹本来就是好福气。有了王太子,总之是终生有靠了。”永宁知道薛皇后这么多年就只养了个公主,便估计她大约也是觉得没个亲生儿子有些遗憾,当下便轻声安慰道:“皇嫂是中宫之主,是所有皇子皇女的嫡母,来日……何尝不是终生有靠呢?”这话说的便有些忌讳了,但薛皇后也知道这是永宁一番安慰之意,并非有他心,便也只是道:“皇妹的意思,我都明白。咱们这样的身份了,只要做好自己,来日都是永受庙堂香火的。”
“可不么?只要咱们不出错儿,就能稳如泰山,什么都不必担心。”
薛皇后心道,这永宁长公主一别十年,简直便是脱胎换骨,哪里还是当年那副轻狂不知礼的样子呢?心里虽然这样想,但口中却是不提,“对了,妹妹所生的大郡主也有五六岁了罢?”
永宁本就想着要说女儿的事,听薛皇后先提了自然是高兴的,“可不么?现在也正跟着学认字儿呢。”薛皇后便顺着她的话说道:“女孩子家识字是好的,念书可以怡情养性嘛。不过女孩到底不同于她们的兄弟,以后又不要做大学士,倒也不必太用功了。”
“是,我想着,让她读熟了《女则》《列女传》这些书也就够了。还是当多对女红、持家这些事上心才是正经。”
薛皇后听着连连点头,直说正是如此。永宁便又问起安惠公主,“公主也不小了,陛下和娘娘可有什么主张?”薛皇后道:“还没下旨,但若是没意外,那就该是要做朱家的媳妇了。”
“朱家也是名门,想必家教很好。安惠公主降于此门,皇嫂可以放心了。”永宁说着,又叹了口气,“就是不知道我的安玉有没有她表姐这样的福气。”
薛皇后听着心中一动,但想想又觉得永宁的女儿才五六岁,想这些似乎早了些,便没直接回应,只是道:“缅王自然要给女儿找最好的夫君。”
“倒不是说缅甸没有好男儿,只是……我此生怕是不能常住故里,年年去母后灵前尽孝了,便总希望这丫头能替我多看看她外祖母,不让她外祖母灵前凄凉。”永宁这样说着,也动了衷肠,抽出帕子擦了擦有些湿润的眼角。
薛皇后病中本就有些多愁善感,此时听永宁说得动情,也不免有些心有戚戚然,但还是多问了一句,“皇妹的心思我都明白,只是缅王恐怕不舍得爱女日后远嫁罢?”
永宁既然敢说,自然是和缅王商量过了。缅王虽然喜欢这个女儿,但也觉得永宁长公主之女若能由皇帝指婚给中原王朝的才俊,那自然对缅甸只有好处。故而也没什么好不同意的。然而这个理由功利心太强,永宁自然是不会说出来,“我也是只和皇嫂说的,这缅甸虽也有些不错的子弟,但我总瞧着不如咱们中原的孩子好。所以,不很愿意安玉来日嫁给他们。”
这倒也是实话,永宁虽然嫁入缅甸,但心中总是想着只有中原才是人才辈出,好儿郎无数的,又有意拿缅甸的子弟去比较,比来比去都只是更加觉得缅甸的男儿不够好。
薛皇后想了想,突然就笑了,“皇妹说得这么严肃,但怎么忘了安玉才五六岁?哪里就那么着急了?”
永宁叹道:“五六岁到十五六岁,说着是十年,还长呢,但其实呢?我离开京城都好有十年了,时光匆匆分毫不觉啊。”
“也是。”薛皇后想想自己的沣儿,不觉点点头,“皇妹这番心思我回头也会在陛下面前说,皇妹放心罢。”
其实皇后也有自己一番心思,永宁的女儿是皇帝的外甥女,又是缅王的嫡女,这两重身份,哪一重都是十分尊贵光彩的。且安玉的年纪正和自己哥哥家那个老五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