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府宅子大,偏生人口又少,是以连个姨娘都是别门别院而居。只是房中的用度、丫鬟等比正经主子减了一半。如今刘姨娘住苍翠阁,李姨娘居凝香苑,花姨娘栖馥芳居。
何秋娘含笑问道:“不知是哪位姨娘?”
那丫鬟走过来将何秋娘的手一揽,抿唇儿笑道:“跟我走罢!还怕吃了你不成?”
等到了馥芳居何秋娘才知道,不是别个请她,正是在正房时曾和苏太太说要请教她针线的花姨娘。这花姨娘正是如花一般的年纪,面貌如花身如柳,一颦一笑皆含了万种风情,一双含情眼一顾盼,便盼得人意乱情迷。
何秋娘微微屈身行了一礼笑道:“原来是花姨娘。”
花姨娘笑道:“可不是我?快来坐下。我近来正在绣一只荷包儿,绣的是比翼鸳鸯这个花样,只是这鸳鸯的眼睛怎么绣都刻板得紧。素闻何娘子绣功精湛,所绣之物皆栩栩如生生动传神,是以便想讨问一二。”
环儿亦在旁笑道:“我们姨娘盼何娘子可是盼了许多时了。”
何秋娘做在石凳上,一手放在腿上,一手使手帕子半掩了口笑道:“不知姨娘可否将那绣的荷包与我看一看?”
花姨娘起身,抬手微微地撩了撩耳侧的发,偏头对着何秋娘含笑道:“这荷包在屋里呢。何娘子和我一道进屋去瞧罢。正好叫我前儿得了好茶,叫丫鬟泡了给你尝一尝。”而后便对着环儿道:“去厨房打一壶热水来泡茶。”说完转身便往屋里走。
何秋娘款步轻移跟在花姨娘后头进了房,花姨娘的贴身丫鬟晚湘便放下手中的活计起身道:“起风了。虽说到了春天,到底还是有些冷的,先将门关上罢。我去寻些茶点来。”说完移步出去,将门也关上了。
这厢何秋娘笑道:“你这丫鬟倒是知情识趣得紧。”
花姨娘闻言挑眉娇笑:“可不是。她们可都是知道的,自昨日知道你进了府,我可是时时刻刻都盼着你来的。”
这厢正在说话,苏辞冰那边儿便得了消息。报与她知晓的,并非是香儿、柳儿两个,而是鹊儿。说是这何秋娘一出门儿便被花姨娘的丫鬟请了去。苏辞冰点点头,将将才吩咐她们仍旧看着那何秋娘,便有苏太太的丫鬟青萝送来了一个果盘。这青萝和红映、春桃、银燕四个同为苏太太的大丫鬟,历来苏太太有甚要只会苏辞冰或是送东送西的,都是叫她们亲自过来,从不假手于那些个小丫头子或是二等丫鬟。
苏辞冰看着果盘中的时新瓜果,含笑道:“你先别走,我们一同过去。”
青萝在一旁含笑应了,繁枝又给苏辞冰添了一件衣裳,方才叫幽梦扶着,和青萝一道儿往上房去。此时苏太太正坐在榻上忙着核算账目、清点库中物什,见苏辞冰去了忙放下手中的账册笑道:“我的儿,怎地不在房里歇着?今日觉着身上可还好?”
苏辞冰在苏太太身旁儿坐了,笑道:“近年来我的身子好了许多,母亲快别忧心!原本来是想和母亲说说话儿解解乏闷,母亲再要忧心,我来便不是给母亲解闷儿了,反倒添了烦恼。”
苏太太闻言颇感怀了一番,到底是“吾家有女初长成”,好不容易长了这么大,又知疼知热的。她将榻上小几上的茶端起呷了口润了润喉,苏辞冰又与她捶腿,她便拉了苏辞冰的手道:“何苦来又劳心费力。只要你身子骨儿好了,我和你父亲就什么都有了。快快歇着。如今花朝节将至,偏生咱们苏府人丁凋敝,你也没个兄弟姐妹,反倒不热闹。眼瞧着你明年三月就要及笄了,到时也不知到了哪个有福气的人家,今年倒要将你认得的大家闺秀们都请来,好好地热闹一回。”
苏辞冰笑道:“若要如此,母亲莫要操一星半点的心,全凭女儿自家张罗罢,些许小事也费不了那许多的神,母亲到时只管喝酒听戏便罢!”
苏太太摇头笑道:“现下我们这般说话,只怕到时你父亲知道了,连他的那些个同僚都是要请到府里来吃酒的,哪能不操心呢!”
苏辞冰道:“既如此,那请别家姑娘们的帖子就我来下,她们来了也都由我招呼罢。女儿无才,只得略略分点子忧。”
苏太太点头:“也好。横竖还有七八天才到日子咧,不急。”话音刚落,檐下笼子里的八哥儿便叫唤起来:“老爷回来了!老爷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暗度陈仓孽偶成双
春桃打起帘子时,苏老爷便进了屋。银燕接下他脱下的披风后他便在一边儿的黄花梨椅子上坐了,自家斟了杯茶饮了方道:“我可是听见你们说要在花朝节好好乐一乐的。正好咱们园子里的景致又好,到时我便请些同僚过来,越性儿狠热闹一天才好,大家都能偷一日的闲。何乐而不为!”
苏辞冰起身点头道:“父亲说的是。恐父亲和母亲还有话要说,辞冰先退下罢!”
苏老爷捋了捋他那黝黑的美髯,摇头道:“你和你母亲说话罢!我并没甚要说的,且外边儿的清客相公们都还等着呢!若有甚事儿,便到外书房寻我罢。”说完便起身出去。
母女两个又说了会子话儿,苏辞冰见苏太太忙得紧,便道:“母亲终日忙碌,辞冰却不曾分半点子忧,倒是这多病的身子屡次累得母亲劳神。莫若将这些账册分些把我查看,如此母亲也好少劳动些神思。”
苏太太皱眉摇头道:“不好。”尔后她又拉起苏辞冰的手,摩挲道:“你有这份儿心也就尽够我受用的了。我掌中馈现下已有十余年,也不曾劳甚心,如今就只盼着你身子骨儿好些,也就什么都有了。”
苏辞冰正欲答言,便有几个管事娘子前来领对牌,苏太太叫她们交与红映,红映核算过对得上数儿,才将对牌发下去。在几个管事娘子下去后,孙娘子便由青萝引将进屋。这个孙娘子原是苏太太的四个陪嫁丫鬟之一,后来嫁把府中的孙总管。因着多年来主仆间亦亲亦仆的情谊,常常在苏太太跟前儿凑趣儿的。
她笑着请了安,才在下首的一个杌子上坐了笑道:“姑娘还是好生养好身子要紧。常日里太太和我们说话,总是忧心姑娘的身子骨儿,听说哪里有名医名药都是要托人去寻一寻的,只求去了病根儿才好。哪里又舍得叫姑娘劳心费神。”
苏太太闻言颔首微微笑道:“还是你懂得我的心。”
尔后孙娘子又说了几句凑趣儿的话,她儿子媳妇托人来寻,方才出去。苏太太仍旧看账本,苏辞冰则在一旁捧着一本书看。用晚膳时又有丫鬟进来回禀,说苏老爷和几个清客相公去了外边儿某处喝酒,不回来吃饭。是以只有苏辞冰和苏太太两个一同用膳。原本刘姨娘、李姨娘、花姨娘是要伺候苏太太用膳的,只是苏太太见人着实少了些,怪冷清的,才破例叫她们一同坐下。
苏辞冰见着花姨娘时,心下便有了数:想必那何秋娘已经离了馥芳居,但愿莫出甚岔子才好。
李刘二位姨娘都道了谢方才依次坐下。花姨娘仍旧和往常一般,惯是要说上一番奉承话儿的。只见她双眉一扬双颊一展双唇一翘,便勾出一个魅惑万千男子心的笑拍手道:“唉哟!到底是太太心疼我们。便是立规矩也是能替我们省的就省了,也难怪太太有福气,又有大姑娘这么个玲珑精致的孝顺女儿。我们再没福气也是心服口服的了。”
苏太太笑嗔道:“就你话多!我并不是没丫鬟使,何苦来劳动你们?还不快坐下!”
花姨娘闻言又虚行了个礼道:“那妾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她将将坐下,苏太太吩咐了声,上菜的丫鬟们便鱼贯而入,将碗碗碟碟盆盆之类的往桌上摆。花姨娘因是挨着刘姨娘坐的,是以在她鼻尖儿传来一阵儿幽香时她便扭着刘姨娘道:“好姐姐,你今儿的香囊怎就这么香呢?送我一个如何?往日姐姐也给了许多,就是不如今日这个闻着沁人心脾哩。”
刘姨娘年纪比苏太太还大上一两岁,原是苏老爷的贴身丫鬟。后来苏老爷娶了亲方被抬为姨娘,也曾生过一个哥儿,在李姨娘进府一年后便得了病死了。她平日里老实巴交的,比不得李姨娘文静清雅,又不如花姨娘年轻貌美,自然不得苏老爷欢喜。因她常做些香囊、荷包等小精致物件儿讨苏太太和两位姨娘的欢心,是以没人肯难为她。
她将将才把香囊解下放在花姨娘的手里,苏太太便笑劝道:“你也别太欺负人家老实人。”
刘姨娘不好意思地笑道:“我并不会别的,只会做些女红,若是喜欢只管拿去便是。横竖我闲暇时候儿多,太太又不苛刻我们,往日里赏下的料子也还有许多,再做也就是了。”
花姨娘笑道:“太太都发话儿了,我也不好总白拿姐姐的东西,姐姐若需得着什么,只管叫丫鬟来馥芳居取,如何?”
刘姨娘虚应下后便不再说话儿,李姨娘一如既往地难得做声儿,只是低着头。倒是苏辞冰笑道:“不必再多话。还是先趁热吃饭罢。”等用罢晚膳,苏辞冰又陪着苏太太唠了会子家常,才回月下小筑。
其时将将暮色四临,画屏、夜雨、信儿、鹊儿几个正凑在一处说笑玩耍,几个婆子亦吃罢了饭,在一处抹牌赌钱。然并无一个人敢放肆地高声而喧哗,弄乱了屋子。
幽梦扶着苏辞冰坐了,便吩咐信儿和鹊儿两个去打水来服侍苏辞冰洗漱。诸事稳妥后繁枝又将灯点得旺了些,劝了一回苏辞冰莫要看书看得太晚伤了眼睛时,柳儿便来回禀道:“姑娘吩咐我们看着何秋娘,我看到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苏辞冰眼也没离了手中的《孙子兵法》,也不说话儿,倒是繁枝在一旁骂道:“还不快说?瞎磨叽什么!”
柳儿笑着讨好道:“繁枝姐姐说的是。”接着又道:“何秋娘在教过小姐刺绣后便一个人出了月下小筑,被花姨娘的丫鬟环儿请了去。我和香儿悄悄地跟着她到了馥芳居。她们先是在外边儿说了会子话儿,后来进了屋。花姨娘的丫鬟晚湘在她们进屋后便关门出来,我们不敢靠近,只得在外边儿等着。约摸过了一个多时辰那何秋娘才出来。”
苏辞冰听及此问道:“她们说了些什么话儿你可还记得?”柳儿猛点头道:“记得记得。”她将花姨娘和何秋娘所说的话儿皆照原样儿说了一遍后又道:“何秋娘出来后并没回月下小筑,仍旧只是在外闲逛,到了月华亭便遇到从外边儿喝了酒回来的老爷。现下鹊儿仍旧看着何秋娘呢!”
原来这苏老爷一喝完酒回来便由小厮跟着一道儿回了府,恰巧他一路闻着花香,觉着此良夜月圆景美,便吩咐小厮去厨下要点心酒菜,欲在月华亭对月而酌。他自家一个人一行走一行吟着诗去月华亭,将将才至便见有美一人,立在亭中对月而望。晚风牵起来了她的衣袂,不盈一握的腰身、颀长的倩影在空中如梦似幻,像是正要奔月而去的嫦娥。苏老爷一见此景便情不自禁笑吟道:“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月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原来人世间当真有如此绝丽。”
何秋娘一听见这话儿,便有如惊弓之鸟一般拜倒下去:“奴当不得老爷如此盛赞。”在苏老爷将之搀起来后二人便对起了诗。也正是这时,香儿和柳儿两个商量着,先由香儿在暗处仍旧躲着看着那何秋娘,自家来回禀苏辞冰。
苏辞冰点了点头,繁枝仍旧安排她出去。苏辞冰放下书起身行至窗外负手望着斜月疏影道:“过两日就要热闹了。”尔后她又对繁枝道:“去备些别致些儿的花笺。”
翌日苏辞冰去向苏太太请过安便回了房写请柬,将将才写罢等墨干,叫画屏拿去给府中的那些婆子吩咐她们穿得体面些送把出去了,幽梦便进门道:“姑娘,真真儿是一件没脸的事,咱们月下小筑里竟要出一位姨娘。老爷说花朝节日子好,他正要宴请好友,就在那一天抬那何秋娘为姨太太。”
繁枝闻言便啐了口道:“这何秋娘真真儿的不要脸。”
苏辞冰摇头好笑道:“一个巴掌拍不响。本是老爷喜欢她,要抬她做姨太太,如何怪她?”
幽梦奇道:“既如此,那姑娘为何还要叫我们盯着她?”
苏辞冰从案前起身,取下琴放在琴桌儿上,坐定方道:“她做不做姨娘,于咱们苏府的人倒是没甚妨碍。横竖苏府内姬妾也算是多的了,除开那三位姨娘,还有十好几个通房并些没名没分的,不多她一个也不少她一个。只是她这个人有些不对,若是我猜错了便罢,若是我猜得对了,断不能叫她害人才是。”说完她便调了调琴音,抚了一曲最常弹奏的《碧涧流泉》。
琴音罢后,苏辞冰又道:“如此也好。父亲断然不会落下抬女儿房里的人为姨娘的诟病,想来这何秋娘过两日便会搬出月下小筑。”
果不出其然,没过多久,苏太太便遣了丫鬟来说:“姑娘如今素来羸弱,女红又劳神费力的,尽可放在一边儿。近来花姨娘正在学刺绣,又和何秋娘投缘亲如姊妹,还是将何秋娘暂且安置在馥芳居,好全她和花姨娘的姊妹之情。”
何秋娘将她的东西都拾掇好了之后便到苏辞冰处磕头道别。临行前繁枝、画屏都送给她一个装了几个金锞子的荷包儿,以示相识一场,苏辞冰亦送给她一匹绸缎并两个尺头。何秋娘的回礼则是一人一个香囊,只是苏辞冰的那个格外精致些。她笑道:“我并不会别的,也没甚好东西,也就这绣出来的东西还能见得人,里边儿装的干花,不瞒姑娘说,是花姨娘送的。因这香气比我往日见过的都要清雅幽淡才借花献佛,都装在了香囊里。姑娘若是觉着能入眼,便留着赏玩,若是不喜欢尽可赏给小丫头子们,也是我的一番穷心。”
苏辞冰面色如水,她波澜不惊地道:“多谢。我也不虚留你了,得了闲儿可仍旧来找繁枝她们顽笑。”
何秋娘又道了一番谢便去了。繁枝画屏等待她走后,才把玩着手中的香囊笑道:“当真是好个精致物件儿。便是放在手里,也能闻到一股子幽香,再没见过这般好闻的。”
苏辞冰闻言抬头笑道:“好没见过世面的小蹄子们,就一个香囊也值得你们这样!”说着便拿起何秋娘给她的香包放在鼻下轻嗅。
繁枝下巴一扬道:“我们见过的世面自然不及小姐,再大的世面也只有等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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