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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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未明- 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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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及此处,凌舒的双眸骤然一黯,笑容也倏地僵住。司空镜瞧出他的异常,想及他曾提过的灭村一事,不觉心中一沉。

“我们没了法子,只好在村里等死。谁知三个月前,从外面来了一人,给了我们一味药,服下之后,原本垂死的人,都好了起来。”
她琢磨少顷,问:“那人就是你们说的万峰?”
“正是。”老人闭上双眼,“我们以为他是活菩萨,就让染上瘟疫的人全部服下那药丸,病果然都好了,连快死的人都活了过来。”
司空镜讶然:“既然这样,你们为什么如此恨他?”
“这是后来的事了。”老人边说边摇头叹气,“万峰告诉我们,若是有事,便可去离这不远的方石居找他。结果后来,真的出了事。”

听到“方石居”三字,司空镜与凌舒皆是一讶,相视一眼后,静静注视着老人。
老人说到一半,开始搓揉眉心,不再开口。立在一边的是一个包着头巾的妇人,见他已然说不下去,便哀叹道:“过了一个多月,那些服过药丸的人全都病倒了,且症状极其糟糕。我们没有办法,就去找万峰,他便又给了我们几瓶药丸,服下之后,病再次好了。”
“可是没过多久,这些人重又病倒,症状一次比一次严重,发病的间隔也越来越短。”妇人取下头巾,露出半秃的脑袋,看得凌舒一惊,“眼看全村都瘦得不像个人,我们开始怀疑这药是不是有问题,遂不再服用。结果就是,先前那些得了瘟疫的人,死了大半。”

“后来,万峰开始派人来给我们送药。我们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只好将他撵出去,不让他害了村里的孩子。”妇人开始低声啜泣,“万峰不死心,每过一段时间就派人来,逼迫我们吃下那个药。有的人死都不吃,没过多久就病死了;可是吃了的人也好不到哪儿去,越是吃,就越衰老,瘦得像个鬼一样。”
言至此,她早已泣不成声。司空镜沉默片刻,与老人道:“可否让我看看那个药丸?”
老人点头,对身旁一个青年低声说了什么,那青年便进了里屋。不一会儿,从里屋中走出一个戴帽的老妇,面容苍老,憔悴不堪。她手里捧着一个小小的药瓶,样子极为虚弱。
“这是村里的药婆。”老人话毕,从药婆的手中取过药瓶,抬手递过去,“就是这个。”

司空镜接过药瓶,打开后闻了闻,一言不发。侧首之时,她望见凌舒正紧握拳头,面目严肃,全不似前日的玩笑,便问:“你怎么了?”
凌舒不答,反问:“这是什么药?”
“不太清楚。”她耸耸肩。
“可有办法救他们?”
她摊开双手,轻轻摇头,“这药是私自配制的,必须得找到原来的方子。”

凌舒闻言,想也不想地冲出门外。司空镜瞧他不似往常,大惊之余,连忙起身追去,出屋后发觉他正疾步前往马厩,显然是要连夜出村。
未曾见过他这般冲动模样,她快步出手拦住:“我说你,大晚上的,要上哪儿去?”
凌舒闻她一唤,方才停下脚步,定定神后道:“我去方石居找解药。”
“我们本就是明日去,何必急于一时?”她困惑不解,“你怎突然这么冲动?”

被她如此点明,凌舒缓下心神,良久后才露出笑颜:“哈,好像是有点太激动了。”
他虽是恢复镇定,但仍有几分怒意。司空镜细细打量他一番,忆起他所言往事,终是忍不住问:“你之前说的,关于你的村人……可是有类似状况?”
凌舒神色一凝,复而注视她片刻,唇角轻抿,露出一抹苦涩的笑,点头道:“我全村人,都是得疫病死的。”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越豁达的人往往经历就越丰富
凌舒正是因为阅历深而成为一个潇洒好心的明眼人

他们的过去会慢慢讲的V




、「方石木居」

说话之时,他笑意不减,好似在叙说他人故事。司空镜闻而不语,隐约从他面容之下读出几分黯然,一同慢行回去。
晚风清鸣,皎洁的月光洒落在村中小道。夜幕垂落,月明星稀,银光似流水一般倾泻。凌舒沉默片刻,与她淡淡一笑,道:“我从小便是孤儿,十岁以前,都是住在岭南附近一座村子里。就像卢家村一样,村里并不富饶,但大家其乐融融;日子清苦,但都很开朗,生活倒也惬意。”
他眉中带笑,眸子里泛着淡淡的暖意,但倏而转为哀凉:“谁知十岁那年,村中出现瘟疫,大家没钱治病,地方又太偏,得不到官府援助。眼看村民一个个倒下,村长便将我打昏了带出村子。”

“我是当时唯一一个还没染上疫病的人,拼死拼活要和大家一起死。”他抓了抓脑袋傻笑,神色有些尴尬,“结果我在外面被关了快一个月,后来跑回村中时,大家全都死了。”
司空镜安静听完,默默凝视他片刻,轻道:“所以……你就埋了你们全村人?”
“是啊。”凌舒摸着下巴微笑,挤挤眼道:“不过十岁而已,厉害吧?”

虽是这样说,他眼底的那抹哀然却无法消去。司空镜凝眸望他,想他那份豁达便是来自儿时经历,不由问:“那后来呢?”
“后来?”他笑眯眯地挠头,“姑姑想听故事?我讲点别的给你听。”

心知他刻意避开话题,司空镜不再追问,抬头瞧见他袖底的斑斑血迹,想起他在驿站之时所受之伤,遂指着他道:“伤还没好?”
他微怔,憨笑:“你注意到了啊。”
“废话。”她甩手丢了盒药膏过去,“这是师公给我的,专治跌打损伤。”
凌舒见她不再如先前般警惕,接过药膏,不由十分感激,乐道:“姑姑,其实我不是坏人。”
她莞尔一笑:“你也知道你长得像坏人。”
“……”凌舒语塞,遂卷起袖子涂抹药膏。那结实的前臂之上赫然有一道淤青,约有一掌大小。司空镜神色一凝,目光锁定在他手腕以上,许久不言。

定睛一看,在他手腕之上,竟有一道约五寸长的伤口,向臂弯延伸。尽管早已愈合,但疤痕隆起,一看便知曾是重伤。
这道伤口乃是旧伤,看来已有数年历史。凌舒将药膏抹在淤青之处,抬头瞧见司空镜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臂上疤痕,遂满不在乎地大笑道:“这是旧伤了,不碍事。”

司空镜沉默少顷,淡淡收回目光。凌舒见她不语不言,隐有几分尴尬,遂另起话题:“对了,你怎不去找药治你的嗓子?”
她倏然一愣,复而沉定道:“我会去找。”
“你这嗓子是怎么坏的?”
她又是一怔,继而一言不发,虽是波澜不惊的模样,凌舒却瞧出了端倪,改口道:“我不过随口问问,你别介意。”

他笑容明媚,听见前方传来人声,是方才的老人寻了他们来,关切地问:“二位可还好?”
“哈,当然好。”他目光明亮,笑意不止。
老人展露笑颜,与他道:“村里还有几间像样的屋子,两位方可住上一晚。”
司空镜淡淡应声,心中沉定,又觉困意渐袭,遂与老人去了屋中。

***

翌日清晨,告别村人之后,凌舒与司空镜一同西行而去。
天空将明,远远升起一道微弱的蓝光,便是那闪烁的晨星,照耀在泥泞之路上。
根据妙神通所指,这方石居应是坐落于凤凰山后一山谷之中。天气尚好,午时未过多久,二人已至山下。山中道路曲曲折折,一时难以辨别方向,山林寂静深幽,参天的古树遮天蔽日,昏暗不明。

约莫行了一炷香的工夫,二人方才觅得方石居所在。在这荒郊树林之中,竟有一片清幽土地。远远望去,溪流之上,有一座高大的木屋立于对岸。小溪清澈见底,两岸青草芬芳。木屋之外,有一年纪尚轻的小童正在浇花,瞧得他们来后,连忙转身进了屋去。
司空镜翻身下马,径直走近,见那小童出屋迎来,与他们笑道:“二位请进。”

屋内简陋但却宽敞,四周挂着几幅字画,窗檐之外是后院的花圃,杨柳垂荫,海棠初开。正中有一纱帘隔开,隐约现出一人身影,正伏在案上写着什么。司空镜静待片刻,然那人却不走出,便问道:“你可是‘包打听’万峰?”
帘中人并不答话,还斟了壶茶来,悠闲自得。司空镜心头一怒,正欲闯进帘后,却被凌舒拦住,闻他笑道:“我们有话要问,不知前辈可否现身?”
话音刚落,只见那人身子一顿,探出个脑袋来,瞧了一瞧。此人相貌平平,大约四十多岁,面上却挂了把花白胡子,乍眼看去十分滑稽。
“报上名来。”

那人重又回至帘中,放下毛笔,徐徐步出。他身着湖绿布衫,竟比司空镜还矮上一个头。她敛去怒意,沉声开口:“司空镜。”
万峰神色一滞,思虑片刻,转而望向凌舒,听得对方报了名字后,才满意地点头,悠然捋捋胡须,“想问什么?”
司空镜看了看凌舒,问:“卢家村的那群人,是怎么回事?”
万峰细细打量他们一番,眯起眼道:“……你们去了卢家村?”
“没错。”凌舒正色道,“你给他们喂了什么药?”

万峰撇撇嘴,不悦道:“呵,我说你们两个真好笑,就为了这事来质问我?”
“‘就这事’?”凌舒不由冷笑,“你害了多少条人命,你可知晓?”
“我分明是救了他们的命,怎叫害人?瘟疫之后死了多少人,你们可知道?我延续他们三个月性命,不感谢我就算了,还说我害人?!”
司空镜兀自沉思,责难道:“这药分明有害,你却给他们吃?”
万峰不置可否,“他们本就快死了,替我试药,有何不对?再者,这起死回生之药一旦炼成,到时他们就会恢复健康,又哪里不好?”
凌舒心中愤然,却不可思议地问:“……起死回生?”

“没错,只要能将这药研制出来,起死回生并非难事!”万峰得意地昂首,瞥了司空镜一眼,似想起什么,嘴角一勾,“忘了告诉你,这药方还是从你堂兄那儿得来的呢。”
“什么?”她不可思议地出声,“你说什么?哥哥他……”
心头忽然凝聚着什么可怕的东西,她不由揉了揉眉心。凌舒诧异地望她,问:“……你有个哥哥?”
司空镜闻而不答,抬头注视着万峰,厉声道:“怎么回事,给我说清楚。”

万峰扬了扬眉,冷冷道:“三个月前,你堂兄带了一本未完成的册子给我,让我将这药方还原出来。我虽没这本事,但发现里面有一药可延续人性命,就拿来尝试了。”
凌舒揣测片刻,问:“你哥哥找这种药作甚?”
司空镜未答他话,淡淡垂睫,似有几分黯然。凌舒直视着万峰,毅然道:“你研究你的药方,与我无关,但你若再送这等药去,休怪我不客气。”
“嘁,怎还威胁起我来了……”万峰话至一半,突然瞧得他肃穆神色,显然所言是真,遂唯唯道:“我不去不就行了?横竖研究这药也是个死胡同。”

凌舒沉沉点头,忽闻司空镜问道:“普天之下的武功路数,你可有所了解?”
万峰笑应:“凡是说的出名字的,我大概知晓。”话毕他补充道:“不过既然是买卖,这消息可是要钱的……”
“多少钱?”
“一个人,一个问题,一百两。”万峰竖起一根手指,毫不客气道,“想问问题,就先给钱。”
“那好。”
她微微一笑,起身放了张银票在桌上。万峰捻过银票,细细打量一番,赞道:“不愧是司空世家的后人,出手果然爽快。”

她不为所动,转身坐回原处,问:“天玄阁的赤砂掌,除了盛阁主之外,还有谁人曾修习过此功?”
万峰细细一想,摇头道:“据我所知,没有。当年盛旭英的师父只收了他一个徒弟,从未传给他人。”
“那秘籍呢?”仿佛不可置信,她连忙追问,“可有记载这掌法的秘籍?”
“应当是有,不过被盛旭英收得好好的,从未流出江湖。”
“……”

她微微颔首,不死心道:“那世间可有掌法,与赤砂掌类似?”
万峰幽幽一顿,“赤砂掌独步武林,自是因它招数独特。世间掌法千千万万,却没有哪一种与其相似,这点我可以保证。”
司空镜闻言,猛然望他,声音嘶哑,却难掩惊慌:“……就没有什么方法,可以使受伤之人看似中了这一招数?”
万峰瞧她言辞急切,遂神秘道:“有倒是有。赤砂掌的独特之处无非在于毒性难以察觉;若是普通毒掌,只要能延缓毒发之势,想必是不难模仿。”
她顿然松了口气,神色渐舒,默默念道:“那就好。”

万峰端详她片刻,续道:“不过这种方法我也没研究过,帮不上忙了。”言毕他指指外边,“不送。”
司空镜听罢转身离去,不知是释怀还是恍惚。屋外溪水潺潺,鸟语花香;木阶之下,绿坪葱葱,一派春意盎然。她未走几步,便见凌舒欣然追来,笑道:“指不定是盛阁主传授给谁了,这又说不准。”
司空镜抬眸注目,惑然道:“你怎就不怀疑,阁主真的是凶手?”
“哈,我曾见过盛阁主。他为人光明磊落,极有人望。”凌舒神色爽朗,“再者,他是一派之主,杀一年轻弟子作甚?”
“对,义……阁主他不会杀人。”她抿唇一笑,一时竟有几分激动,待得察觉到之时,方才一声不吭地移开目光。

“而且,你这般维护他,想必他是个好人。”凌舒抓着脑袋冲她发笑,转而想起什么,“关于这件事,你还有其他线索么?”
阳光之下,他的笑容竟有几分似那明媚春光,踏实而温暖。她不觉一怔,冷不丁回头,唇角扬着一抹笑意:“线索当然有。”
“是何线索?”
“不告诉你。”言毕她轻步前行,笑着向谷口的马厩走去,方行数步,便见有几人身影迎面而来,身形极快,不过须臾已掠至她面前。

凌舒大惊,正欲上前,却见那些红衣之人顷刻顿住步伐,在司空镜面前侧身站定,微微垂首,静待后方之人。
定睛一望,他方才察觉到一人自远处而来,是一碧衣白发之人;此人乍看满头白发,但面容不过而立,相貌俊逸,眉目凛凛,一身清净之气。他步伐稳健,身后还有四人随同,正从谷外齐步走进。
司空镜神色一栗,对上白发男子那双平静眸子,目光讶然,一时未得出声。
凌舒瞧出那些红衣弟子的装扮来自天玄阁,遂稍稍松了口气,尚有几分不解,便听那白发男子幽幽开口,沉声唤道:“阿镜。”
作者有话要说: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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