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康看他那个样子本是有些奇怪,但再一转念,便是恍然大悟,心道,他哪儿傻啊?他可是比我精多了。这样想着,便起了身,冲太子深深一福身,“这是臣的不是,请太子恕罪。”
太子见她明白了,也就不多计较,亲切地伸手过去搀起了寿康,笑道:“姑姑这是做什么呢?可是折杀侄儿了。”太子心里舒服了,但跟在太子身边多年的大太监安贵儿却是吓得脸都白了。他当年是皇帝身边儿的近侍,后来才分给太子的,所以他是亲眼见过皇帝是如何为了一顶凤冠和礼部险些弄到不可开交的。他太知道寿康对于天子来说意味什么了,那是一道疤,任谁碰一下都是疼。太子今儿痛快了,明儿怎么样可就不一定了。即使皇帝不为寿康动摇国本,也一定会计较他们这些奴才未能劝谏太子之罪。
安贵儿只恨自己身份低微,插不上嘴,不能立刻跪下替太子认个错儿,磕个头。
“太子这话说的,倒让臣无地自容了。”寿康不动声色地抽出胳膊,退了一小步,却再也不自称我了。太子当然也注意到这点了,但此时他心里只有胜利的快感,“皇父那边儿……”他意味深长地停住了,但寿康还是明白,“臣自然不敢多嘴。”
太子一笑,却完全没考虑是否这昌恩宫中的事,真的就是寿康不说,他皇父就不会知道了,“姑姑刚回宫,好好歇着罢。我先走了。”说罢也不等寿康说什么,转身便走了。
也因为他的转身就走,所以并没看见最后寿康的跪送。
作者有话要说:东主努力存了一天之后,有了稿子就有了底气
结果周四摸鱼一整天……
今天回到解放前……
☆、六
当天晚上,皇帝脸色阴晴不定地听完了安贵儿的话,半晌才道:“废物!没用的东西!太子他……你们就不会劝着点儿么?”
安贵儿哪儿敢为自己说话?眼见着皇帝发怒,只得磕头如捣蒜,连声称罪。皇帝不耐烦地皱着眉,摆了摆手,“得了,朕都知道了,你回去好好伺候着罢,不要跟太子说朕已经知道这事儿了。”
安贵儿眼见自己捡回条命,自然喜不自胜,连忙答应着下去了。
皇帝叹了口气,靠在软枕上,突然问了成维一句,“你说,是不是朕害得皇姐受委屈了?”
成维吓了一跳,既不敢说寿康给太子行礼是受委屈了,也不敢说太子这么做是对的,琢磨了半天才斟酌着说了一句,“长公主自个儿未必是这么想的,长公主最关心陛下,最怕的就是让陛下为难,让陛下不欢喜。”
皇帝看了他一眼,忽然笑了一下,“你也学会这样油嘴滑舌的来糊弄,哄朕开心了?”成维赶紧说不敢,皇帝却也没跟他追究这个,只是自己叹了口气,“你打发个人去昌恩宫……”他说到这儿,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停下了,成维原本低着头等着吩咐,但听皇帝说到了一半又突然不说了,便实在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却见皇帝摇摇头,缓缓地躺下了,枕着自己的胳膊,合上了双眼,轻声道:“算了……甭去了,朕有些乏了,今儿……歇罢。”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成维突然觉得皇帝是真的很疲惫,以至于,连再多说一句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皇帝还记得太皇太后去世之前和他说,陛下何苦为了一个容川闹成这样儿呢?若有一日,太子真如太后所愿,和容川对上了,陛下难道还会为容川动摇国本么?陛下不会,陛下远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的肯补偿容川。陛下只会一次又一次地以社稷为名,辜负她。与其如此,陛下不如放她一条生路,别再想着等太子忘了太后的那些话之后,就让她回宫。陛下就当行行好儿,看在你们母后的份儿上,让容川平平安安的老死在松江府罢。
他还记得自己不肯,他说,姐姐是朕的至亲,朕会荣养她,永不辜负。
太皇太后当时笑了,她说,如果陛下真是这么想的,就不会放容川走了。说白了,还不是因为怕太子听了太后的话,要和她作对么?陛下还不就是不想为了她和太子起冲突么?这算什么不辜负?陛下这分明就是仗着容川疼你,就胡作非为!容川如果死在松江府,那陛下就可以永远享受她的宽容和原谅,但如果她回来了,陛下就迟早都得还债。孰优孰劣,陛下难道分不清么?
他当时听着觉得不舒服,便发起脾气来,他说,皇祖母这么挑拨我们姐弟,和太后有什么分别?她是朕的姐姐,于社稷有大功,朕不但要让姐姐回来,还要在朕的陵寝边择中吉之地,做皇姐的万年安寝之处,皇祖母看着罢,我们姐弟必然有情有义有始有终。
太皇太后带着老人特有的洞明世事的微笑说,但愿最后真的不是陛下,逼死了自己的姐姐。
站在大炕边等着宫人端水来请皇帝洗漱的成维,偶一抬头,震惊地发现合着眼休息的皇帝眼角竟然有明显的泪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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肃贵妃很快也听说了今天太子去见寿康的事,不过和皇帝不同,她只知道殿外的那点子事儿,进了正殿之后发生了什么,全靠自个儿瞎猜。
“你说这太子疯了不成?长公主行礼,他也真敢安然受礼?这传到陛下那儿,不定怎么不痛快呢。”肃贵妃悄悄儿跟自个儿的心腹白鹭说道。白鹭跟了肃贵妃十五六年了,宫里的弯弯道道儿心里都大概有个数儿,主子们的脾气也都知道些,“娘娘,依奴婢看,陛下不会说什么的。也不会喜欢有人说什么。您只当不知道也就完了。”
“我哪儿能上赶着去说什么呀?肯定是两眼一抹黑儿,装傻罢了。但我就说这个事儿啊,你说他怪不怪?陛下为了迎长公主回宫,那么大的阵仗,难道他就觉不出来这个姑姑和别个不一样?我可不信咱们这位太子爷这么没眼力劲儿。”肃贵妃越想越觉得太子这一番动作十分奇怪,“白鹭,你说,太子会不会是要有什么动作?”
白鹭听了肃贵妃的话,便潜心往这上头想,但她想了好一会儿还是摇摇头,“奴婢倒觉得不像。如果说是冲着长公主去的,那是没必要的,毕竟长公主再得圣心也不过是个长公主,说难听些,还是个守寡的,没有夫家可以依仗的长公主。若说不是冲着她去,而是以儆效尤,那更是不必啊。您想想,皇子们大多还小呢,而且就算是几个成年的皇子也是万万不能跟他这个元后嫡长子相比的,太子地位稳固,何必要拿着刚回宫的长公主做什么样子呢?”
肃贵妃摇摇头,“我老觉得,太子就是冲着长公主去的,但又不光是冲着长公主……倒像是……在暗地里和谁赌气呢……”
后半句话肃贵妃没说出来,但白鹭也猜到了,“娘娘,您是说……那可就是神仙打架祸及凡人了……但这事儿,长公主她明白么?”
“那位祖宗什么不明白啊?”肃贵妃轻轻叹了口气,摸着自己手边那柄玉如意,“她本是打着回来好生过日子的主意的,结果这还不到三天呢,一个两个,偏偏都急着告诉她,她错了,她回来就过不了什么好日子了。你说都是何必呢?尤其是陛下……说句难听的,咱们陛下啊,总以为自己对姐姐好,好得不得了,但实际呢?最能害长公主的,偏偏就是他……”
“看着罢,今儿这个恐怕不过是下马威罢了。你明儿去绍徳那儿,就说是我说的,什么都别搀和,他皇父不吩咐的事儿,一句都别问,一脚都别踩。就规规矩矩老老实实的关起门来过自个儿的,我宁可让别人说我儿子窝囊些,也不想他有个什么好歹。”肃贵妃显得忧心忡忡,“太子这回如果只是因为年轻气盛那倒也罢了,但若是……”
若是为了别的动作……那这京城就要大乱了。
肃贵妃的担心对不对,暂时还不知道,但她对于寿康的一句评语却是对的,“那位祖宗什么不明白啊”。
“长公主,今儿的事儿万一让陛下知道了……”抱月给寿康梳头的时候,到底没忍住多了句嘴。寿康专心地看着铜镜里的自己,漫不经心地回答了一句,“这宫里哪个犄角旮旯的事儿陛下不知道呢?”抱月一愣,“那您还……您还跪送太子?这陛下若是知道了,恐怕要不高兴的。”
“陛下不高兴?我也不高兴啊。”寿康冷冷地说了一句,“他是储君,我该拜他,这没什么可说的。可他呢?你看看今天那个阵仗罢。他这一来,竟是要拉开架势拿我当个对头了……”
太子可不傻,他不会不知道自己在昌恩宫外的举止很快就会传遍六宫,但他还是那么做了,既然如此,就必然有他的理由。寿康合上眼,突然笑了一下,轻声道:“我有时候儿真的没法儿恨陛下……他难道就不苦了么?我苦,只是因为死了的人。但他苦,却是因为活着的人。死了的人再也不会给我烦恼,但活着的人每一天都给身边人带来无穷无尽的难处……”
抱月沉默了一会儿,“那您还……”
她到底没敢说下去,寿康突然睁开眼通过镜子看了她一眼,“我还怎么样?我还拧着陛下的意思拜了他,你是不是想说这个?那你说,我不拜又能怎么办呢?难道真的和太子斗?好,就算我铁了心和他斗,但你想想,我们俩有什么可斗呢?我的一切都来自他父亲,就好像他的一切也都来自他父亲一样。我们之间如果非要找一个能斗的,那就是斗谁更得天子垂怜。”寿康笑着摇摇头,“姐姐,怎么可能比得过儿子呢?”
抱月看她似乎有些伤感,便忍不住要安慰她两句,“长公主也别这么想,太子今儿可能也是……有点儿气盛。要奴婢说,只要咱们好好儿过咱们自己的日子,不去搀和去,太子迟早能明白您的态度,到时候也就不会了。”寿康看了她一会儿,然后长舒了口气,笑了,“好,咱们不搀和去,就好好儿过咱们自个儿的,咱们看看,太子能不能明白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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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薛大人留步。”散朝后,正和朱弛相偕离开的薛昭鸿被太子叫住了。薛昭鸿心中奇怪,但还是回过身去行礼,不料他还没拜下去,太子就笑眯眯地扶住了他,“薛大人是国舅,不必多礼。”然后又对朱弛道:“朱大人也是皇亲,也快免礼罢。”
朱弛也觉得纳闷儿,太子跟薛昭鸿看不对眼儿是满朝皆知的事儿,今儿怎么不但叫住了人还这么客客气气的?朱弛所不解的,也正是薛昭鸿所虑,二人便齐声道:“礼不可废,臣不敢失礼。”薛昭鸿二人不动声色地行足了礼,然后才起身听太子吩咐。太子叹道:“国舅和朱大人总是礼数这么周全,也怪我,从前年轻,还总觉得您二位恃宠生骄呢。”
薛昭鸿此时更觉得这话头儿有点怪儿,更不好随意接茬儿,便只含含糊糊地说了句,“守礼乃是臣的本份。”
“本份二字说来容易,但真正能守这个本份的,到底还是少数。”太子仿佛十分感叹。薛昭鸿心里顿时警醒,不再多言。太子看了看他,“国舅和朱大人不恃宠生骄,但不意味着有些人也能如此。有些人啊,仗着略有薄恩,就不知进退……”
朱弛心中微微一动,觉得‘略有薄恩’这四个字大有玄机。薛昭鸿也觉得这四个字既可以理解为‘略有薄恩于上’,也可以说是‘略有薄恩自上’,若是前一种,那满朝满宫只有寿康一个是得过‘有恩于朕’这样的考语的,就必然是说她呢。若是后一种……薛昭鸿就实在想不出能有谁了。薛昭鸿道:“谢太子夸奖。”
“国舅何必这么小心呢?国舅难道就对那种不知进退的人很有好感么?”太子笑着问道。
薛昭鸿觉得眼下的对话有些不好应对,想了一下才道:“臣不敢。”对于太子的接近,薛昭鸿觉得还是该暂时保持观望。
朱弛站在一边儿,太子没让他退下他也就顺理成章地留下来听听话风。他的想法儿跟薛昭鸿一样,物反常既为妖,太子的示好来的莫名其妙,还是暂时别接着为好。而且太子话里话外显然是把寿康长公主放在了自己的对立面……这跟他们一开始的想法就不大一样了。
“是不敢什么呢?不敢对这种人有好感,还是不敢不对这种人有好感?”太子死死地盯着薛昭鸿,似乎一定要一个答案。薛昭鸿沉默了片刻,“为臣子者,不敢议论主子们。”
太子眸色一沉,“薛大人如果真的知道为人臣子的本份,就该知道臣子就该做一纯臣,只知有人君而不知有主子们。”
无论是薛昭鸿还是朱弛都知道,太子这句人君说的是他自己和皇帝,然而……薛昭鸿恭恭敬敬地道:“臣领命受教。”
他只是不肯说一句实在话,太子虽然恼怒,但想起自己来的初衷到底也还是忍下了,反而摆出一副笑脸,道:“薛大人乃是皇父的股肱之臣,我年轻本该多跟大人请教,哪里敢说什么让薛大人受教呢?”
太子和薛昭鸿二人这番话很快就被报到了皇帝跟前。皇帝看了一眼低着头站在下头的朱弘,摆摆手便让那小太监退下了。
“你接着说,沿海通商事如何了?”皇帝仍旧问朱弘。朱弘自然是接着方才的话头儿说下去,也没觉得有人在陛下耳边儿说了几句话这事儿和自己能有什么关系。
但同样的话被怀辰悄悄儿抵到寿康耳朵里的时候,寿康看朱弘夫人的眼光难免就有些不一样了。朱夫人坐在下头不敢抬头,倒是觉不出什么。但坐在寿康对面的肃贵妃却看见怀辰在寿康耳边说过什么之后,寿康的那个眼神了,她不敢多说多问,便也低下头只当没看见。寿康呆了一下,然后便又笑着问道:“朱夫人,咱们刚才说……”
“您刚才问我啊,长公主府的梅花儿是不是该开了。”朱夫人并不关心怀辰说了什么,毕竟自己夫妻来京只不过是述职,待两天就走,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寿康笑道:“可不么?看我这记性。”然后又转脸对陪坐在下头的绍徳的王妃柳氏道:“那梅花儿你还见过呢罢?”柳氏听点到自己,忙略一欠身,笑着答道:“当初去松江府的时候,我还曾看过皇姑府上的梅花儿呢,开成片可好看了。”寿康笑着点点头,“是啊,可惜啊……守着它的时候不觉得,一离开了还怪想的,总想着要是能回去瞧瞧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