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也不是别的,只是听说人家缅甸似乎不大讲究这个。不过……甭管怎么着罢,总之就是出来了。永宁的意思是,想请皇姐教养这孩子,日后也好在她下嫁的时候添些份量。但求能嫁个好人家。”
寿康笑了笑,添什么份量?这要是送到皇后跟前儿,那叫添份量,自己一个寡妇……想想都觉得不吉利。但既然永宁有这个意思,且看起来是已经决定了,那寿康自觉也没什么可说的,“京城里最不缺好人家了。”她笑了一句,“倒不怕找不到合适的。”
“自然,再说,缅甸王女……哦,现在是王妹了,皇兄肯定是不会在这上头不给面子的。”梓敬又喝了口茶,忍不住又赞道:“我觉得啊,还是姐姐这儿的丫头灵巧,会泡茶,不像我家那个泡茶的丫头,一双手笨得跟蹄子一样,茶叶不是放多了,就是放少了,再不然就是什么绿茶的茶叶泡了一遍就给我送上来了,或者花茶泡了两次才端过来。一开始我还念叨她两句,后来我也懒得理她了。”
寿康瞧了他一会儿,终于还是没忍住,笑了,“哦?那咱们安王爷怎么没打发她出去?居然只是懒得理她?怎么?安王府缺这么一个泡茶的丫鬟么?”
“哎……姐姐别笑话我了。这丫头啊……真不是我看上她了,我要真看上她了,我能还让她端茶送水么?这丫头是妃母看着可怜,从外头带回来的,非得塞到我这儿伺候茶水,说什么这活儿轻省,谁都干得来……我这不也是为了孝道么?妃母给的,我实在不好意思不接着啊。”
寿康笑笑,“我何曾说你是看上人家了呢?你这样解释着,可不是欲盖弥彰么?”梓敬心道,若不是这么想的,干嘛笑啊……但他也不好意思多说,便只是道:“哎,总之一口茶罢了,我也就不跟她计较了。我都跟王妃说好了,等回头她身边的大丫鬟出嫁的时候,就拿这个丫头去补缺儿就行了。这样,我也好跟妃母有个交代。”
“要我说呢,也不必非得到那个时候。你不是觉得我这儿的人泡的茶好吗?那你就带走,让她们教那个丫头,这不就得了?”
梓敬一愣,看了一眼已经面色苍白的抱月,“姐姐这话说的,我岂能要姐姐的人呢?再说了,她们都跟了姐姐十几二十年了,如果跟我走了,那姐姐这儿一时三刻又如何找得出她们这样的人呢?”
寿康笑了一下,拿起茶盏低头喝了口茶,“我这儿啊,只嫌人多,不怕人少。你就带走罢。我这儿这五个跟着我多年的,你是挑一两个带走也好,全带走也好。反正,我也和陛下说过了要放她们出宫。之前一直没让她们走,是怕她们回家之后,这样的年纪了,跟着兄嫂又或者弟弟弟媳住,要看人脸色。你如果肯带她们去你那儿,好歹也算她们有个可依靠之人。”
梓敬不傻,当然听得出寿康这话里并不是真的只是担心她们家里。他想了想,又看看抱月,“姐姐疼我,我自然要都带走。不过她们是伺候了姐姐这么多年的人,从京城到松江府又回到京城,一路走来不容易。我也不真让她们还去给我为奴为婢,端茶送水。姐姐放心,到时候我同妃母说,请妃母受她们一拜,认这个干闺女。然后只让她们在我府上教教规矩,或者去我的庄子上做个管事儿,如果想要回家那我也不留着,都由着她们去。姐姐看,可好么?”
“若庆太妃肯赏她们这份儿体面,那自然是太妃的恩德。我也会代她们记着。”寿康默然许久,才答了一句,然后又转脸对抱月道:“去叫鸿雁她们几个过来,给安王爷磕个头,谢谢王爷恩典。”
抱月闻言便红了眼睛跪下,“长公主,奴婢不知道其他几位姐妹怎么想,但奴婢自己……奴婢知道您是为奴婢们好,但奴婢今儿要不知好歹一次。奴婢不愿意走,奴婢只想留下来伺候您。”寿康垂着眼看了看她,过了半晌才道:“你原来也知道这是不识好歹。你去问问这满屋子的人,还有没有第二个敢这么不识好歹的?而且,你跟了我这么多年了,难道还不知道么?我这个人没别的,最恨的偏偏就是不识好歹的人。所以,我益发不能留你了。你去,把她们叫来,给安王爷磕头,然后就去收拾收拾,到时候跟着安王爷出宫。”
梓敬看着抱月这样心里多少也有些不忍,叹了口气劝她道:“你也知道长公主是为你们好,那就该成全她对你们的这份儿苦心。回头出宫之后好好过日子,别辜负她。去罢,不过不必带她们过来了,直接收拾东西,待会儿跟着本王走。”
寿康看了看梓敬,也知道他是怕那几个丫头也要这样,便同意了,“听安王爷的。”
抱月却不起来,但也不说话,只是一直给寿康磕头,直磕得额头都红了,寿康看着也难过,便撇过头去,对一个小宫女道:“扶你抱月姑姑起来,带她下去。”
“长公主,奴婢几个早就发了誓,这辈子就只跟您一位主子,您今天若是非要赶奴婢走,那奴婢也只好以死……”
“你怎样?”寿康忽然回过头厉声呵斥道,“你若是敢做出什么事儿来,我便去禀告陛下,到时候你家里父兄的顶戴还要不要了?你一家子男丁的前途还要不要了?你满门的性命还要不要了?你不怕死,你全家上下几十口子人,甚至鸿雁她们几个满门上百人,难道都不怕死吗?为你一个人拖累数十人,甚至几百人,到了九泉之下,你不怕十殿阎罗不肯放过你么?”
抱月脸上煞白,梓敬叹道:“你若真要做忠仆,便更该成全你家长公主这个义主。去罢,收拾好东西罢。”
鸿雁等四人听说寿康要让她们走之后,自然都是万般不肯,她们虽是奴婢但也不是就真的不明白寿康这是为什么。然而真到了跟前儿,寿康却道:“我一生罪孽太多,若到如今还留着你们,委实……便是该做万劫不复了。你们只当是在救我呢。”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有大结局一的预警番外
第一人称+叛逆女+暗示梗+涉及部分剧透+根据不同体质可能会出现[我去,这只东主写得好苏]或者[我去,这只东主用第一人称都不会苏]这两种反应
☆、预警番外
作者有话要说:大结局一的预警番外,请根据本番外选择食用大结局一……反正还有大结局二……但这不意味着下一章就是大结局[请瞩目]
明天《富贵风流》发‘楔子’,欢迎食用
后天本文发大结局一之前最后一章,也欢迎食用
我的母亲是皇后薛氏所出独女安惠公主,我父亲是致休殿阁大学士朱弛之子、两江总督朱允宁。然而即使如此,我的姐妹们最高也只是出嫁后封国夫人。只有我,因圣眷,破格独封长乐郡主。
很多年里,我不知道外祖父为什么于上百皇孙、皇外孙中独宠于我,甚至特别加恩亲自抚养。不过我也不想知道,因为在我的心里眼里,这些都不过是理所当然,没必要追究什么因果。
或者说,我一直认为,就因为我是朱盈欢,所以便该受尽宠爱。
从来没有人告诉过我,我这么想是错的,包括母亲。我没想过这是为什么那个小心翼翼惯了的家里,竟没有人劝我不要恃宠而骄,也没想过为什么母亲看我的眼神总是和看别的姐妹不同,为什么她看我的时候总是带着愧疚和痛苦。即使偶尔无聊的时候想了一下,我也会很快地告诉自己,这不重要,也许母亲只是因为她没能亲自抚养我长大才会觉得难过。
这样的想当然,这样的自以为是,我保持了整整、整整十九年。
是的,十九年,直到外祖父驾崩那天,我才知道自己过去错的多么离奇。才知道,这个世界和我所以为的,一直都不一样。
是,他们是愧疚,他们是难过,他们是宠爱,他们是给我无上荣耀,这些都是因为我,但也都不是因为我。
他们只是透过我看见了那个,此生此世都永远也无法接受他们的愧疚,永远也无法享受他们的爱的人,他们只是幼稚、无聊的认为他们加诸于我的一切爱,一切荣耀,一切呵护,都可以被那个已经永远不会再看他们一眼——或许也永远都不想再看他们一眼的人感受到。
可笑啊,可笑他们白白活了偌大的年纪,到头来却还不如个小孩儿。最起码小孩儿还知道,死了的人就是死了,活着的人即使再像,也不是那个人。
那个让我代替她受尽宠爱和尊荣的,就是寿康长公主。如果她还活着我该叫她一声儿姑外祖母。她是外祖父的嫡长姐,也是薛家那位舅外祖父的前未婚妻,更是外祖父和舅外祖父就算死,也无法补偿一二的人。
嗯?你觉得我这话不但对不起二位宠爱我多年的长辈,更是大逆不道?那我便是大逆不道了,你又如何呢?而且你何不等我给你讲讲,我为什么这么说,然后再下定论呢?
那天,外祖父病危,大概是太医也摇头了,所以在宫里侍疾的母亲特意打发了人去我的夫家府上叫我。而当我匆匆赶到外祖父的寝宫的时候,外祖父正看着殿门,似乎在等什么人。然后他就看见我了。
他忽然抬起手,指着我,母亲愣了一会儿,然后赶紧推推我,说,盈欢,快过去,你外祖父叫你呢。
那一刻,我也以为那是在叫我,也以为外祖父眼巴巴地看着的那个人,是我。
所以我才会走过去,跪在他床前,说,外祖父,盈欢来了。
然而,他看着我,说,姐姐?你来了?
我有些奇怪地看看跪在后面的母亲,但母亲显然没听见久病无力的外祖父的这句话,所以并没给予我任何回应。我无奈,只得回过头对他重申道,外祖父,是我啊,我是盈欢。
有生以来第一次,外祖父无视了我的话,他恍恍惚惚地说,姐姐,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我终于意识到,这是神智不清了,但是,也许是那时候的气氛所致,我竟也没细究他为什么会看着我叫出这声儿姐姐,就附和道,怎么会呢?一家子的亲姐弟呢。
姐姐不认我了……要不怎么会这么多年都不来看我呢?也不知道是听没听见我的话,外祖父自顾自地说着,姐姐,你是不是还恨我?是不是还怪我?你知道么?我很想补偿你,但可惜你走了,我只能补偿长得最像你的盈欢……
就仿佛一道闪电划破了夜空,一声惊雷响彻荒野,我难以置信地看着外祖父,难以想象我竟然被当作了那个凄凄惨惨的长公主的替身。十九年,整整十九年,我的所有,都不是因为我,而是因为我长得像一个已经死去了的人。那一刻,其实我很想问问,你们所有宠爱我的人,你们有几个还记得我是朱盈欢,而不是一个早就死了的人?
但我没问,我只是听着。
姐姐,你说呀,你是不是原谅我了?
这一刻我突然想起七岁时做过的一个梦。我梦见我穿着大红刺金的礼服站在一个府邸门口,有人扶着我跨过了火盆。然而似乎只是一眨眼的功夫,我就发现自己正倒在一个堆满骷髅的荒野上,大红的礼服上全部都是血迹,我爬起来像是被什么召唤着走向了一个远方的高台。
那高台上挂着两具男人的尸体。
我曾经把这个梦告诉外祖父,当时外祖父沉默了许久然后跟我说,朕绝不会让盈欢也如此的,绝不会……
当时我不明白什么叫‘也’,但今天我懂了。而且,我还懂了,我没告诉外祖父的那个梦的后半段是什么意思。
那个梦的后半段是我刺死了一个男人,然后对目睹这一切发生的外祖父说,你欠了我的,如今才算还清了。
你欠我儿子一条命,那便拿你儿子一条命来还罢。
我想到这儿,也不知是不是着了什么魔障,竟低下身子,伏在外祖父耳边说道,你还记得你告诉过我当年曾有一个案子,是妹妹杀了哥哥么?你问我此案,妹妹该不该死。我告诉你罢,不该。因为是那个哥哥罪该万死,罪该,五马分尸,做万劫不复,于十八层地狱之下,永世不得超生。
我直起身子,我还记得当年外祖父告诉我这个案子的时候,我说,这妹妹该死。外祖父问为什么。我说,这种人虐杀亲人,告到官府也是好不了的,结果这个妹妹不但没给官府机会正王法,还自己也犯了王法,故而,该死,该死。
我记不清当时外祖父是什么反应了,但我以为今天他会发怒,会用哪怕最后的力气让人把我拖出去杀了。
然而,他没有。
他只是看着我,然后低低地说了一句,我若没万劫不复,便来生让姐姐亲手千刀万剐了我罢。
那是外祖父跟我,也是跟这个世界说的最后一句话。
这世上最残酷的,并不是让你恨的那个人凄凉而死。而是让他活着,让他活着的每一刻都因为自己过去做过的事而感觉窒息。
千刀万剐不过是世上二流的酷刑。真正一流的酷刑,叫做生不如死。
但我还是好奇,还是想知道那个被外祖父下令在福佑寺依照容貌塑立菩萨金身的人,到底是不是菩萨。
所以后来,我曾私自去了寿康长公主的衣冠冢,在她面前焚了两柱香——因为家里的老仆妇告诉我,只要问亡灵,您和某某某是否和好了,然后再这样做,如果两柱香的烟合拢了,那就说明他们前嫌尽释了。
然而,没有。
☆、二十九
还不等肃贵妃让内务府挑好代替鸿雁等人的人选,朝中便出了新事端——东北和罗刹边界处重起战火。
这事儿不要说众臣觉得新鲜,就连皇帝都是毫无准备。仔细命人打听了之后才知道,原来是罗刹国的老沙皇死了,新上来的沙皇不满老沙皇在与中原朝廷的定约中有所退让。故而借口有人越边,重挑战端。皇帝大约也是看上次赢得并不十分艰难,便有意给自己儿子机会,让他立功,故命二皇子绍功随循王怀烈带军出征,并嘱咐绍功听从怀烈节制。
怀烈当然知道皇帝这是想让绍功出头,故而便特意挑一些容易成功的仗给绍功,绍功倒也不负所望,行事谨慎,几次下来虽然没有奇功,但也足够让皇帝满意了。
就是在这样一种所有人都欢欣鼓舞的氛围中,这个秋天,永宁带着自己十岁的女儿安玉来了京城。
安玉长相大概是像老缅王更多一些,并不十分像中原人。但因永宁一直教导她中原礼仪,故而她无论是汉话,还是宫中礼数,都不生疏。不过显然,安玉对于母后要把自己留在这么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不是很满意,在见寿康的时候都露出了一些不高兴的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